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eihongchun 于 2024-11-18 23:49 编辑
四叔的小儿子叫宽美,他和我哥算是一等子,我也称他为哥。宽美哥个头虽然不算太高,但因为人消瘦就显得身材修长。他黄皮肤、扁长脸、薄嘴唇、柳叶眉,眼睛不大,但两眼极为有神。宽美哥的特点是腿脚伶俐,脑子转得快。农闲时在大甸囊的石头上打扑克,只要他和前相搭档,没有人能赢了他俩。他俩打扑克约定了许多暗语,比如摸耳朵上轮表示不要出牌,摸耳朵下轮表示出牌。宽美哥十八岁时到新疆当了汽车兵。记得那年他是冬季参军的,穿上绿黄色的新军装,戴上深褐色的栽绒帽子,脚上登着一双军用棉鞋显得威武、精神。宽美哥到部队后干了几年就转为志愿兵,家里给他娶了一个白鹿原上的姑娘。 这年腊月初六结婚那天,天刚蒙蒙亮,外面飘着绒毛似的雪花,四叔家已经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十二个小伙子匆忙地吃完几个本家媳妇从厨房里端来的臊子面,放下碗抬着六个花架子在一个长辈的带领下和宽美一块踩着路上一层软软的地毯似的白雪上了白鹿原坡,身后留下一排杂乱的脚印。 四叔家的大门上早早贴上了红对子,大门前还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从外到里的三进房的中厅中摆满了桌席,几个执事在桌子上摆着筷子和碟子。厨房里烟雾缭绕,从里面传出电葫芦的轰转声、炒瓢铁器的碰击声和厨师们的大声的吆喝声。四叔来到大门前热情地迎接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并不时和来客问候寒暄。 下雪路滑,宽美哥一行迎亲的队伍小心翼翼地登上了白鹿原。白鹿原上的万顷良田似乎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的棉被,平展展地展现在眼前,给人一种无限开阔,眼目万里的感觉,真是“万里苍凉多况味,一声仰叹竟无题”。踩着积雪,走了十多里来到了白鹿原的康禾村,村口已经站立几个人在等待迎亲一行。宽美哥在人群的簇拥下,进了媳妇家的大门。按照农村娶妻的习俗,迎亲主事的让一个小伙子送上了大肉六斤,西凤酒两瓶,金丝猴香烟两条,以及在一个木板上用红绸子捆扎的一捆莲菜。入席后一位中年女人端的碗中盛放着四个荷包蛋、两个红枣和两个桂圆,门中一位嫂子又给宽美端上来一碗饺子,后面还跟着几个女人。饺子谐音交子,寓意早生贵子。娘家的姑嫂为了戏耍新郎,在一个饺子里面包了一包辣子,想让新郎在酒席上出丑。宽美哥有个习惯,吃饺子从来不咬饺子,吃到嘴里浑咽下肚。身后的几个女人看着宽美哥把一碗饺子吃完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她们在身后直吐舌头,心想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吃了一包辣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在娘家迎亲的礼仪完结之后,六个花架子走在前面,新娘在伴娘的陪护下和宽美哥一起和迎亲队伍的一行出了康禾村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快到中午,门外传来一阵鞭炮声,堡子里已经挤满了来看新媳妇的婆娘和孩子们。只见穿戴整齐的宽美和新媳妇并排从正街走过来,小伙子们抬的六个花花绿绿的花架子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婆娘们一边交头接耳对新媳妇的长相和今天的打扮品头论足,一边拥到花架子跟前,看娘家的陪嫁。花架子上陪嫁东西的多少和贵贱常常成为人们论道娘家家道殷实还是贫寒的话题,花架子上摆着新媳妇给公婆做的布鞋和衲的鞋底也就成为新媳妇做女工的手艺本事的表征。几个女人拿起新娘子给公公做的布鞋,平整的灯心绒鞋面,白白的裹棱均匀流畅,衲的鞋底子上整齐排布镉锭疙瘩小结子,两个鞋底的中央还通过结子构成了“孝”和“敬”两个字的图案。女人们就像观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满口赞赏新娘子的手艺。 新郎和新娘在孩子们的簇拥下来到大门口,大门却紧紧地关闭着。这个时间只有新娘子给了把门人的份礼才能打开大门。其实要份礼只是一个由头,戏耍新娘子,增加婚庆的喜庆气氛才是这种仪式的本质。并不是新娘子给了份礼就能顺利开门,守门的一帮子人会以给的份礼少,还有谁没有拿到为理由刁难新娘子。不过今天也没有太使人为难,送女的给了两个份礼大门就打开了,新娘子在人们的簇拥下,被推涌进了洞房。 进了洞房还没有坐下来,从外面进来一个手里拿着粉红门帘的小男孩,口里嘟囔地说道不给份礼就不给挂门帘。陪娘赶紧从口袋拿出一个装有五元的红包,交给小孩,身边的一个大人接过小孩手中粉红的门帘,把它挂在洞房门上。一会一个小姑娘端上一盆清水进了洞房说是让新娘子洗脸,陪娘知道不给红包这个脸是洗不了的,赶紧又塞给小姑娘一个大红包。 大厅里客人们已经先后进席落座。婚礼司仪来到房厅中央刚准备宣布婚礼开始时,只见新娘子的大舅站了起来说到:“我们是白鹿原上人,文化水平不高,理解不了你们在洞房门口贴的对联是什么意思?”人们的目光聚焦到洞房门前的那份对联上面,只见上面写到:“从圆外到圆心画一射线,解括号分因式得新分子。横批:美满姻缘。”新娘子的大舅是一位教书先生,认为这个对联太过于低俗,放到这里有失庄雅,并提出立即更换对联,否则娘家将集体退席。执事的管家赶紧上前赔礼道歉,并说主家这几天太忙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对联原本是宽美一等子长大的好友出于喜耍之意写了这副对联,我们立即更换,让娘家人多多担待。并让账房负责文墨的景海重新书写一幅。景海哥文采飞扬,稍加思索,提起笔沾饱墨,写出两行娟秀的隶书:“从鹿原送真爱直达县川,展花架品喜酒永驻幸福。横批:良缘佳偶。”新娘子大舅看了重写后的对联,没有再说什么坐到席上。 开席中间,四叔夫妇端着酒杯郑重来到新娘子大舅面前,向他解释到“这件事情完全是年轻人戏耍之意,也怪自己大意事先没有注意这件事情,亲家多多担待”。新娘子大舅毕竟是读书人,知道结亲之后自己的外甥女还要在婆家长久生活,也就再没有多说什么。 婚礼结束后宽美哥在家度过了一个月婚假回到了部队。过了没有几年我也出来上学,再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之后知道他在部队还干了十多年,夫妻常年聚少离多。到四十岁后他复原回到县上农业局工作,妻子先后给他生了两个光葫芦小伙子。相聚的日子过了没有几年,宽美哥患上了不治之症,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宽美哥去世后没有几年他妻子也染疾而终。
作者简介:卫红春,陕西蓝田人,毕业于西北大学计算机科学系,高校软件工程专业退休教师,喜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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