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保散文】兄弟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6-28 21:48:49

本帖最后由徐三保于 2015-6-28 21:49 编辑

表姐的老公公患慢性病好好坏坏拖了十几年，最近病情恶化，熬到油尽灯枯，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医生私下里叫家人准备后事了。我和妻子也去探望过几次，除了他老伴和几个儿孙辈的，还经常看见一个腰有些佝偻，但腿脚还很利索的老头在病床前忙前忙后。

这个看上去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姓张，头上的白发有些稀疏，走路看上去还算硬朗，表姐和表姐夫都尊敬地喊他“三叔”，表姐的公婆亲切地叫他“小老三”。我原以为他说表姐夫的亲叔叔，后来才知道是表姐老公公的结拜兄弟，原先有三兄弟，老大已去世，表姐的老公公排行老二，张老头在三人中年龄最小！

表姐的老公公终于在一个黄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为了怕有病在身的公婆太伤心，没有让她在场。表姐的老公公临终前握着张老头的手，嘴张了张大概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眼睛里满怀期待地看着张老头。张老头双手紧紧地握着表姐老公公的手，眼睛里含着泪水，点点头说：“二哥，你放心走吧，我肯定会安排好的！不会吵嘴打架的！”表姐的老公公安详地闭眼走了，张老头不慌不忙地把他的寿衣穿上，目送着殡仪馆的车子把表姐的老公公拉走了！然后像一个从容的指挥官一样有条不紊安排着丧事！

