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覃戈 于 2015-3-10 21:30 编辑
这是2008年,一个奇怪的年份。 早晨像水渍从东方敞开。芳芳的心瓦凉瓦凉的,虽是三月末的温暖时节,西安的空气里还是酝酿着丝丝的寒气。曹轩昨夜摔门而去,只在贴有清明上河的图茶几上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他的字已经签了,龙飞凤舞,若不是地方不对,怎么说也得一千多块。到底是大书法家,这点赞扬也是它应有的奖赏。 芳芳走进洗手间,仔细的洗了脸,白皮皮搓成垢甲,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很想哭上一场,可心中却没有一滴泪。男人这个东西有了并不觉得的什么,可一旦少了,就像是让鳄鱼上了沙滩离了水,虽不至于旱死,却也差不了多少。这样的比喻多少有些牵强,但人活在世上无非是有一个念想。芳芳的母亲常说,人活一口气,芳芳觉得自己的一口气自己的念想,就应在丈夫曹轩的身上。 她刷完牙,给自己熬了一锅粥,切了昨天下午精心挑选的白萝卜和青辣椒,拌成凉菜。她端着粥碗喝了一口,伸出筷子准备夹上一口萝卜丝,手停在半空却怎么也下不去。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落在离婚协议上。 芳芳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一团粘稠的空气中,她喘不上气,心跳的厉害,砰砰砰几乎可以耳闻。过往的日子,也许是她太依赖丈夫,在这个无法言语的时刻,她看着自己的影子,似乎自己影子也跳出来嘲笑她。 她冲到卫生间一阵干嚎,呕吐不止。这是她的毛病,有什么事情都喜欢窝在自己心里,直到憋得抗不住。手机忽然响了,她愣了一下,那种止不住的呕吐竟消失的无影无踪。芳芳清理秽物,拧开水龙头洗了脸,这才去接了电话。 电话是婆婆打来的。无非是询问二人的近况,嘱咐她别忘了熬中药,按时和曹轩吃药,早点为曹家生个一男半女。芳芳和婆婆的关系很好,在这个家唯一能让芳芳感到温暖的也就是这个人。她想嫁给曹轩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了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女人。芳芳的母亲五年前走了,和曹轩结婚后,婆婆给了她和自己母亲一样的温暖。 只是此刻她却感受不到那种曾经的温暖,婆婆从手机里传递换来的话语,虽然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看来老人家并不知道曹轩的举动,可不知为什么,芳芳的身体从耳朵开始,一点点的结冰,最后她竟狠狠的冷哼了一声。婆婆听出了她的异样,连忙询问。芳芳醒悟过来,手机没有抓好,一阵手忙脚乱掉在地上。她扑在地上,很快将手机捡起,忙说没事。 挂掉婆婆的电话,芳芳忍不住又一次哭了鼻子。她很想笑,又很想哭。婆婆那么努力的想抱个孙子,她那么努力的吃药,可是丈夫曹轩却并不配合。开始的几年他还勉强上过芳芳的床,自打知道他和芳芳不能生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她。 曹轩是同性恋! 想起这个,芳芳就觉得恶心,不是她不理解同性恋,而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将自己当成标榜他自己是正常人的幌子。每当她想起自己和另一个男人共用曹轩的同一个器官,她就一阵阵反胃。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对于丈夫没有超越现实的幻想,可最起码的尊重应该有吧?同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夫妻,她与丈夫的距离实在是到了一个不可理遇的程度。她想不通是什么让他们的关系从草长莺飞衰败到一塌糊涂? 她坐在梳妆台前花了妆,她拿起眉笔,手很生疏。这个妆她磕磕绊绊画了两个小时才满意的站起身,随后又花了一个小时换了一身春装。 她走出家门,站在春风里,阳光斜照在她的左脸上。她茫然的的望着四周,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去。路上的行人一如平日,奔波在活着的路上。芳芳忽然羡慕起他们来:尽管他们的多少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至少他们还有一个活着的理由。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芳芳活着的目的只剩下了曹轩,可现在曹轩将她唯一的念想都折断了……她茫然跟着行人上了400路公交车,连投币都忘了。司机看了她一眼,提醒了她一句。她没有听见,只是怅然若失的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引得司机将“请没有投币的乘客在前门投币”放了好几遍。和芳芳一起的一位乘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少干了什么事情。 投了币之后,她坐在座位上就像只孤魂,她眼光呆滞盯着车窗,却什么也没看。她想起一句话:“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这是宫崎骏在《千与千寻》里的一句话,也不知为什么就很突兀的蹦到她的脑海里。她很想也就这样放手,然后各走各的路,就当是从未相识。可是她做不到,对于和曹轩的婚姻她付出了真情,若是真就这么断了,别人也许可以,她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公交车到大兴善寺她下了车,信步由缰的乱走。玉兰花含苞未放,但是樱花已经由盛开始转衰。芳芳记得前几日好友钟琳邀她赏樱花,被她以家里忙推掉了,不想这才几日花竟快要败去。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先人诚不欺我,芳芳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心道:看花不是花,怕是看人显摆才是目的。她看见迎面而来的女人一个个将妆化的跟个仙女似的,男人们眼睛转的像抗日剧中日本鬼子的探照灯。 一个男人走着直线来到她的面前,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的脸看。芳芳转了个方向,他紧跟着又将她堵住,来来回回三四次,芳芳烦了:“请你让开!” “令雪芳,我是钟青啊!”“钟青?”芳芳的心底的什么地方忽然涌出一股暖流,她认真的将眼前的男人打量。高了,脸上的线条硬朗起来了,和记忆中那个奶油小生毫不相同,可是那眉毛,那眼睛,还有那薄薄的嘴唇,分明就是当年自己爱过的那个人。 旧情人相遇,互相问了近况后,剩下的大概只有沉默。他们相伴在大兴善寺高高低低的走了个遍,谁也没有提出先离开。樱花、古寺,游人……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物件。当年是芳芳抛弃了钟青,她对他多多少少还是心存愧疚。世界很大,冤家却从来路窄。 他们从大兴善寺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中间不知转了多少圈。男人请芳芳吃饭,席间也不知为何竟喝了酒。芳芳的脸如桃花,她感到小腹间坠下了什么东西。她直直的看着他,犹如回到往昔。 他们去开了房,第二天芳芳从宾馆出来的时候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她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也露出喜气,其实那不过是一丝从云层中艰难透出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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