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山最近一次听到慧娃子的消息是在今年正月初三，最近一次见到慧娃子也是在今年正月初三。
那一日，天气晴好。他和媳妇艾雪琳、父母、弟弟、弟妹等人都坐在房檐坎上晒太阳。儿子则和弟弟的儿子疯玩去了。
突然从东边房山豁过来了一个头发已经全白的老妈妈。
她是慧娃子的母亲，张家山父母家的东邻。
张家山一直叫她表妈。
这个表妈也在房檐坎上坐下了，开始跟张家山他们扯起闲话来。她先是说些过年的事，接着又说起娃的事，便问张家山抱孙子了没有？张家山笑了笑说：娃连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孙子呢？她便又说：你得抓紧给娃说媳妇了，慧娃子比你还小一岁，都两个外孙，一个孙子了。
张家山又点头一笑。
张家山是他家最大的孩子，慧娃子则是她家最大的孩子。在张家山四岁之前，东西两个院子里，只有他和慧娃子两个孩子。他们这两家距离生产队里的大村落王家院子比较远，算是吊庄子，因此很小的时候，没有选择，张家山的玩伴只能是慧娃子，慧娃子的玩伴也只能是张家山。
那时候，他们可算是两小无猜。虽然玩耍时也曾经玩得恼过，但往往是前一秒钟还龇牙咧嘴的，你不睬我我不理你，下一秒却又无缘无故地和好了。当然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耍的，无非就是往公路上扔石子，或者在场院边爬树，要不就是把鸡撵得满院子跑……多少年后，张家山偶尔想起他和慧娃子小时候的事，还多少有些感慨。
后来，张家山上学了，第二年，慧娃子也上学了。他们生产队只有一个初小，总共二三十个学生，所有年级全在一个教室上课。慧娃子因与张家山高矮差不多，所以他俩尽管不是一个年级，却被老师安排为同桌。学校里别的男生和女生之间是从来不说话的，不过他俩仍如在家里时一样，爱在一块儿嘁嘁促促地嘀咕些什么。几个比较捣蛋的男同学便在背地里说他俩是两口子，甚至还编排了一些他俩的故事，在小范围里流传……
一转眼，张家山升到了四年级，去了生产大队的完小读书。他和慧娃子平时便不怎么见面了，不过礼拜天时，两个人仍爱在一块玩耍。后来，张家山读完小学又上初中，读完初中又上高中，后来更是上了大学。可是慧娃子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只把初小念完就辍学了。
那时候，慧娃子她爸和天成是个立脸人。因为他们那儿是銻矿矿区，他便常年倒腾矿石，好矿一元，差矿五角地从挖矿的乡亲们手里收矿。收够能装几卡车的矿了，就雇上几辆车拉到湖南或者广西去卖。和天成自然是要跟车的，慧娃子辍学后，也被他带着出去逛了好多次大地方。
慧娃子最后一次跟着她父亲去逛大地方是在张家山高一升高二的那年暑假里。那次她父女二人出去的时间不长，大约只有半个月就回来了。
此后，和天成就不再贩矿了，村子里便有人怀疑他这次是赔了钱。
不过从慧娃子这次回来时的变化看，他们又不像是赔了钱。
慧娃子以前每次从大地方回来，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这一次却变化特别大，身上穿的是城里女娃才穿的洋气衣服，她甚至还带回来了一件裙子，不过只是在她家里穿过一回，是专门穿给她的弟弟妹妹和张家山姊妹伙的看的，从来没有穿着裙子出过她家院子。她的耳朵上还扎了耳孔，头发也不像以前那般扎成羊角辫了，而是剪成了披披头，并且似乎是烫过的，还略微有点波浪。为此，慧娃子她妈还狠狠骂了她跟她爸一顿。
慧娃子这次回来还带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就给过张家山和他的弟妹们一种叫做巧克力的糖果。她跟张家山姊妹伙的在一块吃巧克力时，忍不住就要讲她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听得张家山他们都是满脸羡慕。张家山他妹妹张嘉玲虽然比慧娃子小好几岁，但平时却爱跟慧娃子打打闹闹地玩耍，当慧娃子眉飞色舞讲了半天后，她突然就开玩笑说：“慧娃姐，大地方那么美，你以后干脆就在大地方找个女婿吧。”
慧娃子却一下子神色黯然了：“我又没文化，大地方的人谁能看上我？”
张嘉玲便又开玩笑说：“那你当我的大嫂子咋样？”
慧娃子脸上红了一下，说：“山娃哥以后肯定吃清闲饭的，还能看上我？”
张嘉玲便又笑嘻嘻地问张家山：“大哥，你看上慧娃姐没有？”
张家山瞪了妹妹一眼：“你胡说啥啊？！”
大约数月前，张家山心里就已明白，慧娃子是喜欢他的。
那是一个周六下午，他跟几个同学从就读的县中学出来，在县城北新街闲逛时，恰好就遇见了慧娃子，她是到城里卖黄豆来了。当下两个人就站在街边说起话来。
慧娃子虽说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娃，但由于经常跟着父亲逛大地方，所以蛮有经济头脑，在他父亲不出去的时候，她便会从城里买了大米叫个拖拉机拉回村里换黄豆，一斤大米换一斤二两到斤半黄豆，换下的黄豆她又会叫个拖拉机拉到城里卖……
张家山的同学里有个栽拐，就戏耍他说：“张家山，你平时看起来蔫不处处的，想不到蔫人还咥实活，不言不喘就挂了这么漂亮个码子！”张家山正要分辨，不想慧娃子却说：“你这个同学，眼窝才没水得劲大！我不是张家山的码子，我是他媳妇，我跟他早都订婚了。”
张家山囧得厉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又不好说啥。
那个栽拐同学又说：“张家山，那你两口子谝，我几个到别处逛去！”
看着那几个同学走远了，慧娃子笑了笑说：“山娃哥，我刚才是故意气你那几个同学呢，你该不怪病吧？”
张家山很尴尬地笑了笑。
慧娃子却又说：“我今儿挣下钱了，请你吃顿好的！”
吃饭的时候，张家山因为很久没有改善伙食了，便虎咽狼吞，吃得速度极快，不一会功夫，就满脸是汗了。慧娃子看在眼里，连忙掏出手帕，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说：“山娃哥，看你媳妇贤惠吧？”
张家山笑了下，却没接茬。他没法接茬。他不否认自己对慧娃子有好感，但是又觉得不能喜欢她。他认为凭他的学习成绩，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的，并且大学毕业后不太可能回他们县上工作。那么他即便现在有些喜欢慧娃子，却也不能说出来，免得她到头来空喜欢一场，最终把她害了。
慧娃子又说：“我说得耍呢，你别多心。……就是呢，我又没文化，你咋能看上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