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婆是方园百里闻名的神媒。 不管你是瞎的、瘸的,甚至是瘫的、痴的。只要经她撮合,都能给你找到最合适的配偶,开始美滋滋地居家过日子。 她咋就这么能耐呢? 因她太爱做媒了。这辈子的身心全扑在了替人做媒上。 她爱做媒是有由来的。她自己的婚姻也是经别人做媒,在三十六岁那年才出嫁的。 为啥嫁得那么晚? 全因那张大麻脸给耽搁了。按说,她肤色、身材都不错。但那张麻脸实在丑得不能看。还不是雀斑那样的小麻,而是一个坑、一个坑的大肉麻。有几个坑还特深,像是脸上多长了鼻孔似的。你说,这有多可怖! 其实,她刚生下来时,可俊俏了。小时抱过她的人都说,这娃简直就是年画里的女娃投胎来的。可后来得了怪病,脸上长满了水泡,痒得她狠劲抓挠。她父母又不懂医学知识,没给她捆绑手脚。病好后,就留下一脸坑。还有哪个小伙肯娶?一直等到三十六岁头上,才等来个愿娶她的爷。 这爷(我们姑且称他为六爷)可是个挺有说道的人物。是附近采石场的一个技术员。小伙原先长得可帅气了。多数姑娘看见他都会脸红。为啥?心里有了想法呗。 可能他帅得连老天爷都妒嫉了。在一次巨石上放贴炮时,炮久久不响。他以为哑了,就上前去排除。谁知是药粉松动,导火索慢燃。他刚靠近就炸了。幸好是个石上贴炮,盖的碎沙石迸射,炸得他满脑、满脸淌血,样子可怕极了,却没生命危险。住院治疗段时间也就痊愈了。可就是双眼炸瞎了。左眼全瞎,右眼尚存些光感。白天光线最亮时,隐隐绰绰地能看到人和物的轮廓。光线一暗,可就双眼一抹黑了。个人问题自然也就拖了下来。 后来,有一个知道双方情况的人居间撮合。当时,他俩都急于成家,却又难以婚配,便都答应了。 新婚夜,六爷要识妻。他识人靠摸,满胸、平腹、全身溜光水滑……摸着、摸着,来一句,你个大美人儿,咋肯嫁我这瞎汉? 乍听此言,六婆麻脸涨成紫色,以为是在奚落自己。但一看六爷的神情,不像在嘲弄人。细一琢磨,便明白了。自己任他摸手、摸脚、摸全身,可就没让他摸脸。摸着的全是好地处,丑处没摸着,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坯子。这么一想,心情大悦。三十六年了,头回听人说她是美女! 两情相悦,逐行起周公之礼。丈夫被妻子的温柔迷了。妻子为丈夫的阳刚醉了。新婚的日子美得她梦里笑,走路跳。她觉得,人若有个家,世上的事儿全变。苦事变甜,甜事更甜。 她对六爷说,早知成家这么美妙,咱俩何不早结婚? 六爷笑了,那时,咱俩隔着山、隔着水哩。若不是有人保媒,哪能碰上? 对咧。 六婆由此认定,保媒是个大善行。想定这辈子要多多给人保媒。
二
她保的头一个媒,是咱队的一排长。 伐木是我们那时的冬季重活,也是个危险活。有时,一棵树锯断了,倒下时却挂在了旁边的树上没能倒地。这树就称之谓“树挂”。再伐附近别的树,就必须先把这树挂摘了。否则,你正锯着、锯着,树挂突然砸下来,会砸伤、砸死人。而摘树挂更是个高危活。一排长就是在摘树挂时,从高枝上摔下来,伤了脊椎,成了个半身瘫痪。 公伤事故,队里自然得安排人员照料。给他翻身、擦体、喂三餐、接屎尿。可这护理员不好找,接连换了几茬都不合适,护理常断档。六婆看队领导为难、一排长可怜,就主动请缨去了。可做了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做这事有两大不妥处。 第一大不妥:由于前几任护理员尽唬弄,一排长的身上散异味了,靠近得屏息掩鼻。于是,六婆给他净身时,擦得细、擦得久。谁料,一排长人瘫了,功能没废。那物件被摆弄久了,起了生理反应,杠杠地,臊人!六婆麻坑泛起红晕,心里却替他叹惜,做人一辈子,都没能知道家的滋味,真可怜。 第二大不妥:六婆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一排长。夜间她得回家伴六爷。于是,接夜尿成了大难题。只得下午就给一排长控水。晚餐连口稀粥都不敢喂。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对一排长的身体太不利。 于是,她存下心要给一排长保个媒。可又有谁能愿意嫁个瘫汉?她思谋来、思谋去,想着了山东老家的一个小媳妇儿。 那小媳妇长得标致极了。男的瞧着准欢心。可要是和她结了婚,又准得闹心。原来,那小媳妇有暗疾——尿夜炕。大泡、大泡的,一夜能遗三两回。整得一屋臊味,满炕湿冷。由此,结了三回,离了三个。后来就一直单着。 不知她肯不?为讨口信儿,六婆回了趟山东老家。 那小媳妇儿正觉得在老家没脸呆了,想挪窝。又听说,兵团连队的生活条件好,一天三顿白面,还顿顿起油锅炒菜,日子过得比神仙都逍遥。就答应过来瞜瞜。 见到一排长,只见他环眼乌亮,剑眉上扬,细皮嫩肉的,浑身透着大城市人的气质。当即入眼,马上心肯了。 因为合适的护理员太难找,队里对小媳妇的到来很欢迎。给了职工编制,支一份和我们同样的工资。一排长除全额工资外,还有工伤津贴。小日子挺宽绰。小媳妇沉下心来料理一排长。翻身、擦体、按摩、精心烹饪一日三餐。一排长晚餐可喝到稀粥啦!一气儿能喝两大碗。喝粥多,自然夜尿多。小媳妇一宿得接三五回。接完一排长的夜尿,顺便把自己的尿也排尽了睡觉。如此一来,婚后,那小媳妇竟没尿过一次夜炕。多年的宿疾竟不治而愈。 两人都闲着,夫妻生活过得比常人勤。九个多月后,小媳妇产下个女娃。那娃随娘,可标致了。六婆见了,喜极。特意赶到佳木斯市买了只银镯回来给那娃套上,说,这娃来世上不易,得拴住! 一排长涕流满面地拉紧六婆的手,六婆啊,我能有今日,全拜您所赐。他用手指笃笃敲炕沿,给您磕头了。 六婆笑了。像筛子漏水似的,每个麻坑都涌出甜甜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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