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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之夜 文/王文琴 一 这是一个离婚之夜，对贾亮来说，是一个撕心裂肺痛苦的夜。 中午贾亮的妻子崔玲在房间收拾她的东西，贾亮没有走出卧室去看。他躺在进门第一间小卧室的床上，骨传导能清晰听到崔玲悉悉索索褪被罩的声音。被子是崔玲结婚时的陪嫁。她要拿就让她拿走。夫妻一场，贾亮也不会斤斤计较小物件。贾亮想，两口子既然已经离婚了，而且离婚证也办了，就应该心平气和地放手让对方走。 崔玲收拾好衣物，钥匙扔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当啷”响了一下，钥匙似乎在替崔玲向贾亮不友好地道别。崔玲带着她的衣物，重重摔门而去。门厅回响的脚步声都仿佛拖带着低沉的哭声。贾亮两岁的女儿豆豆，三个月前就被岳父岳母接走了。 夜幕安全降落下来，屋内已经黑漆漆看不见东西。白昼和黑夜就像两个亲密的兄弟进行无缝对接，暗暗传递了值守的接力棒。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贾亮一个人。往日热闹的家庭气氛全被崔玲带走了。崔玲不回头地走了，仿佛给贾亮心里钻了个深不可测的无底黑洞，向外溢散着凄冷悲伤的阴气。房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 夜像降落伞慢慢着地，静下来了。也像奔驰了一天的车辆，驶进了黑夜偌大的停车场，恢复了应有的宁静。远处小区的一只狗的叫声传来，似乎是寻求伴侣的伤心吠叫声。接着传来几句女人细而尖的呵斥声。像一根银针扎到人肌肤上，听着心揪地疼。真是活见鬼了，连狗也痛失伴侣？ 贾亮所居住的单元房只有一百平米的面积。但贾亮此刻却感觉到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空旷的深谷。他的心，难受极了。像醉酒感，就像有人生生地给他心上射了一支箭，严重失血后意识在游丝般行走。但此刻绝不是爱神之箭，而是伤心重创之箭。 贾亮此刻有些迷迷瞪瞪，不由地在他的脑海中像放映电影一样，回想起了他与崔玲的从前。 二 他清晰记得，他俩首次见面的那一天。那是二零一八年三八妇女节的那天。那天进出超市的人很多。因过节，部分商品搞促销活动。他去超市想买点东西。在超市入口，他与掀开棉门帘两手提着两大袋东西的崔玲相撞。超市当时仍悬挂的是入冬以来厚厚的香槟色棉门帘。门帘里外互看不见人。不是像夏天挂的PVC软门帘，透明，人里外能看见。他俩当时撞了个满怀。贾亮赶紧说声对不起。相撞瞬间，崔玲右手的购物袋撞跌到地上。 贾亮赶紧从地上帮忙把购物袋给捡起来。崔玲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她提得很吃力。贾亮递购物袋的时候，不小心右手碰到崔玲的右手。贾亮不觉望着眼前这位姑娘，目光像被强力胶蘸了，目光的端点一下粘在崔玲的脸上，舍不得移开。之见她长着一双乌溜溜的大花眼，体曲腰细，脸圆肤白，眉目含羞，脸颊绯云，耳钉明晃，长发乌亮。是美女一枚。崔玲毕竟是个姑娘，让贾亮这么长时间盯着看，脸颊一下通红，贾亮不光目光粘在崔玲脸上，双脚也钉在地上，不知道移开。一看就是被爱神之箭射住的傻样。 崔玲不好意思对贾亮说：“嗨，拜托，我脸上有黑吗？你看够了么？麻烦让一下，不要挡路。”潜台词是好狗不挡路。贾亮被崔玲这么一开口，点了的穴被解开。笑笑说，我是好狗，不挡路。贾亮闪开，然后讨好说：“你买的东西多，我帮你提。”贾亮边说边强行从崔玲手中夺过购物袋，满满两大袋。崔玲也就顺了贾亮。