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看,哪儿来的大鳖!” 黄昏时分,在自家门口躺椅上乘凉的大哥一声惊呼,顿时吸引了在街道乘凉的乡亲们。 只见一只满身灰土的大鳖,慢悠悠地在大哥家门前爬行。 “咱这儿方圆没有水库、河道,这鳖是从哪儿来的?”就连村里八十多岁的老年人也说,“这就奇怪了,难不成咱这黄土地里也产鳖?” “看这鳖的体型,少说也有近百年了吧?”大家对这只灰头土脸的大鳖评头论足。 “快抓住,别让它跑了。”有人提醒大哥。 只见大哥飞快地跑回家,提来一只塑料桶,里面还盛着少半桶清水。 “小心被咬!”有人提醒大哥,大哥一听,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他又跑回家,取来一把铁锨,小心翼翼地将这只土鳖端起,轻轻地倒入水桶中。大鳖在水里扑通扑通几下,将身上的泥土洗掉了,水桶里的清水瞬间变成了泥浆。 大哥将泥水滗出去,又添了半桶清水,刚才还满身泥污的土鳖立马现了原形。只见它和桶的中部一般大,整体呈黄橄榄色。背盘呈卵圆形,长约三十公分左右,宽约二十几公分,纵横交错的线条,将盘面分割成许多大小不一的格子。它小小的眼睛淡定地观察着围观的人们,长长的吻突时不时地嗅着水桶的四周,扁扁的四肢时不时地划动一下,调整着方向。 “这怕是咱村谁家养的鳖!”有人说道。 “也对,现在是暑假,可能是谁家小孩养的。”有人附和着说。 可是,问了一圈也没人说自家养鳖的事。 “是不是谁买来治病的?” 还是没人前来认领。 大人们在议论纷纷,孩子们看鳖的新鲜劲已经消失,又在路灯下疯玩起来。 “大哥,不管三七二十一,没人认领就是你的了。”有人快言快语,“干脆,一斧头把头剁掉,你先喝血,再炒肉吃。” “对对对,听说喝鳖血治病呢。”又有人不嫌事多,随即就附和。 “可不敢杀生,这鳖不知从哪儿逃出来求生来了,你们却要杀它,太造孽了,赶紧放生了。”一生信佛的八婆劝阻着说,其余几个已经上年龄的婶娘们微闭双目,开始低声念阿弥陀佛了。 “我们几个开玩笑呢,不杀,不杀。”刚还说杀鳖的人讪讪地说。 “那就现在去放生吧,别让它遭罪了。”八婆和婶娘们催促着让现在就去放生,生怕时间久了发生变数。 “谁愿意和我去放生?”我挤进人群,自告奋勇要去放生。 “我和你去。”大哥答应着说,“鳖是我捉的,自然由我来放生。” 我立即发动车,大哥提着装有大鳖的水桶坐在了车上,准备出发。 “咱们去哪儿放?”我问光着膀子,坐在副驾驶上的大哥。 “去羊毛湾水库吧,那儿是离咱们最近的水库。”大哥回答说。 羊毛湾水库位于永寿、乾县、扶风三县交界处,隶属于乾县石牛镇管辖,距离我们村也就十几公里。 我们的车在老人们声声佛号和祝福声中驶离村子。 雪亮的灯光如利剑,劈开漆黑的夜晚,道路两旁的玉米、果树好奇地张望,就连水桶里的大鳖也好奇地不时抬抬头,好像再问我们要去哪儿。 车到永寿县店头镇,我们却不知去羊毛湾水库的具体线路。打电话咨询亲戚,却被告知前段时间从塬上下水库的路断了,从店头镇开车下不去了。最后,亲戚建议我们绕道樊家河,也就是羊毛湾水库的上游去放生。羊毛湾水库本身就建在黄土丘陵沟壑区,四周全是黄土台塬,水库建在沟底,东西宽七八里,长十几里,总库容1.2亿立方米。该水发源于麟游县庙湾附近的漆水河,经麟游县,永寿县、乾县 、扶风县,至武功县白石滩入渭河。在永寿县境内,漆水河干流称好畤河,自店头种金坪入境,流经店头、仪井至坡龙头(村)出境,进入乾县石牛镇,水库于上世纪的1958年动工建设,历经12年,于1970年建成,是我们周边最大的水库。因水库处于沟壑最底层,因此无论从哪个方向去水库,都得下大坡。樊家河距离我们二十多公里不说,就好畤河那架大坡弯急、坡陡、路面窄,白天下坡都让人心惊胆战的,更别说这大晚上了。 可我们已经在放生的半道上,总不能半途而废吧?我咬咬牙,硬着头皮对大哥说,“送佛送西天,帮人帮到底,走吧!” “实在不行就不去了,明天白天咱再放生也一样。”大哥担心地说。 “没事,就现在放。明天我还要上班呢。”我毫不犹豫地说。 当车开到好畤河坡头上时,我靠边停下车,假装撒尿站立在坡顶往下看。黑黝黝的大沟深不见底,沟底零零星星的几家灯火证明还有人没有休息。我迎着夜风,深深地吸几口气后,钻进车内继续行驶。灯光在坡道上弯弯转转,一会儿照射在崖壁上,一会儿又投向空无一物的空中,我知道,那空中是深不可测的大深沟。我的心好像被攥在手里,一刻也不敢松手,直到坡底,才发现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手心和后背,两只脚腕酸软无力的。