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人小说】山村女教师的故事(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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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6-6-3 08: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9章 杨二狗的嫉恨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文娟的教学工作搞得灸手可热,她又踌躇满志地考虑自己如何施展抱负,会招惹周围的目光是不言而喻的。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谁能想到她的麻烦就来了。
这天黄昏时分,文娟蹴在灶后烧火做饭。她几次想去干娘家里蹭饭,却没有。她嫌麻烦干娘。她做的饭是小米稀饭和腌酸白菜炖洋芋。一顿饭快吃完了,院子里响起“蹦着、蹦着”的脚步声,门也“蹦”的一声被推开了。她以为是村长来了,村长没事是不来的,有什么事呢?她放下饭碗扭头一瞧,是一个不速之客——杨二狗。一看他那神头鬼脸的样子,文娟就晓得他来了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杨二狗开门见山地说:“文老师借几个钱用用。”文娟的眉毛挑起老高,她没料到杨二狗又跟她借钱。她对他有气,不给他好脸色看。杨二狗拿手指比画了一个“+”字。她知道那意思是要借十块钱。她不愿意给借,又不想明说,就嗫嚅着说:“我没钱了。”再不理杨二狗,转过头端起碗继续吃饭。
杨二狗沉下脸,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又哼又哈地叹气,文娟知道他为什么叹气,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再央告着跟她借,由于跟她以前借的现在还没有还,况且跟她不熟悉;如果拔腿就走,像他这号人再去跟谁借也难。
杨二狗终于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停下来,扭过头斜了文娟一眼。文娟没有看他,他的脸有什么好看的。杨二狗说:“不给借算了,哼!”一摔门,又摇晃着走了。文娟心里头老大的不舒服。但她懒得计较他的“没素质”,扭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我上次给你借钱,就肉包子打狗,一借不还了。
据春草说,这杨二狗是个典型的乡下二流子。大集体时他就溜溜达达不好好劳动,实行责任制后,还吊尔郎当爱赌博,浪荡的品质似乎都渗透进了他的血液,而今坑蒙拐骗的事儿多了,吊尔郎当和赌博也就算不上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可赌徒们无以数计的丟脸丧德骇人听闻的事不少。
一席话提醒了文娟,就没有了再给杨二狗借钱的心情。她早就想过,以前借了的就不指望哪一天会给她还,她没想到他又来借。但文娟觉得自己出门在外,担心不给借钱得罪了这个二流子,他会不会找她麻烦?
当天晚上便证实了文娟的担心。
还得从新来的教师小翠说起。小翠长得挺秀气,邻近村里人,在乡中学念书时比文娟低一级,虽说两人在一所学校里度过了两年时光,但没交往。小翠大大咧咧的,心眼子少,负责学前班、二年级的教学。小翠和文娟一起住教师宿舍。每天学生到校,她俩就各自忙自己那“连轴转”的复式教学。放学后,不是改作业就是备课,再就是开伙做饭。吃饭时免不了要交流教学工作上的事,还搜肠刮肚地找点别的话来拉谈。
文娟当老师比小翠早几个月,是王老师开学来指定的负责教师。小翠刚来时,对学生们下课追打吵闹有些看不惯。
一天,她忍不住了,喊道:“同学们别闹了,要讲文明。”文娟不赞成她的做法,从宿舍里出来,说:“让他们闹去,难得这么快活。”
又一天,小翠听说娘病了,跟文娟说好放学后就回一趟家,晚上要赶回来。到了家,边做饭边和娘拉话。吃罢饭看天色已晚要起身,娘拦挡住要她明天一大早走。可小翠觉得她给文娟说好晚上要回去的,就执意要走。好说歹说,娘还是不让她走。后来天已经黑透了,她自己也就害怕得不敢走了。
文娟却是这样想,小翠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跟娘要说,回来晚点也是人之常情。
天已经黑透了,还不见小翠。文娟想,小翠现在一定在路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沟沟岔岔,弯弯曲曲,走慢点儿安全,只要今晚回来,什么时间回来都不算迟。于是,她不再想了,拿起那本《三尺讲台》阅读。
《三尺讲台》反映的是一位中学数学教师坎坷不平的成长经历。文娟已读完了一遍,现在是读第二遍。那本《复式教学指南》她已经系统地读两遍了,受益匪浅。她感到对一些教育方面的书籍还是通读好,便于更深刻地理解和系统地掌握书中的内容,理解得不会有半点偏差,掌握得可以信手拈来。她现在读的这本《三尺讲台》,对她启发也很大,感到当一个教师,尤其是当一个好教师真不容易!
两个小时过去了,文娟有点儿困乏了,看桌子上的闹钟,呀!十点多了,小翠咋还不回来,夜里就要一个人住学校里……像突然跌入冰窑,她周身颤抖起来。这颤抖不像以往害怕时的颤抖,而是感到无以名状的刺痛引发的颤抖,颤抖使她目光散乱,肌肉紧缩,坐在椅子上不会挪动了。
颤抖过后,她立起身,身子一拧,看到了立在门一角的顶门棍子,就猴急急地过去,将门顶死。她吁了一口气。
乡村的夜一片宁静,透过窗帘上方的天窗,可以看到夜空中的星星。星星千奇百怪,有的明亮,有的暗淡,有的一闪即逝,有的三五成群一搭做游戏,有的两三个在一搭作伴,还有的孤零零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文娟还看书。看来看去,没看到小翠。
三个小时过去了的时候,杨二狗来了。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嘴里哼着——
小呀么小二朗呀,背上呢书包上学堂……

杨二狗今天跟文娟没借到钱,往家里走见到一个老汉,就要人家帮他一把,人家不客气地说:“你家里的水缸起火了还是咋的?”
他提说要借钱。人家从裤裆里摸了一把,说:“借你个毬!”
不给他借钱的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许多人说的还算挺客气,就两个字,没有!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辱骂他,除了有那种借不到钱的恐惧感,还恼火的不行,走过去一拳就朝人家脸上打过去,人家不躲,拳头落在脸上的一刹那,那挥起的拳头就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住了——他不傻,落在脸上就要闯“祸”了。他恶狠狠地推了人家一把,那人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摔倒。
杨二狗感到还不解恨,又日娘捣老子地骂了一顿人家,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啊Q式的平衡。人家跟文娟一样,也没计较他的“没素质”,朝他笑笑就走了。
杨二狗想,跟谁也不借了。但他跟所有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做梦都想着会有失而复得的事。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挖抓了点钱想捞一把,却输了个精光。以往他输了就抱怨:“又没有摸哪个婆姨的X了,手气怎这么臭!”不肯掏钱,想欠着欠着就黄了。几次过后人家不依,说再赖就让他滚毬,不再跟他赌了。以后他输了钱,虽然掏的不那么利索到底还是给人家掏了。他只要输了,不管输了多少钱,就实腾腾的难受,不想回家,总是去这家撇几句,去那家撇几句,到半夜三更才回家。
今黑夜,杨二狗不知怎么了,耷拉着脑袋,走着走着,就像脚下长了眼睛似的,不知不觉地哼着小调,神使鬼差地上了一道道坡,往学校走。
学校大门开着,他想起了今天文娟不借给他钱的事,来气了。村里别的人不借钱给他,连这个外村人也不借钱给他,这让他非常生气!他呆呆地站了许久,一泡尿后,就往里走。
一进门,就把直溜溜的眼睛瞅住了亮着灯的窑洞,想看看这两个女老师半夜三更了还在瞎闹腾什么。
他放轻了步子,发出的是被压低的“沓、沓、沓”的响声。
近窗,他的手在舌头上蘸了一下,捅开了窗户纸,闭一眼,头一伸,另眼一瞧,只有一个老师坐灯下看书。又瞅了半天,不见另一个老师踪影。
在哪呢?反正是不在这窑里边。
他想探探虚实,就学了几声狗叫。“狗”叫的声音很轻,以致开始文娟听是听到了,但吃不准声音是否在门跟前。最后一句叫得特别响,文娟终于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门跟前发出来的。
杨二狗学罢狗叫往里又瞅,瞅见看书的女老师丢下书,坐那里发了半天呆,突然身子一拧,慌慌张张地趴上了炕,拉了被子,倒头就睡。杨二狗还寻不见另外一个老师的踪影,就摸了摸后脑勺子,感到纳闷。纳闷了一会,就有一股急火窜上脑门子,上牙把下唇咬了咬便色胆包天,想往死里舒服一回,心说:“哪怕我明早起来就去蹲班房被枪毙了我也心甘!”
于是,他就开始了一个劲地推门。
文娟毛骨悚然,头发根都竖起来了,睡意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翻了个身,眼巴巴的看着门,看着那不停地抖动的顶门棍子,眼看门就要被推开了,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感到有股无形的大山挤压过来。唉,自己真是倒霉,心越急越没法子。她气愤极了,眼泪忍不住在眼睛里旋转起来,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半年前,她怀揣着一颗热腾腾的心来到这里,为了那些孩子们出力使劲,全心全意地教孩子们学知识,没招谁惹谁,咋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死皮赖脸的家伙。
人到了这份儿会想的很多。
她想,要是当初安心在家务农,做个山村普通女子,既安宁自在,又恬淡、快活,多好啊!她还想到了在城里杂货店打工的生活……心头不由得涌上了一种怪酸酸的滋味——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滋味了。
文娟撩开被子,起身下了炕,走到门跟前,用手将门顶死后,又想,这家伙是谁呢?她一下子想不起来就有点灰心。她想起了娘,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娘的话。人家杨家沟小学的门开不开,孩子有没有书念,与你有屁相干?她觉得自己当初太糊涂了,为什么一直到了现在这紧要关头才明白过来?是不是当几天老师感到得意,就忘乎所以了?
门外的杨二狗这会儿急得似猴子摘桃一样,又开始了无穷无尽地踢门,他恨不得一脚把门踢烂,跨进窑里。
文娟着怕了,生怕这个坏家伙真的一下子把门踢烂,进窑里像战士一样跟她短兵相接。她定了定神,知道自己怕是一点用也没有。想着想着,她的那老牛劲脾气来了,她心里说:我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你这点风吹草动算得了什么?就竭力克制自己的纷乱情绪。些许平静后,就想着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她想爬起来,给这个坏家伙两肋插刀,可刀子不在身边在灶房里;她想大声呼唤,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可又一想,学校与周围住户不挨着,没人能听见,却是向这个家伙示了弱。再说,即使有人听见,她也不想惊动别人,只想让外面这个坏家伙快快滚蛋!
杨二狗好半天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以为里面的女老师怕得魂不附体了。
他的如意算盘彻底打错了。
就在他一个人心旷神怡的时候,文娟的聪明才智体现出来了。杨二狗哪里会想到人家脑子那么好使,也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盘,在酝酿着一出好戏呢?只过了一分钟,文娟有如神助,忽发奇想,想出一个解危解难的法子。她大声喊道:“小翠,快起来,天亮了。”
这个办法荒唐吗?很荒唐是不?荒唐也只有任其荒唐了。
文娟再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然而,就这荒唐的办法,使得事态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门外的杨二狗脑袋“嗡”的一声炸了。脑袋炸不是说窑里飞出来一个炸弹,或窑里一个女老师变成了两个女老师,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还怕两个女人?而是觉得一蛮不大对劲儿。那个叫小翠的老师在哪里呢?他不推门了。
文娟心想,看你那松样儿。
这时候,天空黑漆漆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颗星星也没有,怎么就亮了?杨二狗感到撞见鬼了,随之两条腿就失控地颤抖起来,头发倒立,终于熬不住了,要打退堂鼓急流勇退了。
文娟好半天没有听见杨二狗再推门,心里想,别看你是个男人,算个屁,快滚你妈远点去吧!
