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3-23 13:49 编辑
那是1994年的4月初,56岁的父亲老是觉得胸闷并不时地咳嗽,让一位德高望重刚刚退休的中医看了看,说是支气管炎,开了些药就回家了。吃了几天药却不见好,母亲让他去医院检查检查,最懒得去医院看病的父亲极不情愿地去了镇医院。拍片检查结果是胸腔有积液,得住院治疗,就这样父亲在医院整整住了半个月,每天除了吃药就是输液,一向劳碌不停的父亲早已经住得不耐烦了,可病情仍未见好。医院大夫建议我们去市二院做进一步检查,我们一听觉得不好,赶紧去二院做CT,检查结果是胸腔有一个肿瘤,当时我都快吓傻了,呆呆地立着,脑子里嗡嗡响,一片空白。不会吧?父亲每天都去建筑工地上班,比以前黑了、胖了,看上去很健壮。医生说以他们多年的经验从肿瘤外形看不像是恶性的,恶性肿瘤像菜花一样疙里疙瘩的,而父亲的这个肿瘤看上去边缘很光滑,他建议我们赶紧去大医院做手术。 回到家里,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商量着该怎么办?爷爷说去北京吧,他的弟弟家里有地方住。可谁陪着去呢?三个妹妹还都在上学不能耽误,母亲没出过远门,遇到这么大的事已经没了主意,只能我和老公去了,可当时我的孩子才一岁多点,虽说舍不得却没办法只能把他扔下。 尽管是第一次来北京,可我无暇欣赏它的美丽,有的只是满脑子的忧虑和恐惧。我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没有一点主意,老公遇事有主见,不慌张,有他在,我觉得安全、踏实。在二爷的安排下,等了一个星期父亲终于住进医院,进行全方面检查后可以做手术了。 那天我们早早到医院给父亲做准备,病友们鼓励他,给他打气、加油,那场面就像是去送战士上战场打仗一样,很悲壮!我看不下去了赶紧转过身,借机把父亲的拖鞋送回到病床底下,不让眼泪流下来。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我看了看时间是八点半。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当时我恨透了看门值班的老太太,她硬是不让在楼道里等着,一开口京味儿很浓:“早着呢!别影响大伙儿,外边等着吧。”我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呢?我和老公只好在院子里转悠,坐是坐不住的…… 时间到了下午一点半,老太太冲着院子喊我父亲的床号,我俩急忙跑上楼去。只见父亲躺在推车上,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和脸肿得厉害,好像一碰到皮肤就能流出水来。父亲被推到监护室,我们没有办法靠近他,只能从大大的玻璃窗上看着里面,在那个满是仪器的房间里,护士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只有父亲孤零零地躺在那儿,他还没醒过来,身上插了许多管子,粗细长短,有的挂在铁吊杆上,有的垂到地下。一个血肉的身躯,被锋利的刀切割开,挖走那满满一手术盘可恶的东西,该是怎样的疼痛?到现在我都无法想象。看着父亲虚弱地躺在白色的床单上,是那么地无助…… 第三天,父亲被转移到看护病房,只能留下一个人陪护,老公让我回去。我能想象得出他是怎么熬过一晚上的,没地方睡觉,只能两个椅子搭在一起稍稍眯一会儿。父亲的刀口还在疼,老公得按时喂他吃药;尿管已撤了,他给父亲端屎接尿;最困难的是让父亲吐痰,这是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的。 咳嗽是术后康复的一项重要内容,能避免肺部的粘连。白天我曾看到医生让父亲咳痰时的情景,他掀起床单,让护士把父亲翻到另一边,看他的伤口。这时我才看到,刀口从左前胸一直开到后背,拿掉了俩根肋骨。可怜的父亲,看着他在疼痛的海洋中挣扎,像个溺水的人,我却无能为力。没有痰,他就干咳。每一次干咳都要震动肺腑,拉扯刀口,里面的伤口还没有愈合,疼得父亲满头的汗珠…… 第四天白天由我照看父亲,老公好回二爷家休息休息,他累坏了。我不敢碰父亲一下,不知道把手放在他哪个位置能让他舒服一点,也不知道该怎样轻手轻脚,才能帮他做好需要我做的事情。刀口疼时,他咬着嘴唇,右手捂着左胸,一会儿侧躺,一会儿再翻过来。不到一分钟,又坐起来用膝盖支撑起整个上半身,左右摇晃。我感觉到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然后长长地吸一口气,伴随着嗡声的呻吟…… 虽然看着父亲很痛苦,但是我心里已经不再是紧张、恐惧,因为手术结果出来了,拿出的肿瘤是胸腔囊肿,良性的,急忙打电话向家里报告喜讯。觉得老天真的是很眷顾父亲,吉人自有天相,他这半辈子为人宽厚、待人友善,总是吃亏在前,吃亏常在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座右铭。 在北京整整呆了两个月,父亲终于回家了,他瘦了许多,面色苍白,他说这回可以好好歇歇了,忙碌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开始歇息。 回到家,已经离开我两个月的儿子不认识我了,最后大伙儿都引导他,终于想起来了,哇哇大哭,很是委屈,我也流泪了。 很庆幸,父亲虽然大病一场,可他人还在,留给我们这些女儿们机会让我们孝敬,我很知足,很幸福,感谢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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