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斯(散文)
乡村的孩子,到了七八岁以后,哪有不做事的!到了十一二岁时,几乎就是家里的半个劳动力了。也有不做事的,可能是个傻子。 我很小的时候便在故乡的土地上生活。庄户人家,吃喝拉撒的一切用度,都是靠争工分才能维持的。还有,就是养些鸡、鸭、鹅、猪等禽畜,作为生计的补充。也因此,凡是到过乡村的人,不仅能听到鸡鸣狗吠的壮观旋律,还能欣赏到牛卧猪萌的可爱场面。 我家每年都要饲养二十几只鸡,十来只鸭,七八只鹅,还有一两头猪。 十一二岁的我,身兼数职,既是鸭官、鹅官、猪官,还是拾粪的游郎。 鸡与鹅的雏,都是自家的鸡母鹅妈下蛋后孵出来的。鸭不行,自家孵出不出来,要到孵房去买。 鸡、鸭、鹅这些东西,饲养过程中死亡率较高,尤其是幼苗,正常情况下,能成活并能饲养成熟的只有一半。 鸡算是好养些的,起初只能喂很小的碎米,大些时就可以喂大米,出大毛以后,便可以喂稻谷了。长大以后的鸡,都是散养的,一天最多在晚上,入笼时喂一遍。平时,走到哪啄到哪吃到哪。房前屋后若是有菜园、树林,鸡是不吃稻谷和其它粮食的,专吃虫子。而且,吃虫子的鸡,长得快,长得肥,其肉鲜美无比,下的蛋也好吃的不得了。 鸭与鹅,不同于鸡,是需要人侍候的。很小的时候与鸡一样,吃碎米,稍大些吃大米,吃稻子。但是,没有哪一家有多余的粮食,敞开了让它们吃。 鸭子稍大些要喂些荤腥的食物,如小鱼,小虫,泥鳅一类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哪里可以弄得到那么多呢!于是,就到茅厕里捞蛆。我从小就味口浅,闻不得大粪被翻上来的那种臭气。但是,为了鸭子能长大,不能闻,也得闻。经常是捞了一个茅厕,再捞下一个厕所。我的个头本来就不高,十一二岁了,只有一米四五,粪桶太高,提不起来。怎么办呢,只能用肩膀背,桶底拖在地上,走一步,摇三摇,弄得浑身都是臭水,简直就是另一只粪桶了。 然后,将捞出来的蛆放到池塘的水面上,把鸭子放下去。蛆在水面上游,鸭子伸嘴便可以吃到。那种场面,想起来都恶心,却是喂鸭子最好的办法。 说到这里,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回,我请人吃饭,是在酒店订好的席。可是,我太太非要带些自己种的青菜去,说是酒店的菜都是荤的,没有清淡的。谁知道有人竟然说,我太太种的菜,是用大小便当肥料培育的,看着菜就恶心,不卫生,怎么能吃呢。 其实,持这种观点的人真的错了。当年我用蛆喂鸭子,看起来恶心,很脏。恰恰是最卫生的,殊不知人与万物一体,来自与大地,最后归还大地,都是纯天然的。到是如今用化肥、农药种植出来的作物,不仅不卫生,还含有大量的毒素。这是题外话,放下不说了。 有时,还到田野里捕捉青蛙。可别小看这青蛙,个不大,却机灵得很,如果没有合适的工具,想捉到它,难哩。我们用竹子弯成一个圈,再缝上纱布,做成一张网。晚上,打着手电筒,在田埂边、稻丛里寻找。青蛙看到手电筒的光,两只眼睛贼亮,却不知道逃跑。一网下去,并是一个收获。青蛙是凉性的,必须在中午,太阳正紧时,用剪刀将其剪成一块一块的,鸭子能吃得站立不住了,还在争抢。今天想来,真的是太残忍了。青蛙是有益于庄稼的,多么无辜哟。真应了乡间的那句俗话:打蛤蟆喂老鸭,好一个,歹一个。 鹅只吃稻谷和菜一类的东西,只是,很小的时候要难喂些。要将菜剁成碎沫状,还要用布袋子装起来,放到水里将菜汁洗尽,才可以让鹅吃。这鹅菜是要到野外去挑的,家里种的菜只能供人吃。剁鹅菜,虽不是技术活,却是个蛮活。要将鹅菜一刀一刀的剁碎,要的是时间和耐力。经常是剁得刀起刀落,声音震天震地,半天了,依旧根是根,叶是叶,没少遭我妈的责备。 在家禽中,鹅被称作呆头鹅,可能就是不知道挑剔吧。鹅的大毛出到光底了,粗粮细浪都可以对付。稻谷加工后的糠,加些稻或米,搅和匀了,就可以当鹅的主粮。这鹅呀,会吃,吃相也难看,吃多吃少,全在脖子上悬着。 鸭和鹅长到一斤多重的时候,每天都要在适当的时候,赶出去放放。目的是透透气,活动一下,也可以在外面吃一些新鲜的食物。尤其是稻谷收割了,田里,地里总会落下一些稻子,便是放鸭和放鹅的最好时节。 鹅相对文静些,我家的鹅便由我妹妹放着。 鸭子的个头比鹅小,却好斗,爱闹,还喜欢群居。