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个小村庄,几十户人家的样子,小到即使是周围十里八乡的人,听到上王村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要想上半天,有的到底还是不知道是哪里。村子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名字又是怎么得来的,因为没有家谱或者祠堂,便无法考证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村子在另一个大村的东面,地势上稍微高一点点,便为“上”,村里原来住的人家全都姓王,叫“上王村”也就说得通了。 村子东望秦岭,南依土岭,高不过百米,村里的人喊作“后岭”。后岭上面不过向十米的平坦,往南又是沟沟坎坎,又一直通向了秦岭,可以望见王顺山的山顶。岭上的一道深沟叫“东沟槽”,以前是庄稼地,一年种两茬,不管是麦子还是大豆、苞谷,成熟后都得用人力挑回来,后来上面通了路,可以用架子车,但沟底的庄稼,还得一捆一捆地往上扛,汗水至少得摔成八瓣。后来岭上的土地已经流转,原来计划要种葡萄的,但至今还没种成,便成了一大片荒草地。通往岭上的路修的非常好,小汽车都能开上去,南望巍巍秦岭,西望灞河逶迤,风景秀丽,成了许多外地人周末休闲的好去处。 村子北面有条小河,小的连名字也没有。几十年前,大人们还能在河里洗衣服,我们也能在里面抓鱼、捉螃蟹,于往前,在村东头还有一大片稻田,可以从上游引水灌溉,但现在河水已经变得非常小,除了老人舀点水浇浇菜,或者是某个清晨哗哗的溪水声向我们报告昨晚下了大雨,几乎没有了什么用处。 小河的北边有一条大路,从一个村子通往另一个村子,路两边的庄稼地叫“顺路子”,除了种粮食,还有花椒和药材,但无论你种什么,都不如外去打工挣钱。“顺路子”北边有一道梁,名字叫“蒹草梁”,听名字就知道以前上面长满了蒹草,但后来被开垦成了田地,种上了杂七杂八的树。梁的南面是“向坟岭”,靠梁是一片坟地,没有坟的地方仍然种着庄稼。春暖花开,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和远处后岭阴坡柿子树淡黄色的嫩芽遥相呼应,加上东边刚刚显绿的山,错落有致的村庄,置身其中,便能感受到“人在画中”的乡村意境。 村子西面和另一个村紧挨着,有一个小水渠,原来还有一片庄稼地,但现在庄稼地里盖满了房子,两个村子几乎没有了界限。小水渠的源头叫王沟,是后岭西边的一个沟壑,一汪泉水从地底汩汩流出,是村民眼中的圣泉,也曾滋养着整个村庄。或许是原来铺就的管道堵塞,或许是水被另一个村引流去了,原来的供水管道已经无法满足村里的生活需要,很多人家便在门前打了井,让我想起最早的时候,整个村子用过的那口井。 村子的东边地势渐高,叫“庄东,原来也是一大片庄稼地,而且是村里最好的庄稼地,现在也盖满了一排排的二层半小楼。村子在不断往东扩,东边的刘家山村在不断往西扩,两个村子便越走越近了。然而,与村子的不断扩大相反,村里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年轻人出去工作,有的把孩子也带走了,只剩下老人留守和孩子。平日的时候,村子里空荡荡的,“村里跑过一只狼,都不会有人撵”。 我家姓孙,我不知道,祖上是哪一年搬来这里的。大约是爷爷年轻的时候,从大山里搬出来,定居到了这里。爷爷和太爷爷以前住在山里,那个山头从村里就能看见,父亲说老屋还残存有一些痕迹,石头砌成的地基隐约埋在草丛里。更早的时候,太爷爷也不住在山沟里,他从一个叫作烟粉台的地方搬到了大山里,或许是为了逃荒,或者是躲避战乱,没有人知道。烟粉台离故乡也不太远,我曾经去过那里,中学的地理老师就是那个村子的人,也姓孙,那个村子许多人都姓孙,我想他们应该是我的族人了,但时间过去的太久,也无从考证了。 我在这个小村子长大,曾经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知道山坡上的柿子树都是谁家的,也知道那里能摘到酸枣和其他野果子。但现在,连年轻人都认不全了,更别问我树头的那棵树是谁家的。我十八岁外出求学,后来又在城里安家,又因工作等原因多次迁居,但父母故土难离,一直住在村里。这些年,无论我从这里搬到那里,又或者从此处搬到彼处,但故乡始终在那个山脚下,在我的记忆里,和油菜花开的时节一样美丽。只是,村子里的那些小孩子,他们长得飞快,似乎想要告诉我时间的无情。 搬来搬去,又搬去搬来,社会的变迁,时代的发展,却让我的孩子没有了故乡。在他们的世界里,既没有长久住在一起的邻居,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多年之后,他们要到哪里,去寻找乡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