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同样的梦境又一次在秋苦楚的脑海泛起。她揉了揉暗黄台灯下发涩的双眼,不承认现实似地掐了掐手臂:这是真的吗? 三个月前,当浩在医院的病床上初恋一样拉住自己的双手默默抚摸、泪眼婆娑的时候,她亦明白最后的结局就快要来了。秋的心碎了,碎得是那样的彻骨,那样的猝不及防。她不相信孤儿寡母的惨状,会这样硬生生地落在自己的面前,她哭呀、喊呀,但一切都风一般远去,光一般遁去,只留下泪水、酸辛和不尽的思念与己为伴!她游弋在长长的相思河中,每天午夜,都对着天上的月亮祈念,仿佛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从未如糖似甜蜜的淡出过他们的小家庭。
然而......
深秋的夜风,呼啸着寒意,穿过秋生活的这个依川道走向而建的县城街衢,并不时挟裹着落叶、纸片,拍打着居民们或苦或乐的窗子。秋,披了件外套,心情很坏地来到阳台上,朝着浩安睡的地方望去。那儿,是黑蒙蒙的一片静寂,只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斗,在忽明忽暗的闪耀着生的期冀。
一切都来得太突发了,一切又都来得太绝然了!
那天,当秋无意间从浩的公文夹里翻出要他去省城医院进一步复查的诊断书时,她的眼前,就一阵阵发黑,一阵阵晕眩,空落落的心里,总感到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没完没了地撕扯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她才三十四岁啊,难道就要经受丧夫的折磨,丧夫的梦魇。
第二天清晨,她向亲戚托付好孩子,不等吃早饭,便急急地催促着浩并陪伴着他来到省城肿瘤医院,经过一系列详细的检查、复查,结果,却是令人非常沮丧的肯定。而秋,也只能偷偷避过还抱着希望的浩,对着医生们会诊时签下的冰冷名字,深深叹气。她觉察出身处无奈的恐慌,更体会到脆弱生命,在遭受五雷轰顶时的一种无力与无援。浩,在她心中是多么强大、多么健壮的一个男人啊!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她似乎看见他,正孤零零地向天边走着,满脸是血,浑身雪白,其沉重的双脚,就象失衡的太空步一样踏在棉花似的云彩里......
秋,恍然若醒。瘆凉的泪水,就象霜雾般沿着她消瘦的脸颊流下来,她一个劲、一个劲地揩拭着,似乎那样就可以把胸头的任何忧伤,任何悲痛抹去。但怎么可能呢?他毕竟是自己最亲最亲的人呀!
女儿的梦呓,把秋从伤感的思绪中拉回。
现在,已是凌晨四点多了,空旷的街上不时传来发动机工作前预热的轰鸣声;打扫卫生的城市清洁工,也懒懒地抡动着手中的扫帚,如给老爷画胡须状的清理着昨夜秋风带来的麻烦。
秋,感到了隐隐的冷意,她知道再过几天,就是让自己落泪的中秋节了。她不清楚浩在那边怎样,还好吗?冷吗?孤单吗?是否在想着她,想着女儿,以及俩人没能共同爬完一座座山,趟过一条条河的支离破碎的家。
影影绰绰的,她似乎看见浩,正向天边走着,满脸是血,浑身雪白,那沉重的双脚,就象失衡的太空步一样踏在棉花似的云彩里......
浩,你苦,我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