大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不敢和你说一句话,生怕让你分心了。” 好畤河在漆水河西岸,高于水面几十丈,且走不到跟前。我们通过好畤河绕了一个长长的U型弯,到河东岸的樊家河。樊家河就在水库边上,河滩地里种上庄稼,雨水欠缺时水库水位低,遇到雨水涝的年份,河滩地就会全被水淹了,颗粒无收。樊家河人自我解嘲地说他们靠天吃饭,气得塬上浇不上水的农户就骂他们太嘚瑟了。” 大哥打着手电筒,我们顺着岸边茂密的水草中弯弯曲曲、时隐时现的小路来到了水边。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们不甘寂寞,高高低低的鸣叫声使这暗夜有了生命的灵动;从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声,给一望无际的水面凭添了灵性。 桶里的大鳖明显地开始骚动不安起来,它使劲地想探出头来看看,可惜只弄出一桶的响声来。 “不要着急,马上放你出来。”大哥一边安慰着大鳖一边说,“就从这儿倒下去吧。” 我们站立在距离水面约两米多高的土台上,我就说,“别从这儿倒,咱们大老远来了,也不差这几步就到水边了。再说了,这么高,万一摔死咋办?” “哈哈哈哈,怎么会?”大哥哈哈大笑,“好吧,咱们再往前边走走。” 当我们到了如镜的水边,大哥轻轻地将水桶贴地,桶里的水连同大鳖倾泻而出。 “回去吧,好好活着。”大哥吟唱般对大鳖嘱咐道。 回归水里的大鳖欢快地划动着短促扁平的四肢,迅速地向水库深处划去。 回到村里,老人们竟然还没休息。他们说,天太热,我们乘凉呢。其实我知道,老人们既担心大鳖的安危,又担忧我们的行程安全。看见我们平安归来,老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说:“你俩今晚做了一件大善事!” 事情到这儿本该就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几天后却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哎,你俩把鳖扔到哪儿了?”村里一位我唤作嫂子的妇人用“哎”称呼我,几十年了,她还是没把我的名字想起来。 “干嘛?”我警惕地问。 “庙里的师傅找他养的鳖呢。”随她一同出来的另一位嫂子着急地说,“师傅说了,他在庙里已经养了九年了。” 嫂子口中的庙是与我们有一沟之隔,走大道却要两华里左右的邻村庙宇。前几年因从外地来一师傅入住而发展得很快,由过去一个其貌不扬的佛堂发展到如今金碧辉煌的庙宇。师傅平日里用爱心收养流浪狗、流浪猫,还从屠宰场高价买回两匹马养着。如今的寺庙里除了供养着诸佛,最多的就是师傅养的鸡、鸭、鱼、兔子、孔雀、松鼠等动物。如今,他的鳖丢了,到处打听下落,结果两位嫂子知道这消息后,很恐慌地对我说,“师傅下午已经来过咱们村了,这可咋办呀?” 我呵呵一笑说:“没事,如果师傅坚持要,我就带他到放生的地方,让他下水去找。” 恰好我有师傅的微信,就在微信里告诉他,鳖我们捡到了,已经放生到羊毛湾水库了。 师傅得知后很欣慰,说它是香客放生到寺庙里的,还说这鳖与我们有缘,九年了都很安分,没想到今天却翻沟越岭地找我们,功德无量啊。 说完这些,师傅又补了一句:“我想不通的是,这么远的路,还隔了一条大沟,它是咋去你们村的?” 我竟一时语塞,脸一红,好像自己做了贼,到寺庙里偷出大鳖放了生……
作 者 简 介 乔山人,陕西宝鸡扶风人。中国西部散文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扶风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诗词楹联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秦川》杂志签约作者,江山文学签约作者。2016年至今在《中国水泥》杂志、《宝鸡日报》、《西安日报》、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陕西散文论坛、西部文学、宝鸡文学、水泥圈子、秦岭文学、秦川文学等文学杂志及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近三百篇,2019年出版个人散文集《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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