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4-1 15:05 编辑
到了年上,回家进门,第一件事是要到供着祖上排位的供桌前上香叩头,这个默守的家规从祖上沿袭到我辈,一直不敢怠慢。
祖母过世己近五个年头,老人家在世时一直将敬神祭祖视作家中的隆重“仪式”,每至年节、这种“仪式”就更为讲究。进入腊月二十三也就真正步入了过大年的前奏。在乡下老家,年俗上这天是接灶神的日子,乡下管灶神叫“灶火爷”,视为掌管人间烟火,护佑家宅的主神;祖母必是要赶早几日去往镇上的老街买回印有灶神的小张版画;当然,出于敬畏,不能说成是买,也常叮嘱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晚辈,要说是请,请神驻家。请回的灶神画像会被祖母端正的贴在厨房的锅台之上,老人家又有着善剪纸的巧活,总不忘再给画像粘贴上剪好的花纸边框和门楼,而后燃上香烛,敬上糖果,晨早开启,暮晚关闭,这灶神俨然是住进了家户,开始了他年终巡视,洞悉家风的例行使命了。过了小年,距离除夕己经日子不多,各家各户也都开始忙着逢集赶会,置办各色年货,远方的游子们也陆陆续续的返乡、村巷里多了孩童的嬉闹声,往日箫寂的村庄在年的步调里慢慢地升腾起了欢愉的气息。
乡下的老宅院有着四孔豁亮的红砖窑洞,祖父在世时建葺完成,一家老小生活了三代人。父辈一代只有父亲和叔父俩兄弟、各占两孔,隔院而居,近三十年间和睦相待,孝悌传家,村邻皆赞。祖母尚在时极为崇敬香火,月逢初一、十五总不忘燃香拜神,祈求全家周全。年三十的这天,老人家总是起的最早,忙着张罗家中的香火规程,在老辈人眼里这是容不得半点懈怠的。打小记事起就常听祖母说天地为大,天有天神,地有地神,必要先敬;我们这些孙辈总是会被她唤在跟前,等着祖母在院子中央摆好香炉,插好香柱,就跟着一同跪下去磕头。祖母口中喃喃有词,祈祷着一家人都能平平顺顺,我们跪在祖母的身后,个个仍是顽童模样,相互挤眉弄眼,嘻皮笑脸,祖母并不训斥,反倒常常就被我们逗乐,继而转过身去双手合十,念叼着老天爷别跟我们这帮小孩子计较。拜完天地诸神,父亲和叔父按照祖母的叮嘱己早早地摆好了拱桌,安放好了祖父的遗像,敬献上了糖果。祖父过世早,祖母说:“活人要过年,死去的人也要过年,他们年上都是要回来的”,尚且年幼的我们就信了,倒真盼望着祖父会笑呵呵地走进门楼,踏进这方院落来。在乡下,以拱桌牌位形式祭奠亡故的人,从丧祭到三周年大祭后也就剩了每年年上的这几日;走亲拜年,但凡家中有拱奉必是要上前燃香叩头的。那些故去的亡灵在年中的香火里接受着来自子孙儿女、近邻远亲的殷诚拜祭,冥冥中他们也会来共享这族亲团聚的欢欣时刻。
乡下的小村最多时户数近百,本家的张姓是村上的大户,从祖上延续到祖父一辈分支成了十个门户,户众之大使我常联想起在一些乡土题材小说中看到的族谱祠堂一说,为此也曾问起过父亲。听父亲讲,本姓的族谱是有过的,后来传至哪户,落至何人己无从知晓,至于祠堂也并没有在本地兴起。早年间,先祖的牌位一直是由族里辈份最高的家户供奉,年节上的除夕、父亲那辈的人都要一同前去拜祭,虽没有祠堂族律的礼束约制,但依旧不失那份宗亲血统的凝合庄重。世事推移,老一辈的人先后都故去了,在推崇新风尚的今天,曾经的那些乡俗陈规都己悄然湮没,旧时的繁文缛节自然也就不复存留了。
祖母行将九十高龄,年迈寿终,病重时我曾回家看望过一次,不料返回工作地没几日老人家竟撒手人寰,与我们阴阳两隔。后来听家里人讲起,由于祖母脏器衰竭,所有的医疗措施对一个垂奄一息的老人只能是徒增痛苦。停了输液后的祖母接连近十日依然残存着弥留之际的那一丝微弱呼吸,这让所有抱有善意,期盼老人早脱痛苦的亲人们焦痛不己。后来家中请来了乡里的神婆,据说是因为祖母常年虔诚敬神,受神位护魂而难终,按照她的指点,当天揭取了那张祖母用作敬拜香火的菩萨画像后,当晚老人就安静地离开了。当我后来知道这件事时,从内心讲,我是欣慰的,我宁愿让自已信迷这样的灵异,为这冥冥之中祖母积攒的香火善缘而欣慰。
祖母过世后,按照那位乡间神婆的说法,家中的这脉香火是要继续传延的。长期的共同生活使得父母一辈早己从祖辈哪里延承了这份善念。时至今日,每当年节上我从都城返回乡下的老家,依然会在院子里瞧见那鼎小香炉,青烟缭绕,我知道哪是父母在做着同祖母当年一样虔诚的事情——祭天拜地。我们兄弟带上侄儿会去给祖父母上香,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我们这些孙辈和他们隔着冥空说着话儿、叮嘱他们吃好穿暖,看着拱桌上那两张经年的老照片,我就觉得他们在冲着我们笑;我给年幼的侄儿指着说:“看、这是你老爷爷、还有老奶奶”,侄儿显然尚不懂事,烛光的烁动映进他清亮的双眸里,我想,祖父母在天之灵如若看得见他们的后人茁茁而成定会是异常欣喜。
除夕晚上的年夜饭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团圆之宴,按照祖父母生前的嘱托,年上每顿饭之前都要先行给先祖们上香供饭,亦不能忘了家中的活物。尚记起很小的时候,家中曾喂养过一头黄牛,还有一条白色的看家犬,年三十的晚上敬过天地先祖老人总不忘去给这些家畜饱饱地喂上一顿,牛棚犬窝处要燃上一根香火和红烛,以祁保来年家畜无恙;祖母常对我们说,过年不能光人过,牛出力,犬护宅,它们都有灵性,都要算家里一口子的,一年到头,不能冷落了它们。家畜在与人的漫长进化和融合中建立了深遂的情感,虽然如今的乡村早过了畜耕人力的年代,但这些淳朴的善念和殷实的家风却薰陶了后人们一代代的德行。
不等夜色落幕,村庄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开年的第一阵鞭炮声,浓浓的年味包裹了祥和的村庄,我们给祖父母燃过香叩过头,全家围坐在一起,此刻,天地诸神、先祖英灵他们都来了、与我们同在。 年、一个自古沿袭至今的民俗节日、在这个崇尚人情礼义的国度里蔚然成观、人们朝圣般的涌动彰显出的是一种特有的中国味道。在这些延年传袭的香火中、从小家的拜祖到国家的祭陵,它正是我们这个民族凝聚力的所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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