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梦里依稀归故川,异乡奔波事难圆。时逢国庆,一张车票,两千路旅程,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故乡。 回回踏归程,时光总匆匆。国庆长假,时间宽裕。数日来,上冈踏岭,寻村问邻,会亲访伴,故地重游,聊解乡思之愁。晚饭时,兄长道:“疫情又起,四处封禁,明天有个户外活动,想去给你报个名。”算算日子,归程尚早,听说登大别山,还要去“红军洞”,当下欣然答应。 次日清晨,轻衣简装,早早来到红军广场候车。红军广场,位于小镇北面,北望倒水河,东邻红坪大道,西面是始建1930年的列宁小学旧址,紧邻的是“七里坪革命纪念馆”,南面是“中国工农红四方面军纪念碑”,广场正中是一座巨大的浮雕,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红四方面军三面军旗并列,组成十米见方的红色浮雕,象征着三大主力红军诞生于此。 站在倒水河边,才备感晨风萧瑟。几日前,还是三伏高温,一夜骤降二十余度,真应了“天有不测风云”的谚语。上了车,数了数男女各半,约摸十五六人左右。车子沿河,一路向北,满目绿水青山,河堤蜿蜒,杨柳依依,村舍隐现,远处群山、碧水、屋舍、田野、水牛、炊烟、雾岚等景物,依稀一幅绝美的水墨画卷,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二 大别山,横亘南北,地处中原,东西绵延,八百余里。大别山一词,最早来自《尚书·禹贡》: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二千年前,汉武帝登临感叹道:“山之南山花烂漫,山之北白雪皑皑,此山大别于他山也!”司马迁史册记之,大别山由此名声大振。 车子北行二十余里,进入大别山腹地。转过几个山坳,穿过一片杨树林,驰过一座石桥,就到了此行的起点--杨山河吧。所谓的河吧,就是当地村民河上铺了石桥,岸边搭建了凉亭、茶座和水筏,以供游人嬉水休憩。只是时令入秋,陡然降温,游人稀少,店家无心营业,倒也落得清静。 跳上石桥,河水潺潺,石间汩汩流过,低缓而沉静,掬一捧河水,清澈明亮可人。驻足石桥,南北张望,水波淼淼,环顾四周,岸柳依依,益显山水倩丽。跨过石桥,穿过柳树林,是一片广袤草地,约摸五千余亩,一望无畴,将河滩与远处的群山,无差别的连接在一起。 领队是个中年人,头戴一顶遮阳帽,笑容憨态可掬,大伙都叫他老李。副队年轻些,面容清瘦,一身登山装,鸭舌帽下,一幅金丝眼镜,潇洒中透着几分儒雅。见大伙聚拢过来,副队从背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摞小国旗,隔老远嚷道:“国庆中秋了,每人发两支,拿着喜庆,上红军洞更有意义!”又掏出大把贴贴,多是些中国地图、国旗的图案。我有些躇踌,看着女队员欢天喜地的模样,只好脸两边各贴了一个。看来老家人对红色还真是情有独钟! 穿过河滩,进入山区,远望群山起伏,郁郁苍苍,云深雾绕,仿佛无穷奥秘,等着人们去探索。山势忽陡,岩石裸露,犬牙交错,青松林立,姿态各异,自成天然。山风轻拂,松针徐落,一股松叶的清香,沁人心脾,顿觉神清气爽。 上山约摸二三里,忽见路旁一座女子石像,面容文静坚毅,近前细看,碑座刻着“晏春山”字样。