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刚过,碧空如洗。娘坐在老槐下的木椅上,深秋的阳光透过稀薄的叶子,点点片片落了她一身,把暗色的衣裤浸染成了光鲜亮丽的碎花布衣,比平日显得格外精神。 有风忽掠而过,干黄的槐树叶簌簌飞落。几片跌落进娘雪一样被风吹乱的发间,强烈的色差给人以醒目的美感,但心底却明明被什么东西深深的刺痛。娘只是用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捋了几下头发,依旧神态安详,目光柔和,阅尽沧桑的坦然。一种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这感动中却明明包含着更多莫名的酸楚。早有泪水滑进嘴角。 转眼,娘已出院近两个月了,然而娘的进步除了语言能力外,其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快。出院前医生一再叮嘱:这个病急不来,病人最需要鼓励。这个病也最能考验子女的耐心与孝心。
或许是眼瞅着天气渐凉有些心急了,或许是觉得娘走得确实很好了,我便想试着让她在无人看护搀扶的情况下一个人走上一段。而母亲或许识破了我渐渐按捺不住的耐心,竟表现出强烈的意愿,以往的倔强劲似乎又恢复如初。看着娘坚定勇敢,信心十足的眼神,我冲她用力一点头,伸出两个指头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我扶起娘,又慢慢试探着松开手。一步,两步,三步,随着娘“平稳”的脚步,碎花布衣不断变换着好看的图案,看的人心里暖暖的,更伴着万分激动。
大约“稳稳”地走了十步之遥后,娘却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扭转过头对我微微一笑,满脸的骄傲与喜悦,似乎在讲:“三儿,娘早说过一个人行吧。”然后摆正了姿势继续“稳步”前进。不知怎的,望着娘那有些滑稽的背影,眼泪瞬间又一次婆娑而下。
泪水模糊中看着娘又走了几米远,蓦地意识到前面就是鹅卵石的路面了,尽管很碎小,但对于现在的娘来说却是不小的挑战。我太了解娘的性子了,忙大喊着提醒着她,并以箭一般的速度弹跳过去。然而还是迟了,娘在上面没走两步便一个趔趄重重摔了下去。心几乎蹦出了喉咙,我一叠声地惊呼着,连滚带爬地奔到娘身旁揽抱起她,一劲地问道:“娘,您没事吧?”
娘大概也吓坏了,在我怀里哆嗦成了一团,一看到我跟个孩子似紧张的眼泪巴巴的,竟一咧嘴笑了:“哭啥,也不怕人家笑话?得了这个病的,你瞅瞅有几个不摔跟头的?放心,娘没事,快扶俺起来。”
谢天谢地,当真是万幸!娘除了有脸颊上擦出了几道血痕,其他并无发现受伤的迹象,但还是很担心,毕竟有脑血管疾病的人最怕磕碰到头部。娘的病本就是由于我们姐弟几个的疏忽,以至于没能防患于未然,而刚才又是因了我的大意才又让她出了意外,便坚持要她去医院做个检查。谁料娘比我更坚持:“惊人动马的干啥呀?娘说没事就没事,娘又不糊涂。你也看到了,就是点擦伤,没摔着头。你要是让娘再去医院,娘就真的头大了!” 之前也看得真真的,出于本能,倒地的一刹那,娘很努力地抬起头,所以头部并没直接与地面发生碰撞,只是划到了脸颊,应该没什么大碍。再看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便不再强迫她,但卫生室总是要去的。听完我地描述,又细看了看伤情,卫生室的大夫跟我的观点基本一致。希望这又是虚惊一场。
娘着实成了一张“大花脸”。回到家,扶她躺在床上,瞅着她那张涂满了药水,沟壑纵横的脸,想笑,眼中却“哗”地涌出了泪水。娘半嗔半笑地说:“又来了,多大个人了?这泪珠子也忒不值钱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娘的坚强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姐弟。然而,自从她病后,一向坚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我,却动不动就“吧嗒吧嗒”地掉泪珠子。
经过这次的教训,再不敢离娘半步。古稀之年的老人随身拿根拐杖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得了娘这类病的。所以一出院便买了一根针对娘这类病人特制的拐杖,谁知她始终不习惯。其实,倔强了一辈子的娘根本是极不情愿依靠拐杖来走完余下的光阴。
娘,幼时蹒跚学步的儿子,您总是寸步不离,更不时呼唤鼓励儿子,勇敢,前进!儿子跌倒,成长……但在儿子心里,您是不需要帮助的。四季中不停忙碌的背影,总也扯不慢您坚韧的步子,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您还是一天天苍老了容颜。
娘,如今您只管大胆往前走吧!从此,儿就是您的拐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