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把很普通的雨伞,而且比普通的更小一圈。天青色单薄的伞布,富有弹性的塑料伞骨,轻便的伸缩撑杆配有圆润手柄。它不是什么名牌,甚至连个牌子也没找到。我不记得它是怎么到我家的,从来也没考虑过它的来历。 我喜欢它是因为小巧、轻便和不显眼。平时放在挎包塞进裤兜都行,用时一撑正好护住肩头。不用时甩甩水一收一扎,也没见它湿过其他东西。出门在外不仅遮风挡雨,还应急当过枕头坐垫。早先逛公园,在几个小孩面前显摆,曾用它捞起过湖里小鱼儿。去常熟爬山,也用它偷过桂花,打开伞面撑杆朝上,使劲晃树,细雨般哗哗作响,片刻伞里就接住一层桂花。 记得最早是在天水,正处在年轻彷徨期,秋雨淅淅,我如同郁达夫一样不容世事,满腹忧伤,撑着这把伞在空寂街巷徘徊,流着青涩泪水,发出浓浓烟草味叹息,直到后来到了西安。 西安一次约会,撑着这把伞站在街口,看着雨滴滑过青色伞面,哼着“我们俩一起打着一支小雨伞虽然是雨下的越来越大”歌儿,幻想着与爱情有关的朦胧而浪漫的故事,直到天黑对方也没来。介绍人说人家不愿露面,是嫌五大三粗男人站在当街,像个小丑一样举着巴掌大的雨伞。 刚到福州,去黄岐半岛采风,几乎天天下雨。我带着它穿梭在古巷石屋之间,登渔船进渔家,学人织网看人腌鱼,一方天青色调与海浪、桅杆、灯火、苔藓还有咸腥空气融为一体,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南方雨多,它始终在我最顺手的地方。平时骑单车外出,也将它塞在车梁水壶架里,用时一手扶把一手打伞,它的大小轻重极其合适。有次颠簸失落,返身去找,捡起心疼地仔细检查,操心被车碾人踩。后来伞面破了个洞,那是我喝醉酒被树枝扎的。当时摔倒后没法站起身来,使劲往前一窜栽进树丛里,幸好撑开的伞面护住了我的五官。酒醒后,我剪了块碎布用502小心修补起来。 一次,上班路上遇见顶着衣衫赶路的女孩,见她脸色苍白表情痛苦,问她才知道要去医院。我只好将这把伞送给她。望着熟悉的一抹青色消失在雨街,想到这便是跟它诀别,内心居然隐约有些伤感。回家翻出多把雨伞都不满意不喜欢,之后我不再带伞出门。那天在路口,女孩拦住我道谢还伞,我近似于夺过雨伞,反复谢谢对方,弄得她一脸困惑。 去年路遇大雨,这把伞像风中小树颤悠悠,雨水从顶端领花顺着撑杆渗淌,雨珠透过伞布打湿我的发肩,直至距家最后百米被迫驻足。我躲在屋檐下对它唠叨:伙计呀,看样子你真是老了撑不住了。说着细细端详,果然发现伞布老化褪色,伞骨失去弹性,伞面接口缝隙几处开线。我宽慰它,我不怕风雨,你筋骨尚在,我俩还得继续走下去。 昨天下午,榕城落雨。我撑开它时,怦怦地伞骨连断三根,断口划破退化的伞布,伞面扭曲变形失去功能。我注视这一切,心中黯然。它就像年迈老人,这些年牵着我手一路走来,默默陪我经历风雨坎坷,伴我感悟人生情怀,直到苍老身躯再也撑不住岁月沉重,透过一声叹息、面带歉意微笑向我慈祥诀别。 我淋透雨水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从挎包取出这把伞。记得我奶奶说过,家什用久了会有灵性。奶奶曾虔诚地掩埋过磨秃的锅铲、破碎的面盆。于是,我将它打理成原状,扎上红绳,等天晴后将它安置在一个有花有草安静的地方,以此报答它给予我的功德,祭奠我们一起风雨兼程的岁月。 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地生活,无论身边大小事情,学着感悟,懂得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