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宁静 于 2015-9-6 09:46 编辑
“噗……噗……噗……” 从早晨一直这么不停地响着。我努力地分辨着,试图找出这声音的来源并揣度着是什么物体撞击发出的声响。而我那混沌的思绪就像这“噗噗”的声响一样,迷失在这个初冬的季节里。 我像一只猫,卷缩在床角。这该死的感冒,倦乏的让我抬不起眼皮,我想静静地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我的思维却像是雨天夜晚的马路口,塞满了来往穿梭的车辆。那些大小不一、颜色混杂的车儿,像航行在河流上的船只,闪烁着点点渔火,走马灯一般,往往返返,溅起一波一波的雨花,洒落在河的岸上,只惊得两边的行人尖叫着,奔跳着,躲避着喷溅过来的泥水。恍若儿时的我,提着一盏小马灯,伏在母亲温暖的背上,行走在雨夜的小巷里,那昏暗的灯光和那浑浊的泥水浑然天成。稍不留神,一脚就插入泥水坑里。那凉冰冰的泥水溅到母亲的身上,母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凌凌的冷战。我听到母亲上牙打下牙的声音。而母亲的脊背就像一只温暖的摇篮,将我一路摇到了家。当母亲放下我的那一刻,我看见母亲脸上的汗水雨点般地往下滴落个不停。 墙上,那只挂钟因为好久没有更换电池,停止走动的钟摆赌气似的站在那儿,横眉冷对着我,让我不寒而栗。因为我分明听到那滴答的钟摆在我耳边清晰地响起,撞击着我的心。手机被我调到了静音。可我总担心会有人打来电话,而误了事。于是又不时地拿起手机,一遍遍地翻看着,又一遍遍地失望着。我伸手拿起一本书,翻动了两页,却又没有看下去的欲望,随手将书又扔在了一边。到底是休息还是做事?又到底有多少事放不下?我无数次地思考着这个似乎并不复杂的问题。而我的思维却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那时断时续的“噗噗”之声毫无规律地撞击着我的耳膜。这讨厌的不知从哪来的“噗噗”之声,真是可恶!我想立马起来去探寻个究竟,但却软的像根面条似的,直不起身子。 整个上午,我都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之中。 午后,经过一上午的休息,我感到精神了许多,于是我再也睡不住了。拿起一摞报纸坐在院内的阳光下无心地翻看着,以此来打发这空虚无聊的时间。2点多,屋影遮挡了阳光,我上了二楼的阳台。我在想,现在的天气是不是也感冒了?虽是深秋初冬,人们却只穿一套衬衣,罩件外套就可以了。而那些年轻人,到现在连衬裤都没穿。街上依然是花花绿绿的。花花绿绿的草,花花绿绿的人,花花绿绿的世界。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的心境也一点一点地开朗起来。取过小凳,意欲坐下看报时,却听得“噗噗”之声一下连着一下地撞击过来。我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顺着那声音,越过我家前邻的平房。原来,这声音是从那里传过来的。那里原是一座灰瓦红墙的房子,现在没了顶盖(可能顶盖在我发现之前已被拆除),只有三道孤零零的山墙像尖刀一样笔直地刺向天空。有两个民工模样的人站在墙上,其中一人面朝我这边,正挥动他手里的大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中间的那道山墙。远远地看去,他就像一名踩在钢丝绳上的杂技演员。只是他的动作没有钢丝演员那么优雅美丽。倒像是一个小丑,笨拙地做着各种让人爆笑更让人揪心的表演。我看到他的身子被举起的铁锤摇晃着,像风中的柳枝,拂离了地面。有几次我差点失声惊叫起来。如果他的脚一旦踏空,就有可能摔成肉饼子。因为他的脚下没有任何的防护设施。那沉重的铁锤头像一只小皮球,被墙体的反弹力冲向空中。民工的双手与身体和长长的锤柄形成了一条直线。那样子,像是被一个小球吊在了空中!如果说是他在使用那只铁锤,还不如说是那只铁锤在指使着他!由于他是站在山墙上,面对比自己高出两倍的墙体,铁锤只能从墙的侧面锤击而不能从自己面前直接砸下去,这样使起锤来就显得苍白无力。他每次总是将一米来长的大铁锤高高举起,由右而左地划一条弧线,只是在快要接近墙体的一刹那之间发出锤击墙体“噗”的一声,所以每一锤下去就像砸在棉花上似的,发出“噗噗”的声音来。又像是熟透了的柿子掉落在雨棚板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脆生劲。旁边,一家洗澡堂烟囱里冒出的一股股又浓又黑的烟雾,生怕被那拆墙民工的铁锤砸着似的,远远地就躲开大锤溜向一边。