【张春芳小说】一枚丢失的钻戒

  一枚丢失的钻戒（小小说）

         那年我刚好大学毕业，就成了一个十二岁男孩的家庭教师。
         同学们都非常羡慕我的职业，因为王先生一家人在省城的人脉特别广，上至政府官员下到全市所有大小广告公司的老板，和他们家都有业务上的往来。
         如此一来，我也跟着沾了光。如果我干得好，很有可能会通过他的关系，在省城谋到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
         我的学生小雨果在一个私人贵族学校里上学，光他一年的学费都要几十万。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不敢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他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名牌的衣服，书包，最昂贵的儿童钢琴，包括散落在他卧室橱窗里的玩具，最便宜的都比我身上穿的衣服昂贵。
         相比其他农村小孩，他现在可是生活在天堂里的小天使。可是他仍然对自己目前的生活不满足，他经常告诉我他们班其他小孩已经去过世界很多国家了，而他只去过美国和加拿大，他问我新加坡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国家？我无言以对，只能从网上搜集一些资料给他看，可是他不高兴地说：老师，难道你不觉得这些很假吗？因为我原来就知道。
         面对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小孩，我不知道王先生为什么选择让我这么一个出生寒门的女孩来给他儿子当家庭教师？其实他们家什么都不缺。
         一天晚上，我散步回来，却碰到了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风波。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还不得而知，但从吴妈开门时焦虑不安的变情可以获知：女主人一定又在发飙训人了。
        家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两个女钟点工立在卧室门口偷偷地抹眼泪。她们看见我，偷偷地指着太太的背影，示意我不要多嘴说话。
         女主人穿着雪白的蚕丝睡衣，披散的头发就像电影里的鬼魅。我看着她的身影，满身赘肉，肩膀滚圆，浑身上下爆发出一种恨不得把我们碎尸万段的愤怒。
         “他妈的。真是太卑鄙了，太目中无人了，手段真是愚蠢至极，简直毫无人性，竟然敢偷我的东西。”
         她从我的卧室里出来时，踢飞了一本我最爱看的小说，书本哗啦啦飞到对面的玻璃鱼缸上，幸好鱼缸的玻璃很结实，要不然整个鱼缸里的金鱼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的卧室被翻得凌乱不堪，本来里面没有几件值钱的东西。可是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寄人篱下，唯命是从，依靠富人的施舍过日子的人都非常熟悉的那种感受。
         很明显，王太太已经派人在我的卧室里搜查过了。她恨不得把我的屋子弄个底朝天。
         我立在她身后，气的浑身哆嗦。可是我又不能和她撕破脸皮。她回过头来，看到我满脸的苍白和狐疑。她开始担心女主人的身份在我心里受到严重的亵渎。就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啦，张老师。请你不要生气，我刚才不小心翻看了你的几本书，就是想知道，你最近给我儿子上得什么课？他最近一点也不听话，经常和我对着干，你要对他严格一点哦！”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刚才侮辱了我的人格，还在这里卖弄虚伪，我对她本来没有多少好感，真想把所有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到她的脸上。
         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更我气愤。 我的小书柜被翻得一塌糊涂，就连里面的卫生巾都撒了一地。我平时收藏小硬币和耳环的盒子也被打开了，因为盒子的小金黄色锁子很细，平时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打开，关上。可是今天却被愚蠢的侵略者直接给拧断了，无数硬币可怜巴巴地躺在我的书页里，抽屉里，桌子下。我的小书架，床上，行李箱，还有鞋柜，到处都有被搜查过的痕迹。衣柜里更是苦不堪言，两扇柜门就像开膛破肚的猪仔，露出哀求的眼神。
         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床单，被套，睡衣，枕巾，还有悬挂在不同隔板里的裙子，内衣，都变得乱七八糟了。
          由此可见，这是一次地地道道得搜查。然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王太太到底在怀疑我什么呢？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才算甘心呢？我越想越害怕，从两个钟点女工眼泪汪汪的复杂表情里可以联想到，我很有可能被卷入到某一件可怕的偷盗事件里，而且这件事足以毁灭我一生清白，让我的前途一片黑暗。
         我浑身哆嗦着瘫倒在被窝里，疯狂地寻找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结果雪白的床单被我抓得揉成一团。
         “张老师，吃饭了。太太和先生在楼下正在等您了。”吴妈探进头来唤我。
          “您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搜索我的房间吗？”
          “是太太结婚时的一枚钻戒丢了，她以为是我们这些下人拿走的。”
         “为什么连我都不放过呢？”
