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湾纪事 十五章 七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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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477 | 回复1 | 2015-3-23 10:40: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七月流火,不论古义是什么意思,杨帆的感觉就是,天上流动着火一样的云,空气潮湿闷热,身上汗渍粘乎,心烦意乱无名火,这个夏天万般难受。
     这个常务副市长可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以前业务单纯,上有吴少涵,前有丁永红,下有冯云海他们,而且大家都将他视作挂职镀金干部,许多事情也不指望他。而现在全要靠自己了,他的确有些力不从心,有些怀疑当初的决定了。
     杨帆是常务副市长,即为第一副市长, 主持市政府日常事务,负责的是全市经济社会发展中最重要的事务, 日常分管财政、发改、统计、建设、安全生产、公安、司法、信访工作。有些事情并不是他分管,也有人甚至是副市长常委们来专门向他汇报,不仅是因为他排名靠前,更重要的是他分管财政钱袋子,谁也不敢怠慢财神爷,都想从他那儿划拉点。但凌州就是个吃饭财政,搞建设搞活动捉襟见肘,杨帆和财政局长龚海川恨不能掘地三尺挖出金山来。当初为双过半,丁永红给国地税下的死命令,龚海川亲自到市局各区县局求爷爷告奶奶,大家采取各种办法,总算完成了任务。
      杨帆刚就位,龚海川就拿着报表来汇报了。杨帆还跷着二郎腿满怀喜悦呢,一听龚海川哭丧着脸诉起苦来,一二三四五,他不由正襟危坐起来。省上考核财政收入增速是百分之十五,市委市政府要求增速是百分之十八,财政收入可是硬通货,不可能有半点水分,不像固定资产投资什么的,还可以做假搞协调。杨帆这新官上任没有烧一把火呢,这龚海川先给他浇了一大瓢水,而且是烫人的热开水,烫了一家伙后又冷嗖嗖地从头上嘀嗒着,没有头绪,眯涩着眼睛。
       紧接着发改委、统计局、信访局、考核办,还不等他安排去调研,一家家上门来汇报工作了,都是汇报烦心闹心的需要解决的问题,没有一个让人舒心的,杨帆真是百爪挠心,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感受了。办公室又是安排一大堆的会,有做重要讲话的,有揭牌剪彩的,有迎接检查的,还有接待吃喝当陪同的,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秘书小汪专门搞了个备忘录,一日三看,提醒着杨帆。
      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下雨天人来的少,活动也少, 杨帆难得地坐在办公室品茶,听着窗外潇潇的雨声。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艾新梅的短信:我们总是认为青春还在,岁月漫长,岂不知时光一去不再复返。你是否还记得?那些感动着生命的片段与瞬间,温暖滋润着我们的心灵。日子在不经意间悄悄远行,在伫望中完成了成熟的蜕变。
       杨帆苦笑了一下,最近的确是忙晕了头,原来两天一次的同北京家里的视频对话都成了一周一次,妻子很有意见,责问他是不是在凌州有了相好,此间乐,不思蜀了?
  上次以后,他和艾新梅只吃过一次饭,还是凤凰山庄,两人喝了一瓶红酒,艾新梅脸上白里透红,神采飞扬,眼睛里亮晶晶地笑。他们坐在山坡上,艾新梅依偎在杨帆怀里,吹着野风看星星。杨帆嗅着艾新梅的发香,强忍着体内不断升腾的欲望。那一天,他们很晚才回到市里。
     杨帆不想发那些暧昧的信息,他拿起电话:“你今天没有事情?”
     艾新梅调皮地笑:“这话应该问你才对,您是大忙人,我忙什么呀?”
       杨帆苦笑:“常务常务,一块抹布,我这常务搞得比书记市长都忙。”
        艾新梅:“当官哪有轻松的,但也要会当,要学会享受职位给你带来的幸福快乐和成就,如果只是忙碌痛苦,那就成了官奴,还有什么价值和意思?”