果然,杨二狗掉屁股就跑,跑得飞快,像有鬼在追似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是后来事了。

当下杨二狗一跑,文娟悬起的心便轻松下来,心里还特高兴。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也真的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心里想,不出第二天,这个坏家伙会为这次失算扇自己耳光,无疑比她直接扇他几个耳光还叫人开心。有了这开心的想象,鸡叫二遍了,她竟然没睡着,但她一直就在炕上躺着想
。人都是这样,越是睡不着,越爱乱想。想着想着,霍地想起昨天黄昏她吃饭时,杨二狗来跟她借钱的情景。杨二狗临走时气势汹汹摔门的样子,就是对她发泄不满。
那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会不会就是杨二狗?文娟问自己。她感到一阵阵心酸,酸得快要发酵了……听见有个老鼠在什么地方跑动和啃东西,就用手拍拍炕拦石,响声停了,不拍了,过一会儿,响声又起。
连老鼠都要跟她闹着玩。
她生气了,就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放一把长长的水果刀。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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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6-6-3 08: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0章 情节是严重的(1)
一觉醒来,文娟又想起了杨二狗这个人,就反复地想昨晚这件事的后果。她以前给杨二狗借二十元到现在还没还,今天她不再借给他是人之常情,他怎会“报复”呢?那是谁呢?她想不来,就开始想另外一个问题:是忍受还是向村长反应一下昨晚上的情况呢?如果忍气吞声,万一那家伙卷土重来怎办?她不敢想跟村长反映一下的后果……顺着这条思路,她越想越觉得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是一道费解的难题。
遇到这样的问题,是要考验一个人的理性和感情,理性和感情向来是人们最珍视的两样东西,往往又是放置在一起无情地让人们做“只要其一”的选择,这种选择无疑是人们最害怕面对的。文娟的思想斗争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细细盘算后,她选择了忍受。
不过,这件事提醒了她,以后得注意点、防着点,小翠晚上不在学校里住时,就去干娘家里过夜,干娘多次这么说过的。至于说那个坏蛋,是否要受到什么惩罚,另当别论。重要的是一个女子最害怕出是非,那号事传扬出去,风言风语免不了,会有人讥笑她。甚至会说,苍蝇不咬无缝的蛋。
天还没亮时,文娟已经想好了。她给自己心里打了个结。
天亮了,学生陆续来了,院子里有叽叽喳喳的嘈杂声,文娟还没有起床。
“报告。”文娟迷迷瞪瞪地问:“谁呢?谁呢?”问罢就知道是学生在喊。尽管她一夜睡觉时间不长还想接着睡,但学生到校无疑要进入工作状态。
她是老师呀!
于是,她一骨碌起来,下了地,穿鞋,急走几步,拉开了门。
外面立着抱一摞子作业的学生,还有满脸不好意思的小翠。她一如既往地吹响了哨子。
学校里书声琅琅。
早上放学后,文娟表面上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小翠看到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就有了疑虑,吃罢早饭后,她问文娟:“昨晚上你是不是没睡觉?”文娟淡淡地说:“昨晚我看书看得不知道时间了,睡得迟。”她有种预感,没有不透风的墙。
文娟的预感是对的。果然,杨家沟的墙是透风的。在这里存不住一点秘密,一切都是公开的。杨二狗昨晚到学校骚扰女教师的事到底还是传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村子了。越传越有些走样了,竟有一说成二,有二说成五,说成了杨二狗半夜里溜到学校打门杀窗价骚情女老师,美美价挨了几个耳光。
原来,昨晚杨高他爹杨金柱在老人家里多喝了几碗茶。他平时晚上不敢喝茶,因为他有失眠的毛病,喝了茶睡不着觉。昨天他老人过寿吃了几碗肉,就需要喝茶水帮助消化。他喝完茶已经是深夜了,迈着两条腿回家没感到肚子难受就睡下了,但一直失眠着。差不多鸡叫了一遍时尿憋,就起来出门撒尿,忽见一个黑影嘴里哼着小调往学校去。深更半夜的要干甚?他趁着夜色袖着手把腰猫下,一声不响地悄悄跟在后面想看个究尽。这是一个多么漆黑的夜晚,秋风把他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吹光,只剩下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夜。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几声狗叫,他胆小,趴在地上。接着是黑里捣震的推门声,接着又是女人的喊声。喊些甚他没听清楚,反正是喊过了,就见那黑影像被鬼追似地跑。他定睛一看,看清楚了那黑影是杨二狗,直到杨二狗消失在坡下的一个拐弯处,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往家里跑。
他婆姨个子老高,走起路来一晃一晃,老是没事找事,哪儿有热闹,总少不了她。她见了人,嘴像刮风似的,想起什么说什么,村里的人被她说了个遍,多一半人被她得罪了。有人劝杨金柱管管他婆姨那个嘴,他则不管不问,任她说去。
今黑夜,她老汉杨金柱要出去撒尿,惊醒了她,她见老汉出去好半天不回来,就起了疑心。
干甚去了?
她穿起衣服,正准备出去看个究竟,老汉慌慌张张价跑回来了的。她问出甚事了。老汉如实说了刚才看到的前前后后,她听得笑弯了腰。这号事要是叫一个男人晓得了也许还能保守住秘密,一旦告诉了女人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果然,杨金柱婆姨对老汉说的这号事特别感兴趣想推波助澜,却因为文娟是学校老师在村里有点威信,就一直憋到第二天上午还没有往外说。到中午不忙时又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天她去学校问了一下杨高的学习情况,顺便跟文娟拉了许多关于她们村的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后,就神神秘秘地对文娟说:老支书在村里有个相好……”文娟马上打断:“老支书的长长短短我不想听,我不想管别人的闲事,我劝你也不要管别人的闲事。”现在一想起文娟那天教训她的这些话,就憋不住了,起身往邻居家里走。
邻居家有几个婆姨正在撇闲话,她就添油加醋地给众人煽惑着说。
杨家沟一带,没有什么事能比得上这号事所具有的刺激性。人们都不由自主地面带着微笑听她说罢,笑得前仰后合了一气。于是,这个没能保守住的秘密立刻在村里传播起来。人们奔走相告,相互打听着,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农闲时节人们就已经很沉闷了,如此的骚情事自然成为人们的谈资,哪肯放过这个多姿多彩的话头。城里人对这类事很敏感,但人们是在私下里说。农村人就敢公开说,甚至当面也敢煽惑着说。又据到杨二狗家串过门的人说,杨二狗缩在炕头足不出户。
人们更是深信不已!
转眼间这件事就在人嘴里吐进吐出议论成了一窝蜂,说得有鼻子有眼。
杨家沟这个平静的或者说沉闷了太久的小山村,终于格外的热闹了起来,掀起了能让人们兴奋的波澜。竟然有人猜想着种种骇人听闻的不合乎事实的可能。
该说说村长杨贵在这一天情况了,因为不说到他,新的故事无法再继续下去。这天,他刚吃罢饭,正一个人在家里吃着纸烟,听到他侄子在院子里嚷嚷,就冲着窑外高喊:“大侄子呀,进来说话。”侄子一进门就笑嘻嘻价给他讲了杨二狗到学校胡骚情的事,讲罢用探视的目光在杨贵脸上扫来扫去。
杨贵的脸是冷冰冰的,他不动声色地摇着头,反映就大不一样了。换了别人,别说是胡骚情被人闷了两个耳光的事,就是实打实地把事情给做了,杨贵跟人们一样权当笑料说说而已,顶多提醒一下,小心你哪一天弄不好被人家把X给阉割了。因为这事情发生在学校老师文娟身上就大不一样了。在弄清楚了目击者是杨金柱以后,就急急忙忙去核实。一经核实,他就气得脸和脖子都紫了。好不容易雇来个代课老师,学校办得有模有样——村里任何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见的。万万没想到这驴日的辩不来饭香屁臭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做白日梦,骚情个把村里女人也算不上甚,可骚情了外面来的女老师罪过就大了。
你杨二狗没想到这一点吧?
那东西硬了不想到石头上磨磨,竟干下了这么个混账事!
真是个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坏透了。
杨二狗和他算一家一户,他是杨二狗出了五服的本家叔叔。平时猫不逼鼠似的,就把他不搁在眼里,不叫他一声叔,有事求他时才巴结地叫一声。那次他接文娟老师来村里,一路上行得端端走得正正,半路上遇了杨二狗这个驴日的,说是开玩笑,却是差点把他的命送给阎王爷了。以后一想起就恨得不行,咬牙切齿的恨,早就想报复一下了,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茬口。
现在好!你这个驴日的,你竟然做出来这阴损毒辣的事情来!他突然又冒起了火,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打心里说,你活的不耐烦了,今天终于露出了马脚,等着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院子里堆着金黄的玉米格外耀眼,展示出一种农家丰收的景象。杨贵看着这些玉米,似乎得到了一种神秘的暗示。他感到生气归生气,他还不能一下子出气,该跟老支书通通气。
走到老支书家门口,杨贵忽然想到了什么,就站住没有进去。他想到了老支书很久以前的事情——跟杨二狗婆姨的麻胡事。就感到进去跟老支书谈起杨二狗的骚情事会如同谈起老虎一样惊慌,恐怕给他出不了主意,还会在心里怨恨起他来。表面上却会装聋,东拉西扯的。还会煞有介事地解释,自己的耳朵天一凉就出问题,再就是数落他,这么小的事情都不肯拍板,还来要别人定夺。于是,他仰天长叹后,只好回到家里,一个人仔细盘算怎样处理这件事。盘算来盘算去,觉得他不能急急忙忙去骚这杨柳青。
民不告官不究嘛!