他俩就这样并排走，到崔玲摩托车跟前，贾亮将购物袋放到踏板上，崔玲说了声“谢谢”，贾亮赶紧手压住摩托车左手把，说：“美女，方便将你的电话留一下，咱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事好联系。”崔玲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戒备的蜡墙就被贾亮火辣辣的目光给烤化。于是崔玲报出自己的电话号。“微信是这个号吗？” “同号”，崔玲轻快地答应。 两天后，贾亮主动给崔玲打电话约会见面。崔玲对贾亮那天的第一印象也不错，一米七五的个头，人长的清清爽爽，主要是贾亮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看就是不抽烟的好青年。所以，崔玲与贾亮就开始了交往。 他俩一来二去，就有了五颜六色。踏上了甜蜜的恋爱绿荫道。二人的关系慢慢十拿九稳。半年后，贾亮就央请了形式媒人，在双方家庭之间代为履行礼俗事宜。两个年轻人相互中意，双方家长也就没话可说。于是，他与崔玲顺利走进婚姻殿堂。 三 婚后，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挺甜蜜的，卿卿我我。一年后，女儿豆豆出生。从此，生活就像打翻了酱油瓶，酱色纷呈。两人隔三差五小吵。为换尿布、干家务活来回踢球产生分歧。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升级。甚至到了彼此不相让快要动手的地步。他俩进行了艰难的磨合过程。似乎能听到两人性格的齿轮在日常为琐事彼此磨得咔咔响。他俩彼此间就没有一人用退让的润滑剂来给齿轮啮合处刷油。 新婚的幸福喜悦被女儿的出生击得粉碎。他俩再也找不回刚结婚时你侬我侬的那种甜蜜的感觉。开始了无休止的相互自责，龇牙咧嘴，叉腰瞪眼。 两人的问题主要出在贾亮身上。结婚后，他就像长跑累了，笃定崔玲吃了定心丸与他过日子。因为他认为他是公务员，端的是铁饭碗，而崔玲没有正式工作，在私企打工。认为崔玲会老实本分地跟他过到底。他潜意识还是过去父辈传统的婚姻观念。压根就没想过，崔玲会跟他离婚这档事。若他先知先觉有这危机意识，那他的婚姻也不至于短短三年时间就到站。 贾亮总体来说有些身懒，下班回家，啥都不做。就像一座小山包，堆在沙发上。要么追剧，要么玩手机游戏。等着崔玲将饭做好端上桌。 之前，女儿没出生，崔玲也不觉得贾亮懒，自己做饭，干家务也不怎么累。再说刚结婚，崔玲在心里还想给贾亮留一个好媳妇的印象。所以即使有时家务活干累了，她也不吭声。毕竟家庭内务以女性唱主角。从小她就看见自己的母亲在家里任劳任怨。所以耳濡目染也起到教化作用。 自女儿豆豆出生后，贾亮下班回家，仍像以前一样，只知道追剧、玩游戏。崔玲说让他在做饭、看孩子之间二选一。贾亮说他上了一天班，累了，不想干家务。崔玲自怀孕后，就辞掉售楼员的工作在家安心养胎，没有出去工作。崔玲计划等女儿上幼儿园后，再找份工作干。目前没人照看孩子。 贾亮是政府林业局的公务员，工作干净又体面。再说贾亮的舅舅开了一家装潢公司，贾亮有时周末也去舅舅那帮忙做个平面设计，挣些外块。所以他回来只想吃碗热饭，不想做家务、看孩子。娃乖了，他看一会，娃一拉一尿，他马上就喊崔玲上手，自己躲得远远的。 一天，崔玲正和面，准备蒸些滋卷吃。女儿恰好这时拉粑粑了。贾亮便喊：“快，你娃拉了，赶紧擦。”崔玲急忙将手从和面盆拉出来，顾不上搓净手指上的面絮，赶紧在水龙头一冲，一擦，就赶过来收拾。换好尿不湿，喊贾亮过来看孩子，崔玲喊了几声，都没回音，仿佛人消失了一样。气得崔玲一把将孩子塞进贾亮怀里，折身进厨房继续做饭。 四 两口子过日子，那怨气的火药是一点一点日积月累起来的，积累到一定程度，浓度达到人心胸忍受的压力极限，就会爆炸。 他俩第一次大打出手的导火索还是因为女儿之事。崔玲忍住怒火，等娃睡熟后，关上卧室门。她气呼呼地冲到客厅与贾亮辩理。贾亮当时低头玩手机，也没有观察到火焰山即将喷发的前兆，所以态度很敷衍。这下，崔玲内心的怨气之火瞬间引爆。