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5-11 21:19 编辑
写下“甜梢”这两个字,我的一颗心就行走在故园秋后的田垄上了。深深浅浅的脚印划过瘦骨嶙峋的田垄,透着急促;而更为急促的是我的眼神,扫过绿的毛豆叶、红的辣椒、紫的茄子,最后就定格在菜园中心那眼水井旁一丛茁壮的植物身上了。它们有着一身的绿,拥有笔直的茎杆,头顶上有穗,除了中间几株特别茁壮的穗微微呈淡紫色外,周边植物的穗一样都是嫩绿色。而长在最边口特别矮小的那些,顶梢上还不曾有穗,有的只是嫩嫩的叶芽儿,但一样透着水灵。这一丛植物,在我们乡下的老家,人们都叫它甜梢,或甜到梢。 我知道,甜梢这样的名词组合,是有着一定区域性的,尽管我费了笔墨去描述,你一定还是一头的雾水。甜梢?倒底是个什么东东呢?是了,我是可以找一个参照物的,对照这个参照物,最少你心中会有甜梢的基本模样。这个参照物和甜梢该是姊妹,或者可以更贴切一点说,它们是孪生的一对,那就是高粱。因为甜梢和高粱就是一个模样。 高粱是乡间一种寻常的农作物,而甜梢不是,它是北方的甘蔗,它从根茎可以一直甜到头梢,它是我童年的一块甜。 童年的记忆里,我家菜园里那眼水井旁,每年夏日里都会长出一丛蓬勃的甜梢来。一开始,它就是一丛绿色。父亲每天都要到菜园里去给那些蔬菜浇水。一桶一桶地把水从深井里拎上来,倒到小水渠里,水顺着小水渠流到菜垄里,滋润着蔬菜,一样,也滋润着长在井畔、长在小水渠边的甜梢。 父亲天天去给那些萝卜、青菜、刀豆浇水,甜梢每天就能汲到足够的水份,身个就一天天长高。时令立秋了,甜梢的身个早超过了父亲的身高,它们的穗有的就开始由绿色向淡紫、向红色转变了。这时,父亲就会拣上那株最高大、顶上的穗的颜色最深的,砍下来,然后再剁成盈尺的小段,分给我们姐弟吃。写到文字上,用的是个吃字,其实那时候,我们不说吃甜梢,而是说咂甜梢。一个“咂”字,真的很形象,先用牙撕下甜梢的皮,这皮是不丢弃的,要慢慢的咂一会儿,汲干了甜味儿才丢。先咂皮,最后再咂瓤儿,瓤儿最甜,要细嚼慢咂呢。 每过两天,父亲就会给我们砍下一株甜梢,这样的情形一直会持续到中秋之后,随着秋深及霜降的来临,甜梢会愈发地甜,直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甜到梢。 父亲根据甜梢成熟的情况,渐次砍来给我们咂,但他每年都会留一株最粗壮的甜梢,让它在井边长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在我们眼里,它高入云端了,它的身上生有白色的霜碱了,它的叶儿有了枯斑了,它的穗成了褐红色,常有雀儿过来啄食了……一开始,我们不知道父亲的用意,常常死死地盯着那甜梢看,一任喉间的口水咕咕作响。 后来父亲就告诉我们,那是留作种子的,为的是明年还有甜梢咂。父亲的话,就在我们心间种下了一个美美的期待。 记不清是从什么开始,父亲那个小小的菜园不复存在了,那眼水井干涸了,水井旁的甜梢呢,只能是留存在少年的梦里了。 多年之后,当我无意间在父亲老屋的檐口下,发现那束甜梢的穗的时候,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那是父亲留下的种子,终于有一天,这些种子失去了下地的机会。我轻轻地把它取下来,它已经只是穗窠了,所有的种子多面都是被鸟雀给啄食了,数道蛛网缠绕着它,还有一些灰尘,但我觉得,我手捧着的就是一枚金子。 抬眼看屋内,父亲正在自斟自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