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显示全部楼层 · 2014-11-4 15:16:00

　　死，永年老汉不怕。他怕的是病。
　　这不，三天了，房门里没有闪进一个人影。他有些着急了。
　　三天里，只来过一只觅食的麻雀。核桃大的脑袋米粒大的眼，转转，眨眨，一蹦三跳，很放肆地就进来了，根本不把永年老汉放在眼里。
　　永年老汉横在炕上，斜眼一瞥，抽抽嘴，笑了…
　　老汉一生务农，最厌这一身麻花花的雀儿，从小就厌。
　　记得有一回。（他庆幸自己还能回忆。）
　　那时候他才五六岁儿吧，为了捕这祸害庄稼的雀儿，常常在院子里向阳的地方撒一把谷子，用拴了绳子的木棍儿支起一口筛子，蹲跪在门板后面从门缝里偷偷地往外瞧，麻雀没捕住几只，却裂了裤裆，露出白乎乎的屁股。
　　永年老汉这一笑大概是这意思吧：不要说再年轻几岁，就是在前一半月，看我老汉不脱了鞋子飞你。
　　他知道它只是为觅食才进来的。
　　他想亲亲地看一看麻雀，或许明天就睁不开眼了。
　　他挣了挣了身子，身子就像一座山，纹丝不动。他隐忍着喘了几声粗气,硬是憋着一声咳嗽，怕惊飞了雀儿。
　　令他想不通的是，一村的人难道真的都走光了，咋连个串门的人也没有，城里到底有什么好？不过他又反过来想，当初自己不也卯足了劲要把儿女供进城吗！
　　他翘了翘僵硬的脖子，抽了抽干涩的嘴角，往地上又一瞥：麻雀在脚地蹦来跳去……麻雀怕也是留守的吧，要不怎么就它一个呢？它的儿女呢？是不是也都飞到城里去了？
　　麻雀不懂人的心事，为什么要进城？它只是自谋生路。
　　永年老汉忽地感觉自己很可怜，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怜。在麻雀没有进来之前，其实他期望的是能进来一个人，娃娃或着老汉都行，至少可以将他病倒的消息传给村里人。
　　麻雀不长胡子，也不长皱纹，永年老汉无法判定它就是一只老麻雀。他按自己的心思猜想，它很可能是老得飞不动了落下来歇歇脚，无意间瞥见了翻倒在脚地的小米饭。
　　小米饭翻倒在脚地已经三天了，水分已经被黄土吸干了，只剩下干沙沙的米粒。永年老汉忆得起儿时捕雀的往事，却忆不起自己是怎么晕倒的，又是怎么爬上炕的。
　　最令他想不通的是那么多次晕倒了，躺一躺就又能起来了，怎么这一次就起不来了！？
　　这样的境况该是给儿女们打电话的时候了。
儿女们其实也很孝，他不想他们落下个坏名声，让村里人骂道。就说这手机吧，儿女们早都给他配上了，虽然是他们退下不用的旧手机，可他咋能嫌呢？好歹是儿女个心嘛，再说了那新的不也得花儿女的钱？买了也会旧的，省下的不都是娃们的。儿女们怕他不会用，把着他的老手教他怎么打电话，怎么发短信，怎么听里面存的戏曲段子。当着儿女们的面，他都学会了，可儿女们一走，他就忘了。丢在窗台上听过几回戏，也嘟嘟地响过几回，后来就不响了。
　　想到儿女，他很会心地笑了。在这个弹丸大的村子里，就数他的儿女争气了，大儿子和女儿两个名牌大学生，一毕业就在省城工作了，老三虽没考上，但生意也做到省城了。当初供娃们上学的时候，再累他都没有打过退堂鼓。人吗，谁活着不是为了娃？为了娃们能从这山村走出去！
　　现在娃们都出息了，他们为啥活着呢？
　　眼望着手机就在咫尺，他却怎么也够不着。要是老伴还在世的话该多好啊！他现在能动的就只有眼球了，老伴的遗像就挂在墙上，薄薄的一纸相片，很肃穆的黑白照片。人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永年老汉参悟了一辈子了。
　　麻雀有没有看出永年老汉病了？不，或许它以为他已经死了。
　　先前只是在门框下有阳光的地方点着脑袋啄一下，转两三下头，后来就只顾低着头忙忙活活地啄了，连丝毫的警觉也没有了。
　　啄着，跳着，很嚣张地扩大觅食区域，很快就越进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