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迎春书评】秉正气曹侯另席惊风雨脂砚挥泪——说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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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正气曹侯另席惊风雨脂砚挥泪——说探春》
　　文菡萏
　　探春是四艳中最为华彩的一个人物，是个说得做得写得，志向远大，才智精明的女性。有气势，有魄力，就是放在今天也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作者特别钟爱这个角色，也是四艳中出场机会最多，曹侯倾尽笔墨，塑造得生动而又饱满的一个形象。二十二回，在探春作的灯谜后，脂批曾道：“此探春远适之谶也。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至流散也。悲哉！伤哉！”是说探春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家败时，如果她在，局面兴许会有所改观。
　　探春由贾政与赵姨娘所生，是贾环的姐姐。生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频盼神飞，精华精华，见之忘俗。应该很美，文中也借兴儿之口说她是玫瑰花，又红又香，人见人爱，可见不同凡响。她在十二钗中排第四，仅次于黛玉、宝钗、元春三人，位居湘云，妙玉之上，不论相貌才学见识能力都是一流的，其母虽不甚着调，但探春的聪慧资质，心机为人，王夫人和王熙凤都要忌惮三分。
　　过去看过一篇骂探春是不孝之子的文章，言词激烈，印象颇深。实际红楼就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作者走过大起大落的人生，看遍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之后，对谁都不惜痛下手术刀。包括生母也不例外，打破了所有窠臼，叙事叙得横山断水，写情写得至真至性，刻人刻得入木三分，这也是我们久看不厌的原因之一。
　　说探春孝与不孝，我们先从大环境看起。贾府分宁荣两支，一东一西占去一条街。贾母这边有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分家而过，贾母随贾政生活。贾政这边当家的原来是王夫人，后让她的内侄姑娘王熙凤代为打理。王熙凤是贾琏之妻，贾赦的儿媳妇，与贾政这边没有任何关系。一个有才能的人不在自己家里当家，却跑到这边执事，为什么？一是邢夫人不放权，自己独揽，二是她是王夫人娘家的人，王夫人信任。如你读书留意的话，会发现，她早请示，晚汇报，天黑人稀时，王熙凤每天要过王夫人这边回话，也就是汇报工作。她只是帮她姑妈理家，别看她出门前呼后拥的，有时也中饱私囊，但真正的当权者还是王夫人，正而八经的儿媳妇李纨是靠边站的。底下跑腿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外面收租子的是周瑞，都是她从娘屋里带来的人和心腹。凤姐下面的干将是凤姐的陪房旺儿家的，放高利贷的是旺儿。又有王夫人一妹妹薛姨妈放着自家不住，就住在姐姐家，还传出金玉一说，明摆着自家的女儿要嫁宝玉的，整个贾府贾政这边全部都是她们王家的势力范围，是针都插不进，水都泼不进的。况且生的女儿又是皇妃，生的儿子也像粉团一般，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
　　探春就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其母是妾，半主半仆。她尴尬自己的出身，但又自尊，好强，每每纠结正庶之分。她常说，我是不管什么嫡庶的。这更表明，庶出是她心头的一块硬伤，不比黛玉宝钗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大小姐，提都不需一提。
　　那么王夫人和王熙凤为何又畏她三分呢？第一、因为她有文化有才能。书中王熙凤是不识字的，记账是未冠小童彩明。王夫人也是，虽没明说，但红楼无一处闲笔，书中说元春是由贾母教养的，这里已经点你听了，可见贾母是有文化的。王家是不是爆发不知道，但对女儿的教育本身就不重视。王夫人的作风就是不听话就“拉出去打一顿，看你还闹不闹。”王熙凤对丫鬟是，不说实话拔下簪子就扎嘴巴，或站在穿堂，叉个腰，一边剔牙一边骂。但这些行为在贾府的三小姐探春身上是不屑的，探春出身虽不如她们，但心里层次比她们高很多。
　　探春不怒而威，手下的丫鬟，只要她使个眼色，就知该去干什么，这就是探春的本事。王熙凤就曾对平儿说过：“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了一层。”是说探春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黛玉在累金凤一节也调侃是用兵最精的。在治家理财上，也是比凤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点就是探春智敏过人，精细处不让任何一人，没有她看不到，想不到的事。从府里的大小开支到每个人的生日，她都心里有数，在关键的时候还可以站出来说话。中秋节大家熬不了夜都散了，唯独她还陪着老太太，给宝玉做鞋，建立海棠诗社等，每每把事情做到最妥。
　　就是对刘姥姥和板儿也表现得仁爱宽厚，不似王熙凤的先倨后恭，不似黛玉“母蝗虫”的戏弄，不似妙玉，宁可砸了杯子，也不留着的决绝。探春这点颇有点似宝玉的温热。
