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在大姨家吃罢饭,表弟媳妇切开了一个瓤红籽黑的大西瓜让大家吃。 表哥将切好的西瓜给我们手里边塞边说:“我经常想,小时候的西瓜都让谁吃了?我们只有拾瓜皮的份,却吃不到。现在的生活变化太大了,这不,吃西瓜的季节还早呢,咱家里就有西瓜吃了。” 表哥的一番话,引来亲戚们一片附和声。 “是呀,小时候成天提着鋬笼拾瓜皮了。”比表哥大不了几岁的舅舅说,“我们从乡下到街道来拾瓜皮,还经常要受街皮们的欺负。他们仗着家在街道,成群结队专门欺负我们乡下的娃娃。” 舅舅和表哥的一番感叹,一下子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拾瓜皮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店头街道每周末才逢一次集,不像现在三六九都有集市。 “过了星期五,再受半天苦。”学校每到周六上半天课,下午和星期天休礼拜。 “明儿去店头拾瓜皮去。”家长们早早就为我们这些小学生安排好了活儿。 身为农家子弟的我们,没有节假日的概念。除了冬天,每天放学回家后都会被家里人差使去给猪拔草。暑假的时候,西瓜开了园,我们除了拔猪草还要去街道拾瓜皮喂猪。 我生性腼腆,刚开始拾瓜皮时觉得很丢人,生怕碰上同学或老师。外号“猪八戒”的马某友同学的脸皮务得比城墙还厚,有一次看见班主任蹲在瓜摊前吃西瓜,竟然跑过去说:“李老师,你吃完的瓜皮给我哦。”李老师的脸臊得就像二尺红布,草草吃了两口就将带着厚厚瓜瓤的瓜皮给了马某友,做贼似的落荒而逃,马某友将老师吃剩下的西瓜,津津有味地啃了一遍又一遍,有几次差点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 那时候日子苦,拾瓜皮的小孩比吃瓜的人多,一个人吃周边常常围拢着一大群孩子,眼巴巴地盯着吃瓜人的手,判断瓜皮将会扔向哪个方向,然后群狼扑食似的,朝着瓜皮划过的弧线,一窝蜂地扑上去。往往为了一块瓜皮,弄得满身泥土。不过无论谁抢到,无疑就像抢到了一块金元宝般兴奋。摊主嫌影响生意,经常轰小鸟般赶孩子们走,而我们则躲到一边,只要有吃瓜人出现,如群狼捕食般围拢过去,气得摊主一点办法都没有。 往往运气好的小孩会发现没吃干净的瓜皮,就会三下五除二地将残存瓜瓤啃得干干净净,直啃得瓜皮薄如纸才罢手。我们管这种羞人的行为叫做“溜瓜皮”。说实话,我们在面儿上笑话溜瓜皮的小孩,心里却特羡慕人家的好运气。 我从七八岁就开始拾瓜皮了,经过几年的锻炼,终于练就成拾瓜皮队伍里的老江湖。但后来发生的两件事,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那时候西瓜都是生产队种的,属于集体财产,社员谁敢偷种,就会被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记得那年我九岁,生产队派爹和五叔去店头卖西瓜。 因爹卖瓜,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捡了个大便宜,爹赶走了一帮又一帮拾瓜皮的小孩,一架子车的西瓜皮几乎全归了我。 快收摊时,五叔发现瓜摊前有一个约莫十斤装的空塑料壶,于是便大声喊道:“谁把壶遗了?谁的壶?” 五叔喊了十几遍,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前来认领。那时候,农家人大多用笨重的陶瓷罐装水或油,塑料壶是不可多见的宝贝,装东西既轻便又好看。 就在五叔高喊的时候,我发现街对面两个留着“洋楼”(农人对知青时髦发型的称呼),穿一身学生装,上衣口袋插钢笔的知青在窃窃私语。我指了指俩知青对五叔说,可能是他们的。五叔又对着那俩人喊,“谁把壶遗了?”那俩人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直到我们收摊,也没人来认领塑料壶。 “等等,我们要检查!”就在我们装满一架子车瓜皮,准备回家时,街对面那俩知青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检查啥?”我们一脸茫然。 “我们丢了一个塑料壶,怀疑被你们偷了。”一知青傲慢地说。 “没看见。”五叔突然脸一红分辩道。 “嘴还硬的不行,放下车子!”知青不由分说,一把将架子车辕拽得跌落在地。 “哗”地一声,一车瓜皮滑落在地,白色的塑料壶赫然出现在瓜皮里。 “这是啥?打死你这个小偷!”俩知青不由分说,对着五叔拳打脚踢,满大街的人纷纷围拢过来。 我和爹被眼前的突变给惊呆了。 “知青打人呢!知青打人呢!”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五叔抱头大喊。 “停下!”随着一声怒吼,俩知青愣住了。我抬头一看,父亲像一座伟岸的大山挡在了五叔的面前,“毛主席派你们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还是让你们来打人的?”父亲横眉冷对,怒气冲冲。 “是呀,这知青太猖狂了!”周围的群众在爹的义正词严下,纷纷谴责俩知青。 “人家喊了半天谁把壶丢了,他俩就在街对面故意不出声,这明明是找茬么。”有证人站出来替五叔说话。 “这就是一对坏怂,走,送派出所!”群情激奋的群众就像黄河在怒吼。 俩知青见势不妙,提着塑料壶,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至今我也没想明白,当年的那俩知青为啥要那样做? 1979年的夏天,已经13岁的我依然在火热的天气下给猪拾瓜皮。 