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人间烟火 于 2015-6-25 10:56 编辑
周末回家,正赶上夏收。就在我拿着镰刀向麦地里走的时候,电话响了,原来是爱好摄影的朋友准备到我们村子里来拍摄夏收的照片。 老家地处秦岭北麓半山区,村人祖祖辈辈耕耘收获都是靠一双手和一身苦力。别的农事都不那么赶紧,只有夏收龙口夺食,时间紧,工序多,既要收获碾打,又要抢时耕种。记得那时候,父母亲常常天不亮就起床,下地割麦。割倒的麦子一堆一堆放好,割完后,有打成捆往麦场里拉运。最早的时候,连简单的架子车似乎都很少,不论离村子远近,收获的麦子都是用扁担一担一担往回挑的。村里大约一大半的农田都在村西坡下的河边,从地里到麦场的路大约有一里多,其中一半都是上坡路,人们怕挑在肩上的麦子一落地麦粒就容易散落,所以即便上坡再累,也不在中途歇息,而是咬着牙一口气把麦子挑到麦场上。脑海里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小时候所见的,祖辈父辈们披着垫肩,汗流浃背挑着麦子,缓慢地蹒跚在长长的坡路上的情景。 橡胶轮胎的架子车在农村家里普遍之后,收庄稼不用肩挑了,上坡时用架子车套上牛拉运。车子上的麦子摞的跟山一样,有牛在前面曳着,人只驾着车辕,但是被太阳晒得像泥土一样的脸上脖子上依然汗水直流。我们长大一些后,也和父母一起,或者头顶烈日割麦拉麦,或者披星戴月碾打麦子,一整天劳作下来,累得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每年一到收麦时节,想到烈日下那几乎没完没了的一连串收种碾打晾晒的繁琐而枯燥的重复劳动,就不禁发怵,但仍然要硬着头皮去参加。那种劳累和艰辛几乎铭刻在了我心里,至今想起来都有些心悸。 后来,有了大型收割机。原想这下就把人解放了,却因一来村自偏远交通不便,收割机不愿来,二来地形复杂地块太小,收割机或者进不了地,或者在地里转不开无法操作。村人依然沿用传统方式,不管头顶上的日头多么毒辣,收割拉运都得靠双手去完成。那时候,我真的有些对出生在那样交通不便、贫困落后的地方而感到怨愤和不公,更为父老乡亲难以摆脱繁重的手工劳动而遗憾和惋惜。 好在没有几年时间,乡村里道路都拓宽硬化了,连我家门口成了通村路的一段,天天大小车辆来往不绝。以前夏收时难得来一趟的收割机也普遍了,村子里稍微地块大一点的麦子都用机械收割了。收割机一进地,金黄的麦浪在一片轰隆声中立即就变成了令人欣喜的麦粒,两亩大的地块,只需几分钟就收完了。尽管这时候,我已参加工作,很少参加夏收了,但是,看到收割机在我曾经挥汗如雨挥镰割麦的地方,轰轰隆隆眨眼间就把大片大片的麦浪变成了黄灿灿的颗粒,我依然为家乡感到欣喜,为父老乡亲更多的摆脱了夏收的辛苦而深感欣慰。 因为大块的麦地都是收割机收获,只有少部分机械难以操作的沟坡地、小块地,依然用镰刀割,摊在地上碾,不知什么时候,村人连麦场也不用了,手工收割的麦子用农用三轮车拉回来,摊开在通村的水泥路上,有的甚至把麦子从地里抱出来,随手就摊开在地边的水泥路上,也不用碌碡碾了,来来往往的农用车、摩托车,甚至还有隔三差五从村里经过的小汽车一两天下来就碾得差不多了。碾出的麦子也不用原始扬场的方式除去麦糠了,许多家里都有电动的扬场机。这么一来,原始的夏收方式几乎彻底改变了,渐渐地村子里那个用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打麦场也被闲置了。不知什么时候,麦场上盖起了一排排白瓷红砖的房屋。麦场彻底从村子里消失了。
记得有一年夏收回去,看到村西小河上的混凝土桥面上堆放着刚刚碾打出来的新麦,疑惑地问母亲,是谁把麦子堆放在离村子那么远的桥上。我这才知道,村人收麦的情形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麦场没有了,人们都把手工割下的麦子放在通村的水泥路上,靠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碾得差不多了,就在路上扬麦净化。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小时候大人辛苦劳作,而我们在上面尽情玩耍的麦场上,已经矗立起了一排排的砖瓦房,成了村人的新居。那一刻,我忽然想到,前几年我在一篇《麦场》的文章里,把麦场比作丰收的产床,那里留存着劳作的艰辛,也诞生过丰收的喜悦。而今丰收的产床没有了,而丰收依然一年一年地到来。尽管对于麦场的消失,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怅然,但是,想到村人以路为场,碾打少量的麦子,更多的不再像过去那样头顶烈日,汗流浃背地重复那收割碾打的繁琐劳作, 我从心里感到欣慰。我甚至期待有一天,村人把那些机械难以操作的地块全都退耕还林,彻底告别原始的收割碾打的夏收方式。 爱好摄影的朋友之所以选择到我们村子来拍照,我知道,在他们的概念里,我们村子属于相对偏远落后的地方,应该还保留着传统的夏收生产方式。一听我说,村子里大量的麦子都是机械收割,村子里连麦场都没有了,找不到过去碾打收获的那种场景了,他们随即打消了来我村子的年头。我忽而又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为村人拜托了落后生产方式而感到欣喜的同时,又为朋友寻找拍摄的传统农耕文化的消失而感到小小的失落。
近几年,面对社会发展和进步,人们似乎越来越怀念日渐消失,或已经完全消失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网络上、微信圈,反应传统农耕文化生活的文字、图片更是大受青睐。特别是夏收时节来临,过去人们摊场、碾场、翻场、收场,晾晒、装袋的夏收照片,在网上迅速传播,足见人们对传统农耕文化的怀恋。 农业生产告别艰辛劳累的传统方式,是农民的解放,是社会的进步。我想,用镜头定格和记录传统劳作方式的摄影者,包括喜欢和怀念传统生产方式的人们,没有谁愿意父老乡亲被传统落后的生产方式束缚着、劳苦着。他们记录的是一种生存状态,怀念的是一种生命过程,追寻的是在艰苦条件下人们不畏艰辛、勤奋乐观的奋斗精神。这也应该是继承一切传统文化的本质所在。 朋友最终没有到我们村来,但是,从微信朋友圈里我看到了他们在当地不知哪个农村拍摄的手工割麦、碾打和架子车拉运麦子场景照片。我宁愿,摄影者永远找不到那些拍摄的场景。农业生产彻底摆脱传统落后的劳作方式,始终是我美好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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