要拿得稳坐得住,要等文娟老师前来告状,免得到时候弄的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杨贵要等文娟来告状,村里几个喝酒的人叫了几回他都没去。一等等不来,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他知道全村人都在看他怎么办?甚至想到有人在咒骂他。
他想到有人会骂他钻道老鼠洞里不出来管事,就等不住了,一分钟也不想等了,一种男子汉的豪壮气概在他身上苏醒了。
一村之长,怎么能这么窝囊?难道就不能给痛苦的文娟老师分忧解愁呢?教训一个二溜子还想得八辈子远的?好办法他急忙想不出来,只能想歪办法。
太阳刚刚往偏西了一点,杨贵出了门。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杨二狗背着牛头不认脏百般抵赖,他有甚法哩?他觉得要摆下个阵势,就顺路喊了村里的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往杨二狗家走。
路上,一个想,杨二狗今天肯定在家里闭门不出。
杨贵想得对。杨二狗本来就是个没牙口的软蛋,昨晚灰塌塌地跑回家后一夜惊魂未定。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今天他呈能似地不起炕,无论他婆姨彩霞怎么叫怎么劝,甚至托着脑袋叫他起来吃饭,他就是不起来钻被窝里,浑身上下似抽了筋的没一点力气,窝蜷着像是一只猫。彩霞只好把饭端来,他在被窝里吃。吃罢仍躺在被窝里,不敢出门。
不是说他做下了丢脸事没脸见人,而是眯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吃纸烟,心里要不停地盘算着昨晚的事。越发觉得不大对劲,发觉自己陷入了一种灾难,脑子连续不断反复演示他昨晚去学校推门的情景。想了好一阵子,便恍然大悟,哪里来的鬼?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一蛮不像村里的婆姨女子那么好捏弄。心里就不由得骂道:“我X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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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6-8-23 16:3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1章 情节是严重的(2)

继续想下去,觉得那女人玩的那小把戏并无神奇之处,谁不会虚晃一枪?一时蒙一蒙人的把戏而已。但是,他就怕她不罢休往上一告,他便宜没占着,到头来背黑锅不说,还可能要蹲几天班房。他最怕蹲班房。不光是他怕,谁也怕,那些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也怕。他怕得厉害是因为他听人说那里头不是哄孩子玩的地儿。你一进去就紧张的想尿,里边有尿桶,你就顺着尿桶边儿尿。喉咙再痒,多咽些唾沫,不准咳嗽。拉出去提审你,不怕你不招供,而是怕你没卵子。人家二话不说,不是要把你剥皮抽筋,而是小绳儿一捆,蹭的一下吊房梁上,你受不了哭爹喊娘的人家却不管。还听说灌辣子水,有老虎凳……逼得你把眼下栽跟头的事儿讲个一清二楚还翻你的老底儿,以前偷过鸡、摸过狗、跟别的女人干的那号事儿一五一十都招供出来,然后数罪并罚,说判几年就几年,该枪毙就枪毙……

杨二狗说不上躺了多长时间,彩霞问他:“你今天咋了?”杨二狗没言传。彩霞一本正经价问:“昨晚回来慌慌张张的,你干甚了?”杨二狗依然没言传。彩霞忍不住恨声说:“扎你一锥子都扎不出血了!”说罢瞅着他。杨二狗没好气地责问:“瞅,瞅,瞅,你瞅我干甚?”彩霞不理他了。听见院子里有乌鸦在劣拙地呼叫“嘿哇!嘿哇!嘿哇!”。她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嘀咕着:“今天这是怎么啦?”转身对他说:“该不会咱家有不好的事吧?”杨二狗火了,说:“你这臭嘴!有什么不好的事?”彩霞躲出去串门了。

真是蹊跷事不凑成一堆,就算不上蹊跷。院子里的乌鸦不叫了,又响起好多人的脚步声。杨二狗一下子浑身颤抖起来,以为警察来抓他了,一骨碌从火炕上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跟“狼来了”一样。
不是警察来抓他,是村长杨贵和几个壮汉来了,气冲冲地破门而入。杨二狗脸色寡白寡白的愣在那里。杨贵二话不说,横在杨二狗面前,问:“去哪里?”杨二狗醒过了神,看了杨贵一眼,问:“你们有甚事?”杨贵正不知咋发泄火气,不想杨二狗还装糊涂,一下子激起了他的火爆子脾气,就手指着杨二狗大声斥道:“杨二狗,你驴日的干的瞎事,你以为别人说说,我也是说说吗?”杨二狗问:“我干甚了?”杨贵说:“你为甚半夜三更到学校骚情女教师?”杨二狗死不承认:“我没有骚情女教师。”杨贵说:”你这话只能在我跟前狡辩,但警察信你吗?”一听说警察警察,杨二狗不敢再辩了,说:“你是我叔,你昨还胳膊往外拐哩。”杨贵说:“杨二狗,你说这号话,羞你先人哩。”旁边的几个人忍不住笑了笑。杨贵不明白他们这时候笑什么。直到杨二狗翻了翻白眼,才知道那句话不妥,他跟杨二狗是一个老先人哩。他改口道,“你想死了还是怎的?想死跳大沟就成。”“你眼睛睁那么大,你吃人呀!”“你再言传一句?”杨二狗不敢言传了,埋下了头。
过了好半天,杨贵又气得说: “你在谁跟前骚情老子都不管,你在女教师跟前骚情,老子就送你蹲班房。”他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枚炸弹,把个杨二狗炸得从炕上跳到了地下,跪在地上求饶,无非是说“我不是人”、“请村长大人开恩”、“绕了我这一回”。杨贵哪里肯听杨二狗那些屁话,连他本人也想不到自己会扑上去一只手抓住杨二狗的领口。杨二狗一点都不紧张,只是问:“你要干什么?”杨贵更愤怒了,呆呆地看着杨二狗,将两只手挪到杨二狗的脖子上。杨二狗瞪大了眼睛,说:“你不至于用大刑伺候我吧!”杨贵默默地看着杨二狗,不言传一句,两只手一点点地用力掐,等待进一步的反映。杨二狗脸色通红,直到忍不住了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想,弄死我……”杨贵不想,而是一下子就把杨二狗摔倒在地上,像一颗成熟的柿子从树上掉下。杨二狗好半天爬不起来。一边立着的几个壮汉见杨二狗如此不堪一击,都哈哈大笑。杨二狗真的被摔疼了,坐在地上翻了白眼要还手,扑了几扑想站起来,还是咽了口唾沫仍坐在那里,惊诧地看着杨贵:“你咋还打人哩你?”
杨贵用一种惹是生非的表情看着杨二狗,挑衅似地说:“老子就打你了,你还咋了?”杨二狗揉着自己的腿,看着杨贵说:“叔,叔……”结结巴巴的。杨贵踢了他一脚,就高声喊:“你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又喊,“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驴日的见了棺材还不掉泪,就你犯这事,要搁过去的话,不掉脑袋也得蹲一辈子班房。”现在杨二狗心里对杨贵吹胡子瞪眼、呲牙咧嘴很恼火,表面上却不敢言传一句。
杨贵很得意,一种征服感从心里一直洋溢到他的脸上。心里想:今天不去教训杨二狗,他将难以忍受,可是就那么教训之后,他仍然难以忍受。一个村长要教训杨二狗,注定了是教训不出个结果的,但已经达到了目的,因为杨二狗知道了他的厉害以后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快走到家门口时,他又气馁地说:“老子踢你一脚不解恨,一镢头把你这号货砸死还得偿命。”杨二狗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想了一大堆脏话要骂杨贵。


这时候,杨二狗婆姨彩霞一阵风跑回来了。她抱着杨贵的胳膊摇晃着,满眼的泪花子叫杨贵坐下好好说。杨贵不坐,还恼火地说:“这儿没你的事。”彩霞又做了手势,叫杨二狗出去。杨二狗刚站起来,就被一个壮汉按住,要他听听村长杨贵还有什么话要说。彩霞不住口地为杨二狗求情。
杨贵十分恼火地说:“你把手放开,我再说一遍,这儿没你的事。”彩霞还是说了许多讨饶的话。她只能这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杨二狗还是她的老汉,也是孩子的爹。
杨贵根本不听,脖子一拐瞪了她一眼。彩霞松开了手低下头抠起了手指头。
杨贵又见杨二狗似那霜打了的柿子,焉头焉脑,大气不出一口,像死猪一样瘫在那里,有点可怜这个没吃上一口羊肉还沾了一身骚的家伙,胸口的那气疙瘩突然就软了下来。但是,他还不罢休,问杨二狗:“就你犯的这事,要过去的话,不掉脑袋,也得蹲一辈子班房,现在你说说,这事咋了结?”他试图将发生的这个事情一下子处理算了,免得村里人喋喋不休地说来说去。
但是,杨二狗的恐惧已变成了气恼,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就这么屁大点事还处理个甚,认为杨贵是成心在跟他找茬。不过,他还没胆子跟杨贵顶顶碰碰,突然感到一阵肚子疼。这可能是太紧张,肠子蠕动的。他想拉屎,就说:“我要去茅房。”
杨贵没好气地说:“去去去。”
以往有村里人来家里串门时有屎有尿了,杨二狗都要憋到人家走了以后。憋屎憋尿那是艰难的事,要使劲价憋。今日杨贵气势逼人,他不想憋,想借此溜之大吉。但他还硬充好汉,抖抖肩膀就拉开门走出去。杨贵把他剜了一眼也跟了去。
茅房里,杨贵也蹴下,一边尿一边嘴里骂腔骂调的:“就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老子红口白牙的跟你说,这事没完。”杨二狗扭头对杨贵说:“你今天这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杨二狗从那破塌的茅房贼溜似的走出来,杨贵也跟出来。
杨二狗斜了杨贵一眼,说:“这人要倒霉,放个屁都砸脚后跟!”杨贵把杨二狗瞪了一眼。
杨二狗责问:“我说的不对?”杨贵说:“对着哩。”
杨二狗又问:“对着哩,你瞪什么眼哩?”