她与贾亮大吵起来。贾亮嫌崔玲干扰了他正玩游戏的兴致，所以站起身，手机向沙发上一摔，不甘示弱，与崔玲对着吵起来。 两人就像两股火苗，越叠加越旺。再说，现在单元房邻里间各自关门过自己的日子，没有人关心别人家的隐私。即使听到吵架声，也没人好事敲门来劝架。既然没有外援消防员，所以两人的火焰越烧越烈。期间，崔玲骂了贾亮一句“日你妈，咋生下你这号种？”这句话就像一颗大炮弹，砸在贾亮心里就像炸出一个无形的大坑。贾亮就被这颗语言的炮弹砸疯。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拳头冰雹般骤落在崔玲的头上、身上、胳膊上。崔玲哪里是贾亮的对手，男人发起狠来，就像杀人犯，十足的二货，打人打得解馋，就像耍酒疯。潜藏在体内的兽性激发出来，就是匹凶狠的狼。最后，两人的吵架以崔玲的凄厉哭声结束。崔玲倒在客厅冰冷的瓷砖地板上。那夜，贾亮在卧室睡，崔玲哭累冻醒了，起身倒在沙发上睡。整整一星期，两人互不搭话。 五 两口子打架一旦起了头，就像情感的地上踩出一条邪恶的近道，就会重蹈旧辙。这一年，他俩先后打了三架。一次比一次严重。前两次崔玲受些皮肉之苦，皮青脸肿的，在家涂点红花油、正骨水之类，隔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崔玲是刚强懂事的好娃，她与贾亮的家庭内部矛盾，她从来就没有给娘家父母提过。她属于报喜不报忧型，不想让父母为自己的婚姻担惊受怕。当初出嫁时，母亲就曾语重心长地对崔玲说：“玲，过日子不是过家家，既然你愿意贾亮，就好好跟人家过。你没有正式工作，人家贾亮是公务员，起码你们的生活有保障，家庭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你要知足，不敢耍小脾气，动不动闹离婚。” 贾亮与崔玲先后打了两架，他俩的日子就像打破的瓷碗，重新锔好，接着过。 打架在贾亮的潜意识中，已经演变成可怕的家暴。最后这次打架严重升级。贾亮右臂膀力气轮圆，崔玲举手接招，没想到，贾亮拳头轮下来将崔玲的左腕骨给生生打骨折了。他俩同时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贾亮这才头脑激醒，止住了拳头。崔玲被送进了骨科医院。岳父岳母闻讯前来医院照顾女儿。 贾亮的家暴事件，半小时之内在崔玲娘家亲友间通过电话、微信曝光，人尽皆知。崔玲的母亲，坚决不让女儿在火坑里煎熬。所以她主张崔玲离婚。贾亮开始不同意，买了些贵重礼物，两瓶茅台和两条软中华去了岳父家两次，诚恳道歉、赔罪，但岳母就是不肯原谅，烟酒拒收。 贾亮开始以为，时间长了，岳父、岳母二老的怒气也就消了。但他的想法错了。岳母是铁了心，支持崔玲离婚。非离婚莫走。他们害怕失去自己的女儿，因为拳头下面没长眼。崔玲也听从娘家父母的建议，提出离婚。没有回旋余地。 贾亮拖了两个月之久，最终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尘埃落定。贾亮没有想到自己的冲动一拳，亲手将自己的婚姻送上不归路，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他一直以为，媳妇结了婚，就会死心塌地和他过日子，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他之前还对婚姻充满美好憧憬呢。 崔玲争取到女儿豆豆的抚养权，因贾亮缺乏责任心，他也照顾不好女儿。离婚协议上白纸黑字约定的是，贾亮每月按时出1000元的抚养费，一直到女儿十八周岁。 六 这是第一次，家里只剩下贾亮一个人。贾亮埋头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他自两月前因开始闹离婚心烦，已开始抽上烟。一根接一根，很快一盒烟抽完了。