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园小说《天堂梦》（五）

（五）
　　那天月儿被叫到瞎大娘屋里，瞎大娘让月儿帮她穿袜子，月儿穿好后，瞎大娘又让脱下来，脱了后又让穿上，反复折腾。最后瞎大娘让月儿扶她从后门到坡上去耍。中午吃饭的时候都不让回家，月儿喊饿，瞎大娘却兴致勃勃地给月儿讲故事，讲以前老财主家有三个长工，分别叫发财、兴旺、高升。月儿问“什么叫发财、兴旺、高升？”“发财呀就是有钱，有钱就能买好吃的东西；兴旺啊就是你爹养的鸡多，蛮多的鸡，鸡下了蛋，然后又孵鸡，生好多好多的蛋；高升啊，高升啊，高升就是当官了，就是爬到屋里的隔层上面，高不高？”“哦，就是高的意思，我晓得了。”“过年的时候，老财主起来大声喊叫，发财，发财！床上的发财大声回道，还早着呢。财主气了，便喊道，兴旺，兴旺！发财接话说，兴旺昨天回家了，还没来的嘛。财主气惨了，再次大声喊道，高升，高升！高升正在屙尿尿，便答道，在后头，我在后头屙尿尿。老财主气得直蹬脚，一口气出不来倒在地上。”月儿笑了，她笑高升屙尿尿，瞎大娘以为月儿听懂了，也高兴地笑了。其实月儿什么也没听懂，但她觉得好笑，笑那个边屙尿边答应话，也笑那个财主气倒在地上。两人都在回味刚才的话题，肚子似乎不那么饿了，月儿还采了野花给瞎大娘。这时蹦蹦来了，抱起月儿，扶着瞎大娘回家。瞎大娘问，“走了？”“走了！”“没说别的？”“没说，我将谷子给他后便走了。”“哦。”瞎大娘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家人真不是个东西，变着法儿来要东西，每年都要来。因为怕月儿被他们领走，瞎大娘只好将月儿哄走，不让他们看见，免得节外生枝。
　　月儿慢慢长大，慢慢地懂了许多事儿，能帮着蹦蹦烧火煮饭，能帮着瞎奶奶干些小活儿。在她的记忆中，除了蹦蹦爹外，瞎大娘最亲。后来月儿也不再守着瞎大娘家吃饭了，见蹦蹦没回家，便照着爹的样子煮饭。在月儿的记忆里，让她最难受的事是瞎大娘不小心跌倒在苕坑边。那天月儿随蹦蹦爹到坡上干活去了，瞎大娘一个人杵着木棍，小心地探着走路，本来很熟悉的院子周围，结果还是误将一只脚踏进了苕坑，另一只脚在外面，好在手上那根棍子挡着，不然瞎大娘会碰得头破血流，即便这样，瞎大娘还是受了伤，伤到了屙尿尿的地方，痛得瞎大娘难受极了。月儿看在心里，感觉那痛就在自己身上，她心里不停地责怪自己，要是在家，瞎奶奶能伤吗？瞎大娘安慰月儿：这人有劫难，躲是躲不脱的，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差一难都不能，何况你瞎奶奶呢？没事儿，奶奶会好的。然后让月儿帮她敷药，月儿给瞎奶奶敷药时，想不到瞎奶奶下面竟然长成那样，还有毛，白毛，难看死了。可她不敢说，怕得罪瞎奶奶，怕碰痛瞎奶奶，只是小心地敷上药。她怕自己以后也长成那样，想到夜里就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蹦蹦问“月儿怎么了，”月儿说“我睡不着”，蹦蹦帮月儿拉了拉被子，自己睡了。
