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的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洛阳火车站。那天晚上大约七八点,我坐十堰过来的车到洛阳站转路过咸阳的车,下车后在中转窗口签了字,就到候车厅等候西去的列车。 候车厅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像个大蒸笼。但来往车辆多,一波人走了,一波人又来了,坐位随时可能空出来,随即又可能被挤爆。 进入候车厅,一群人听到广播里通知,呼啦啦离开坐位向剪票处涌去,排队准备进站。我趁机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一眨眼工夫,左右两边差不多都坐了人,只有左边剩下大半个屁股的位置。这时一个戴着黄军帽,穿着黄便装的瘦个子站到了我的面前。他问:“同志,这里有人坐吗?” 我说:“没有,你坐吧!”我把屁股向右摞动了一下,给他让出了一个位子。他挤挤挨挨坐下后,我无意中发现,他手里提的皮包和我放在身旁的皮包颜色、大小、式样几乎一模一样——就是那个时代男人们喜欢提的那种笨拙的综红色文件包。他把皮包靠着我的皮包放下。我怕弄乱了,就把自己的皮包抱到了怀里。他大概看出我的小心,就说:“同志,不怕,乱不了!”他给我扎了两个手指头,“我这里装了这么多票子呢!” 什么意思?两千还是两万?我就觉得这人很奇怪,这么人多嘈杂的大厅广众之中,怎么能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随便显夸自己包里有钱呢?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他的一个计谋。我没有吭声。他接着又说:“当了几年兵,转业了!” 听说他是复员军人,我便来了兴趣。我年轻时,一直有个当兵的梦想,几次背着家人报了名,进行了体检,但最后都是阴差阳错没有走成。我便认真打量了身旁这个转业军人几眼,却没看出他有军人那种气质,瘦不拉几,黄皮拉脸的,和我心目中的军人形象差一大截子。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同志,坐晚上十点半到西安的车?” 我回答:“嗯。” 他又说:“听口音像关中地方人?” 我回答:“咸阳的。” 他把大腿一拍,亲切叽然地说:“咱们是乡党啊,我是户县的(那时户县归咸阳管辖)!” 我那时到的地方少,辨识口音度不高,分不清哪儿是那儿,觉得他的口音和我差不多,就问:“那乡党也是到西安?” 他说:“是啊,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幸事啊!人生‘四大幸‘听说过吗?”没等我回答,他就滔滔不绝地说,“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咱们俩个他乡相遇,真是太有缘了!”接着,他就给我讲一些部队上的轶事,关中地区的风俗掌故。我们越说越近乎。 过了一会儿,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水杯对我说:“乡党,麻烦你给我把包包照看一下,我去打杯水。” 我这时的头脑突然清醒了,就说:“位子我可以给你占住,但你包包太贵重了,还是自己拿上吧!” 他说:“乡党嘛,有怕的啥?难道我还怕你把我包里钱掏了!提个包端杯开水不方便么!” 无论他怎么说,我都坚持不给他照看包包。他一看没辙,也就没有再去打水。这时候,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肩上挎一彩色大蛇皮袋,里边装得鼓鼓囊囊的,手里拿着两件羊毛衫,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儿,然后走到我跟前,抖着羊毛衫对我说:“买两件,新疆毛厂的处理价。原价360元,现在一件才要你60元!” 我说:“你再便宜我都不要!我不买!” 卖羊毛衫的小伙并不甘心,他用激将法开始刺激我:“买不起吧,看你跟个叫花子一样。没钱就说没钱,买不起就说买不起,装啥大呢!” 我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被人这么一激,头脑忽地就热了,麻利地打开皮包夹层,掏出一沓钱在卖羊毛衫小伙面前扬了扬。我说:“看清了,我这是钱!我就是不买你的羊毛衫!”说罢迅速把钱装回包里。没想到,我的这一莽撞行为差点给自己招来大祸。 卖羊毛衫的小伙凑到我跟前说:“嗨,还真有钱呢!