这时候,院子里的乌鸦叫唤上几声再不叫唤。杨贵懒得搭理杨二狗了,一拧身子,欲罢不能地往外走,几个壮汉跟在后面。
出了门,杨贵对他们说:“你们该干甚的干甚去,有事再喊你们。”
杨二狗也出门在村路上走,想去他大哥家。远远看见杨贵上了一道坡坡往学校走,他便追撵着,一撵撵到了学习门口。杨贵进去了,他不敢进去。见有几个人往学校走,他不愿意叫他们看见自己站在校门口,就折身回家了。
杨贵今天不去教训杨二狗,他将难以忍受。可是就那么教训之后,他仍然难以忍受。他一个村长要教训杨二狗,注定了是教训不出个结果的。但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因为杨二狗知道了他的厉害,以后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
学校院子里,文娟和春草的胳膊肢都夹着书本站着说话,还有那些学生们在活蹦乱跳。杨贵端详了文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文娟这一下子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叫杨贵不知所措了。他站那里犹豫着,不由得摸了下后脑勺子。这一摸,脑瓜子就一转,机灵劲儿就来了,要见机行事。
文娟猛然间看见村长来了,立即收住笑容往跟前走。感到了什么,扭头一看,学生们跟在屁股后头,就挥了挥手。学生四下散了,但仍好奇地看着老师和村长。文娟走到村长跟前就问:“村长,有事吗?”杨贵抬头看看天,摇摇手,说:“没事,没事。”反问,“这几天学生娃们听话不?” 文娟说:“很听话。”杨贵问:“小翠老师教的怎样?”文娟说:“好着哩,学生们很喜欢她。”小翠走过来了,问候了一句村长,就吹响了哨子。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往教室里跑。院子里很快空了。杨贵见文娟和小小翠都往教室里看,就点了支烟,吃了几口后,说:“你们忙吧。”说罢身子一拧走了。
杨贵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今天才真正见识了一次文娟老师,真不简单。按常情来说,谁受了别人的欺负也不会平平静静,但文娟老师的做法就和一般人不一样,心大的只字不提,那么地沉得住气。不像村里的婆姨们那么不经事,树叶大的事情就捏在手里像个泰山放不下。谁说一句不正经话,谁对她动脚动手,就以为人家想把她咋的了,不怕丢人现眼,到处瞎嚷嚷,把骚帽子往人家身上扣,也给自己扣在了头上……
杨贵觉得这件事就值得他好好思量思量。他还想到自己是杨家沟的权威,今后办事也应更加沉着老练。文老师不想张扬,就由她吧,自己不应再插手管这号事了。再管就等于把杨二狗骚情的事再张扬一遍,对文娟老师没好处是肯定的。何况事闹大了难收拾,倒显得他这村长当得窝囊。唉,就此打住吧,但愿杨家沟谁也再不要提说了。但他心里还不踏实,吃罢晚饭就往老支书家走。
老支书正吃饭哩,边吃边听杨贵的汇报,也随话搭话地应酬着。饭碗一放,对杨贵说,这就是个不了了之的事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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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6-12-12 10:4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2章 教训是惨痛的(1)
     树欲静而风不止。
后面的事情谁都想不到。偏僻的乡村总的来说是个很封闭的地方,正因为封闭,杨二狗的那号骚情事谁听了都大惊小怪,转眼间就在人们嘴里吐进吐出,消息跑的比以往任何消息跑的都快,传的很远很远。而且每经一人,都要添油加醋,加工润色,越传越玄乎,越传越离板儿,添加了好多演义的色彩……
传到乡教育专干王三平的耳朵里,心中顿时像塞了一把火!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他感到一个人如果生活上生出是非,肯定要影响工作。有些人的工作影响就影响了,不怕,起码用不着他王三平怕,是非发生在他属下的教师身上,尤其是发生在他的学生文娟身上,他就怕。他脸色沉下来皱了眉头想。这样的事在全乡不是第一次了。虽然都没有既成事实,却是影响极为恶劣。村里那些个狗求猫吊的东西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价想打一打女教师的主意,但凡女教师就总有些麻缠。
这几年,年年都听说村民或村干部骚扰女教师、想骑在女教师身上拉屎拉尿的事,只不过女教师都有各种各样的后顾之忧,才没有伸张,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他又回想起前些日子从报纸上看到的一个消息:北县的一个乡干部多喝了几口烧酒,就烧得不行,死皮赖脸地缠一个村小学女老师不放。人家好说歹说,高低不愿意跟他发生那号关系。他心胆越发大了,就死缠烂打,硬是发生了那号关系。不得了了,正等上严打,就稀里糊涂地吃了枪子。王三平想来想去,就觉得眼下这事非同小可,不能坐视不管,应该马上采取措施。他先给杨家沟村长杨贵打电话询问。杨贵吞吞吐吐说不出个一二。
两天前,杨贵还振振有词义愤填膺,恨不得把杨二狗拉到城里蹲班房,现在听王三平追究这件事反倒犹犹豫豫,竟然还冷漠地反问,“什么事?”王三平有点烦,责问:“你真的不知道?”
杨贵搔了搔头,才感到事情非同小可,隐瞒不得,更不想替杨二狗顶雷,就如实地给王三平做了汇报。王三平一听就火了,这还了得!放下电话他坐不住了,起脚直奔乡政府分管教育的副乡长郑少秋办公室。
乡政府的会议室不太大,是乡政府开小会用的,中间是一个长条会议桌,四周放着十几把大椅子。大椅子后面是普通的小椅子。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有县上派下来的干部,也有乡政府的干部。
郑少秋坐在大椅子上正主持一个计划生育工作会议。他开会前习惯于大声咳嗽几声,以引起人们的注意,然后就是响亮地念有关文件,念报纸上的有关社论。不是说他这样,而是不少领导主持的的会议几乎都是这个样子,算是给会议先做个序。
“咚咚咚”有人敲门,门就开了,门口站着王三平,给他招手哩。
郑少秋问:“什么事?”王三平说:“工作上的事。”
郑少秋说:“你进来说吧。”王三平说:“要跟你一个人说。”走近郑少秋耳语“这件事我昨天想了一夜,翻来覆去,前思后想,这既关系到全乡女教师的安全,也涉及到一个女教师的名誉和声望。”他的一席话把郑少秋说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王三平,嘴唇动了动:“出,出了什么大事情啦?”
王三平说“杨家沟村的一个赖皮到学校骚扰女教师。”郑少秋问:“怎骚扰了?”
王三平说:“没把门推开。”。郑少秋不追问,脸上都没有一点异样的变化,甚至若无其事地哈哈笑道:“这么个屁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三平急了,又对郑少秋耳语了那个下乡干部强奸女教师而吃枪子的事,郑少秋才一愣,嘀咕:“现在的社会咋成了这个样子,连学校……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首先考虑到的不再是杨二狗怎么耍骚使坏的问题,更担心的是这事情在风头上,那个乡干部强奸女教师吃枪子,这个二流子就不会被轻饶。一旦把这二流子抓进城里蹲班房,影响会极为恶劣。他对坐在一旁的计划生育专干说:“你接着念。”把报纸递过去,起身跟王三平一起往他办公室走。
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摆着棋盘,一堆棋子堆在那里。郑少秋一手拿起两个棋子玩弄着,另一只手把头发向后拢了拢,嘀咕:“怎么会冒出来这么个事。”摇了摇手:“你接着说吧。”
王三平说:“文娟老师教学上很有一套学生喜欢,村里人也到处说她的好。你说这‘驴日的’骚的什么情,真是活腻了。”他算个知识分子,竟然也口不择言,张嘴出口和杨贵一样,把“驴日的”也吊嘴上,这未必是骂人。
这搭地面历史上就穷,因为驴体质健壮,性情温顺,耐力强,好养,所以这搭地面的驴就多,耕地用驴,一圈儿一圈儿地拉磨用驴,交通工具亦以驴为主,人们对驴就喜爱起来。张嘴出口“驴日的”不算骂人,“驷马难追”说成驷驴难追也不算出错。郑少秋是外乡人,他来这里任职多年也就习惯了,不觉得王三平说粗话是对他不敬。他接着听王三平细说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已经脸色如灰眼睛充血了,就觉得这次不能息事宁人。如果息事宁人就是养虎为患,后患无穷,还会不断地有流氓无赖肆无忌惮地对女教师轻举妄动。他沉思了一会就想到了乡派出所的陈宏高所长。乡政府虽然不是派出所的直接领导,但派出所办许多案需要乡政府支持,乡政府的许多工作要派出所配合。何况郑少秋这个副乡长和陈宏高个人关系处得很熟,一起吃吃喝喝的事常有。遇上这么一件比较难缠的事就想到了让派出所配合。
他说:“你去找一下派出所的陈宏高所长,我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王三平得令而去。
文娟坐在办公桌前正批改作业,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学生放了学,学校就静悄悄的。”抬起头一看,见王老师和一个警察站院子里,就起身拉开门,叫:“王老师。”转过头看警察。
王三平说:“不让我们进去坐会吗?”文娟笑了笑,闪身把王三平和陈宏高让进了宿舍。小翠跟王三平打了招呼,泡了茶就很知趣地离开了。王三平跟文娟了解了一些教学上的事情后,突然摆了摆手,说:“咱们言归正传。”
正传?文娟又磁了。王三平说:“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天的事情经过,回忆起什么就给陈所长说一说。”文娟转向陈宏高。
陈宏高身材魁梧,浓眉阔脸,顾盼之间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神色。他来干吗?文娟心里犯起了嘀咕。事情过去几天了,怎么还惹得兴师动众起来。如果自己一配合,那个坏蛋也许会罪有应得地被法办。她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女人,那美丽的同情心是人类珍贵品质在她身上的闪耀。她的那些想法不便说出来,就存心要耍个心眼。她耸耸肩,晃了晃脑袋,眼看着别处,表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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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6-12-12 10:4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宏高已经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就是三天前的晚上一点多,杨二狗来学校耍流氓的事。”王三平想看看文娟的脸色,文娟却不让看,低下头。再抬起头来,见陈宏高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就说:“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有些不高兴地把头转向王三平。
陈宏高一愣,他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当事人说出来这号十三不靠的话来。真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了。不相干了。不搭边了。他非常生气,却没有发脾气。
许久,王三平才打破了沉默的场面,他叫文娟不要急,慢慢想一想。文娟没好气地说她没什么想的。
见文娟态度有些硬情绪对立,陈宏高也不想和她一争高下,又和悦地说:“文老师,你不要紧张,我们只是向你了解一点情况,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了。”文娟看了看陈宏高,她目光空洞茫然,好像没听见陈宏高说的话。
王三平几次想和文娟说话,但见她满脸的沉重就忍住了,觉得他这个学生的脾气跟过去一样,就会一顺顺想事。文娟以为王老师会知难而退,就想等他和那个警察走了,自己批改罢作业,去干娘家里。她好几天没去了。
王三平见陈宏高还想说什么,就拦住不让说了。他想了想,感到陈宏高不方便在这里继续谈话,就给陈宏高耳语了几句。
陈宏高走了,文娟也想去给学生们上课。王三平让她给学生们布置些练习题,叫春草照看着,他有话要说。文娟只好按照王三平说的去办。
回到宿舍,王三平就对她说:“警察走了,咱俩好好聊聊。”文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足足有一个小时,王三平继续做文娟的工作。他跟她绕来绕去就说了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说他已经了解到那天晚上就她一个人住学校里,作为她的老师和领导,理应对她负责任;第二层意思是叫她不要有抵触情绪,如实地向组织反映那天的情况。
王三平说得苦口婆心,文娟无动于衷,坐在那里以一种丝毫不改变的神情默默地听着,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直到王三平又记起什么来似的问她:“那天你究竟听到了什么响声?”文娟看了王三平一眼,才淡淡地笑了笑回答:“就听见几声狗叫。”
王三平追问:“再什么也没听见?”文娟没好气地说:“没有。”
王三平突然醒悟过来,就不想再问下去了,意识到文娟显然不想将那件事大白于天下。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罢了还得想想,想想这事情怎管。飞起要落,张开要合嘛。
眼下王三平话题一转,开始和文娟谈些教学工作上的事情。
陈宏高离开学校就径直到了村长杨贵家,跟杨贵谈些村里的治安问题后,就谈到了杨二狗在学校里的骚扰事情。杨贵顾虑重重,庄严的把院门都关了,叮咛婆姨不要让任何闲人进来干扰。他归根结底还是个实在人,尽管他对杨二狗怀恨在心,前天教训了一下杨二狗还不解恨,但此时他却不想推波助澜落井下石了。他说:“这件事现在人们也就说说而已,如果你们派出所把这当成个事一处理,等于是在口说的上面又制造了凭据,就成了板上钉钉的大事哩!问题是,文老师现在不想闹腾这事。”
几句话把陈宏高弄得稀里糊涂的。其实他知道杨贵想说什么,在关于村里的治安问题上,他一直保留着自己独立的看法,不愿被人当枪使,一贯不想粘这号‘民不告’的事,粘上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他之所以现在揽得管这事,是因为郑乡长给他打电话了,要抖抖威风,摆摆架势,看以后有哪个狗求猫吊东西还敢在女教师头上垒窝?