另一人拿着把小锤贴在墙边如履平地的行走,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脚,但直觉告诉我,他是行走在脚手架上的,而不像抡大锤的那个民工是站在墙上。拎小锤的民工戴着红色安全帽,他不停地和抡大锤的民工说着话,而手里的活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在他们背后的那一面,是一堵白墙。由于年久日长,上面泥的石灰一块块地脱落了,露出了不规则的水泥墙的底色,像小孩尿湿的床单挂在上面。老城区的房子外墙大体如是。一堵墙拆完后,那个抡大锤的民工一人坐在房子面前应该是厨房的平顶上,另一人坐在脚手架上。他们不抽烟,不像有的民工,累了,坐下来抽支烟,提提神,打打气。他们就那样坐着、聊着,面庞舒展、淡定,不时地还发出一阵阵舒朗的笑声。从他们时大时小的对话中,我了解到,那个抡大铁锤的民工原来在南方跟着一个搞建筑的老板,在他的工地上做大工子,老板给他开出的工资是,每天300块钱,是小工子一天的3倍。今年九月,新学期开学前,他不顾老板一再的挽留,离开了这家待遇丰厚的工地,回到家乡——他的孩子上高中了。说到孩子,我看到他的眼睛像解冻的小溪,一下子变得清澈明亮欢快起来。他的孩子在今年的中考中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县城这所省级示范高中学校。他和妻子高兴的几晚没合着眼。他们在为孩子骄傲的同时,又不免感到心伤难过。孩子从上小学开始就一直丢在家跟着爷爷奶奶念书,他们夫妻俩则辗转于南方的几个城市的工地上,靠出苦力挣钱供养着孩子和父母。想到这,他们就心酸,从心里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孩子,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没有给孩子应有的父爱母爱。尤其是孩子刚丢下来的那阵子,整日哭着闹着要妈妈要爸爸。任爷爷奶奶怎么哄,就是一个劲地吵闹着要爸爸妈妈,几天不吃不喝,热烧到三十九度一,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的院,出院后,孩子一下懂事了似的,再也不提要爸爸要妈妈了。说到这里,我看到那个民工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依然看到他的眼角滚出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在阳光下闪动个不停。他说他和妻子都没有念完小学。这些年在外打工,磕磕绊绊,吃了不少苦头。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像他们一样,漂泊于城市狭窄潮湿的角落里,浮萍似的,在城市坚硬的水泥地上扎不下根。他知道,外边的钱是挣不完的。但孩子的成长关键的就是高中这几年!同时,他们也想补偿对孩子的爱。虽然他们不富有,虽然他们很需要钱,可小俩口一合计,终究还是放弃了老板的高薪许诺,回家!在孩子读书的这个县城租了一间房子,一门心思地陪孩子读书。他像一台喝足了油的机器,每天奔波在这座县城的大小工地上,不停地揽着活做。妻子则像拧紧了发条的钟,买菜、做饭、洗衣服,在照顾好孩子一日三餐和处理完日常家务之后,每天晚上到繁华的南湖公园附近的夜宵大排档里做洗碗工。虽然现在最低气温还没突破六度以下,但她的手却冻得跟馒头似的,饥饿般的裂开一张张小嘴。每每说到孩子,他的眼睛就像一旁被秋霜染过的银杏树叶一样,在阳光里闪烁着透明的七彩斑斓的霞光。他全身洋溢着活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那满满的笃定是来自充满希望的孩子的未来。大约休息了20分钟,他又拿起大铁锤走向西山墙,接着响起了“噗……噗……噗……”这个大约40来岁年纪的民工,穿着一身迷彩服,黑里透红的脸膛露出刚毅和淡定的神色还有满满的信心!他每一锤下去,总是那么准确地击打在目标上。而在墙体被铁锤击打摇晃的一瞬间,他像一只凌空的大雁伸展着翅膀轻盈而稳健地飘落在脚下的墙头垛上。魔毯似的阳光,从天上一直挂到地上。那抡起的锤儿在人和墙之间划出一条条色彩斑斓的弧线。每一锤下去,那些沉睡多年的灰尘,揉着惺忪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四散奔命而去。 “噗……噗……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