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冒出些古怪想法,直到现在,我这把年纪应该可以做 “很小的时候”那个我的爷爷了吧,但是,我脑子里仍然时常冒出些古怪想法,有的,是我小时候想过的,现在仍偶尔继续想着。可见,我这多半辈子长进不大。当然,疯长的白发和皱纹例外,它们没有辜负我虚度的岁月。
其中就有对蒜的想法,我小时候想,现在仍这样想:蒜和葱可能曾经是亲弟兄,要不怎么长得像呢?蒜辣,姜也辣,为什么蒜就长得不像姜呢?很有可能葱和蒜曾是亲兄弟。
后来各散一方,多年后再见,谁也不太认识谁了,很陌生的。但当在一起住下,发现脾气、趣味竟有些相似,都互相引以为知己和芳邻,不过,曾是亲兄弟的事,忘了,提也不提了。
如果这想法成立,我倒觉得,它们不知道自己是兄弟未尝不是好事。试想,如果兄弟多年不见,终于见面,发现彼此变化很大,包括长相和气味,变化大的有点离谱,会不会怀疑对方的身世,进而怀疑其遗传基因,怀疑自己的祖辈是否乱伦而导致基因变异,这就有可能使它们自此形同陌路分道扬镳;即便不至于这样,下面的情况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既然是兄弟,祖上的财产尤其是这价格疯涨寸土寸金的地产是必须要继承的,那么,谁该占多少呢,谁是老大呢,谁占向阳的升值最快的那块地呢——这都免不了要争要夺的。争的结果,要么是平分天下,更有可能是大欺小,大吃小,大的通吃,小的无立锥之地,或仅有立锥之地。现在哪儿都是市场,市场不言情,也不言亲,市场如战场嘛。最后的结局是,两兄弟从此形成尖锐的阶级对立,虽然都在地上活,但一个显然是在天上,另一个蜷缩在地的阴湿边角,望着别一个方向愤愤不平。
不知道曾是亲兄弟,反而少了很多麻烦和积怨,民间有言:亲人翻脸比仇人更仇,路人相知比亲人还亲。葱和蒜,世代与人相伴,啥人啥事没见过?所以,它们索性就不提曾经是不是亲兄弟的事了,就随缘而安,做了朋友芳邻。一个做葱,一个做蒜,各安其味,各守其性,安分守己,各尽其分,葱都是好葱,蒜都是好蒜。
多少年了,它们都互相引以为知己和芳邻,葱一行,蒜一行;葱在左,蒜在右;葱不装蒜,蒜也不装葱,它们互相欣赏着对方的长势,互相喜欢着对方的气息。而且功德互补:葱辛蒜辣,葱去寒,蒜解毒;生葱熟蒜,蒜熬菜,葱做汤。谁这一辈子不吃葱蒜呢?帝王再厉害,他那山珍海味十全大补汤里,若是少了蒜、也不放葱,他会龙颜大怒,曰:寡人不食。
草民百姓再卑微再寒碜,只要门前地里长着几根葱和几苗蒜,清贫的日子也会过得有滋有味。
当然,出家修行的和尚,一般都忌食葱蒜,觉得口里有辛辣味,会影响庙里的清净和内心的清净,他们恪守戒律,净口净心,在凡尘人世建立庄严净土,令我辈俗人敬仰。
对于和尚对它们的冷落,葱不计较,蒜也不计较,假若蒜开口说话,它脱口而出的,也就是那算(蒜)字,蒜说:那就算(蒜)了。
一句算(蒜)了,了却了世间多少麻烦是非。
蒜,是很豁达,很痛快的。
文章写到这儿,似觉还有话说,还说吗?
蒜在一旁提醒,再写下去,就啰嗦了,算(蒜)了吧。
好,算了。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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