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文娟不配合就拿不出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对杨二狗处理。杨贵突然想起以往村里有个带头闹事的村民,老支书就叫来警察将正在赌博的这个村民抓住重罚,一下子就把其人的威风给灭了,觉得现在还可以故伎重演,提出以杨二狗等人聚众赌博的名义罚款,罚重一点歪打正着。
陈宏高觉得不妥。他说:“一是他们的赌金不大,像他们那样的赌博,村里肯定还有不少人,一旦罚了他们几个,他们不服,把村里参与赌博的人都给咬出来,那不乱套了,好端端的一个村子就成了赌博村了;二是,现在上面对赌博金额大——成千成万的,是睁一只眼,严打重罚;对赌博金额小——三五十元的,甚至百八十元的,是闭一只眼,闻而不问。”又说,“现在城镇到处开办棋牌室,好像视这为娱乐业,带点酬码的棋牌娱乐不能管死。”杨贵越听越觉得陈宏高说的有道理。他从烟盒里给陈宏高拿了一根纸烟,然后手在头皮上挠了半天,说:“就怕咱越是委曲求全,他越是登鼻子上脸。”
陈宏高说:“我也这么想。”杨贵说:“反正这个事不能三平二码就了结,起码要给这个杨二狗点颜色,让他以后不敢再卷土重来。”
陈宏高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不过容我再好好想想。”杨贵一个劲地摸自己的后脑勺子,搜肠刮肚价想法子。想了一会,说:“得想一个办法,既要让杨二狗从此以后不露马脚,又要保全文娟老师。”停了停,又自言自语,“这样的办法,会有吗?”
又过好一会儿,杨贵突然眉头一皱,说:“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陈宏高听他这么一说,也抖起了精神头,便计上心来,说:“我也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谁也没有把自己的办法说出来。
陈宏高说:“咱们都把各自的办法写在手心,看是不是不谋而合。”都写好后把手伸出来一展,果然不谋而合。
杨贵叭咋了一下嘴。陈宏高也叭咋了一下嘴。
杨贵说:“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陈宏高说:“我们两个人就顶上一个诸葛亮了。”两人哈哈大笑。
笑罢,陈宏高说:“只能这样了,可不知王老师同意不同意。”杨贵说:“那就等王老师来再做决定。”
一等等不来。陈宏高是个急性子,他看了下表,表情有些烦躁不安。杨贵也看了一下表后,说:“都快一柱香的时间了,王老师怎还不来。”他知道陈宏高喜欢下棋,就提议来一盘。
陈宏高不仅喜欢下棋,而且是个下棋高手,他跟乡上的许多单位的许多干部挨个下过棋,下一个,赢一个,下两个,赢一双,显然要比其他干部技高一筹。他平时跟一些人下棋都让一个马,这样下起来才有个较量。今天他跟杨贵下棋也如此,摆好棋后就将自己的一个马丢在棋盘外,来了个“当头炮”,杨贵才要“马来照”,门里进来了王三平。
杨贵把棋盘一推,起身要王三平坐下来,王三平没坐却是说:“文老师只说听见几声狗叫,再没谈什么情况。”陈宏高示意杨贵将他俩已经商量好了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告诉王三平后,说:“而今要你这个数学脑袋来个一锤定音。”
不料,王三平却反问:“会不会有什么闪失,把劲使大了弄下麻烦咋办?”杨贵说:“陈所长又不是生手,老手旧胳膊的,还会有什么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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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6-12-12 10: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3章 教训是惨痛的(2)
王三平在乡上找乡长,找派出所长,到村里找文娟,找村长,想着一个妥善处理杨二狗在学校里耍骚使坏一事时,杨二狗的心里也一直悬着那件事,几天来一直不在村里现身,闷在家里吃纸烟,地下已经扔了一地烟头。显然他摸不来事态进展,担心杨贵还会来找他的麻烦。
杨贵却至今没来。但不能说没事了。事肯定跑不脱的。真正该找他麻烦的文娟老师——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杨二狗已经领教她的厉害,不知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想一想那次在半路上对杨贵的“恶搞”,还有那天临走时放话的口气,杨贵不会虚晃一枪善罢甘休。杨贵如果不善罢甘休,真的跟那女教师串通一起把警察搬来,把他往死里整不说,还得蹲班房。
彩霞看老汉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冷漠地撇凉腔出气:“这下你在村里乡上的名声越发大了!这回你可是捅马蜂窝了吧!”杨二狗恨了恨,说:“到甚时候了,你还火上浇油。”
彩霞说:“我去找老支书摸摸情况。”杨二狗说:“你不能去!去了就打断你的腿。”
彩霞说:“到甚时候了,你还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杨二狗说:“我再想想。”
彩霞说:“你长八个脑袋也想不出来,赶紧找你大哥摸摸情况,替你捏估捏估。”杨二狗说:“我能出门吗?”
彩霞说:“最好别出门,我说的是白天。”
夜晚,天上满是星星,一颗一颗都在挤眉弄眼。杨二狗终于苦着脸出了门,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就往他大哥家里走。大哥还是上了些岁数,看杨二狗垂头丧气的样子,就一句也没责怪。不是说他不想责怪,而是他知道责怪没一点用。他对杨二狗说:“这号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看昨下定论。”杨二狗说:“杨贵会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哥说 :“说不来。”大哥提醒他,乡派出所的陈所长今天就在村里,听说还去了学校,估计现在就在杨贵家里捏估。杨二狗一听,觉得事情闹腾大了,开始明白他的“敌人”不是什么村长杨贵要打击报复他那么简单了,看来陈所长也是冲着他来的,就急得问:“那你说昨办哩?”
大哥说:“办法倒是有,除非……”杨二狗说:“大哥,你说,我听你的。”
大哥说 :“是不是跑在外面躲一躲,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又说,“这事情要是惊动了乡政府,就麻烦了。”杨二狗说:“我也想出去躲,可是地里有些庄稼没有收回。”
大哥说:“而今你还顾得上想庄稼的事?”杨二狗听出话里有话。过了好一会,他担惊受怕价说:“我想,我想……”
大哥说:‘别怕,有话就说,天塌不下来。”杨二狗才说:“不管他是不是冲着我来的,明天一大早我就走。”
大哥又提醒他:“既然想到了这一步,依我看,你还是今黑夜就走。等他们捏估好了,你走就来不及了。”
从大哥家出来,没走多远,听到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杨二狗头也没回地说:“我今黑夜就走。”“我晓得。”
杨二狗一听声音不对,转身看时,才知道身后的人的不是他大哥,而是乡派出所所长陈宏高。他有些害怕,没说话身子先哆嗦,哪里敢再啰嗦?惴惴不安中踢了一块小土疙瘩就感到不妙,身子一拧就跑。没跑出几步,就被早有防备的陈宏高撵上拦腰抱住,腰里摸出了手铐,“咔嚓”给他砸了个背銬。
陈宏高沉下脸,用他素有的冷峻口气说:“你跑得过我?”杨二狗张着嘴,露出一脸傻笑。甚叫傻笑?就是笑得不明不白。笑罢他说:“我跟你们没打过交道。”
陈宏高说:“现在打交道行不行?”杨二狗不敢言传了。
陈宏高问:“你干什么去?”杨二狗瞬即侥幸地想,陈宏高要是发现了那天他去学校的蛛丝马迹就不会这么问。于是,他避重就轻价想搪塞过去,说:“打牌。”
陈宏高没想到杨二狗这么狡猾,话头一开始就往别处扯,只好顺茬问话:“打牌光荣吗?”杨二狗本不想回嘴。他说光荣,陈宏高肯定不乐意听;说不光荣也不对,现在城里乡下那么多人都在打牌,能说不光荣吗?突然他变得大胆了,一句有力的话脱口而出:“谁不打牌!”反倒不耻下问,“你不打牌?”
这是陈宏高更没有想到的,他欲发作又忍住,说:“谁说我不打牌,也常打。但你打我就得抓!”杨二狗反倒批评道:“你不能偏三向四抓我一个。”
陈宏高说:“为什么?”杨二狗说:“我一个人怎打?肯定还有人跟我打。”
陈宏高说:“说说谁跟你打,举报有奖金的。”杨二狗显得很不爱钱,说:“什么奖金不奖金的,你给多少我也不举报。”
陈宏高说:“那就抓你一个,走吧!”见杨二狗站着不动,高喊:“快走!”杨二狗也不示弱,说:“我一没偷,二没抢,我怕什么,走就走。”
陈宏高早已想好,跟杨二狗这个二流子单刀直入不行,杨二狗一口咬死不认,就一点招儿都没了,得好好跟他绕一绕,绕得他晕头转向就会说实话了。
杨二狗跟着陈宏高,好他像被陈宏高用绳子拉着走似的。
走了一段路,陈宏高转过身摇了摇手示意杨二狗走前面。没走几步,杨二狗朝地上的一块石头踢了一脚,石头没有踢动,他的脚疼得厉害,忍了,跟在后面的陈宏高忍不住想笑,没有笑,也忍了。
杨二狗大气不敢吭一声地走了好一阵子,陈宏高突然让杨二狗立定,向后转。
杨二狗四下里瞧瞧,前面是岔路口,上次他就是在这里将杨贵差点折腾进大沟里——看来陈宏高今天要在这里折腾他了。
是杨贵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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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6-12-12 10:5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宏高个子高高大大,塔一样的人,杨二狗跟他站一搭像一条狗一头象站一搭,有点儿渺小。陈宏高掏出纸烟,点了一支烟猛吃了几口,给杨二狗嘴里也插了一支,点了。杨二狗不知陈宏高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吃了几口,就听陈宏高声厉色严地问:“你挺得意的,是不是?”杨二狗说:“不是。”
陈宏高走近杨二狗,猛地抬起了脚用足了劲踩了一下杨二狗的脚面子,疼得杨二狗直叫唤,一屁股坐在地上拿手揉。
陈宏高一速雷不及掩耳之势,厉声喊叫:“杨二狗,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又喊,“你小子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活得不耐烦了?”杨二狗不揉了,抬起眼皮瞧瞧陈宏高不言传一句。
陈宏高火了:“你哑巴了?”“求求你。”“还是求求你自己吧!” 杨二狗又不言传了。
陈宏高喊:“真的是色胆包天!”杨二狗说:“不是!”