         “我的姑奶奶，我们所有人连内衣里都被她搜遍了……那两个女钟点工更可怜，她们被扒光了衣服进行检查，还是一无所获。”
          “她明明知道我从来不去她的卧室，就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少得可怜。这件事我敢向老天发誓，就算到了警察哪儿，我也敢这么说，因为我真的是无辜的。”
        “我才知道先生为什么不喜欢她了。这事要是传出去，看谁还敢来她家里做事？要不然让她调监控，监控可是长眼睛的，您说是吧！”
         “你不觉得她这样的人很卑鄙吗？她有什么权利怀疑我们偷东西？没经过允许，私翻我们的东西是犯法的，我要去告她！”
         “哈哈，请你不要耍大小姐脾气了好吗？这是在有钱人的家里。更何况我们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一不小心就要明天滚蛋了。你虽然是大学生，是我们老爷请来的老师，可是毕竟还是和我们这些保姆一样，最起码在太太眼里是这样。”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窝囊过，我从小就是父母眼里的好孩子，也受过良好的教育。现在居然被定义为小偷，甚至被人侮辱。我不敢想象，她下一步还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举动来？我来这不到一个月，太太处处提防我，恨不得把我赶走，原来她是担心自己的丈夫会和我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我是那样的人吗？虽然我现在孑然一身，就像身处荒郊野岭，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只要别人愿意，谁都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你到底是去不去了？菜都凉了……”吴妈见我磨磨蹭蹭地不肯从床上下来，她瞥了我一眼，径自下楼去了。
         我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去浴室洗了把脸。来到餐厅，大家都已经开始吃饭了。王太太傲慢的表情再一次伤害了我的自尊心。王先生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微笑着招呼我坐下。
        他永远都是一副老好人的嘴脸，钟点工可能被辞退了，或者是跑了。现在又变成两个陌生女人，从厨房里往出来端菜。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地吃东西，我只听到所有人的咀嚼声和汤匙碰撞碗碟的声音。
        “吴妈，你告诉厨师，其余的菜就不用上了，这些够了。我今天哪能吃得下，价值几十万元的钻戒说丢就丢了。”王太太看着丈夫面无表情的脸，故意提醒道。
         “我无法忍受自己家里出了小偷，平时我对每个人都好哇，没想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偷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哪有这样报答我的好心好意的道理……”
         尽管王太太的话是针对大家说的，可是在我看来，她得话怎么就那么扎心呢？虽然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的碗，可是我觉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看。
         我的喉咙好像被一根鱼刺给卡住了，噎得我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我吃饱了。”我起身的瞬间，不小心把先生的汤碗打翻了，我尴尬地拾起汤碗，说声抱歉。急匆匆跑回卧室，关死了门，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
         “都是你干的好事！”王先生盯着愚蠢的妻子说道。
          “你们真不该去搜索她的房间。这事做得太过分了，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利？”
          “她这是做贼心虚，我又没指名道姓说她偷了我的戒指，你敢保证她没拿吗？说实话，我从来不会相信一个农村来的穷丫头会对我的东西不动心？”
         “你真是个糊涂的女人。她是我们小雨果家庭教师，要尊重人家，知道吗？根据法律，你这是犯法的行为！”
         “啊，不要再吓唬我了，我才不管法律的呢，这个家里一切事我说了算。”她愤怒地敲打着桌子。
          “都是你给她们惯得臭毛病……”她故意大声地说道，就连整栋别墅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简直疯了!我怎么会娶了你这样的女人？”王先生撇下筷子，踢开一把椅子，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雨果看看周围都没了人，他也偷偷躲进自己的小天地里，不肯出来。
         我的心都快烂了。原来在他们富人眼里，我还不如一个乞丐。如果我此时有无穷的魔法，我一定会用一颗鸡蛋大的钻戒砸向王太太，看她再敢不敢狗眼看人低，那样的话，是多么解恨啊！然后让她衣衫褴褛地跪在我面前，请求施舍，请求我的原谅。我会一点点让她尝够贫穷和受侮辱的滋味，再扇她几个耳光。如果有可能，我也嫁给一个有钱人，开着豪车，穿戴时髦地从她眼皮子底下走过，让她嫉妒得要死，恨得要命，那样就更好了。
         突然，一阵破碎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美梦。
         我一看是王先生，他松垮的皮肤，仿佛瞌睡人的眼，没精打采地站在我面前。
         “张老师，对不起。”他给我深深鞠了一躬。从他软弱无力的步态，可以看出他刚才一定喝了很多酒，马上要摔倒的样子。
