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铃兰 于 2015-7-31 22:29 编辑
水烟壶里的爱情 文/宁眸
从旧社会走到新社会的祖母,一生都离不开烟酒茶。曾经因为生活拮据,她几次三番地强迫自己戒烟戒酒戒茶。在当时的农村,会抽烟喝酒喝茶的女人还真少。我好奇地问她:“婆,你怎么就学会这些了?”她总是难为情地回答:“我的这些毛病,都是你爷爷惯得!” 我对祖父的印象模模糊糊,只停留在四岁以前。只记得祖父整日病怏怏的,有一日,父母亲突然给祖父穿上崭新的黑衣黑裤,将他抱到椅子上剃头,紧接着家里的大人哭成一片。祖母拍打着地面,哭晕了过去。 在我家梳头的窗台上,放着一个铜质的水烟壶,那是祖父留给奶奶的唯一的念想。祖父去世时,祖母也已经年过花甲,但身体硬朗,做事利落。又粗又长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皮肤白皙,举止温婉。 祖母的娘家在张庄,距我们长沟有三四十里路。我们常常故意问她:“张庄那么远,你是怎么嫁到这里的?”祖母回忆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脚没有缠好,有些大,她父母也不会让她嫁来孙家。祖母不止一次害羞地说:“你爷爷二婚,还大我十一岁呢,我那时候才十六,听媒人说孙家日子还殷实,父母就做主答应了。”我们笑话她,十六岁就嫁了,祖母分辨到:“当时流行童养媳呢,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不舍得让我做人家的童养媳。我十六岁嫁,在那个时候都算大的了!”我们咋舌。无法想象她稀里糊涂地就带着丰厚的嫁妆,翻越了几座大山,嫁到了长沟孙家,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 听人说年轻时的祖母漂亮、聪颖、懂事,针线活做得特别出色,还会剪纸刺绣,所以她的公公婆婆当她是个宝。祖母常常叹息说:“都是命啊,一家人对我那么好,可惜生了两个都没养成……”在两个孩子先后夭折后,就抱了我母亲来压怀,可惜还是没能再生育。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旧社会,本是要遭白眼的。可祖父对她的疼爱丝毫不减,即使再忙再累,也不会让她下地干活,还常常抽空帮她做家务活。旧社会道路不通,我们吃盐全靠背。祖父出省背盐,看中了一把黄铜水烟壶,想着祖母会喜欢。再去背盐的时候,用一斗小麦换了回来,送给了祖母,还教会了她抽水烟。 祖父自己种旱烟,将烟叶晾干,切成头发般的细丝存着。每到夜晚,就会拿出水烟壶,他们两个一边聊着天,一边你一口我一口轮换着抽。 我常常想,多少个夜晚,因为看见了他们平凡的爱情而更加迷人呢? 祖父去世后,家里没有再种旱烟了。我母亲常去街上烟摊子上秤回烟丝。买回的烟丝成四方块状,一摞摞堆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夏日的午后或冬天的夜晚,祖母将水烟壶拿出来,先擦拭一番,然后放在膝盖上,将装好的烟丝点燃,缓慢地吹一下,吸几口。水烟壶发出“咕咕嘟嘟”水花翻滚的声音,十分美妙。我们忍不住要试试,猛吸一口,呛得鼻子眼睛都辣疼。祖母一边抚着我们的前胸,一边自责说:“这个还是不要学,学会害人不浅呢!” 后来母亲英年早逝,再也没有人给祖母买烟叶了。水烟壶安静地占据着窗台一角,日日沉默着,如打入冷宫的美人。我暗暗发誓要省下钱来,给她买烟丝,让水烟壶响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祖母抽上了父亲买的纸烟了。 可是,在月色朦胧的夜晚,我常常看到祖母一边悄悄地擦拭水烟壶,一边偷偷地抹眼泪。祖母的水烟壶里装着的不止是一段记忆,还有永恒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