陈宏高说:“进去蹲上几天班房你就知道是不是了。”杨二狗这才怕得不敢顶顶碰碰了,双膝往地下一跪,一个劲地求饶:“我不算人,我该死,我该死,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不该;千不对,万不对,是我不对,我有眼无珠,我不识好歹,看着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分上,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抬眼看陈宏高一眼,又说:“饶了我这一回,我就代表祖宗八代谢你了。”
陈宏高喊:“你起来!”杨二狗说:“你饶我,我就起来。”陈宏高又喊:“快起来!”杨二狗不言传,还跪着。陈宏高又好气又好笑,说:“就你这瞎猫还想碰上个死秏子?”杨二狗连说:“不敢了,不敢了。”陈宏高说:“我把我的胆借给你,敢不敢?”杨二狗说:“敢。”陈宏高说:“什么?”杨二狗把自己扇了一个耳光,说:“我不敢,不敢!”陈宏高大喊一声:“站起来!”杨二狗站了起来。
陈宏高盯着杨二狗好一会,突然一本正经价说:“饶你倒是可以,怎么饶?”杨二狗说:“你让我走东我不敢走西。”
陈宏高又一本正经价说:“路要你自己走,知道不?”杨二狗捣蒜一般点了点头。
陈宏高说:“我问你,三天前的晚上一点多,你去哪里了。”杨二狗看了陈宏高一眼,说:“陈所长,听说你是孤山乡的……”
陈宏高打断:“少套近乎,好好往清楚说事儿。”杨二狗说:“没去哪,就在村里。”
陈宏高说:“在村里什么地方?”杨二狗眨了眨眼,如实说:“我那天打完牌往家里走,不知咋的,神使鬼差价……”
陈宏高喊:“打住,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就给我回答你去村里什么地方?”杨二狗说:“学校。”
陈宏高问:“学校是不是你家责任田?”杨二狗说:“不是。”陈宏高说:“那你算哪根葱儿,想逛就逛?”杨二狗不言传,头垂的更低了。陈宏高问:“你打算,向前走,还是,向后退?”这话像是从牙缝里面一点一点挤出来的。杨二狗听了就觉着身上一阵阵发冷,不由得颤抖。向后退就是往乡里走的羊肠小道,他这个“带背铐的旅客”会掉入万丈深渊是毫无疑问的。可他不敢说向前走,因为那是往村里走,往他家里走。
岂能一走了之?
他一直没有言传。直到陈宏高又说:“你驴日的好歹是个男子汉,痛痛快快地说句人话,打算向前走,还是向后退?”杨二狗才大胆地说:“向前走!”
陈宏高把手里的半截烟往地上一丢,上前几步,“咔嚓”给杨二狗开了铐,杨二狗瓷在那里。陈宏高喊:“还不快滚。”杨二狗睁圆了眼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看着陈宏高。直到陈宏高又喊:“快滚!”杨二狗才翻了几下白眼,撒退就跑。
看杨二狗跑的快不见影了,陈宏高又冲着他的背影,喊:“站住!”杨二狗站住,扭头问:“又有甚事?”
陈宏高说:“咱俩还没过招。”杨二狗转过了身子问:“过什么招?”陈宏高返身出其不意地喊道:“杨二狗,你小子再不要跟我装糊涂了,那天干的事你我心知肚明,现在如实招来!”杨二狗瞪了瞪眼,说:“那天……学了几声狗叫。”
陈宏高说:“我琢磨着你小子用的就是这损招。”又叫杨二狗接着往下说。“我又推了一下门,就跑回家了。”
“就这些?”“就这些。”
“真的?”“我说的句句是事实。”
“到学校学狗叫,推女老师的门,这都是犯法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你不说清楚就想蒙混过关。老老实实说,我是火眼金睛,你骗不了我。” “对对对,你是孙悟空。”说罢摊了摊手,垂下了头。
陈宏高走近杨二狗,耳语:“别打岔,好好说事。”杨二狗抬眼瞧了陈宏高一眼,有点害怕,但他不敢说实话,而是说:“我只是想吓唬一下她。”
前因这么不搭后果,让陈宏高哭笑不得。但他不想把事儿再往开扯,就顺茬问话:“为什么要吓唬她?”杨二狗做出真诚状,说了想借钱文娟不借给的事实。罢了又说:“我说的对对的。”
“看来,你还是一个实足的赖皮!”杨二狗脑袋一耷拉。
陈宏高说:“这号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你晓得不?”大哥就这么给他说过,所以杨二狗回答:“晓得,晓得。”
陈宏高问:“以后再干不干这号耍骚使坏把自己的脑子当驴脑子的事情?”“下次……”
“你还想故伎重演?”“不,绝对没有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说你这空口白牙的,让我怎么相信。” “再敢……”
“怎么?” “送我进班房。”
“好,这可是你的保证,你现在的行为和班房不是一步之遥,而是只有一张纸的距离,晓得不?” “晓得。”
陈宏高不想跟杨二狗打口水仗了,唬道:“我给你把话撂在前面,下次再犯,新帐老账一起算,一定让你蹲班房!滚!”
杨二狗没有滚,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但从另一种意义来讲,他悬着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远处——陈宏高毕竟没有送他去蹲班房。所以,他走了几步,又折转身从返回。
陈宏高盯着杨二狗看,任由杨二狗合上双手冲着他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弓,头上的帽子就掉了下去。杨二狗捡起,反身跑了。
陈宏高望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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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7-2-28 10: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4章 人要学会原谅
回到杨贵家,陈宏高似乎有种掩饰不住的高兴。杨贵和王三平哄笑着把他让在炕上,递了纸烟,添了一双筷子,加了一个杯酒,三个人便喝上了。
边喝边说了一些酒场上的客套话。杨贵突然转换了话题,让陈宏高讲讲吓唬杨二狗的前前后后。
陈宏高抽了抽鼻子,很有成就感地讲了一遍,他连说带表演,把杨贵和王三平乐得笑个不停。杨贵说:“这叫杀鸡用牛刀。”停了一下说,“怎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王三平说:“没有不死的一说。”
陈宏高哈哈笑了笑说:“就这么吓唬一下他就行了,劲再使大了,人家会说我们不是人民警察,是黑社会。”王三平说:“要是搁在‘文化大革命’中,这杨二狗得蹲几年班房。”陈宏高说:“你咋不说在解放初期,杨二狗兴许还是个村长。”杨贵说:“听村里老一点的人说,刚解放时,我们村的村长就是个二流子。”三个人哈哈大笑。
王三平一本正经价说:“今天这事情处理的恰到好处,不会再出现按下葫芦浮起勺的事了。”看了看陈宏高。陈宏高也一本正经价说:“文老师对这件事矢口否认,依我看她不是怕名声传出去找不到好对象,就是怕杨二狗卷土重来。”杨贵说得很实在:“文娟老师是想在杨家沟扎根。”陈宏高不这么认为,他说:“扎根?‘文化大革命’时知识青年都表决心说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磨一手老芥,到后来还不是争先恐后,一个个都像候鸟一样飞去而且再不返回来。”说罢笑了笑。
王三平也笑了,说:“当年知识青年下乡,人下来了,心下不来,文娟老师可是心先下来,人再下来。”杨贵说:“我说她想在杨家沟扎根是有根据的。前半年她娘在城里的医院给她找下了工作,她都没有去上班。”王三平很意外:“真有这事?”杨贵说:“真的。”
王三平用拳头打自己的头。他一贯觉得文娟是一个有事业心的教师,对教育事业的忠诚是很珍贵的。但他没想到她竟然放弃了在城里医院的工作。杨贵则觉得文娟老师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道尽,就不想再说了。他对二位客人说:“喝酒,喝酒。”三个人又喝上了。
一瓶酒喝完后,王三平想打退堂鼓,杨贵看到陈宏高欲罢不能,就拿牙把又一瓶酒瓶盖咬开了,在桌子上的三个白瓷杯里都斟满了酒,自己先端起,又招呼两人端杯,说:“今天咱们来个一醉方休。”一扬脖喝了,陈宏高和王三平也一扬脖喝了,都喝得滋滋有味。喝来喝去,气氛不得上来,杨贵就提议能否划拳热闹热闹。陈宏高朝王三平看,王三平自知拳路不行,摆了摆手。
杨贵提说了一个“报数”游戏,陈宏高眨了眨眼,半懂不懂的。王三平说这个游戏有意思。杨贵让陈宏高先报,陈宏高报1,2,杨贵续报3……果然陈宏高最后报30,杨贵把酒杯端到他面前说,喝酒!王三平叫陈宏高歇着,他来。
杨贵报1,2,王三平说不行,我先报,就报1,2,杨贵报3。王三平报4,5……王三平报28,29,杨贵瓷着不报,陈宏高把酒杯端到他面前说,喝酒!又说你赢得我,却赢不了王老师。
杨贵说这个报数游戏是他跟儿子学来的,文老师给儿子教的,我怎么能赢得文老师的老师?
王三平等杨贵一仰脖喝干了酒,说:“杨村长,听说你民歌唱的好,来一首吧!”杨贵说:“原来倒是喜欢,好久不唱了。”陈宏高不喜欢听歌,说:“我听说你能说段子,来一段吧。”王三平也催:“说吧。”杨贵笑了笑,说:“我讲一个,你们一人喝一杯。”二位说:“行!”杨贵首先讲了城里打工的一个段子——
远看城里似天堂,近看城里似银行; 到了城里似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
人人都说城里好,人人都往城里跑; 城里挣钱城里花,哪里有钱寄回家。
年年打工年年愁,天天加班像只猴; 加班加点无报酬,挨训挨骂无理由。
遇见老板低着头,发了工资摇摇头; 到了月尾就发愁,不知何年才出头。
王三平说这个段子他听过,陈宏高说他也听过,都不知这段子是谁编的,打工的编不出来。王三平说编段子的人一定不是个农民,或者说他起码原来不是农民。杨贵说:“那你说是个甚人?”
王三平说:“不猜了,你知道就说出来。”杨贵说:“我说出来,你们就要一人喝两杯。”陈宏高说:“说吧!”杨贵说:“我听说他原来是个代课老师。”
王三平说:”只有老师才编这样的段子,原来在学校受学生和家长尊敬,进城里打工受不了气,就这样发泄。”杨贵说:“喝酒!”王三平和陈宏高都赖着不喝酒。杨贵说:“你们不喝,我再不讲了。”二位只好端酒扬脖连干了两杯。
三个人都喝多了,有两瓶酒下肚了,还兴趣盅然。陈宏高和王三平要杨贵讲了一段还要再讲一段,苦得杨贵只好往下编排,说——
砂子摇的撒啦撒啦 ,烧酒喝的呼啦呼啦 ,小姐亲的卟咂卟咂 ,警察来了嘿咋嘿咋 ,老板来说不怕不怕。
杨贵说罢先自己笑了,陈宏高和王三平也都哈哈大笑。突然,陈宏高做出严肃状,说:“好你个杨贵,竟然敢编排我们人民警察的坏话,罚酒三杯。”转过头问王三平,“你说呢?”王三平幸灾乐祸地说:“对!罚酒三杯。”杨贵说:“我只喝一杯,你们也得喝。”说罢一扬脖喝了。见陈宏高和王三平也喝了,就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个逗人大笑的段子——
高年级男生+低年级女生=惯例;高年级女生+低年级男生=出位;同班男生+同班女生=近亲;老乡+老乡=老谋深算;校内男生+校外女孩=艳遇;男老师+女学生=头号新闻;女老师+男学生=传奇。
王三平嬉皮笑脸地说:“好你个村长大人,编排罢警察,竟然又编排我们人民教师的坏话,罚酒六杯。”转过头问陈宏高,“你说呢?”陈宏高说:“不行!一样的,罚酒一杯。”
杨贵一扬脖喝了,说:“我再不讲了。”王三平问:“为什么?”
杨贵说:“我再喝就醉了。”王三平说:“不管你再讲什么,我和陈所长喝。”陈宏高点点头说:“好!”