心中一懔,举目远眺,见远方山峰崖壁上,依稀立着一座石碑。回顾李队道:“远处山峰上,是否是晏春山的纪念碑?”李队颌首称是。记得初中时,去山上采兰花,不意在悬崖绝壁间,偶遇晏春山纪念碑。时隔经年,碑文记忆尤新:晏春山,随夫革命,不幸被捕,倍受折磨,坚贞不屈。敌人威逼,押解寻找红军洞,辗转至此,高喊“红军万岁”,纵身跳崖牺牲。 为纪念烈士,当地群众把此崖取名为烈女崖。大别处处埋忠骨,死葬青山骨亦香,每逢清明时节,烈女崖上杜鹃花开,赴死一般鲜红的绽放,似乎仍在诉说着英雄的故事,提醒不要忘却那段悲壮的历史。
三 往上攀登,爬上山坡,一处凉亭,条石砌座,松柏亭栏。亭下是一处观景台,依山而筑,临崖而建,百米见方。依栏俯瞰,天高地阔,山风猎猎,细雨微风,山川景色,尽收眼底;远眺群山起伏,轻烟流岚,河水川谷,南北宛延,时隐时现。 向上一条小道,紧邻悬崖,南北无依,下瞰无底,山风荡襟,头晕目眩。副队纵身,跳上崖石,手持相机,大家会意,手挥国旗,鱼贯而上,经过镜头,各自呤涌,凑成一句“我爱你,中国,我爱你,历史悠久、地大物博、山河壮丽……”,五音不全的领队老李,一句低八度的湖普“中国”,把大伙笑的前仰后合。 道旁岩石,不少摩崖石刻。一块数丈的崖壁上,镌刻着一首游击队歌:山林岩洞是我的房,青枝绿叶是我的床,野草葛根是我的粮,共产党是我亲爹娘,那怕白匪再围剿,红军越打越坚强,那朵葵花不向阳,那个穷人不向党,一颗红心金不换,头落血流不投降。歌词质朴,朗朗上口,曲调和谐,气势恢宏。 歌词落款“吴焕先”,这可是我心目中的军神啊。八十年前,年仅十七岁的吴焕先,破家革命、揭竿而起,组织领导了著名的黄麻起义,创建了鄂豫皖边区革命根据地,组建了中国工农红军二十五军。为策应红军主力北上,迎接党中央,毅然挥师西进,率部孤军转战鄂豫陕甘,不幸在甘肃泾川战斗中英勇牺牲,时年仅二十八岁。毛泽东盛赞“红二十五军远征为中国革命立了大功,吴焕先功不可没!默立崖前,不想当年金戈铁马枭雄,还是文武双全儒将,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约摸二三里,山势忽然陡峭,岩石星罗其布,杂树荊棘丛生,一处断崖下,赫然就是红军洞了,洞口岩壁上,“红军洞”三个大字,笔力雄浑苍劲,隐隐魏晋气象。洞口斜高二丈,巨石封门,间隙可入,洞里百十平方,石板石凳俱全。洞深七丈有余,东西贯通,隐约有光,有隙直通后崖。洞前悬崖峭壁,怪石森列,荆棘丛生,凭洞据险,可退可进,可攻可守。 当年红军主力长征后,游击队常居此洞,以此作为鄂东北游击队总司令部。战争年代,曾在这个石洞里隐蔽坚持革命的还有中共鄂东北道委、红安县委及军事指挥部等10多个党政军机关。数十年后,董必武故地重游,欣然赋诗一首:“残垒犹存旧战痕,义军根据地传名,而今建设能跃进,不愧当年七里坪”,仿佛把我们又带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 回首眺望,感慨万千。当年的红军,天为被、地当床,艰苦卓绝斗争数十年,终于为我们争得了这国泰民安、盛世繁华。望着这壮美河山,总想起晏春山的纵身一跃,吴焕先满门牺牲的惨烈,总想起县烈士陵园的十四万英烈墙,无数的先辈,为这片红色土地,作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与奉献!
