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6-23 22:26 编辑
向东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辈分比我大,所以按照礼数,我得叫他大叔。小时候,一堵墙隔开六孔窑洞,他家三孔,我家三孔,我家这边住着爷爷奶奶,大大和婶婶,我爸,我妈,我还有我弟。他家那边住着奶奶,妈妈,向东,弟弟二东,向东二爸,二妈,还有他们的几个孩子。墙中间是一颗很粗的老槐树,每到夏天,我们就在下面乘凉,奶奶就给我们讲故事,说向东的爷爷是个好人,可惜死的早,他奶奶年轻的时候精神就有点不正常,爷爷去世后,受了刺激,更是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哼着渗人的酸曲。向东的爸爸是个英俊后生,人也精干,能吃苦,可惜得了肺结核,也早早地走啦。留着他们娘三个,相依为命,他妈妈倒是个勤快的女人,可惜命太硬,克夫。向东的二爸身体结实,人也热情,大家都夸他是个好人,可惜把自己家的光景过得恓惶潦倒,娶得女人也有间歇性精神病,常年在家,也不能下地干活,倒是能生孩子,可惜生了三个都是女儿,不过长得模样倒还俊俏可人。 所以小时候,墙那边的三孔窑对我来说显得阴森恐怖,我很少过去,有时候禁不住小孩的好奇,跑到墙上探头探脑,向黑沉沉的窑洞望去,常常没有什么特别,偶尔向东的奶奶兴起开始哼唱,我就被吓得大哭,奶奶就会赶紧出来把我抱走。所以往往是向东跑过来找我玩,每次走后,奶奶都会念叨着,隔壁的向东傻着呢,连墙上画的三个外国女人都数不清,总说有四个。后来在前后院子都传开啦,大家背后说向东傻,但向东倒是每天大大咧咧,总喜欢到处跑着玩。 后来我家搬到一个宽敞的院子里,离开那孔旧窑洞,也就少见了向东,我上校学后,偶尔在学校见到向东,我努力做老师眼里的好孩子,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做那个所有人眼里的调皮鬼。常常和他弟弟二东在夏天的时候在学校卖糖精水,用啤酒瓶子装着,然后用输液管导出,喝一口需支付一张空白纸。每次遇到我这个客人,他会让我喝两口,才支付他们一张纸,或是有时候心情好的时候干脆白送,作为回报,我常讨好地叫他们几声大叔和二叔。 有一次,放学回家,妈妈告诉我去向东家吃饭,我问原因,背告知是向东妈又找了一个老公,对方还是个小伙子,没结过婚,人也长得精神,到现在我还记的他妈妈娇羞的脸笑起来像个小女孩,那次还见到向东的奶奶,他躺在炕上,见了我,直夸我长得好看,让我满心欢喜,第一次对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好感大增,于是静静地听她说话,她说夜里常有老鼠咬她的脚,有时候只能穿着鞋睡,房子一天都晒不到太阳,她很久没有见到阳光啦,每天向东给他端碗饭吃,还能不饿,她就知足啦。向东奶奶给我絮叨了很多很久,我记住的大概只有夸我的漂亮和夜里咬人脚的老鼠。 我小时候是个乖孩子,但却喜欢和男孩一起玩,看着他们用自制弹弓打鸟,我又心疼又刺激,放暑假的时候,向东和弟弟二东,常常用弹弓打鸟玩,他们知道好多鸟,叫出好多植物的名字。有一次,他们说,要带着我去挖燕窝,说沙雁的窝很值钱,我就一直期待着那次小小的冒险,后来他们自己去啦,说这种事情不方便带女孩子一起。那时候,向东和他弟弟二东在我眼里是个让我崇拜的冒险家。 我继续上学,他们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务农,我有了新的朋友,渐渐地忘了向东,一年过年回家,除夕前夕,向东忽然来我家,转来转去,不说话,但好像又有话要说,我妈问了半天,他才笑着说,他昨晚偷了我邻居婆婆家的羊,来我家就是想打探下消息,看邻居有啥反应。 我妈一边安慰他说邻居没有反应,一边劝他以后可千万别继续干偷偷摸摸的事儿。于是他放心地走啦,我当时看着他的背影,是深深的厌恶。 有一年暑假,我正好在家,向东的妈妈来我家,哭的成了泪人,说自己的命太苦,新婚的老公没几年,就得了病,瘫在床上她还得伺候,他俩有个女儿,才三岁,她也得照顾,向东结了婚,同了一年的家,吃她的喝她的,连碗还要她最后洗,最可恨的是向东还向着媳妇。向东妈走后,我也陷入到她的哀伤情绪里,给我妈说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苦,我妈说她新婚的老公有家族病,本来几千块钱治好的病,一是因为穷,二是向东妈还是没有当他是自己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最后人瘫啦。所以每次说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时,我总是会想起向东妈,但我又想,要是我是她,又能做的比她好?我不敢肯定。 大学毕业后,我留着省城工作,摸爬滚打几年,觉得自己受尽了人间的苦,有一次回老家,在我三爸的厂子里无意遇见了向东,一张瘦削黝黑的脸上只有白色的眼睑和白色的牙齿,还是一脸的笑,像小时候那样坏坏的,憨憨的,但分明都是对人的讨好。他先开口说,你看起来怎么还像个孩子,那么瘦,可要多吃点。我笑着点头回应。他忙着用三轮车拉货,一边说着,手没停着,我忙找个理由借故走远啦,我知道看久了我会忍不住哭。听爸爸说,这几年在我三爸的厂里,虽然辛苦点,向东还赚了一些钱,可惜命又不好,孩子得了病,先是在医院治疗,没明显效果后,去了一个庙里许愿,说孩子熬过几岁,就大唱三天秦腔。好不容易的积蓄又花了个精光。我忙问,那孩子身体好了吗?我爸说,看起来不错,就是只吃方便面,都吃了好几年。 现在每次回家,还是会有意打探向东的消息,他还在拼命用苦力赚钱,然后还是没钱。当我坐在家里或是走在路上,看着晴朗的天空会不由自主地开心笑的时候,我知道向东看到的是毒辣的火太阳,照在他身上的刺痛。每天深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他却想着劳累一天终于可以睡觉啦。也许还有很多,他觉得像我这样坐在办公室敲敲键盘就可以拿到钱是他的理想,而我的幸福呢?看到没有过他那样的生活对比后的宽慰?我不得而知。 只是每次听到他的消息,我总是深深的无助,见了太多的人,尤其在省城,一些生活优越的人,给他们说起关于向东的故事,像是说遥远的世界某个角落发生的事儿,有时候,我也觉得这个人和他身上的那些事儿离我好远,或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努力,就是为了离他们远些,再远些,但是,他们只是深埋我的心里,并未远去,似乎成了我的一部分。让我愿意在这个晴朗的午后,用尽心绪去慢慢说来向东还有他的故事,或许我说的只是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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