       杨帆说:“你说的不错,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感觉自己有些赶鸭子上架,力不从心了。”
       艾新梅忙说:“你别介意,我的意思是说要快乐工作,不做可怜的官奴……”
       杨帆呵呵一笑:“别说了,我明白,啥事会一帆风顺?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杨帆没想到这一次约会,差一点惹出大乱子来。


                                                    二

这夏天的雨就像人的情绪一样不好把握,开始时还是沥沥小雨,到了夜半时分竟成了瓢泼大雨,靠近五陵山区更是下起了暴雨,引发了泥石流和洪水。
       半夜里,杨帆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时,艾新梅光溜溜的胳臂还搭在他的胸膛上。是市政府值班室打来的电话,听到暴雨洪水泥石流警报,杨帆一下子睡意全无,电话做了安排部署后,他吻了吻艾新梅还有些惺忪羞涩的眼睛:“我先回市政府,你继续在这儿休息,明天再回。”    艾新梅拉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回,半夜三更的,我不放心。”
       杨帆想想也是:“你的车先放这里,咱们坐一辆车回去。”
       穿好衣服,推开门一看,两个人全傻眼了,昏黄的灯光下,白亮亮的暴雨如注,院子里的积水足有一尺多深。
  杨帆撑起伞,提着皮鞋,搂着艾新梅冲到车边,等两人上了车,已成了落汤鸡一般。
       杨帆硬着头皮启动汽车,小心翼翼,缓缓地开出凤凰山庄,他长吁了一口气,外面的路都已硬化,是水泥路,好走。汽车刺眼的灯光在密集的雨帘中根本照射不远,在水柱雾气中形成令人眩晕的反光。
       忽然间,车身向后软了一下,慢慢往下陷,杨帆暗叫一声:坏了,路面塌陷!他放低档位,缓缓加油,车子向前爬了一下,就听到后轮打滑空转的声音。杨帆拉住手刹,从艾新梅手中拿过雨伞,叮嘱她不要动,拉开车门去查看。艾新梅看到杨帆眼中有些急躁,她点点头,一声不吭,她知道不要多说什么,男人此刻需要的是沉默与冷静。
        这道路明显是豆腐渣工程,此路段地势低洼,被洪水冲刷浸泡,车辆一压,路面塌陷,淤泥涌出,车子就打滑上不去了。幸好塌陷不是很严重,杨帆在路边搬了几块石头,垫在车后轮底下,防止后退,又捡了些枯草枝垫在后轮前面,防止打滑。然后上车再加油,车子又向前冲了一下,后轮还是打滑,把枯草辗得乱飞,一停下来,车子又滑到挡的石头处。
      值班室的电话又来了,杨帆“嗯嗯”应了两声,收了线,有些气急败坏地拉开车门,想冲出去。艾新梅拉住他:“别急,我来开,你在后面推,前进一下,你把石头向前挪一下,咱俩注意配合,你在侧面推,一定注意安全。”
       还有什么办法,只能如此,杨帆把衣服鞋一脱,光着膀子只穿着裤头,现在也不顾及常务副市长的身份面子了,先走出这尴尬的境地再说。
        这还真是个办法,艾新梅挂一档加油,杨帆喊一嗓子,拚出全身的力气,车子缓缓地向前移动了。艾新梅油门很稳,车子平稳地缓慢地向前挪着,杨帆不敢松劲,给艾新梅喊着:“方向打直,向前走,稳着走!”
        也许是减了一个人的份量,又加了一个人的推力,车子终于爬出了塌陷的路段。杨帆上了车,人好像虚脱了一样,气喘如牛,艾新梅心疼地拿毛巾给他擦着脸上身上的汗水和雨水。
        杨帆看了艾新梅一眼:“从来没出过这么大力,刚才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艾新梅有些害羞了,不好意思地说:“你这人,这会儿了,还不正经!”