         “我要走了，非常抱歉，王先生。我不能履行一个月前对您的承诺了。因为您太太的搜查让我颜面扫地。我是穷，但是总不至于去拿女主人的钻戒吧！哪样的话，还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强的女孩……你这是何苦呢？其实这件事与你们任何人没有一点关系。是我昨天晚上拿了太太的钻戒。”
         

　　“ 您为什么今天不当着太太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了？让所有人背黑锅，好像不是您的一贯作风吧！”
         我突然瞧不起这个懦弱，做事优柔寡断的男人，他经常在其他人面前趾高气扬，却在作威作福的太太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心灰意冷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原来他们存心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呀！我胡乱抓起自己的衣物，塞进行李箱，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我刚才的话，一定吓着你了吧。不过也不用大惊小怪。因为我外面有人了，她非常懂事，清高，而且很聪明。和她一起快五年了，她也给我生了个女儿。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所以，我把太太的钻戒送给她了。”
         其实我想说：他已经彻底伤害太太的心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一种报复的快感让我身心愉悦。
          “我真心想让您留下来！您身上有一种让我心灵安静的东西。我每天奔波于名利场，看到的都是一张张虚伪无情的脸，如果能每天看到您怒气冲冲的脸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最起码您是真实的。金钱在我眼里就是一堆废纸。我可不想让浑身铜臭味的人带坏了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我真受够了。”
        “对不起，先生。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您既然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请为小雨果留下来吧！”
         我抱歉向他鞠躬。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出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
        女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可想而知她多么盼望我早点离开呀！
        小雨果哭着把头埋进爸爸的怀里，向我挥手告别，等我钻进出租车的那一刻，抑制不住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我早已泣不成声。
         一年后，我突然接到了王先生的电话，原来他家换了好几个家庭教师，最终还是觉得我最合适。
        同时他邀请我去参加他和新太太的婚礼，我正好碰到了曾经欺负过我的王太太。她看上去很憔悴，她装作没有看见我的样子，低头从人群里走过。
         新郎挽着新娘的手在优美的婚礼进行曲中，缓缓走向大家的视野，我们大家都高兴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祝福这对新人能够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王先生好像又年轻了十岁，他容光焕发，满脸幸福的微笑。身旁的新娘美丽动人，就像一朵洁白的雪花轻轻粘在爱人的肩膀上。就在他们互相交换戒指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冲到新娘跟前，她狠狠一个巴掌劈得新娘瘫倒在红地毯上。
         “没想到是你偷了我的钻戒，还想霸占我的丈夫。亲爱的，她就是个心如毒蝎的女人，她不仅是个小偷，而且想破坏我们的感情，你千万不要被她给蒙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俩重归于好，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王太太摇晃着丈夫的双手，她想挽回这段感情的心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在其他人看来，她更像一个抓获到了真正的凶手。
          王先生恼羞成怒，他甩开王太太，伸手扶起了自己的新娘，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婚礼继续进行，而王太太却被当做扰乱公共秩序的嫌疑犯被保安带离现场。
        她努力挣扎着，就像一只被人卡住喉咙的鸭子，四肢弹奏着悲哀的乐曲，她破口大骂丈夫的无情，揭露自己婚姻的不幸。结果被所有人当做疯子一样来看待。
        来自丈夫的冷漠与嘲笑彻底击败了她的内心防线，她的整个世界完全坍塌了，突然之间她变得更加可怜与无助。我赶紧穿过人群来到外面，远远看见王太太六神无主地走向突如其来的大卡车。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就这样被现实打趴下了。

  来自丈夫的冷漠与嘲笑彻底击败了她的内心防线，她的整个世界完全坍塌了，突然之间她变得更加可怜与无助。我赶紧穿过人群来到外面，远远看见王太太六神无主地走向突如其来的大卡车。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就这样被现实打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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