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部文学 于 2015-9-5 13:22 编辑
又是金秋,又是枣儿红的时候。父亲特地从家里的枣树上摘了一些又红又大的枣子,趟着露水,一大早从乡下赶来。 接过父亲肩上沉甸甸的蛇皮袋,我让父亲赶紧坐下歇会儿。父亲却说庄稼人,跑点路,不碍事的。言下之意是不累的。其实父亲从家赶到城里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然后从车站到我家,近二里路,他就这样背着枣子走过来的。于是我转身去拿烟。父亲又说,香烟还是留着招待客人吧!我只得作罢。因为我知道父亲的脾气,就不再坚持。果然父亲又道,我抽不贯那玩艺儿,没劲。说着,父亲从兜里掏出烟袋装了满满一锅子,点上火,抽了起来。 父亲一辈子除了和土地打交道,没有别的爱好。不喝酒,不打牌,但父亲喜欢抽烟,到哪儿兜里都揣着个烟袋。有人给他香烟,他接过来别在耳朵上,之后送给别人抽,他总说抽那玩艺不过瘾儿。 父亲见我吃枣子一副贪婪的馋相,既高兴又心疼地说,今年枣子挂的多,你们可劲地吃,完了我再送过来。 父亲七十了,但精神矍铄,心情开朗,热情好客,还常和一帮老哥老姐开个玩笑,较个劲儿,扳个大小。 父亲抽烟的神态像蹲在田头望着自己的麦子,双眉舒朗,脸上的笑容如涌动的麦浪,金灿灿的。 一缕缕香烟从父亲面前轻盈盈地飘散开来,一如故乡房顶袅袅升起的炊烟,召唤着我回家的方向,将我的思绪带回到故乡,带回到童年。 我的家乡在淮河边,那里青山绿水,土地富饶,民风纯朴。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两棵又高又大的枣树。每到春天,树上开满了菜籽黄的小花,不久枝头便挂满了像枸杞似的小枣。这种枣子在成熟之前是青色的,又苦又涩,吃了会让人拉肚子。我们叫它苦木枣。待到秋天成熟时,又红又大,在绿叶的映衬下,像一颗颗红玛瑙,鲜艳欲滴,吃上一口,又甜又酥,回味无穷。用我们村里的话说,叫酥掉你的牙! 记不得那是哪一年了,但却记得那是我记忆里的第一件事,让我至今刻骨铭心,不能忘怀。那年夏天,电闪雷鸣,滂沱大雨铺天盖地一连下了好多天。土瓮子里的米早没了。我们一家人已经几天没有吃上一粒粮食。每天靠拣拾被风雨打落的枣子充饥。每次狂风暴雨过后,那些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枣子就被风雨打落下来。我们便到外面的树下拣枣子。大哥长我三岁,弟弟小我二岁,还在襁褓中。我和大哥光着身子,赤着脚,在污泥浊水里拣起一个个小苦木枣。有时,在我和大哥正埋头拣枣子时,冷不防豆大的雨点骤然降下,打得我浑身一激灵,又凉又痛又麻。有时,一道闪电,一个响雷把我吓得不知所措,呆在雨中哇哇大哭…… 父亲和母亲看着我和大哥、小弟忍饥挨饿,心如刀绞,暗自落泪。那日,父亲和母亲惆怅了半宿,第二天,父亲早早地起床出去,很晚很晚才回来。听母亲说,父亲出去想弄点借销粮回来给我们度饥荒。而父亲跑了一天,两手空空。回家后一言不发,蹲在门崴窝边,一个劲地闷头抽烟,浓重的烟雾遮住了父亲古铜色的脸。 雨依旧不停地下着。天像掉了底子的锅,扣在村子的上空,让人透不过气来。 父亲每次出门后,我们都焦急地盼望着他早点回来,能给我们带点吃的东西。傍晚时我就和大哥都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去等父亲归来。我们不停地向来路张望着,但每次等来的都是失望。这样又过了几日。有天晚上,我和大哥吃过枣子便躺在锅门口的柴草上,大哥很快睡着了。而我由于饿的难受怎么也睡不着。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时,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我的眼前一亮,只见父亲赤着脊梁,穿着一条大裤头,光着脚板,浑身被雨水淋了个透湿,而他肩上挑着的两个笆斗却用塑料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父亲一脚站到了门口。母亲赶紧上前扶着父亲走进屋里。我知道这是父亲借粮回来了!我高兴的想喊或想起来,可是我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和母亲喊着我的乳名,把我从酣睡中摇醒,可大哥却怎么也叫不醒。母亲对我说:“孩子,饭煮好了,快起来吃饭吧!”我一听有饭吃,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子趴到锅台边,揉揉惺松的眼睛,踮着脚尖,两手扒着锅台,嘴里嚷着让母亲快把锅盖打开。母亲揭开锅盖,一股热浪冲了出来。啊,真香!