接着又撕开一包，他没有拉灯，房间一团黑。 因为他觉得黑暗能衬托他此刻的痛苦心情。他觉得灯光很刺眼，明晃晃地让人心烦。客厅的窗帘没有完全拉合，隔着窗帘缝隙，斜射进一丝远处的朦胧灯光。 贾亮蜷缩在沙发上，回想这短暂的三年婚姻生活，有些翻江倒海。他以前对婚姻充满了希望，以为遇见崔玲是天赐良缘。他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姻缘。却没想到竟这样草草收场，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贾亮此刻想起了远在河北老家的父母。他所有的家庭战争，内部矛盾，一直都没有给年迈的父母说过。他与崔玲一样，也是报喜不报忧。他不想让双亲为自己的婚姻担心。因为他是长子，下面他还有一个弟弟，他在自己父母跟前，表现出的是个孝顺的孩子好的一面。 经过离婚之事，贾亮觉得这短暂的三年婚姻仿佛快进成一年。他内心翻江倒海，深刻反思，走到这一步，他有很大的责任。作为男人，没有担当、缺乏包容，为生活琐事相互指责。 离婚就像给他发热的头脑浇泼了一盆冰水。他深刻反省自己。他以前认为结婚就进了保险柜，没想到婚姻貌似坚不可摧的牢笼，实则暗装活闩小门。如果夫妻双方不能做到同心合意，就不可能给对方履约一生的承诺。任何一方都有可能掀开笼门活闩出逃。 贾亮现在追悔莫及，但已经于事无补。他狠狠地将烟头捻灭，两包烟，再剩下最后一根。客厅窗户紧闭，室内已是浓烟弥漫。贾亮连连咳嗽了几下，似被烟呛，又像喷出怒气。 七 贾亮起身从客厅进了卧室，把鞋子轮甩出去。鞋子无辜地落在距床两米多远的瓷砖地板上。像重重按下两个悲伤的音符。贾亮没脱衣服，合衣躺到了床上。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空荡荡的房子，让他伤怀。他仍生活在他们三口之家共同熟悉的环境中，这让他锥心难受。他似乎觉得崔玲身上的特有香味还在房间飘荡，女儿甜甜喊他“爸爸”的童音还在耳畔萦绕。这让他难受，苦不堪言。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那怎么又能睡得着？他辗转反侧，严重失眠。他不敢想象，如果把离婚的消息告诉给自己的父母，他能想象出，自己的父母肯定会痛苦不已。因为他们给予他太大的希望。认为他是家庭的顶梁柱，他弟弟的好榜样。父母还指望着他能在城里帮弟弟找一个对象呢。他现在连自己的婚姻都没保住，还有什么心事给弟弟介绍对象？ 贾亮深深自责，上帝已经给了他一次幸福机会，但他却用拳头把幸福亲手砸烂。 八 贾亮暗暗发誓，一定要革新洗面，做一个有为的好青年，做个有担当的男人。他保证一定改掉自己的火爆脾气。他如果不改掉坏脾气，他这一生都不会得到幸福。他想到这，毛孔又丝丝缕缕升腾起了希望。他这样想着，想着，似乎要将这希望的丝缕扭成一根渡他爬出幽暗深谷的牢固绳索。 黎明的灰白光幕，已经在阳台窗户的玻璃上显现。 这注定是一个浴火重生的开始。贾亮似乎提前感到身上有了些许暖意，仿佛朝阳的光线提前抵达窗台。他干脆起身，拉开卧室通阳台的玻璃门，推开阳台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他静静伫立在窗前，凝视东方吐白的天空，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像今晨，如此强烈渴盼曙光的到来。
作者简介：王文琴，女，作品散见于《现代作家文学》、《西部文学网》、《当代文艺》、《现代物业》等。韩城作协会员。系《现代作家文学》签约作家。用文字记录生活。已发表散文、诗歌、短篇小说、专业类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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