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就像蓝咔叽布似的。我心想,这真要是蓝咔叽布,给全天下人裁衣服都用不完。 午后的气温灼热烫人,大概是嫌热吧,满大街吃西瓜的人不少,拾瓜皮的却只有我和同学许兵及几个老汉。那些平常最令我们头疼的街皮一个都看不见。平日里他们总是仗着是街道居民,抢我们拾来的瓜皮,习惯了欺负乡下孩子,我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今天没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们一身的轻松。 我俩来时心想能拾满一鋬笼就不错了,没想到越拾越多,鋬笼里实在放不下了,就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把瓜皮堆放下,接着再去拾。 等到集散的时候,我俩各拾了一堆,大概能装一架子车的样子。 我俩是一个大队的,连畔种地相隔不远。许兵大我一岁,尽管学习不好,但人家以老大哥的身份命令我回家拉架子车,要把我们拾的瓜皮一起拉回家。 “三人出门,小人受苦。”谁让我比人家小呢?没办法,我只好回家去拉架子车。 回到家里,我对爹爹说,我今天拾了好多瓜皮,你得奖励我。爹爹高兴地答应了,豪爽地奖励了我三毛钱。 我们家距店头街道也就三里路,尽管路不远,一条大沟却把我们与店头隔开。店头属于咸阳地区,我们是宝鸡地区,是一个标准的“鸡叫三县鸣”的地方。 因为有大沟相隔,我叫上二姐和许兵的妹妹一起到店头拉瓜皮。我趁许兵他们装车的机会,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连环画《拔哥的故事》。 “你也太鬼了,这么热的天叫我弟回家拉架子车,你比他大,为啥你不回去?”过了店头沟,汗流满面的二姐质问许兵。同样热汗滚滚的许兵不敢吱声。 “现在路也平了,让我弟坐在车帮箱上。”二姐依然护着我。 “路太颠了我不坐。”我才不愿意坐呢。 “你个瓜怂,回来拉架子车看把你热成啥了,赶紧坐上。”二姐心疼地对我说,“再不坐我可就生气了。” 颠簸的土路把我的屁股蛋颠得生疼,两只手紧紧地撑在车帮箱上,尽可能不让颠簸的车帮箱碰到我的屁股。好几次我嚷着要下车,都被二姐生生地拦住了。好不容易撑到许兵家门口,把他的瓜皮卸下,我才和二姐拉着架子车走回家。 “碎地-主你给我滚出来!”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怒吼,将躺在炕上看《拔哥的故事》的我惊得跳下了炕。 “今儿我把你个碎地-主非砍死不可,我要为民除害!”只见许兵爹手持一把撅头,怒气冲冲地在我家大门口叫骂。 许兵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歪”(厉害)人,还是我们大队革委会的主任,平日里没人敢惹。 一时间我们家门口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社员。 “这娃是新生的地-主zcjj,我们一定要消灭他!”许兵爹一看围观的社员多了,更加疯狂起来,“这么热的天,拾瓜皮回来竟然叫我娃把他和瓜皮一起拉回来了,这不是恶霸地-主是啥?今儿我要好好地收拾一下这个碎怂!” 看到此景,吓得我呆如木鸡,站立在院中央懵圈了。 “不怕,有姐在,我看他今儿能有多大的本事!”大姐在我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一把,大义凛然地朝大门外走去。二姐悄悄地拽了拽我,朝里屋努努嘴,示意我回屋。可我不知道是担心大姐的安危还是吓傻了,呆在院子哪儿也不去。 “叔、姨,你们别听这个疯子胡说八道!”大姐一出门并没理睬许兵爹,而是对看热闹的乡亲们说,“真正的碎地-主是他儿!”大姐这才手指许兵爹大声说。 “他爹是个大地-主、大哈怂,他儿是地地道道的碎地-主!碎哈怂!”大姐涨红着脸气愤地说,“他儿凭着他爹是革委会主任经常欺负我弟和娃娃伙。大热天拾瓜皮,他儿躺在阴凉地,派我弟隔山架岭回村拉架子车,给他儿送瓜皮,就这,他爹还不要脸地跑到咱们队上来闹事,大伙儿评评理,到底谁是地-主?谁是哈怂?” “大哈怂养了个碎哈怂!不要脸!” “滚出我们村!” “不要脸,大哈怂!” “……” 社员们义愤填膺,纷纷骂着、喊着让许兵爹滚出了村子。 现在回想起过去那段艰难岁月,心中顿生无比感慨。 历朝历代,只有中国共产党带领最底层的人民群众翻身得解放,成了国家的主人;也只有我们伟大的党,带领我们发家致富,走上了繁荣富强的道路! 贫穷的日子一去将不再复返,作为幸福的中国人,我感到无比的庆幸、自豪和骄傲。
作 者 简 介 乔山人:陕西宝鸡扶风人。中国西部散文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扶风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诗词楹联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秦川》杂志签约作者,江山文学签约作者。2016年至今在《中国水泥》杂志、《宝鸡日报》、《西安日报》、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陕西散文论坛、西部文学、宝鸡文学、水泥圈子、秦岭文学、秦川文学等文学杂志及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近三百篇,2019年出版个人散文集《留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