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洛沙 于 2014-11-15 17:57 编辑
沿着江布塔斯的山路一直往上走,在抱水揽松的环山山谷里,一尊远看神似鹰头的巨石岿然屹立在两层楼高的石堆之上,石堆被挂着风马的绳子环绕起来,风经过的时候,风马猎猎飞扬。爬上石堆,那鹰头的巨石因距离太近而看不再能看出形状,这巨石有一个半人之高,朝东南方向是一块完整光滑的切面。当我涉石而上,站在巨石前的时候,我才幡然醒悟,为何能在穆斯林地区见到藏区的风马,在巨石的切面,一尊盘膝而坐的佛像清晰在目,虽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侵蚀,佛像的线条仍然柔和,色彩依旧艳丽。佛像左手抬起,五指柔软,似这万物都在被其抚摸。佛像上方,石刻着醒目的藏文六字真言,佛像下方,石刻着几头矫健的鹿图,这些鹿奔跑腾跃,鹿的头部和前肢已经模糊,仿若它那一部分消失的身体已经从石面里逃到另一个世界。当我想要近一步了解这石画的秘密时,探寻的心路总会戛然而止,一切终无迹可寻。查干郭勒河的水不舍昼夜,目睹石画建成的那一涓水流早不知在生命的进化里变成何种形态,过路的那一阵风停留在何处。 远处的松山窃窃密语,脚下的查干郭勒河缓缓流淌,蓝天在顶,艳阳高照,我虔诚地跪倒在石画脚下,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是为乍逢的喜悦而跪拜,还是为那不朽的时光心怀敬畏而折服。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宿命,是因由,在中蒙交界的荒山里,身处陌生世界的我,那孤独的恐惧的心被安慰被加持。 我倚靠巨石而坐,在我目光的极处,哈萨克族牧民的毡房子炊烟袅袅,草场上的牲畜悠然自得。这到底是怎样的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信仰交相更替,在替换的过程里,新生者并没有在更替的过程里里毁损前者,这个过程是时光在过滤选择,人类只是在时光之手里妥协存生。信仰对于人类的争夺,在这苍山深处里,慈悲地让我看到另一种可能,胜利者并非只有踩在失败者的尸骨之上才能永生。一种文化包容于另一种文化,生灵才得以福祉。 我能寻得这一块去处,也是得以哈萨克族朋友指点。在我们牧主人夏牧场的毡房子里,牧主人因看到我手上的一串手珠,跟我说起山谷里的石画,他相信我一定会在那里找到我的所得。在我虔诚的仪式里,这个同样虔诚于自己信仰里的哈萨克族男人并没有回避我的所作所为。他只是默默地站在我身后,随时保护着我,以防我栽下陡峭的石堆。 我指着时刻上的六字真言轻声对着身旁的哈萨克族男人念着。风从松林的缝隙里吹来,我的口腔里灌满了沾染着松香气味的风,连我自己都要怀疑那温柔地语声并不是来自我的腹腔,而是那隐藏于风中的神灵所发出。牧主人对我竖起拇指,黝黑的脸庞露出笑容。语言不过是爱的桥梁,却不是爱的本身,即使哈萨克族牧主人并不明了我语音的含义,我依然真诚地为他祈颂,就如同我们的牧主人用他信仰的教条为我祝福时,我同样能感受到爱意。人类在通往爱与慈悲的路上,从没有障碍可言。 这藏文的六字真言让我不由想起了那些在西藏的往事,一个十六岁的康巴男孩在日光倾城的下午,为我在藏纸上写下漂亮的藏文,我们抵头而坐,我看见日光下男孩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弯阴影,我怀着无限的柔情望着面前的男孩,如他的母亲,如他的姐姐,如他的爱人一样望着他。在这世间他无依无靠,却仍保持乐善,雪域高原把最暖的日光普照在他身上,他的心灵永远不会阴暗。他的字那么优美漂亮,一笔一划都仿若生命的流淌。他教我认识的第一个藏字就是“唵”。在那个下午,我学会了六字真言的藏文。 往日经历的每一个片段都在为日后铺垫,当时的我怎能想的到,于岁月里几经辗转之后,在苍凉的胡地,我竟然在苍山深处再次遇到这六个字。默然静立的巨石画像,与我身边最淳朴的哈萨克族人,对于我的一生来说注定是必然存在的,其昭显的意义我只能在往后的人生里顿悟,此时,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朝拜、回忆与遐想。 苍山深处的石画所存在的世界多么静默达空,每日经过它脚下的都是那些纯善的牧羊人。在飞舞的风马里,我很是希望我会是这世间最后一个站立在石画之前的人,当我想到那些被人类知晓的更多的所在,在人类趋之若鹜的追随里被摧毁着。要多么笃定寂灭的心才能经得起愚昧的叨扰,人类所依赖的终究会因人类而加快消亡,这多么可悲,物质的幻象与精神的迷惘,在人类刻意定格的永恒里,却被神灵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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