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哈哥 于 2015-4-27 16:53 编辑
楼里的暖气刚停,这春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周,大街小巷的下水道咕噜咕噜的忙碌着,还挡不住街道到处是积水泥泞,家里家外湿冷湿冷的,原本穿了丝袜短裙的女人们又重新穿上了棉衣。 关中的气温比塞外温润,春也来得早一些。这个季节虽不像南方桃红柳绿绿肥红瘦吧,但也是柳新草绿麦苗青翠,梨桃树含苞待放。等到这雨一停,太阳露头,梨桃花一准笑破脸。这是苍天安排的,关中的春天每年都是这样,细雨绵绵,润物无声。 我是喜欢雨的。常言道:春雨贵如油。可关中的雨多数是连阴雨,少则两三天,多则个把月,下的恼人。在这里呆久了,我又讨厌雨。 我想:苍天的安排真不公平,这场雨要能下到塞外该多好啊!塞外什么季节的雨都比油珍贵。如有一场这样春雨,绝对能扼住沙尘暴的喉咙。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草原从来没有这样的雨,一年的降水量不足这里的十分之一。这就是塞北高原与关中丘陵的地域区别。可家乡善良憨实的牧民还是把希望寄托于神灵,每到初一、十五带着贡品都去喇嘛庙祈求神灵保佑草原水草丰茂六畜兴旺。尤其是旱季,烈日暴晒,草原是一片灰黄的戈壁。牧草瘦得像牛毛,面黄肌瘦地钻出地面。面容憔悴的羊儿被牧人吆喝着抽打着,极不情愿地走出羊圈,神情沮丧,扬起头无精打采地行走在戈壁滩上,每走一步,脚趾都划着地面。偶尔低头咬一株瘦草,恨不得让牙齿变成钩子把草根勾出来。天空掠过一片云彩,牧民如同看到神灵显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虔诚地伏地跪拜。看到那种揪心的场面,我真想仰面大哭。 那时候的雨是草原生灵的救命甘露。每到初一、十五,忠厚憨实的牧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攒一些茶叶、炒米、烧酒、红糖等贡品去喇嘛庙求雨。 姥姥更是庙里的忠实信徒,初一、十五准时去求雨。姥姥去的时候,我就争着要去。我去了不用跪拜,喇嘛也会给我吃用胡麻油炸的馓子、麻花、茶果等素食。这也是我争抢要去的目的。喇嘛闭着眼睛敲着木鱼,呜呜啦啦地念些什么,我们一概听不懂。六十多岁的姥姥行动迟缓,长跪神像前,双手举过头顶,伸长腰深弯下去,然后伏地磕头,拜了又拜。片刻过后,喇嘛停住念经,掐着指头计算哪天有雨。姥姥听完,心里踏实了,嘴里也重复念叨着喇嘛说的日期,回家静候降雨。其实,十次求雨九次被骗,喇嘛就不识天气。俗话说:勤出门,懒出家。庙里的喇嘛多数是贪图享乐不求上进的懒汉,娶不上媳妇,进庙里混吃混喝。姥姥就是不觉悟,心甘情愿被骗。 偶尔也能懵对一次。但草原的雨像一阵风,一股烟,东边骄阳似火西边雷劈大雨,并且是速战速决,能浸湿一片土地,瘦草洗个澡犹如换了新衣,马上绿了。这是自然规律,可姥姥那一代牧民们都认为:雨是喇嘛祈求长生天恩赐的。 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寒假,我在牧区姥姥家过年,妈妈说三月一号开学,嘱咐我三月一号前回来。姥姥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们路过喇嘛庙,我又想吃庙里的麻花、馓子,就扯着姥姥的胳膊哼哼。姥姥说:这时候去做什么呢? 我说:求雨啊。 姥姥说:这时候哪有雨啊?要有也是雪。 姥姥说着,也随着我拉扯的方向往庙里拐,我高兴地撒开姥姥的手跑在前面。进庙里一看,好吃的东西比平时还多。喇嘛给姥姥倒了一碗热乎乎的砖茶水,然后盘腿坐在炕上,问姥姥:求财保命呢、还是解梦求子孙呢、还是出门测凶吉呢? 姥姥不好意思地说:求雨呢。 喇嘛没念经,掐掐指头数了数说:正月是大进,阳历二月是小进,今是二十七号,明二十八没雨,这个月二十八、二十九没雨,这个月就没雨了,雨攒到夏季了。 姥姥脸上露出笑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躬身九十度拜了拜喇嘛,转过身,双手捧起炕边的茶碗一口气喝完,拽着我的胳膊就走。我不想走,哼哼着,身子往下溜,姥姥连拽带拉把我提溜出来。我埋怨喇嘛不念经,姥姥喜咪咪地自言自语:喇嘛真灵,没念经,就知道这月长生天没赐雨。赐也好,能固风沙,没赐是留给夏天长草啦,呵呵。 我又埋怨姥姥不多呆一会。姥姥歉疚地说:咱没拿贡品,长生天都说夏季给咱赐雨长草,你还好意思吃贡品啊? 我听姥姥这么一说,也感觉沾了大便宜。 没过几年,我长大了,姥姥也老了。政府给草原投资,家家户户有风力发电,电视走进牧民的家门。有了天气预报,初一、十五,喇嘛庙显得格外萧条。可姥姥那一代人看不懂天气预报,还是认为长生天是万事万物的主宰者,她感恩于长生天恩惠草原的风调雨顺六畜兴旺。初一、十五、一如既往的去庙里祭拜、求雨。不过再没听到牧民们祭拜回来奔走相告说:咱们喇嘛说了,这月二十八、二十九没雨的话,这月就没雨了。 草原不需要求雨。政府惠牧政策多,利用草原得天独厚的优势。有了太阳能发电,挖渠引水,修建水库,打井抽水,水的问题迎刃而解,采用滴灌喷灌种草种树。草原的牧场、饲料、牲畜都在政府的宏观调控之中。春天的沙尘暴没那么嚣张了,夏天草原鸟语花香,羊欢马叫,冬天牧草储备丰实。 由政府组织,喇嘛庙一年也举办几次大型庙会,以物资交流、赛马、博克等娱乐活动为主。那时候的姥姥已是耳聋眼花的古稀老人,她的朝圣跪拜还没有结束。她行动迟缓,很少说话,可心里总记着赶庙会的日子,日子临近,姥姥就开始准备贡品。到那天,她早早起来,住着拐杖步履蹒跚,移动出家门,伫立在风中,等候邻居的马车路过,相约去祭拜心中的神灵。谁都阻止不了姥姥的跪拜,直到她去世。 我,还是喜欢草原的雨。
于2015.4.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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