每到放鸭子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鸭子都会放到一起,这个田吃完了,再去下一个田,直至吃完为止。 家家户户放鸭子的大都是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鸭子放到了田里,便不再去管了,而是扎堆的玩,玩得昏天黑地,哪里还管鸭子吃饱吃不饱。有一年,也是这样的放鸭子,也是这样的玩。可是,天黑了,各自分鸭子准备回家时,我家的鸭子少了三只,怎么找都找不着。眼看着天黑尽了,总得回家呀。可是,哪敢回家哟,要是让妈知道我丢了三只鸭子,还不打断我的腿! 我偷偷地把鸭子赶回到笼子里后,悄无声息地溜到门前的茅厕边躲着。一边看着家里的情形,一边听着野外的动静,寄希望于我的鸭子能突然的跑回来,出现在我眼前,解除当前的危局。 希望当然是渺茫的,确切地说,根本就没有希望。到了第二年的某一天,听人说,我家的那三只鸭子是因为吃食时掉进了一个窟窿里。这窟窿差不多一人深,窟窿口被草覆盖着,鸭子掉了进去,就如同进了深渊,尤其是公鸭,叫声是嘶哑的,无论怎么折腾,上面都是听不见的。邻村的一个男人,那天半夜从这个窟窿边经过,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拨开草丛,发现了惊喜。 那天晚上,我妈知道鸭子丢失了,并没有向往日,只要犯了一点事便是好一顿的打。却叫我最小的弟弟找到我,让我回家。我的人是回去了,可心却悬着,晚饭没吃,觉也没敢睡。辛辛苦苦养的鸭子,长大成熟了,却送给了他人,心里能好受吗。 集体生活,种了生产队的田,自家还有一小块自留地和一片菜园。自留地上同样种着稻谷或麦子,几乎是一家人一半的口粮。有了一片菜园地,全家人的疏菜基本上够吃了,不用去集市上买。可是,自留地、菜园都需要肥料。每家每户,每年都要为生产队提供肥料,自家的需求怎么解决呢? 庄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个茅厕,这不仅是解决内急的需要,更主要的是为了聚积肥料。另外,每家每户的门前场地上,都有一个土堆,那叫粪堆。屋里屋外每天清扫出来的垃圾,灶下掏出来的灰,鸡、鸭、鹅的粪等被清理出来后,便堆到了这个粪堆里。这个粪堆,一两个星期就须翻倒一次,就是将粪土翻一遍,让粪土透透气,晒晒太阳,粪土里的有机肥含量就会增加一些。如果,哪家粪堆的土堆的挺拔,粪土松碎,没有石头、杂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这家一定有一位懂农事、善养肥、很勤快的人。 茅厕、粪堆的肥料自然是越多越好。可是,家庭内的产生量是有限,想要增多,就只能出去拾粪。 秋后不用放鸭、放鹅,我们这些“官”们并转行了。每天清晨,背上粪筐,走村串户的到野外拾粪。庄户人家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将大便解在野外,那拾什么粪呢?村头巷尾,经常有谁家的猪跑出来,主人没跟上,便遗下了一些粪便。还有狗,这家伙是自由职业者,不受人的约束,走到哪就拉到哪。早晨,拾肥的人,都比着起早,谁早,谁才能有收获。而且,不走上三四个村庄,粪筐是满不了的。 家长的要求,一个早晨,拾上一筐粪。可是,哪能那么好拾呢,要么只拾了半筐,要么空筐而回。怎么办呢?空筐子是不能让家长看见的,便乘其不备,跑到茅厕去,就说:“满满一筐哩,倒进茅厕里了!” 拾粪回来,差不多八到九点钟,敢紧地拿上两节煮熟的山芋,上学去了。 那个年代,生计是主要的,孩子上学对于庄户人家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工分重要,没有粮食重要。 如今,经过了几十年的沉淀,很多往事还是记忆犹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但是,今天的孩子们似乎是不可能见到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2019年2月23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