我把你小看了!再有钱舍不得买,还不是个啬皮夹子!” 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乡党”不干了,额颅上的两根青筋都崩了起来,他红着脸对卖羊毛衫的小伙吼叫道:“说的啥话?糟蹋人呢!你认我乡党不敢买吗?”接着他又转向我说,“你就买他两件,看看他还敢这样瞧不起人!” 我说:“我不买,我有羊毛衫,身上穿着呢!”我解开外衣纽扣让他们看。 “乡党”拽着我的胳膊说:“你有穿在你身上,给老婆孩子买!这么便宜的好货,不是到啥地方都能遇到!” “不买!不买!”我说这话时起身准备离开。“乡党”一把又把我拽得坐到了连椅上。“急啥呢!早着呢!老乡帮老乡,好事不商量。来,是这向,你不要了我要,你帮我把它全买了。我准备做生意!这么便宜的羊毛衫,一件少说也能赚几十块!”说罢,他便从皮包里掏出两沓钱往我怀里塞。 我把他的钱拨拉回去说:“要买你自己去买!为啥叫我给你买?” 他说:“乡党,60元一件的价钱是人家跟你谈的,给我人家就不是这个价了!帮帮乡党这个忙吧!” 我再二话没有说,起身离开了。 本以为这件事至此就结束了,其实危险才刚刚开始。我离开后,他们两个在我坐过的位子上坐了一会儿也走了。这时候,刚才坐在我右边的一个老者向我招手。我过去后,他悄悄地对我说:“小伙子,你把麻达惹下了。赶快走,我刚才听到那两个人嘀咕着要咥你活呢!” 我的心一下窜到了喉咙眼,突突直跳。我问老者:“大叔,那我咋办?” 老者说:“赶紧离开!” 老人的话刚说完,那几个人又进来了,这一回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卖羊毛衫的小伙和另外一个小伙一人手里还提了半截棍。我一看,事色不对,急忙藏到了一堆立着的人身后。他们一进来就骂骂咧咧:“胆大急咧!敢骗老子们的钱!”卖羊毛衫的小伙边走边说,“说得好好的,给人家买毛衣呢!把人家钱一拿到手里就跑得不见人了!” 另外一个小伙企到老者跟前问:“老汉,看到刚才那个小伙跑哪儿去了吗?”老者摆了摆手。小伙气哼哼地对卖羊毛衫的同伴说,“走,到剪票口堵他走,看他还能钻到屁股眼里去!”他们提着棍在大厅转了一圈子后朝剪票口走了去。 这时候,有人给我出主意:“大门旁边有警察,快去找警察!” 我连跌带跑地来到大厅门口一看,门旁站着几个警察,身后的角落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牌子“车站治安处”。我惊魂未定地对警察说:“警察同志,请你们帮一帮我!” 一个警察给我拉了一把椅子让我不着急,坐下慢慢说。我把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说给了警察。警察说:“知道不,他们这就叫‘坑蒙诈骗抢’。先想办法蒙你,用假币换你真钱;蒙不了就骗,骗不到手就抢了。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轻易认‘乡党’了,不要让人知道你身上有钱了!” 警察这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所谓‘乡党’见面没说几句话,就显夸他装了几万元,原来是假钱。警察说:“看看,看你包儿里的钱对不!”我躲在桌子后,把包里的钱细细数了一遍,5000元,我半年的工资,没啥麻达。就对警察说:“好着呢!” 警察说:“坐这儿不要乱跑了,一会儿车到站了我们送你上车!” 后来,在警察的护送下,我顺利地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乡土文学作家,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精短小说签约作家,《西部文学》副主编。曾任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曾担任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副主编,公开发表作品300多万字,多次荣获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小说集《家在牛角塬》、《黄土魂》和长篇小说《我是啷嘀当》、《好好活着》等,2002年元月曾赴北京钓鱼台参加表彰大会,受到教育部和国家关工委领导的亲切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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