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20-2-8 09:45 编辑
人到中年，如秋之枫叶，集春夏之精华，将岁月熬制得肥厚而灿烂。闲暇之余，如卧在圈里的老黄牛，将那份精彩仔仔细细地反刍，无忧无虑的童真便会调皮地跳出，不失时机地调动起脸上满布无法遮挡的皱纹，眼角眉梢泛起的微笑瞬间如阳光普照全身，使人温暖如春。 搬一把椅子，搁置在阳光第一眼就能看见的照壁下，手持一本《世界经典散文集》，被困在正月十二的自家院落里。假装享受着春日的阳光，书页里的字却一个都无法进入我的视线。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只好将书合起来假寐。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毫无征兆地席卷全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味道，彼此的嘴唇都被各式各样的口罩封锁着。工人上不了班，学生上不了学，白衣天使扛起了鲜艳的战旗，钢铁战士般决然地奔赴在战斗最激烈、最残酷的前沿阵地，与新型冠状肺炎拼着刺刀…… 这个新年，我很宅，很忐忑，度日如年。祈盼着春暖花开，祈盼着疫情消失，祈盼着胜利的捷报，元宵节却姗姗而来。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丝遗憾又涌上了心头，看来伴我54年的老鼠馍第一次要爽约了。 “能买下老鼠馍不？”不知什么时候，耄耋之年的母亲站在我的身后。 “馍店都关了门，今年买不下了。”我在母亲的耳边大声说。 “那咋办呀？十五给老先人献啥呀？”母亲伤感地喃喃自语。 我的心仿佛被谁揪了一把，疼痛即刻袭遍了全身。我掏出手机，再次给周边的馍店打电话，因疫情肆虐，没有一家营业的。 老鼠馍是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在正月十五祭祀祖先和敬献家宅诸神的面食贡品。记得小时候，每到正月十二晚上，母亲就会将和好的一大盆面团捂在被窝里。待黎明时分面团发酵好了，母亲就会一个人在煤油灯下的案板上一遍又一遍地揉着，直至将面团揉得筋道而发亮。 迷迷糊糊中，母亲在耳边轻轻地唤我，“快起来给老鼠安眼睛了。”我不耐烦地将母亲的手推开，翻身又睡。 “我娃乖，娃娃给老鼠安眼睛学习好，眼睛亮，一眼能看到天边边。” 厨房案板上摆满了憨态可掬的老鼠馍，胖乎乎的圆脸，肥嘟嘟的身材，细细的短尾巴，直愣愣的鼻梁旁用顶针盖了两个圆圆的深眼窝，就差眼珠子了。 母亲帮我洗干净手，端来提前泡好的黑豆让我给老鼠安装眼珠子。我拿起一粒涨乎乎的黑豆，对准老鼠的眼眶小心翼翼地按了进去。母亲却轻轻地抠出说：“把豆子竖起来让人一看不是斗鸡眼就是老鼠在生气，把豆子平着装，大老远就能看见老鼠在笑。”母亲示范着将黑豆平行按进老鼠馍的眼眶，老鼠瞬间活灵活现，充满了生气。 “妈，你做的老鼠不对。”我突然发现母亲做的有缺陷，“怎么不对了？”母亲诧异地问。 “你忘了给老鼠做嘴巴。”我得意地说。 “看把你大惊小怪的，还嫌老鼠祸害得少呀？”母亲缓了一口气说，“咱们就不给它做嘴巴，让它们祸害不了人。” 到了正月十五傍晚，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将门两边的春联映照得格外喜庆。母亲忙前忙后地在前锅馏馍，后锅炒猪肉粉条，我则跟前撵后不停地埋怨母亲速度太慢了，母亲笑眯眯地说，“不急不急，老先人牙不好，把老鼠馍馏软了才好吃。” 好不容易等母亲馏好了老鼠馍，她却不紧不慢地给祖宗和六神一一点烛上香敬献着，胖乎乎的老鼠们听话地趴在祖宗和六神的牌位前，憨憨地看着我们在笑。在一旁等着和我一起送祖先回归祖坟的堂弟悄声劝我，“不急不急，我等你。” “好了，送先人回去吧。”天刚擦黑，母亲终于完成了所有敬献的程序，嘱咐我和堂弟可以送祖先了。我和堂弟挑起灯笼就走，母亲却喊道，“把灯笼点着，给先人照着路，走太快了老先人跟不上。” 一听母亲这话，我的头皮不由得一紧，好像去世多年的祖先们排着队跟在我们的身后，吓得我不敢回头看。说是慢点走，我和堂弟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到了村里的公坟，一片古柏阴森森地遮掩着整个墓地。堂弟不停地用手梳头发，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人的头发上有电，梳头发就是放电，鬼怕电光，就不敢靠近我们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模仿着他的动作，顿时觉得周围全是面目狰狞的恶鬼，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俩将灯笼胡乱插在祖先的坟头，转身一溜烟小跑往回赶。 到了村口，街道两旁大红灯笼已然高高挂起，这家点燃了一挂鞭炮，那家放起了灿烂的小烟花，还有调皮鬼将一炮两响的二脚踢横着点燃，第一声在村东头炸响，第二声却又跑到村西去了。我们一帮小孩挑着舅家送的灯笼东家窜西家逛，直到后半夜才被母亲喊回了家。 当我脱衣服上炕睡觉时发现，两只老鼠馍在枕边对着我憨憨地笑着。 就在我刚写完此文时，一家馍店老板打来电话，说他给自己家里蒸了老鼠馍，不卖，但可以匀十个给我。放下电话，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太好了，老鼠馍并没有弃我而去，而是如约而来了。 作者简介 乔山人，陕西宝鸡扶风人。中国西部散文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扶风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诗词楹联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秦川》杂志签约作者，江山文学签约作者。2016年至今在《中国水泥》杂志、《宝鸡日报》、《西安日报》、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陕西散文论坛、西部文学、宝鸡文学、水泥圈子、秦岭文学、秦川文学等文学杂志及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二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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