因为表姐要我负责记账，在办丧事守灵的第二天晚上，张老头、表姐的公婆以及表姐夫感慨地讲了一些发生在他们兄弟间的事情，让我这个局外人听起来嘘唏不已。

张老头动情地回忆起他和两个结拜兄弟一起走过的岁月：“日子过得真快啊，当年我和大哥、二哥刚认识时，都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上下班天天都和（读huo）在一块儿，而且脾气性格对路子，结为拜把兄弟。当时我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是单位里有名的“犟子”！有一次因为看不惯屁大官的工班长，利用手里小权利，欺负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尽给我们安排苦活累活！气得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按倒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门牙都掉了一颗！被打的工班长不依不饶，因为他家还有亲戚在厂里当个头头，扬言非要把我送到号子里去！倘若真进去了，工作也就没了！是大哥、二哥带着我四处求情，最后找到主任，在他俩一再担保求情下，虽然我落了个处分，但还算处理轻的，总算把工作保了下来！”张老头呡了一口茶，继续回忆着往事：“我们三个从单身汉、结婚生子，最后到晚年退休生活，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考验，曾经也吵过骂过甚至动手推搡过，但心里面都是真心诚意为对方好！我的老婆也就是你们的三婶，就是二哥介绍的，当时你三婶家里人嫌我家里穷，负担重，一直对这门亲事不大情愿！是大哥、二哥拎了一些水果到你三婶娘家跑了好多趟，帮我说尽了好话，总算打动了你三婶家里人同意这门婚事。”张老头看几个守灵的人，全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述说，有些激动地说：“今个（天）我这个快入土的人，嘴讲热了，可能有点颠三倒四了，但说的都是真事！”一直沉默聆听的表姐的公婆接过话说：“好也是相互的，你对两个哥哥也是没的话讲！记得小昆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你二哥父亲腿跌断了住院，你二哥出差半个多月，那时连个电话都没有，联系不上！不巧的是你大嫂子正在做月子！那时我身体也感冒发烧搞了不少天！是你像照顾亲爹一样在医院里陪护照顾，天天下了班就往医院跑，一直到你二哥回来！搞得医院里医护人员和同病房里的人都以为你是他亲儿子呢！还有你家大哥儿子小俊十一岁时被车撞了，你家大哥大嫂都是老实人，见人讲话压不住人，赔偿的钱始终要不到，肇事司机要么老是哭穷，要么就推保险公司的钱还没有下来，催急了，就挤牙膏一样挤一点！是你一趟趟往交警队跑，最后一次大概是把你搞毛的了，听说你一把揪住肇事的司机衣领，瞪着大眼睛，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要是再这么拖拖拉拉，信不信老子明天开车把你家那宝贝儿子撞死！老子说到做到！’虽然被交警拉开劝导，但肇事司机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被你吓的，没过几天主动把钱赔偿的钱付清了！”张老头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地笑着说：“二嫂哎，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张老头等招呼完一批吊唁的人走了以后，又继续唠叨着往事：“记得我准备结婚的时候，新房条件简陋得有些寒酸，是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你们的父亲以及你们的李大伯一下班就跑过去，帮我铲墙皮、刷墙，用纸糊窗户，经常一忙就忙到傍晚，中午就下点面条对付，晚饭不吃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去。我家大大（父亲）死得早，我和身体多病的老娘及妹妹相依为命，口袋像水洗得一样，掏不出几个钱，你们的父亲以及你们的李大伯虽然条件也不大好，但每人报了二十块钱礼金，那时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才几个钱啊！另外明里暗里也贴了不少，我们也争过吵过，但是他俩这么多年从没有提过这些帮我的事！不像有些人，帮你干一毫芝麻粒点的小事，有事没事就在你面前提提，生怕你搞忘得了！”张老头说得有些激动，掏出手帕抹了抹有些红肿的眼睛，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我年轻那会子，脾气爆得很，一身的臭毛病，二嫂子最清楚了！”说完看了坐在对面的表姐的公婆，表姐的公婆点点头，张老头接着说：“有一天晚上和你三婶因为一点生活琐事吵得厉害，我嫌她话多而且说得太尖酸刻薄，甩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她愣了一会儿，丢下吓哭的小家伙，转身哭着跑了出去！大哥二哥知道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把我骂得都抬不起头，就差没有动手揍我了！把我家小孩接到你家里！然后我们兄弟三人找了大半夜才在一个巷子口找到了低声抽泣的你们的三婶，当着她的面，两个哥哥又把我臭骂了一顿，还要我当面保证，以后绝不允许动手，才把你三婶劝回家！”然后看着表姐夫小坤说：“小坤，你恐怕不记得了吧！”表姐夫连忙回应说：“记得！记得！那个时候我都上小学了！我和小明（张老头的儿子）就喜欢你不发火的时候，没事带我们下雪天堆雪人或者到江埂上放风筝了！那个时候，您的脾气这一片住户哪个不晓得？”
张老头和表姐的一家人忙完了丧事，送走了亲朋好友。最后张老头把表姐的一家人和我，全部聚集到表姐老公公生前的客厅里，盘点了人情及开支后，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形影不离的黑包里取出遗嘱。除了表姐的公婆，其他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上面有死去的表姐老公公亲笔签名和按的红手印，是前几年立下的，遗嘱内容大意是现有的存款及其中一套房子留给表姐的公婆，另一套房子卖掉由几个子女平分。表姐的公婆表情木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几个子女的表情各异，有的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的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但面对白纸黑字，都没有说话，现场一片寂静！

张老头用手挠挠头说：“年轻的时候我有些事是做得鲁莽了一些！不过这辈子遇到两个哥哥，他们待我如亲兄弟，是我祖宗积德修来的福分哟！上次你李大伯的丧事是我一手操办的，这次你父亲走后也是我帮他穿的衣服，后事也安排好了！或许你们对财产分配有想法，但这没有办法，是你们父亲生前的遗愿！我已经把两位哥哥送走了，我也该回家了！如果你们以后或许在马路上看见我这个糟老头子，客气地喊我一声叔我自然高兴，如果装作不认识也无所谓！我这一辈子该满足了！”说完和所有人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所有的人都出来送他到门口，他摆了摆手，出了小区的大门，夕阳的余辉洒在他的身上，我瞬间发觉他脚步竟有些蹒跚，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缓慢地行走，不似前几天处理丧事的矫健，慢慢地淹没在茫茫的人群中！

我回过神来，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他们三个人用平凡而普通的一生给好朋友、真兄弟做了最好的诠释！朋友不是在推杯问盏中的豪言壮语，也不是春风得意时的锦上添花，而是身处困境时无怨无悔的雪中送炭，以及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关心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