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哈哥 于 2015-4-24 22:38 编辑
失去是一种痛彻骨髓的恨爱。 曾经滚滚东去的长江啊,在你的躯体里该凝聚着中华民族多少爱恨的故事呢? 我是在你被拦截正要形成高峡平湖的当口,才赶到你的身边的,我的母亲河。 那个时刻正是水位线漫过117.15米的公元2003年6月4日的夜晚,儿虽是来得晚些,但毕竟来了。我真的不知道是 来祝福的,还是来痛嚎的,毕竟你走过了衣衫褴褛的日子,走到了你该有的生命辉煌的时刻,现出了一种沧海桑田的壮阔的美丽。 你见证过中华古国5000年的风霜雪雨。 你见证过华夏民族5000年的阴晴圆缺。 你见证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见证过康乾盛世八国联军烽火见证过毛泽东和他身后的新中国…… 就在银杏沱这样的一个小村子的岸边,我候着你,候着你西行寸涨。我看见有好多和我怀着一样心情的峡江人在那里候着,候着你寸涨西行。 “奶奶,你的斗笠?!” 顺着童声传来的方向,我看到一只斗笠正在一个漩涡里打着转,一个白发老奶奶的斗笠于风里飘落水中,大约只有5秒钟光景,那只斗笠就消失在涨着的水里了。有一个支着约摸2尺长镜头的摄影人拍下了这珍贵的一瞬。 晚上11时,两岸灯火通明,岸边除了警察就是帐篷,我那时坐在116米水位线,水这时已没过我的膝盖,我有些冷,冷得抖着。我又为那宽阔的江面上一搏一涌的平展浪水激动着,似乎我的脉搏都在随着三峡库区的水涨一搏一搏的。 我身边有两位老汉在岸边双泪长流地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尝着他俩以盐油和大蒜炒着的鹅卵石,见我牙打着嗑响,一老汉递来一颗香炒卵石一杯土老烧酒,说暖暖身子,还说看来这小子是水边长大的人呢。 后来我得知,那老汉叫杨宏达,解放那年他12岁,那年他师傅驾船过三峡途经银杏沱碰礁了,师傅和船就再也没回来,他师哥师姐们就在岸边立了块望碑,每年来此祭奠。如今水涨了,这地方就要消失了,他们来看看岸头子,再祭一次师傅,再尝一次当年师傅教他炒的油盐石头。 他们是祭师傅来了。 我可是看母亲河来了。见江水旁而无顾地宁静上涨,我的心潮却在激动的起伏,这就是当年波涛汹涌、桀骜不驯的长江河吗? 大约是在子夜12:45分的时候,寒气一个劲地逼着我,就似在母亲的体内一般的那种味道。当水没至我的腰际的时候,我仿佛正在变成个婴儿,变成母亲血管里奔涌的一滴血,我忽然觉得我就要重返母体内了,我变得呼吸急促,有些换不过气来。 我来了,母亲!我多么想让你再生我一次,这一次我要好好地感受感受出生的滋味。 终于,我和我的母亲河相拥相融了。 “快,把小伙子拉上来!”一个声音传来,我感觉到是那喝酒的老汉发出的。 我在两位老汉的火边很快恢复了知觉。 那腥的感觉真好。 那一刻,我只觉得有一种东西在消失,悄悄儿的;又有一种东西在生长,也是悄悄儿的。 那种感觉是那般钻心的疼,钻心的。 是啊,没有疼,就没有丢失;没有疼,就没有新生。 我在一种疼的丢失与生长中失去与生长着。 那丢失了的还能生长回来吗?我们今生今世可能再也回不到故乡了啊!只能梦回魂归了。“青滩、泄滩、崆岭滩哟,滩滩都是鬼门关,船过西陵峡呀,人心寒,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一声号子我又一滩哟!”喝酒的老汉轻声哼起了这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船工号子》。 我的老街古巷老邻居哪里去了? 家乡的老船古渡老艄公哪里去了? 纤夫的峡江号子哪里去了? 去吧,那必将过去的。历史曾以艰难的脚步在这里走过,船工们被恶浪吞噬过,被狂犬撕咬过,被纤绳血勒过,就是征服不了长江的惊涛骇浪。然而今天的中国已向世界庄严宣告,苦难已经走过,滩涂已成记忆。胜利正向地球招手。 永别了,九龙奔江;永别了,鸭子潭!“屈子衣冠犹有冢,明妃脂粉尚留香。”记忆终将褪色,不再一江春水向东流的长江,随着清亮平湖的出现走进了她生命的新时代。 那天夜里,我仿佛是在诞生着。 仿佛我正与高峡平湖一同分娩。 仿佛我正与地球上最大的工程三峡电站一同分娩。 仿佛我正同我们伟大的民族一同分娩。 我们是在那天下半夜四点半钟的时候悄悄离开长江的,我们一个个泪眼兮兮的,有些不忍再回头,我们都担心一回头我们都会放声大哭的,就像小时候离开母亲出远门那样。那会儿我们还见几个老头在那里打着一种印有“天、地、人、和”字样的纸牌,我们问那老头,老头说是川人常打的戳牌,和鄂西“上大人、可知礼”那样意义的一种牌儿。 我记着的,那天晚上,我吃着了三峡老艄公的油盐鹅卵石。 还有母亲河的生命腥味和那种生死的疼。 那种与母亲河一起的心跳和搏动。 我生在长江,所以我只能说只有这种与母亲河共振的生命搏动,才是我生命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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