　　探春还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过去的婚姻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是无力与王夫人抗衡的。就像武则天对王皇后的女儿，你虽贵为大唐公主，我一样可以把你嫁给门卫。同样，探春的命运也是捏在王夫人的手心里的。她说过：“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心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个女孩儿家，一句多话都没有我乱说的。”由此可见探春虽有一腔抱负，却是女儿身，做不得主。探春是个心里过得很辛苦的人，可惜她的生母目光短浅，不予理解。
　　书中描写探春主要有两大回。第一次是五十五回，探春理财治家，遇到她的亲舅舅赵国基死了，要赏银的事。也是因为这回好多人不喜欢探春，骂她是不孝之子，年少时初读也不快。她曾说：“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的款来？”实际王子腾是宝玉的舅舅，同探春毫无血缘，贴都贴不上，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探春这样精明的人，不会不知。她说的都是气话，是违心的话。是气自己的生母不能审时度势，每每生事，争小利，做事没身份，遇事没主见，喜欢出丑。
　　她接下来含泪道：“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理的，早急了。”这是一句真心的话，她是姨娘所出是改不了的现实，太太不为难她就是不错了，即便是让探春理家，也要李纨扶持，更有不是贾府之人的宝钗巡管。
　　探春在赏银这件事上做得很对，赵姨娘是丫鬟收的房，是家里的，按旧历家里姨娘的亲人死了的，只赏二十两。袭人也是丫鬟收的房，但是，是买来的，不是家生子，故赏四十两。就是赏一百两也是可以的，因太太有钱，也可私给。探春就说过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什么没脸之处。但探春只有秉公办事，才能服众，在这件事上好多人就等着看她的笑话。心底无私天地宽，要不接下来的卸妆，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气势了。
　　另一精彩的回目是抄检大观园。第七十四回，人马未到秋爽阁，就早有人通报探春。探春秉烛开门严整以待。蒙回末总批：诸院皆宴息，独探春秉烛以待，大有提防，的是干才，须另席款待。探春做事有理有力有节，并人缘极佳！有些人在此回里赞她不畏权势，不卑不亢，实际只是说对一半。她那一嘴巴子，是扇在了邢夫人的陪房王善宝家的脸上，而不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脸上，要不王夫人也会动雷霆之怒或心怀怨恨的，这就是打狗尚需看主人，探春这点是最明白的，所以这巴掌是扇在了外人脸上。
　　在这回里，探春成功保护了她手底下的丫鬟，没任何损失，不比迎春折了司棋，惜春失了入画，并且树立了个人威信。实际探春与赵姨娘的关系，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她攀高枝，不认母。赵姨娘经常去她那叨扰。有一次写赵姨娘到潇湘馆看黛玉，黛玉就知是去探春那，顺脚的人情。可见探春私下和生母来往还是很密切的，看红楼正反两看，方是慧眼，不可被曹老夫子蒙混了去。
　　纵观探春的性格，和赵姨娘、贾环一脉相承，都有不服输的个性，不像迎春如其母样的柔顺。只是采取的方式方法不同，赵姨娘仗着有贾政喜欢，尚在一起同房，可以吹下枕边风，又生了一哥一姐，总想与王夫人斗一下，结果每次都损兵折将，丢盔卸甲。贾环就会使点小坏，泼下灯油，或小动唇舌下下小话。然探春却是满身正气，刚柔并济，颇有大家风范，这也是作者敬爱他的原因之一，以浓墨重彩书之。以贾环的性格为人，贾府事败后，必定疯狂报复王夫人和宝玉，但如探春尚在，肯定会以家族荣誉为念，收拾残局，振兴家业，即便做不到，也会做很多好事益事。
　　探春还是个书法家。始终认为字是一个人灵气的体现，红楼里提过三个人字好，明写的是宝玉，黛玉夸他贴在门斗上的“绛云轩”三个字，个个都写得好，好多人也来向这个十二三的公子哥索字。其次说过黛玉的字是一手钟王蝇头小楷，有一次帮宝玉完成功课，写得同宝玉字体十分相似，言黛玉不仅写得好，还可以模仿别人。但最好的是探春，曹侯喜欢金针暗度，反写或不写。探春的字就像她的房间样，大气开阔，豁达疏朗，桂梨大理石大案上磊着各种名人的法帖，墙上挂的是米芾的《烟雨图》和颜鲁公的墨迹。可见她不仅喜欢写，还研究书法。元春省亲回，姊妹们作的十数首诗也是命她誊录的。
　　探春的结局是远嫁无疑，肯定是个王妃。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宝玉过生，探春抽到一只杏花签，题曰“瑶池仙品”，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探春抽到签时，众姐妹都笑道：“家里已经有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
　　红楼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关于探春的命运多次点明。但这个王妃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回不来的。判词云：“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在杏花开时的清明时节，这个美丽的女子作船远嫁，掩面而泣。红楼梦曲也是：“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探春远嫁，虽是王妃，但鞭长莫及，山高路远，有家不能回，唯有各保平安。
　　红楼七十回放风筝也主要写探春自己的一个凤凰风筝与别家的一个凤凰和另一喜字绞在一起，线断了，一去不复返了。
　　在红楼里，探春是个可敬可爱的完美女性，端庄大气，貌美才高，豁达仁厚，精明聪慧，有别于湘云的大咧，黛玉的袅娜，惜春的清绝，宝钗的内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