　　华华读幼儿园了，月儿嚷着要读，特羡慕华华漂亮的小书包。蹦蹦找到瞎大娘，问咋办？瞎大娘说：“她想做啥就做啥？她想上天，你找个梯子让她爬上去嘛。蹦蹦，你不能让月儿读书，读了书将来走了，谁给你养老送终啊？她不是想要个书包嘛，你给她找个不就得了。”蹦蹦便找了块花布，让菊菊给缝了书包，里面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月儿背着。月儿每天便随着蹦蹦到坡上干活儿，扯草草，捡柴火，或帮着扯猪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天月儿转到学校边，看着华华等小朋友玩，个个兴高采烈的，可开心啦。月儿想加进去，老师见脏兮兮的、顶个锅盖头的月儿，问哪里来的野孩子？快出去！再不走老师可要惩罚你了，说完扬了扬手中的小木棍。月儿吓得赶紧跑了。打那以后，她见到那个老师就躲，怕被老师打，也不喜欢到学校去，这可让蹦蹦省了心。
　　八月雨接连不断，屋里漏水了，月儿忙着端来盆子，帮着蹦蹦接雨水，打着手电让爹顶瓦块，将缝隙给接上。天放晴后，蹦蹦便架起楼梯上房顶捡瓦，快要捡完时，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喊个不停，月儿吓惨了，忙去叫来蝈蝈大伯、华华爹，将蹦蹦抬进屋子里。独眼龙卿医生来后，给蹦蹦开了药，有吃的、敷的，让他躺着别动，躺几天再来看看。瞎大娘知道后叹道：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啊！这个蹦蹦真是个蹦蹦，刚下完雨水，瓦都是湿的，怎么能上房呢？要上也得等瓦晒干后才能上呀。“蝈蝈，去，将他姐叫过来，伺候几天，这种事不叫他姐？叫谁？”蹦蹦的姐姐来了几天，见兄弟好些了，便闹着要回去，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呢。瞎大娘火了，“走走走，快走，离开了你难道你兄弟就活不下来了？”
　　瞎大娘将月儿喊在一旁边，柔声地说，“月儿啊，你爹摔了，你姑又要走，只有你来照顾你爹？听懂奶奶话没有？”“听懂了！奶奶，我能照顾我爹！”瞎大娘高兴地摸了摸月儿的头，叹道，“多懂事的孩子啊！我的月儿又长高了。月儿，今年几岁了？”“九岁。”“哦，月儿都长到九岁了。乖，好好伺候你爹啊，他可不能动啊，这段日子。”“我晓得，我会做饭，会砍猪草，只是炖肉我不会。”“奶奶教你，你不就会了。”“要得，奶奶，我不懂就来问你。”月儿还真的能干，割猪草、剁猪草，关鸡鸭牲畜进圈，炖肉的时候跑到瞎大娘跟前，奶奶放多少盐？奶奶还要放些啥？奶奶锅开了，咋办啊？奶奶熟了没有？蹦蹦听到直掉眼泪，这么懂事的孩子，她妈咋就舍得扔掉呢？
　　农村人命贱，蹦蹦调养一段时间后，竟全好了。蹦蹦看着月儿，感觉月儿突然长高了，眼睛里再也没有原来单纯清澈的眼神，蹦蹦感动得快要流眼泪。
　　过年时，月儿亲爹又到蹦蹦家来。月儿亲爹说，“过年了，孩儿多，地方少，没粮食了，得均点回去。”这次瞎大娘没让月儿躲了，以前月儿小，怕跟着走，见都不让见。月儿突然见到来人要自家粮食，说啥也不让蹦蹦装粮食，凭啥要拿她家东西？亲爹说，“月儿，我是你爹啊！”“啥爹，我爹在这儿呢！”月儿说着便跑到蹦蹦身旁边，让亲爹伤心极了。瞎大娘侧着耳朵仔细地听，听后点了点头，高兴地笑了。蹦蹦坚持要装粮食，月儿挡着不让，这让亲爹很难受，以前差不多都走了好几根田埂了，今天却被挡在这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有大半筐粮食，月儿又不让装，亲爹只好说，那就这样吧。说完要挑走，月儿不准，要将筐里粮食倒回去。蹦蹦赶紧将月儿拉在一旁，让亲爹给挑走了。月儿在怀里挣扎着，骂道：“不要脸，凭啥来挑咱家的粮食？懒鬼！好吃鬼！”

先亮起来  {:soso_e160:}

苦命的月儿！

欣赏，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