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学跳舞
老沈的家在县城的边上，二十年前还人均一亩地，那时候，灞河岸边一马平川，地肥水美，老沈在自家的六亩地里，春种，夏收，秋播，冬藏，把东日头背到西日头，度着一个农人的日月，老牛破车疙瘩绳，老婆娃娃热炕头，虽然一年到头忙忙活活，紧紧巴巴，但是热热乎乎的。 近十年，县城不停的向外扩，单位搬过来了许多，以租代征的占了不少地方，后来又有开发商直接从群众手中流转土地，一个又一个的楼盘从地里冒出来，于是大块肥沃的土地彻底不见了。 如今，老沈家已经没有一星星的土地了，手里倒是多了一摞摞钞票。跟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给儿子在县城里买了房，开个小本生意，老沈知道自己成了失地农民，还美其名曰被称作城里人，的确也跟城里人一样，不再跟泥土打交道了，干啥呀？难不成坐吃等死呀？老沈满打满算也不够六十岁，这日子还长着呢呀！ 儿子儿媳都上班，把俩娃娃留给老沈老两口。老婆翠叶还好，白天围着两孙子转，弄吃的，弄喝的，洗衣裳，整玩具，打扫卫生，快乐的忙活，老沈发现自己被两孙子从老婆的世界里给挤出来了，除过吃饭，老婆连跟老沈拉个闲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到了晚上就更加气人，儿媳妇回家了，老婆翠叶就好像下班了，弄口饭一吃，跟着几个婆娘们就出去在新城广场跳广场舞去了。老沈留在家了跟儿子媳妇没话说，别扭，出门吧，不知道到哪里去溜达。 老沈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也记着老话说的，死水子怕勺舀的道理。前些年，老沈还会经常到自来水门前的人市上去，找些零碎活路干，挣些钱，也不至于自己太闲。老沈他爸在世时常说一句话，好人三天闲成病人。老沈可不想成为病人，花钱不说，自己受罪，还讨人嫌，老沈打心眼里想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这太平盛世的美好时光。 老沈有一回路过新城广场，大老远就听见震撼的音乐旁若无人的唱响，好奇的走过去，看见老婆跟一群老娘们在那里扭着屁股跳广场舞，里头的那几个胖婆娘，浑身的肉随着一跳一蹦、抖搂抖搂的颤，真担心被抖落下来。看起来是那样的滑稽可笑，毫无美感，“你这也叫跳舞，再甭羞你先人咧！”，老沈在心底嘟囔着说，不过里头也有几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可以看，尤其站在最前头那个领舞的，模样俊俏，体态风骚，很是养眼，就很不错。 无聊时老沈也会找人玩，村南头的老刘是个热闹人，人称活活撒，在生产队时就喜欢莫大莫小的开玩笑。几次征地拆迁中提前栽树，斡旋索赔，弄了不少钱。一次聊天说到跳舞，老刘嘿嘿一笑，说，热闹太太，咋个像，有兴趣没？那天带你去玩玩，嘿嘿，嘹太太！跳舞的大都是些农村进城来看娃的婆娘，老中青都有，她们一般前半天不来，下午玩一大晌，有的晚上也来呢。这次聊天后，老沈也有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了。 二三月，天长拉拉的，老沈无所事事的在村里闲转悠，侍弄了一会院子里花花草草，看见孙女趴在茶几上玩那些五颜六色的橡皮泥，儿媳妇给娃买了一堆硬纸片，上面有许多图案，小孙女好像很喜欢这些，每天拿着彩色的橡皮泥巴在上面粘呀粘的，一玩就是老半天。 妮妮又在粘画呢？你奶人做啥去了？今天穿的这件衣服漂亮很！我娃能行很，粘的苹果像苹果，粘的樱桃像樱桃的！不要跪在地上，地上凉很，你奶也是指屁吹灯呢，豆儿大个碎娃，就能看个门，心也真的大！老沈说了半天话，孙女专注的粘她的画，一直没有打理老沈，反瞪了他一眼，很生气的样子的说，“你咋话多很！”，老沈一听就笑了，小小人儿还有脾气，把他家的，还嫌我把她烦了！ 正在这个时候，老刘的电话来了“快来，快来，到三岔路来。”“啥事？”“你忘了?跳舞。” 老沈骑了他的绿驹电动自行车，几分钟就来到了三岔路口，三岔路口有一块不大的闲地方，经过绿化美化，如今成了一个小小的广场。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人还挺多，摇来晃去的，勾肩搭背，老沈看着老刘一会儿跟这个跳，有说有笑，一会又去揽住那个的腰，脸上是喜咪咪的笑，一定是老刘说了啥调皮话，只见，那女人脸如桃花红艳艳，身如柳枝胡乱颤，在老刘的肩上重重地锤了一下。狗失的，看把你美滴！可是自己不会跳，也不敢贸然进去，只能远远地看过去，心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老沈突然眼前一晃，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穿着裙子飘到自己面前，老沈正在纳闷，谁呀？只见那女人一手扶住老沈的绿驹，一手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哈喽，沈万山。”老沈定眼一看女人，半天才认出来，”呵呵，你是大鸭蛋，不不，你是爱兰。”“嘿嘿，叫啥都一样！走，老都见不上个面，喝茶走！”