四 过了红军洞,山势更加崎岖,山路时隐时现,淹没在一片荆棘丛中。顺坡往上,约摸半个小时,就到了峰顶,山顶是一片巨大的石崖,向北顺坡向下,与远处天台山、九焰山连成一片,向东峙出成峰,状如鸡头;崖顶平整,岩石层披,连绵不绝,宛如鸡冠;下眺千仞绝壁,远眺云涛雾海,萦岭锁谷,随峰赋形,气象万千。 顺山向南,行走二三里路,就到了鸡公寨。杂草荆棘中,不时露出山寨城垣。千百年来,迫于生计的先民们,在这里修城筑寨,耕种纺织,于乱世中辟一方桃源,留下这残垣断壁。翻检草丛,城墙宽约一丈,由百千斤岩石堆砌而成,不知当年在这荒山野岭,如何筑成这宏大工程,不由从心底由衷地敬佩先民们的智慧与力量。 山上的天,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细雨朦朦,这会便是狂风骤雨,冰冷的雨点,被山风裹挟着钻入脖颈,一阵透入骨髓的冰凉。领队见状,赶紧找到一处悬崖,才躲到岩下,山顶就被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趁着避雨的空隙,大家纷纷拿出干粮,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抓紧补充体力,抵卸身上能量的消失。 望着阴沉的天,领队说:“看天气,这雨可能停不下来,咱们就不往前了,就此回转吧。”看着呼啸的风雨,大家一筹莫展,都无奈地点了点头,一个个相继冲进雨雾。我打开背包,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宋姐说:“我包里有件一次性雨衣呢!”一旁的副队道:“你穿的比她还单薄,我有件一次性雨衣,我穿着防风衣也用不上,”说着拿出来帮宋姐披上。我拿出雨披刚打开,一阵大风刮来,立马撕开一个口子。宋姐见状,连忙上前,腾出手来帮我披上。 冲进大雨中,才发现雨披扣错了位置,越着急还越扣不上,衣服倒被淋湿了不少。紧跟上副队,又碰上三个同伴,才发现我们几个掉队了。副队拿出手机,不停拨打领队电话,一边呼喊着老李的名字。我跟上说:“副队省点力气吧,这里山高林密,那有什么基站信号,加之这狂风骤雨的,喊声两百米外都难以听见。”副队定了定神,镇定的说:“这一带山林应该不大,找准方向就能迅速走出去。我来断后,男同志前面开路,女同志走中间,咱们六个可再也不敢走散了。” 下山的路,用慌不择路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因为没有方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结果屡屡走不通,只能绕道而行。沿路荊刺丛生,一不小心就挂住了衣袖,一公分长的刺扎到手腿上,只感觉肉生生的刺痛。我和老张交替开路,用手中擀面杖粗的榆木棍,在丛林中搜索前进,遇到杂树荆棘,挥棍横扫,打开一条通道,方便后面的人安全跟进。
五 约摸一个时辰,下到谷底,才发现是一处断崖,根本无法通行。我回首副队道:“可能大方向错了,咱们上到附近山坡,定位方向再出发吧。” 于是,我们向附近的山坡爬去。茂密的森林里,深不见天日,尺深的枯叶,又湿又滑,踩在上面,像海绵一样,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四周昏暗的密林里,升起了一团团若明若暗的薄雾,树叶茵草的清香中,夹杂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让人呼吸有些困难。身后的杨姐惊呼道:“这是瘴气,咱们加快速度,赶紧离开这里。” 向上一气攀登,约摸二三里路,就爬到了山坡上,才发现雨停了。转过山脊,入目一片方圆百亩,平滑如镜的岩坡,像被巨斧斜斜的斫开。坚硬的花岗岩,历经亿万年的磨砾,愈显苍桑质感,触手温润,粗糙而坚砺,像父亲温暖的大手。 爬上高崖,四处远眺,雨后的大别山,云海茫茫,连天接地,群山起伏,若隐若现,那里还看得出山谷河流,辩得清南北方向。副队在远处,举着个手机,左走走右转转,一会儿喜滋滋跑过来,高兴的说:“找到了以前驴友留下的轨迹图,正好与现在的站立点重合了,沿着轨迹就能走出大山。”