我两手扒着锅台向锅里看去,只见在锅的底部有层雪白的米饭。“妈妈,我吃,我要吃米饭……”母亲拿了一个大粗碗,盛了一碗给我,我接过母亲手中的饭碗,头也不抬,一口气将碗里的饭扒了个精光。又嚷着要,母亲又给我盛了一碗。父亲坐在门边的木墩子上,不停的抽着烟袋,烟雾缭绕在父亲的面前,他双眉紧锁,不说一句话。母亲背靠着锅台,面对着父亲说:“孩子他爸,你也吃点吧。”父亲说:“我中午吃过了,不饿,还是你吃吧。”父亲说这话时没有抬头,因为他怕母亲看穿他的谎言。母亲说:“我不饿。”而我却清楚地看到:母亲边和父亲说话,边从放在锅台上的碗里拿起我和大哥吃剩下的枣子,一个一个不停地吃着。 其实父亲也知道母亲在吃枣子,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抽烟。升起的烟雾像暮色四合的夜晚,将父亲笼罩其中,没有边际。 那时的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一个劲地向父母直嚷嚷喊肚子饿,要饭吃,而且还吃着碗里的扒着锅里的。根本理解不了父母的心。父母一边让我慢点吃,别噎着,一边不停地对我说:“孩子,少吃点,留点给你大哥!孩子,少吃点,留点给你大哥!……” 我打着饱嗝,摸着肚皮,不情愿的放下了碗和筷子,躺在大哥的身边心安理得地睡了。 …… 长大后,我考取了公务员,成为一名司法行政干警,离开了故乡,惜别了与我苦难相依的木枣树。但每年金秋枣儿红的时节,父亲总会将精挑细选的头蓬枣子分送给他的每个孩子。一来让我们尝个鲜,二来要我们不要忘记过去,好好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现在,每当我回到那生我养我的地方,如烟般的往事便浮现在眼前:大哥和我光着身子在雨中拣枣子,父亲挑着笆斗走在雷电交加的雨夜,父亲和母亲互相推让,谁也舍不得吃一口饭,以及母亲不停地吃着我和大哥吃剩下的枣子的一幕幕情景…… 如今,儿时的那两棵大枣树已不在了,在它的旁边又长出了一丛丛小枣树,已经开花、结果。原来的那两间土草房已经变成了高大、宽敞、明亮的瓦房。父亲和母亲依旧住在那里,老人养了一群鸡鸭,种着两块小菜园,呵护着那些小枣树。 父亲磕掉烟锅里的烟灰说,如今种田,国家不仅不收咱农民的税,还给咱补助。这是祖祖辈辈想都不敢想的事。大伙种田的劲头更足了,这土地也灵气着哩,可劲地长,那庄稼收成一年一个样。以前,只有城里人才有的空调、冰箱、太阳能、电脑、手机、数字电视。如今咱村里人都用上了。 父亲如数家珍一般,细说着村里日新月异的变化,像个孩子似的,又仿佛回到年轻时代。 农村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发展的同时,法治化水平也在不断地提高。父亲说,他们村还被授予了“法治示范村”的光荣称号。以前,咱农民遇事,不知道用法。靠武力、用拳头、找关系等一些极端的方法去解决。碰了不少的钉子,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经过二十多年的普法,法治意识早已深入咱老百姓的心中。农民们学法、用法、守法和依法办事、依法致富意识明显增强。村里许多人家还被评为守法致富模范户和星级治安光荣户。 我一直想把父母带在身边一起生活,可他们总说过不惯城里的生活。每次好说歹说把他们接过来,顶多住上三五天,任你说破天,都留不下他们。不是焦园子里的菜没人浇水,就是说树上的枣子该治虫了,要不就是小鸡小狗的在家让别人照应不放心。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是要回去的。 父亲说,这年头,不缺吃,不缺用,城里有的,咱农村也不缺。住城里哪有住乡下好!农村的环境,闻着空气都是甜津津的。吃的都是时鲜的绿色食品。青山绿水,百鸟朝凤,住在里面真像住在画中一般。 再说,水泥路铺到了咱农家的大门口,出门就坐客车。还有不少人买了小车。出行、干事更方便了。现在我们村又被规划为新农村试点村,真是一天一个变啦! 说到这,父亲不无感慨地说,如今咱老百姓的日子就像那熟透了的木枣,又红又甜! 是啊,建国六十多年,尤其是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咱国家强盛了,咱老百姓的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攀高。国家实行城乡统筹发展,农村正大踏步地向城镇化迈进,城乡的差距正在住逐步缩小。 抚今追昔,我倍感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时常告诫自己,要珍惜现在美好的生活,加倍工作,回报党、回报祖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