杨贵的兴致又来了,他的肚子里简直就是个杂货铺,什么样的段子都装在里边。他又兴致勃勃地讲了两个逗人大笑的段子——
领导干部不喝酒,一点政绩也没有;中层干部不喝酒,一点信息也没有;基层干部不喝酒,一点希望也没有;警察如果不喝酒,一点线索也没有;平民百姓不喝酒,一点快乐也没有;老板如果不喝酒,一点生意也没有;同学之间不喝酒,一个朋友也没有;朋友之间不喝酒,一点交往也没有;兄弟之间不喝酒,一点感情也没有;男女之间不喝酒,一点机会都没有!
陈宏高和王三平听得津津有味,听罢都哈哈大笑。杨贵给二位斟了酒,端起酒杯说:“喝酒,喝酒。”这时候,王三平已喝的脸红脖子粗。陈宏高则不然,他走在哪个村都少不了喝酒,他喝酒跟喝凉水的感觉和效果一样,喝再多也从来不见脸红脸黄更不见醉。但他喝酒从不独个品饮 ,必得有一伙酒伴,起码得有一个人陪着。他抓人要喝,不抓人也要喝。现在他看着王三平喝得那样就感到不悦,有点莫名其妙,说:“你那个样子,以后再不要喝酒。”王三平:“我也不想喝哩。”
再说杨二狗。他很长一段时间在村里抬不起头,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天,杨贵见他孤零零地、一动不动地在家门前站着,眼睛不知朝哪里看着,心里好笑又感到疑惑不解,杨贵就和他招呼一声。杨二狗不说话,只是朝杨贵摇了摇手,还站在原地不动,后来就蹴下去,双手抱住个头。杨贵感到陈宏高的办法真是灵光,真有点文化大革命那时候的效果,干了坏事就抬不起头。文娟也发现,杨二狗这个男子汉远远地看见她就躲,很像闯祸的孩子似的,倒弄得她不自然起来,心里怪怪的,说高兴她高兴不起来,说难过也算不上是难过。她早已经知道那天黑夜来学校骚扰的坏蛋就是杨二狗。所以她看到杨二狗那副样子,就又想起杨二狗那天夜里慌乱的狼狈逃窜,意识到他确实是个干不了坏事的人。
一次干娘跟她说起了乡里村里处置杨二狗的前前后后。文娟听后说:“干娘,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是当事人,什么都蒙在鼓里。”钱瑞英说:“乡里咋做咱管不了,你也不要多想,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文娟满脸不高兴地说:“乡里真的为我好,就应该先问问我是怎想的,不该那么兴师动众。”钱瑞英真诚地笑着说:“而今事情已经过去了。有句什么话昨说哩?”
文娟说:“是不是说向前看。”钱瑞英说:“对着哩。”又说,“你是个教师,道理比我懂得多,干娘只想提醒你一句。”
文娟赶紧说:“干娘,你说吧!”钱瑞英:“冤家宜解不宜结!”
文娟点了点头,听干娘继续说:“人与人之间完全没有必要像剥掉皮一样相互埋怨,事过了完全可以自然一些,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是阶级敌人。”又说,“杨二狗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安分守己,他只要以后不拐弯抹角跟你过不去就行了。”
文娟是个会想事的人,知道干娘说这些话是为了她好。她渐渐地明白,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会碰到许多不顺眼的人,如果你不学会原谅,就会活得很痛苦,活得很累。可是她也感到人要做到原谅是很难的。后来从一本书中看到——
原谅是一种风度,是一种情怀,原谅是一种溶剂,一种相互理解的润滑油。原谅像一把伞,它会帮助你在雨季里行路。
原谅自己不能成就伟业,不能出人头地,原谅自己不能才华横溢,原谅自己没有成为富翁。原谅自己,别紧紧抓住自己的弱点、缺点和过失不放,太苛求自己,只会使自己丧失自信和勇气,放弃了希望与上进心。要放下包袱,给自己解压,相信以后的人生还有机会。
原谅别人,人和人之间难免有碰撞有摩擦有矛盾,或许对方根本就是无意,或许对方有难言之隐。退一步天地宽,不妨试着置之一笑,给别人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原谅别人需要具有高远的宽阔的胸怀,吃亏并不代表软弱可欺,原谅远远比报复好!
原谅生活,因为它永远像天空一样,并不总会纯净透明,晴空万里,它会让你欢笑,也会给你悲伤。它不会让你一直能幸运幸福,它会让你尝遍酸甜苦辣咸。假如你不能原谅,一定会难以承受,后果是你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受尽折磨。
原谅是什麽?原谅自己并不意味着对自己放纵,原谅别人并不代表着丢弃原则,原谅生活并不是不热爱生活。
文娟感到豁然开朗。以后她遇见杨二狗,就主动和他搭一句话。开始他还躲,也许他的别扭情绪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除。后来也能和文娟搭一句话,但很不自然。
文娟还发现,村里人看她的眼光不同于前,她料定那件事早传开了。她却依然平平静静,只是在夜里睡不着时才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当然也想她来到杨家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
村里人再怎么传播杨二狗的耍骚使坏的事情,文娟就一无所知了。本来她就不想再理会这些。她之所以不理会,不是说那件事不重要,而是说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眼看着就要进行中期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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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7-2-28 10: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5章 ‘ 狼多肉少’!!!
考试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永远是敏感的话题。虽然上上下下都说不以分数论英雄,实际情况是,英雄与狗熊的差别往往是一分之差,有时候甚至是半分之差。庙沟乡各个村小学的期中考试由学区统一安排,在各个教学管理点组织考试。教学管理点间于学区与村小学之间。
庙沟乡有二十三个村,便有二十三所村小学,二十三所小学被分成五个教学管理点。杨家沟小学由刘家凹小学分管,像是分校。刘家凹小学有六个教室,六个年级,六个老师,有宿舍和操场,有集体办公室,一看就像个完全小学。每学期的中期考试,杨家沟小学的学生就到刘家凹小学这个教学管理点参加统考。
文娟在初中读书时就认为,一个学生顶重要的是学习,一个学生来到学校里不好好学习,还有什么意思呆在学校?
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啊!
现在她当老师要把书教好,学生能考个好成绩,这又是顶重要的。她感到如果学生在这次学区的统考中成绩拿到了名次,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正名。否则的话,无论在学生面前,还是村里人面前,能有个什么脸面?一个教师要想被别人瞧得起,就要多教出几个好学生。眼下,有几个学生不懂得老师的心事,他们总贪玩,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惹得文娟很生气。生气归生气,心里还得想着怎样让他们在中期考试中取得好的成绩。在班会上,她对同学门提出了很具体的要求:一是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少贪玩有点时间就要查漏补缺找些题目来做;二是专心听老师辅导,把学过的功课都复习一遍。
考试那天,学生们个个起得早。天还未露明,院子里就已经有学生走动了。文娟和小翠赶紧起床。天露明了,小翠站在院子里,把哨子“呼、呼“地吹了吹,手挥了挥,学生按年级排队,三行队整整齐齐,清点人数后就出发了。
天地混浊,景物影影绰绰,队伍的杂沓脚步声已响出很远。小翠领着二年级在前面,接着是一年级,文娟领着三年级在最后。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学生们走得不很整齐,但很沉静。越走越远。不知什么时候,人们隐没在一片晨雾中。
太阳升得老高时,他们这支长长的队伍还在往刘家凹走。这搭的山路不仅弯曲还陡峭,一会儿深深折进一个凹里,一会儿又出现在凸出的山嘴上,路面坑坑洼洼。山里的孩子走熟了,如履平地,但文娟和小翠还是不时地嘱咐学生们多加小心。“慢点,小心这边有树枝……”,“瞅着点,那边有虚土……”,“一个挨一个走,不要掉队。”
天大亮,太阳揭开了层层云被,露出了金色的微笑,慈爱地注视着这熟睡了一夜的大地。太阳的脸愈来愈红,简直红得发亮的时候,队伍走到了较平缓的路段,文娟不由得哼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曲调。没哼完她就喊:“大家唱一首歌,鼓鼓劲吧!”同学们就唱——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喔喔喔/他们唱还有一只短笛/隐约在吹响/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居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又唱《让我们荡起双浆》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红领巾迎着太阳……
歌声在山谷里回荡,学生们打起了精神,心中仿佛多了一份向前奋进的力量,告诉大山,告诉深沟,我们去考试哩!
在刘家凹小学,文娟遇到了初中读书时的老同学张梅。
文娟的突然出现,显然使张梅大吃一惊。张梅是张家坡村的,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是个跟屁虫。乡中学读书时跟文娟关系也不错,主要是因为文娟的学习好。跟王秀秀关系也不错,是因为王秀秀家里有钱。张梅在班里功课一般,文娟在班里功课好,两个人在乡中学念书时没有太多的交往。
初中毕业时,张梅不想东山再起补习了,自知补也是白补。可她爹娘却是让她补习一年再说。她言听计从地补了一年仍没有考上小中专,没考上高中。回到村里,后半学期开学就凭靠干村会计的二爹当上了代课老师。她的皮肤跟学生时期一样白白的,黑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编成两根硬硬的辫子,从后脑勺搭下来,穿衣打扮讲究了些。
她问文娟:“你什么时间当代课老师?”文娟说:“今年五月里当的。”
张梅又问:“你咋想起到杨家沟当老师。”文娟说:“城里打工时遇到了王老师,他让我当的。”
张梅换了话题,说:“今年补习的同学有七个考上了小中专。”文娟说:“我也听说了。”见文娟说罢就埋下头,脸上很不好看,就想到文娟当年心里只想功课,凡人不理,结果事与愿违。张梅明白了,自己刚才跟文娟说那些心想事成的同学,文娟心里一定很难过——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于是,她又换了话题,跟文娟又说了些当年班里的其它事情其他人,说班长高怀精到省城打工去了,还特别提说了一个爱看小说的同学周汉玉,说他去了内蒙。文娟问:“周汉玉无内蒙干什么了?”