宋姐嚷道:“我的个乖乖,终于可以下山了。”老张一旁道:“可惜了,我还想跟美女多呆会儿哩。”大家一愣,不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沿着岩壁,鱼贯而上,我掏出手机,变换角度,以岩坡为背景,伏地拍照,大家都回头,给了个剪刀手势。宋姐笑道:“你还有心情拍照啊!”我欣然道:“这才是珍贵的照片,要以苦为乐嘛。”宋姐自嘲道:“人狼狈的很,照出来丑死了。”一旁的老张,连忙接口道:“那里那里,我觉得你更疼人了(方言:漂亮)。”大伙一听,相视哈哈一笑。 领队说,前面就是棺材石了。放眼望去,一座高约数十米的陡崖,从悬崖处被劈开后,又从中错落成两部分,上部四四方方模样,仿佛一具巨大的棺材,悬浮在半空中。爬上崖顶,抵近观看,岩理清晰,梭角分明,光滑如镜,不禁由衷感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这棺材石也叫发财石。传说很久以前,山下有位孤儿,名叫“石郎”。一年冬天,石郎上山砍柴,见一婆婆,冻得饿昏倒地。石郎见状,脱衣给她披上,将她背到山洞避风,又掏出干粮喂给老人。老人醒来,送给石郎一把石斧,说日后如若困难,就用斧头连敲三下。石郎将信将疑,用石斧敲了三下洞壁,洞壁轰然一声打开,里面堆满了财宝。石郎抓了几把,揣入怀里,回家后将金银,分散给时常接济自已的乡亲。 石郎一生行善,去世后村民把他葬在石洞旁,不料一夜之间,石洞变成了石棺模样。据说见了棺材石的人,都会发大财行好运,所以人们也叫它发财石。
六 崖下有个避风口,大家都累了,纷纷坐下歇息补充体力。宋姐拿出一盒洋柿子,递给大家品尝,见我不好意思,抓起一大把硬塞手上:“新摘的水果,背着怪沉的,你们帮我吃掉它。”看着几个素不相识的人,顷刻间生死相依、情同手足,我想这大概就是登山运动的魅力所在吧。 歇了半晌,宋姐说:“杨姐体力有些跟不上,我也觉得浑身发冷。”老张打趣道:“哥正热着,哥给你搓搓。”宋姐大方地伸出手,老张伸出手握住,使劲地搓了几下。宋姐连忙抽回手,笑着说:“暖和多了,我们老张还真是个暖男哩!”大家伙不由又笑作了一团。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坡陡石多,岩湿苔滑,须手脚并用,才能稳住身体。正走间,杨姐脚下一滑,一块大石头,呼啸着滚下来,我急喊道:“副队!注意石头!”副队往旁边一闪,山石堪堪从头边飞过,惊出大家一身冷汗。 杨姐年纪大些,加之雨天湿滑,体力明显不支,下坡对她下肢是个巨大的考验。我放慢速度,在一个陡坡处,向她伸出援手,她抓紧我的手,借力就滑了下来,如此几番,杨姐逐渐跟上了队伍。宋姐打趣道:“老张看看,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暖男哩!”大家就都嘻嘻地笑了起来。 下山的路,曲折而漫长。约摸两个小时,才下到坡底,地势也逐渐平坦。沿路遍地秋叶,色彩斑阑,像是一群美丽的蝴蝶,在林间安静栖息。绕过几座山坡,穿过一座水库,约摸二三里,老远就看见领队的车了。估计领队感觉过意不去,特意把车开进来接我们,这也算是一种补偿与歉意吧。 回首凝望,雨后的大别山,郁郁葱葱,分外峻秀。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一天的登山活动,有迷失也有希望,有艰辛也有笑语,虽然历经了风雨的洗礼,却领略了大别山的雨中别致,更见证了无畏前行的大别山精神。 宁静致远,原名江志愿,籍贯湖北黄冈人。自幼好文,笔耕不辍,多次参加抗震救灾、国际维和等大项任务,工作之余创作诗歌散文数百篇,先后在《人民军队报》《西安日报》、西部文学、江山文学等媒体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百余篇,2022年1月被《西部文学》评为首批百名金牌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