       想起两个人刚才干柴烈火般燃烧的激情,杨帆深情地看着艾新梅,两个人十指相扣,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时,艾新梅看着杨帆的眼睛,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今天怀上了,那就是天意,无论如何,我要把他生下来。”
      杨帆却是吓了大大一跳。


                                               三

 这场五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造成三县两区十一个乡镇街道三万余人受灾,冲毁农田一万一千多亩,倒塌房屋六千余间,二百余人受伤,死亡十七人,是建国以来,凌州市自然灾害最惨烈的一次,比一九九八年大暴雨损失更严重。
  市里成立了防洪救灾领导小组,两位主要领导亲自挂帅,杨帆任常务副组长兼指挥部指挥长,统筹协调指挥全市防洪救灾及灾后重建生产自救。正好他单身一人,全身心地扑在救灾一线,吃住都在各区县乡镇,走到哪儿歇在哪儿,迷彩服上都起了汗渍云朵,不仅泥污而且有些酸臭味了,他在用这种拚命精神来救赎那天晚上的愧疚。
  艾新梅和省市新闻媒体到受灾最重的慈山县采访了,艾新梅看到杨帆黑瘦了一圈的脸庞,心疼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当记者将镜头对准杨帆时,他用手轻轻推开摄像机:“多拍拍灾民吧,多写写基层乡村干部吧!市委市政府没有提前做好预警,对不住乡亲们。”
  说完,他的眼泪流出来了,在满是泥污的脸颊上滑过两道晶莹的泪痕,那是发自内心的痛楚与哀伤。
  他还给记者们讲了一个真实的事情,慈山县三里镇毛家沟村村支书毛三旺,在半夜里发现洪水泥石流,用钉锤敲打搪瓷盆子,沿村喊叫让大家往村口平地上避险,而他最后一个从山沟里出来时,却不幸被滑坡的泥石流吞没了。一个村子一百二十九户,男女老少四百六十八口人,就死了毛三旺一个人,他只有五十六岁,是一家五口的顶梁柱。
  听着故事,随行的记者几乎个个神情悲伤,《商讯报》记者李芳菲更是泪流满面,这些年她采写的社会负面新闻太多了,如此感人至深的村干部事迹实属凤毛麟角,她被深深打动了。
  第二天《商讯报》头版半个版面,再转二版整个版面,专门报道抗洪救灾中感人的故事,毛三旺为救村民舍身殉职的事迹令人唏嘘不已,杨帆流泪的画面也引发了许多议论,有人认为是真情流露,也有人说是伪装作秀,还有人认为感情用事不成熟。
  杨帆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当艾新梅电话中给他说这些时,他只是淡淡一笑,谁爱说啥就说啥吧。艾新梅另外提醒他要注意和刘小梅的关系,刘小梅对杨帆总是酸溜溜的,感觉成见很大,还说如果不是杨帆上面有人,这次常务副市长就是郭亮的了,说空降干部就会作秀造势,哗众取宠。杨帆相信艾新梅不会搬弄是非,他平时对刘小梅很客气,却想不到刘小梅背后这样挤兑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杨帆表示明白了,他会注意方式方法,艾新梅又叮嘱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杨帆说为了你也要把身体保护好,艾新梅倒是没客气:“那是必须的。”
  这次暴雨灾害,不仅仅是山区受灾严重,大凌河流域也是洪水泛滥成灾,乾坤湾片区实际上是河道肠梗阻区域,河水暴涨超过历史警戒水位,正在建设的防洪堤坝、滨河大道和河滨公园受损严重,草坪被洪水冲毁,新栽的灌木被冲走,大树被冲倒,小木屋、公厕、售货亭和工棚等建筑物被浸泡漫淹,堤岸道路一片泥泞狼藉,满目疮痍,损失惨重。
  经济损失倒在其次,凌州市尤其是乾坤湾附近的老百姓,甚至一些专家学者,对乾坤湾改造的科学性产生了质疑:这才是五十年一遇的洪水呀,都成这样子了,如果是百年不遇,那后果谁能想象?
