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放下一切,让心归零归。悟出和读懂这一句,可能已是年过半百,离死不远了吧。 就说我吧,从来没有远离故乡的人来说,常常写忆故乡的今生往昔,说是乡愁又显得有点矫情。但在知天命而顺乎天命的年龄,穿越了人生千山万水,感知人生冷暖,多少沉重在流淌的岁月中变得云淡风轻,多少欢愉在漫漫的光阴中变得缥缈如梦,多少轰轰烈烈到最后都变得悄然落寞。这种矫情,却常常在我的梦里,山一程、水一程的呈现,故乡的那个人,故乡的那颗树,故乡的那条路,故乡的那片山,萦绕梦境,半夜梦醒,故乡的过往,清晰的犹如昨天。 唉! 所谓的放下一切,终究还是放不下那块生命初始的地方。 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春天,人们经历一场足不出户的冠状疫情躲避战,六亲不认,如履薄冰,错过花红柳绿,蝶舞双飞。夏天,暴雨倾盆,江河肆虐。错过生机盎然,繁花如锦;等待色彩斑斓的秋天吧,秋雨绵绵无绝期,把本应秋高气爽万山红遍的秋天,浇打无精打采,死气沉沉。把每年人们追捧的“网红红叶”,蹂躏的色彩黯淡,老气横秋。人们还没有来的及嘚瑟,已秋老暮烟,枯干飘零,让人生发无尽的惆怅。 在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我独自登上了雨号山,感受登高望远洗濯心志,释放多日来的郁闷和落寞。雨山,略阳人俗称它“女山”。就有“南山对雨山,狮子对象山,凤凰戏牡丹”的传奇。今年暮春,我陪在家躲避病毒的儿子登临雨号山.那个时候雨山郁郁葱葱,山花浪漫, 一派的生机勃发景象。站在雨山,略阳尽收眼底, 儿子惊叹不已道,“略阳还真是挺美的”。他忙着和同学开视频,展示略阳雄山秀水。望着撒满阳光羽翼,置身于青春驿站的儿子,心中荡漾起一缕缕淡淡的感叹,欣慰与惆怅相交织,欣慰儿子翻越重峦叠嶂的大山,在广阔的天地追逐自己的梦想。作为一个母亲,幼年时,操心他一日三餐的成长,少年时,带他到处参加择校升学考试,接受优质教育资源,希望他学业有成,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如今,他如一只冲入蓝天的雏鹰,老巢再美,又有几时回。作为天下父母,在孩子的远和近之间,是完全矛盾体,这也许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通勤。 一个人坐在雨山观景亭,柔柔的阳光,轻轻缓缓的穿过红叶的枝蔓,洒落一地温柔,我伸开双手,无风也无忧,眼眸轻合,聆听叶落,掀起对故乡岩豁边梁那片红叶的思绪。那片山大都生长荆棘和灌木黄栌子,是土改运动分给我们家的自留柴山,黄栌子灌木它适地而生,无论生长水土稀缺的悬崖峭壁,每到寒露过后,岩豁边梁的黄栌子叶,从葱茏绿变剔透的黄,从剔透的黄变的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村庄里的庄稼汉,抬头仰望一下岩豁边梁上的颜色,感叹时光飞梭,“过的真快啊,岩豁边梁的山都红了,也该种麦了”。这个时候,村庄四面八方的土地上,耕地上黄牛、黑牛、花牛欢腾翻着犁铧,掌着犁头的庄稼人欢快给辛苦牛儿唱起牛歌,山川土地呈现一派热气腾腾。 红色象征着吉祥,喜气,热烈,奔放,激情,斗志,红色还有驱逐避邪功能, 所以普普通通的黄栌子叶,实现华丽转身,一举登上了杂志封面,在各种镜头里的妩媚。故乡的红叶,我们盛叫它黄栌子,属油性木质,烧起来易燃火力旺,而且生长快,今年砍了明年春天又长的枝繁叶茂,当地柴火里的最爱。每到十冬腊月,农村家家户户储备来年的柴火,都爱选黄栌子柴,那个时候我们和母亲赶着牛羊,背着背夹拿着镰刀,穿梭在漫山遍野的红海里放牛砍柴,渴了,就到山对面的一家人户里喝水,碰到饭就吃饭。这家人户三口人,七十几岁老太太,一个瓜女子和招上门的女婿,对人热情厚道,每一次我和母亲去喝水,老太太都要给我找一点核桃板栗什么的,瓜女子用不是太真的语言比划让我吃,女婿结巴但聪明,女婿勤劳善良,虽然瓜女子没有给生下一男半子,日子还是过得其乐融融。后来,老太太中风,失语、尿禁整整三年,疼痛、苦痛无奈,一阵阵嘶声力竭哭喊声,荡落岩豁边梁黄栌子上哪一个叶片,为她哀叹和流泪。 人生有命,富贵在天。母亲说,“女子就是菜籽命,撒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瘠处苦一生。好坏都靠碰,但一定要走出去。我知道,母亲已经尝尽家族里重男轻女带来的卑微、歧视和打压,对故乡绝望变成对儿女的希望。当时我和村里一个年轻人,想进步入党,同时给村支部递交入党申请书,他第二年就培养成为党员,而我却被拒之门外。说什么,女人入什么党,有野心也别在娘家耍。故乡家族势力张狂和封建思想残留,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神经。死都要爬出去,这是我对母亲承诺,也是对故乡的决绝。 宿命最终没有让我远离,戏剧性成为本土镇党委政府一个国家干部,是老天的眷顾,给了我一份有尊严的工作,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充满志向的孩子,还有可孝敬的老人。细细想来,人生不过如此,没有错过爱情,有一个疼爱你的人,有一个你爱的人,有依靠你的人,走过责任担当,在流年里品味生活酸甜苦辣,在老旧的时光里,追寻遗漏温暖。人生有起落, 生命有长短, 走过了,经历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与死都无所畏惧,就像这眼前的红叶,繁华落尽,枯枝败叶,陌落又奈何。 “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时隔二十多年,当我再一次踏上故乡岩豁边梁,从拾旧时梦。然而,时过境迁,斗转星移,物非景亦非,重温过往已成奢望。原来每天放牛砍柴要走三次的车道,已被蓄养成荆棘丛生的荒林,细枝嫩条的黄栌子已皲裂粗皮,残枝枯叶,淹漾荆棘丛生中苟延喘息。曾经绿油油的庄稼地,荒芜成林,曾经珍藏少年时最香核桃仁的老房子,残垣断壁,阴冷如一副骨髅,被时光和杂草吞噬。我情不自禁哼起电视剧《汉武大帝》中的一段插曲《千百年后谁还记得谁》,“岁月老去,我已不能爱,转过身,往事突然清醒, 重复你的目光,再也难串起我的记忆, 夜深深,梦缠绵,人沉醉, 既然离别难免,今生何必相会,今生何必相会, 流星闪过,莫需伤悲, 千百年之后,谁又还记得谁,谁又还记得,记得谁……,抚摸一片旧时叶,穿越旧时光影,是风中母亲魂魄的呼唤,还是物是人非别经流年的悲哀,忽然哽咽,泣不成声。 这一刻,我仿佛看见婆婆布衫褴褛的背影,在荆棘丛生里抛找她换取一斤白糖的柴胡药材,仿佛看见母亲为了捍卫老祖宗留下自留柴山不被掠夺,她以理抗争,不依不饶,终因愤怒导致心力交瘁,含冤倒在了英年早逝黄泉路上。两辈亲人都没有熬过社会和时代的巨变,这是我们姊妹永远的伤痛和记忆。试想,如果她们都遇到现在的时代,老太太家一定是建档立卡贫困户,三个人享受低保,老太太有高龄补贴,合作医疗等优惠政策,老太太不会忍受三年的瘫痪不起床灾,在病痛中死去。步履蹒跚的婆婆,享受高龄补贴,不会买不起一斤白糖而去爬山涉水找药材,满足她味蕾的甜,母亲也会不会活的那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卑微,熬到现在这个时代,她也是七十几岁的老人,正享受子孙后辈的天伦之乐。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一个家庭的宿命。 在经历人生五十载的蹉跎,理解了人世间所有纷纷扰扰,争争吵吵,是非恩怨,爱恨情仇,癫狂执念,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百年后,谁还记得谁是谁的谁。就像此刻,我深情向婆婆、妈妈告白,她们在哪里?,我又在哪里找寻你们。时隔三十年,我们姊妹相聚,再一次给躺卧山岗母亲坟头培土,二妹忍不住抱住母亲坟头,痛哭流涕,我们能焐热母亲坟头冰冷的石块,母亲她能感知吗,哪里见梦里见,今生不能再相见。 儿子在微信告诉我,他在中科院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偶尔在一个资料上看到我的名字和照片,是关于抗震救灾的事迹。记忆又把我拉回二零零八的那个五月,一场特大地震使地处深山的略阳县徐家坪镇徐家坪村150户群众霎时成为无家可归的难民。乡亲们辛辛苦苦建造的家园一瞬间被毁灭性吞噬,原本山青水秀的小山村一瞬间在尘雾中变成一堆废墟。这里灾区牵动党和各级政府的心,牵挂着这里受灾群众生活问题。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冒着余震不断危险,驱车翻山越岭来到略阳县徐家坪镇徐家坪村上坪,亲切看望受灾群众。记得当时习近平握着我的手动情地说:“辛苦你了,有你这样的干部,乡亲们不愁建不起新家园,今后在协同政府做好灾民安置工作和灾后重建工作的同时,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啊!”。如今十几年过去,那种温暖我一辈子的话语,常常涤荡心间,成为我初心不忘勇往直前号角。 长河流岁千秋过,笑看世间谁常客。人一辈子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无论经历了体制内的条条框框,职场中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始终保持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如今闲云野鹤,漫步乡村田野,享受花间蝶舞衣袖,观日出日落 看云卷云舒。不取悦别人,不为难自己,依然在时光深处,浅笑嫣然。 儿子发微信,问我是否还在雨山,督促我早点回去。语气里带着心疼和一丝责备。掐指一算,我与儿子一直是离多聚少,青春叛逆期,儿子曾埋怨家庭和父母怎么的不好,自从到相距千里之遥的城市求学,也许是离多聚少,也许是长大懂事了,学会关心父母,学会理性节约,学会沟通理解。小时侯,我下乡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够不到锁,就搬两块砖垫底,打开门做作业,有时打不开门,背着书包扒在台阶写作业,两只袖子和脸糊的如花猫。如今这只小花猫,成为大小伙子,在一个城市求学奋进,成就他自己想要的生活。龙应台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母与子就是这样伴着一辈子的多虑和矫情。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静静地望着树枝凋谢叶子,有些落在泥土里,有些落在青岩上,有些落在房檐上,有些落在江河里,不同的归宿,演绎不同来生。 人生短暂岁月无情。山那边的夕阳已成暮色,黯淡的月亮爬上天幕。我也该回去了。 马芳萍 202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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