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爷是我们村里最长者,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在我们村里,像我这个辈分的都管他叫大爷爷。他已经老的像一张干枯的树皮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土已经埋到了他的脖子,他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是啊,他参与战争太久了,战争是何等得熬人?是时候沉眠了。 大爷爷的战争从他九岁就开始了,当时他正与小伙伴们捉着迷藏,一切是那么得猝不及防,快乐戛然而止,一把沾满血迹的刺刀刺向了他的眼前。 当时大爷爷透过柴火垛,看着爹倒下了,娘倒下了 ,姐姐倒下了,小伙伴也倒下了。满庄子都是哭喊声,整个天空都充斥着血的腥味。那时候的大爷爷惊恐极了,他圆睁着眼,嘴巴张得老大,恐惧、无助、悲伤,一瞬间淹没他曾经认为最安全的柴火垛。 沾着血迹的军靴正一步一步向柴火垛踏来,每一次军靴落地的声音都让大爷爷心底一颤,他想如果没有骨头的话,他一定会蜷缩成一个肉球。 但是柴火还是被刺刀挑开了。看着那冰冷的刺刀,大爷爷的眼睛瞬间发冷了,“完了”,这是大爷爷当时唯一的想法。 而刺刀背后的瞳孔此时也是猛地一缩。这是一双多么悲凉的眼睛啊,小野端着刺刀想,十年前他在树冠里看着全家被屠戮时的眼神一定也是这样!小野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了下来,当年他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他们都没有哭,但眼神里,那复杂的悲戚,还不如让江河决了堤呢。 小野在柴火垛上毫无章法地乱戳了一通,感觉柴火足够掩盖一切秘密时便缓缓地离开了。还好只有一个小分队,没有人发现他的行为。 鬼子屠村之后就奔向别处了,但大爷爷硬是在柴火垛里躲到第二天午夜才敢探出头。跑,在黑夜里这个念头硬是支撑着他疲饿的身躯到天明。后来大爷爷就随着逃难的人群北上。在逃难的过程中,别人爹娘姐妹总有一个伴,只有他形单影只,他恨极了小日本。他愤愤的在空中抓了几下,他想不能就这么算了,村里人不能白死,他要把小鬼子撕碎为乡亲、为家人报仇! 几年孤寂的日子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大爷爷在这几年里虽然饥一顿饱一顿的,但也长成大小伙子了。于是他虚报了两岁的年龄参了军。 那是大爷爷参军之后第一次真枪实弹的战争,老同志们都问他怕吗?说你个小毛蛋别吓得尿一档,在这可找不着你娘给你洗。一提到娘,大爷爷眼圈就红了。他说怕个球?要是鬼子站到老子面前,非给他撕成碎片。 那场战争并不是十分惨烈,因为战争接近尾声了,我军已处处取得优势。但是大爷爷却说那场战争特别惨烈,惨烈到他一直战争了几十年仍没能取得胜利。 在那场战争的结尾,同志们都打疯了,日军被打得四处逃窜。大爷爷也是杀红了眼,跳出战壕就冲着日军撵去。 在一个山坳处,那个日军不跑了。当大爷爷看着那个比他粗壮一圈的日军停下时,心里一咯噔,想:坏了,与同志们都走散了,拼刺刀八成不是这名日军的对手。不过大爷爷并没有任何的怯懦,当那名日军转过身时,这日军眼底突然一惊,手上的动作就没跟上。大爷爷瞅准这个机会一刀扎了下去。大爷爷摸着额角的三角疤——他五岁时在门槛上磕的,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大爷爷感觉不对。那名日军在倒下的那刻,惊讶的表情缓缓地变成解脱的笑,这让大爷爷心里很不舒服。当大爷爷将那名日军的脸掰过来时,突然也惊了。这正是那个他做梦都想活剥的残害他家人的鬼子。大爷爷报了仇,却更加闷闷不乐了。鬼子的一个微笑,带走了他所有胜利的喜悦。 后来大爷爷就殆战了,他恐惧死亡的眼神,他怕那在他心底的微笑又活了起来。在一次扭伤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部队。 大爷爷经常说他战斗了一辈子,但我们都不以为然,我们都嘲笑他是胆小鬼,一场战争就把他吓回了村。 大爷爷老得不成样子了,他说他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我们说战争早就结束了。他说还没有,还没有,战争应该结束了,我们要多记一些好,多记一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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