爱兰上学时，因为长得胖，调皮的男同学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大鸭蛋，她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有时候有人叫大鸭蛋她也应声呢！大鸭蛋不容分说，跨坐在绿驹的后座上，“去哪里呀？”“跟我走，得是害怕我把你卖了？哈哈哈，进城。”大鸭蛋还是大嗓门，笑起来跟上学时候一样爽朗。 老沈把车停在街心公园说，“就在这坐坐吧。”多年没见，也不知到底细，他怕被人算计，最终被人笑话。老沈有他的小九九。 俩人坐在一架蔷薇花墙下的长椅上聊天，大鸭蛋依旧大大咧咧，她说，许多年前她跟老公在南方打工，前几年才回来，老公没福气，日子好了，人却走了。大儿子在县城里开了一家茶叶店，二儿子两口子都吃公家饭，开了家茶秀，常常带些人过来喝茶、聊天、打麻将。我一个人住着，高兴去给谁帮忙就去谁家，不想干活了就出来唱个歌跳个舞。 你想学的话我教你，说着大鸭蛋就拉老沈起来，老沈别扭的走了两步，紧张的老沈是满头大汗了，“算了，老了！不行了!”“没出息的样子，这是锻炼身体呢，我还是初一来一下，十五来一下，以前腰酸腿疼的毛病现在都好了。”“真的这么神奇？”看着大鸭蛋精神抖擞的样子，老沈是信非信。 晚饭后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老沈想起大鸭蛋说的话，“嫌直接在这来学怪，就让你娃给你下个抖音，抖音里头有人专门教跳舞的呢。”老沈就叫儿子大宝给自己下个抖音，儿子在老沈的手机上一边划拉一边跟老沈开玩笑，“爸，你还时髦的很！也要玩抖音！”在一边忙活的老婆给老沈帮腔，“谁说抖音只让你们娃们的耍？” 一有空就刷抖音，老沈整天对着手机傻笑，觉得时间打发的挺快。他几乎把学跳舞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了。大鸭蛋打电话来问，学的咋样了？才提醒了他。老沈想学跳舞，又怕当着人面学不会叫人笑话，就想起灞河外侧，高速路下边有个郊野公园，平常哪里的人应该不多吧！老沈骑了他的绿驹就过来了，果然人不多，却发现有个人把一个小音响挂在树上，一个人跳舞，自娱自乐。老沈想跟人家后头学，又觉得不好意思，想让人家教他，又张不开口。一个下午就这样的犹犹豫豫，矛矛盾盾，白白的浪费掉了，天黑了，老沈只得回家。 一连几天，学不会跳舞，令老沈很受伤，也就是这几天的到处溜达，老沈有了新发现，一个地产商，房子盖在高高的半坡上，围墙外那长长的斜坡，收拾一下不就是一块不错的田地？这一发现让老沈兴奋不已，他决定在这片拾荒地上种些早包谷。 老沈买了半斤包谷种，装在一个花布袋子里，挂在脖子上，用?头挖一个窝窝，手伸进口袋拿出一颗苞谷种子丢进窝窝里，再用撅头顺势一抹，刚才挖出来的土刚好盖在苞谷种子上。老沈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种完了他的早包谷。只见他坐在?头把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滋有味的抽着烟，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在他有点秃顶的脑门上，在他的眼里，那绿油油的包谷苗是乎已经蹭蹭蹭的拔节长高了。 这短暂的幸福感只维持了数天，傍晚，老婆又出去跳舞了，学不会跳舞就不能平白无故的去揽大鸭蛋的腰，更别说像老刘那样，翩翩起舞，有说有笑，老沈在心底骂自己笨的跟猪一样，狗失的广场舞咋就那么的难学呢？只能坐在家里看电视，抽烟，唉声叹气，臭骂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鸭蛋的电话一次次打过来，老沈不知道咋样回答大鸭蛋，就是不接电话，这样子直接搞得大鸭蛋的暴脾气上来了。一天一大早老沈刚刚出去上厕所，电话就响起来，翠叶一接，里边就是炮弹连发：就说沈万山你咋咧？我是问你要吃的来，还是问你要喝的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想咋？你家在哪儿，我要找你问个明白!翠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说，三里头村，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翠叶也想知道是咋回事，就没有跟老沈说她接电话的事情。哼，莫想到你老沈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背地里还是个花心大萝卜。等着，一会人来了，给你好看。 半个小时后，一辆电动自行车停在翠叶家门口，大鸭蛋一脚刚踏进门就喊，“沈万山，沈万山。”老沈从屋里出来，惊讶的说，你咋来了？我咋不能来？翠叶在老沈的身后出现，也惊讶的喊，咋是你？大鸭蛋笑着说，咋不能是我？老沈更惊讶了，原来你们认得？我们咋不能认得？大鸭蛋跟翠叶手拉手站在院子里，谝的热火朝天，瞬间老沈莫名其妙的在他们俩眼里成了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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