  李明华和吴少涵也到现场查看了灾情,杨坤成的表情如丧考妣,走在河滨大道上的每一个人,心情都无比的沉重。
  杨帆的梦想,就像在旋风状态下的风筝,一点点从高空中翻转滑落,风筝引线也纠缠在一起,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纠结低落哀痛。

                                                       四

在指挥部的小会议室,李明华的脸色阴沉得就像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大家都忐忑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沉闷压抑。
  李明华一挥手,示意吴少涵、杨帆、张炜、任远航、于文龙留下来,“其他人先到大会议室呆着,秦岭和陈述区长给大家把茶水倒上。”
  李明华扫视了一圈,沉缓地说:“我想,大家的心情和我一样沉重,乾坤湾片区的改造是我们凌州的大事情,也是上一届市委市政府经过审时度势,认真调研,做出的符合凌州目前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决策,是突破我们凌州发展瓶颈,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历史性机遇,但是……”
  李明华停顿了一下,一个“但是”,不仅仅是把杨帆也把在座的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也是领导讲话的艺术,李明华做领导多年,深谙此道,知道如何抓住人心。
  “但是,大家刚才也看到了,我们还有许多没有考虑完善细致,没有考虑长远和意外的地方,我没有否定或否决以前的决策与方案,但是我们需要对方案进行进一步的科学论证和完善细化,我想这个工作,杨帆市长近期就要安排进行。”
  李明华看着杨帆,杨帆默默地点着头。
  吴少涵推了推眼镜说道:“杨市长要组织些权威学者专家和各界代表,包括棚户区居民代表,最近网络上有些质疑声,民间甚至一些专家也有异议,说什么在河道上建住宅区影响泄洪,存在安全隐患,侵占毁坏农业用地等等,要用科学依据和事实真相平息这些杂音舆论。”
  于文龙拿了一叠资料,扬了扬说:“我最近正在学习乾坤湾改造的资料,要说河道,我们整个的凌州都在大凌河的河道上,这是大凌河冲积平原,而且古代河道与现在不同,原来是肆意漫流,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唐宋以来,疏浚河道,建坝修堤,河水不再肆虐,逐渐有人在河岸两边居住,才形成我们凌州的城市,尤其是黄河大决口后,大量的难民涌入,在河道上搭建窝棚,形成了乾坤湾的棚户区村落,环境脏乱差,社会治安隐患多,而且影响河流泄洪安全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我们的治理改造是有历史原因和现实情况的,而且我们治理河道,固堤强坝,修滨河大道,建滨河公园,并且规定滨河大道一百米范围内禁止建设居住区,一百米到二百米范围内只允许建设七层以下的洋房或别墅,二百米以外才是开放区域。”
  看于文龙这么快就进入角色,情况吃得很透,李明华赞许地点着头。
  新任的区长情况门清,区委书记何斌也赶紧补充道:“这次发生洪涝灾害,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暴雨是五十年未遇的特大暴雨,部分山区二十四小时降雨量达二百二十毫米,平原及城区降雨量也平均在一百三十毫米,创五十年来最高纪录;二是上游的水库和拦河大坝一直保持开闸状态,未及时关闸蓄水调节,致使洪水肆意渲泄,没有起到调节保护作用;三是我们的预警防灾机制不健全,组织协调指挥不到位,虽有预案但未发挥作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帆不由心跳加速起来。
  下午,杨帆便立即召集政府办、建设局、外宣办、政研室相关部门开会,落实市委书记李明华和市长吴少涵的指示要求,由建设局牵头,其他部门配合,邀请省市知名专家学者和群众代表,就乾坤湾片区改造召开一个高端的研讨会,提前定好调子,做好发言安排,媒体做好宣传报道,把这次会议开成一个再动员的鼓劲会,不能有乱七八糟的杂音。
  艾新梅试探性建议:“现在网络舆论很重要,能不能邀请两三个网络代表?”
  杨帆沉吟了一下:“可以,但你必须把好关,可不敢唱反调。”
  会议开完,回到办公室,杨帆抬眼一看,已是五点半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犹豫了一下,给艾新梅打了个电话:
  “晚上没安排吧?那好,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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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自然是俺的   好好欣赏 {: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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