张梅说:“我不知道,可能是打工吧!”文娟的脸色开始平和了。
初中毕业后,许多同学的情况她们都不知道了。那时,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全班同学有一天还会重新相聚的。现在看来,那纯粹是一种少年之梦……
现在,两个老同学成为同行,又分别在一个教学点属下的村小学教学,免不了相互要有些往来,在一搭谈心,交流工作中的体会,这是她们后来成为好朋友的原因。
考试开始了。
现场有乡里派来的监考官,试卷极正规。
考毕,学生自由活动,教师开会。会上要按照学区的安排完成三项议程:
一、学习文件
二、业务学习
三、教研活动
学习文件,主要是县教育局和乡学区下发的文件,由乡学区派来的监考官苗丰宣读。读到他有兴趣的地方,便停下来解释。业务学习则是由教学点的一位或几位教师宣读几篇教研杂志中的文章。教研活动这就不好说了。城里学校教研组也不搞什么教研活动,其实是个上传下达的事务性机构,乡下的教研活动像刘家凹这个教学点,除过一起谈谈你教在这搭、他教在那搭这样一些教学进度类的话题,再也难说。
前些年,类似的开会是在乡上举行,也就一天时间,早上赶来,晚上还要急赶着回去。路远的回到家就是夜半三更了。现在改为了教学点开会,人们就不急忙了。
苗丰很有一套,开会之前他想让大家哄笑一阵,提议刘家凹小学的音乐老师刘雪给大家露一手。刘老师二十来岁,长得不漂亮,却青春勃发,一头齐肩的长发。她一点也没客气,清了清嗓子就唱开了——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目毛呀么目毛妹妹/半个月目毛你/五回十五回/你还说我是个没呀么良心的鬼/过了一回黄河没喝上一口水/交了一回朋友还没亲过你的嘴/搭了一回伙计没在一搭里睡,一搭里睡/你看我这后悔不后悔/走你家窑顶瞭呀吗瞭你家院/看见妹子头顶咋没见妹妹的面/大路上不走我小呀吗小路上来/正门上不走我翻呀吗翻墙进来/……
屋里很静,只有刘雪的歌声在回荡。唱毕,有人叫刘雪再唱一首,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乡村小学教师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开会前唱歌是无可厚非的。长期呆在偏远的山村里,学生到校就上课,一直连轴转,把一切都忘到了脑后。可学生放了学还要批改作业、备课。罢了的生活平淡无趣,寂寞无聊,也想唱唱歌。但苦于自己拙嘴笨舌的,总唱不出正调,甚至南腔北调的,每逢教学活动时聚在了一搭,人们就想听刘雪老师高歌一曲。
这时,刘家凹小学校长端来一盘桃子,张梅伸手去抓,还有几个也伸手去抓,校长地:“把瓜子收回去,等洗一洗再吃。”苗丰说:“校长说得对,就是要有点素质。”
人们吃罢了洗净的桃子还说闲话,谈男人,谈女人,谈是非,说东道西。所以苗丰没有急着要开会,他环顾四周发现了在坐的十三个教师中有七男六女,肚子里的坏水就开始往外冒了,坏笑了几声,唉叹地说:“狼多肉少呀!”说完见大家没反应,又连说两遍:“狼多肉少呀!狼多肉少呀!”这才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苗丰自己也笑了起来。笑罢又辩解了一句:“我说的是人之常情嘛。”人们哈哈打笑。
文娟初中毕业回村里当农民,现在当代课老师,很少经见这种玩笑的场面。她对苗丰说的“狼多肉少”半懂不懂。她上次跟王秀秀遇到了那两个小混混,就听到他们说这句话,她没在意。今天苗丰又说,她就在意了,问:“狼多肉少是什么意思?”苗丰本来是说着开开心的,文娟这一问,他很得意,得意之余,目光一扫全场,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上级叫咱们这些园丁在这搭安下心来辛勤耕耘,怎么能安下心来?孤男寡女的,不仅安不下心来,还愁得不行。男的想女的,女的想男的。”又笑吟吟价说,“上级分配时应该考虑给这搭分几个男的,就配几个女的,这搭就不会打架。而今七男六女,多个男的,这不是狼多肉少是什么?”
人们一阵哈哈大笑。文娟没想到会是这么羞人的解释,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一个年纪比苗丰大点的教师手指着他挖苦道:“你平时一毛不拔,原来你是重色轻友呀!”又是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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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7-2-28 10: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6章 孩子们拥有的还太少
会议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开始的。苗丰拿起一份县教育局关于“治理三乱”的文件,念了起来,念到被通报的教师名单,人们听得很认真。
接下来要进行业务学习。苗丰拿起一本杂志问:“哪一位教育家来念?”有人瞪大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
苗丰说:“说不准我们在坐的哪位以后会成为教育家。如果真的出现了,我希望是文娟老师。”众人都看文娟,文娟摇了摇头。
苗丰又说:“如果我们在坐的有一位以后会成为政治家,我希望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众人大笑,苗丰也笑。笑罢,苗丰叫坐在一旁的黄宏老师来念。
黄老师年纪不小了,多年前由民请教师转为公派教师,教龄有十几年了。她家在城里,老汉原来是城里国营纺织厂的一名工人,改革开放后,纺织厂效益下滑,工资低得可伶不说,还经常拖欠拿不到手。后来下岗后在一家私营企业打工。黄宏一个人带着儿子住在学校里。儿子小的时候,白天上课时她就托村里一位老人照看。儿子大了,在刘家凹小学上学。她工作责任心强,口才好,教学上有一套,却从不显山露水。她和学生一起时就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转身子离开了学生,就另一副神态——一副愁眉苦脸。文娟今天看见她的样子,就断定是别有缘由了。
现在苗丰叫她给大家念杂志里的文章,就推托:“算了算了,不要搞这形式了,谁想看自己拿去看吧!”苗丰有点不高兴,想了想,说:“该讲究形式的还得讲究,北京开人代会,上面的讲话稿,下面的代表手里都有。按你的说法……”旁边一位老师塞给他一根烟把他的嘴封住了。
黄宏对这位老师说:“刘老师,你念。”刘老师赶紧推托:“我念不好,让年轻人念。”他有过经验,念到第二篇文章,人们就跑神儿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念的人感到停下也不好,念下去也无味,骑虎难下就只好浑然不觉地念,还不时停下来打趣地问人们“听明白了没有”。
张梅说:“我来念。”从苗丰手里接过杂志,就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果然第一篇念罢,念第二篇时,没念几句就有几个人交头接耳了。
教学点的人际可以分作两块,一块是公派教师,一块是代课老师。彼此相处得很好。如果一定要说哪一方有优势,只能是公派教师了。公派教师毕竟是学校的主人,他们有能力有专业水平,收入也高。相对来说,代课老师只能是配角了。一般来说,公派教师从不惨和代课老师的事态里去,代课老师也不惨和公派教师。他们是和睦相处的井水与河水。
会毕,人们又开始聊天。平常却难得一见,今天教学点活动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说话声和笑声嗡嗡嗡地又响成一片。
     与考试相比较,课程在教学中真正处于核心地位,教育目标、价值主要通过课程来体现和实施。因此,每一次教育改革,总是从课程改革为着眼点。
文娟任教半年多了,语文数学这两门主要课程的教学渐渐步入正常轨道。她教的轻松,学生学的愉快。其它课程除了体育课和音乐课能正常上,别的基本不开设。她上音乐课并没有完全遵循音乐课本,那些音乐知识她到现在也没有给学生教一点,只给学生教那些优秀少儿歌曲。《读书郎》学生以前会唱,唱得滚瓜烂熟,却唱不出正调。于是,她从这首歌开始,纠正同学们唱的不准的地方。她担心浪费了嗓子,会影响上其它课,就用口琴来教。她吹一句,学生跟着哼一句,她吹几句,学生跟着哼哼几句,她吹一遍,学生跟着哼一遍。就这样,学生们拿准了音调,唱得有节奏感、有韵味了。她给学生教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浆》、《春天在哪里》、《妈妈教我一支歌》等。学生学会唱许多歌曲以后,她才开始给他们教课本上的那些音乐知识。当然她也要给学生们教唱陕北民歌。
陕北民歌是一部用老镢镌刻在黄土高原上的传世巨著,是黄坡黄水之间的一朵奇葩,是陕北劳动人民精神、思想、感情的结晶,是陕北人最亲近的伴侣,是陕北人生活的最直接反映。陕北民歌以信天游最富有特色、最具代表性。陕北民歌昂扬着黄土地上泥土的芳香,流淌着黄河儿女最通俗的词汇和最亮丽的激情,是黄土文化的特色和精粹。
文娟给学生们教唱陕北民歌时,一点力气也不费,学生们经常听村里人哼唱,一学就会,调子拿的也准。
体育由有小翠老师上。由于器材短缺,仅有一个兰球,一副兵乓球拍。学生的玩蓝球常掉到山下去,捡回来要走好半天。小翠告诉文娟,学生上体育课没劲也没趣,文娟说搞一次体育运动会,学生就来劲了。搞体育运动会,这也是文娟蓄谋已久的。运动会项目特别,但不多。山道跑、接力赛、投蓝、兵乓球赛,跳棋比赛。裁判都由学生担任。奖品文娟要用村里在教师节给她们奖的那二十元来买,小翠开始不同意这样做,后来见文娟固执己见,只好把自己的那二十元也拿出来,跟文娟一起到村里小卖铺买了些文具。
体育课的问题解决了。美术课自打建校至今,杨家沟小学还没上过一节。文娟觉得美术课不能不开设,就打算让小翠来教。给小翠一布置,小翠却不接受,说她画得不好。文娟自己也画得不好,所以美术课直到现在还没有开设。可不开设也不行。文娟心里说:“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之后不久,她读了一本教育改革方面的书。她把那些教改理论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还是不很明白。书中讲的一个案例倒看得很明白,很感兴趣,觉得耐人寻味。
这是一个中西教学法比较的案例——
有个西方国家的美术教师教学生画苹果时,拿上许多个苹果,给学生一人一个,先让学生看、摸、闻,再画。许多学生先画出来的根本不像苹果,倒有点像南瓜,再画出来的像梨,第三、四次画出来的才有点儿像苹果。我国的教师教学生画苹果时,先给学生讲画苹果的要领,然后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给学生进行画样示范,学生照着老师的样子不费多少功夫就画了出来。果不其然,大多数学生第一次画出来的就像苹果。相比之下,西方国家的学生虽然画得费时费力且不太像苹果,却是自然而然地入画,画出来的却是生活中的苹果,自己的苹果。我国学生虽然画得轻松,像苹果,但画出来的却是黑板上的苹果,老师的苹果!
文娟觉得,这个形象化的笑话能折射出教育观念上的差异,两种教法对于学生的发展意义大不相同,前者的教育价值远远胜过后者。
这个案例对文娟启发很大。她又讲给小翠听。小翠不以为然,说:“我们的学生不教他就不动,老师能少教吗?”文娟把书翻开递给小翠,又一起阅读了下面的一段话——
前者的特点是让学生成为学习活动的主人,教师成为学生学习的组织者和合作者,而不是讲授者。前者既表现于受情感驱动的参与行为,又反映为所学、所思、所得、所悟带来的认知与发展愉悦,可以使学生从一个被动接受者变成积极主动探索者。即是怎样在教师引导下,亲身经历和体验自主生成知识的现实意义和精神价值,所得到的都是真真切切的知识。后者那依样画苹果的教法,学生固然不能受多大益处,当教师的也觉得不胜其烦,没有多大的趣味。
小翠才似有所悟,对文娟说:“那我们也试一试。”
第二天的美术课上,小翠撇开了课本上的那一套,也让学生每人随便带一颗马铃薯来画。
新鲜,就是学生的兴趣,兴趣是学生学习的不竭动力。课堂上,看着同学们画来画去,画了又用橡皮擦擦掉,擦掉了又画,没个章法。小翠想,这是第一课啊!只要他们有兴趣,还愁以后画不好呢!
下课,小翠就兴奋地对文娟说:“太好了,这样既可以遮掩自己未受美术专业培训的短项,又使得课堂活跃有趣。”
当晚,文娟在日记中这样写:
世间任何事情没有做不成的,而是怎么做的问题。今后的美术课,一定要带学生多到大自然中去,画那些花花草草,各种树木,山山峁峁,沟沟岔岔。
至于那些综合课和思品课、健康课、科学课等,文娟就让学生自己去看、去琢磨。她老是觉得,小学生课程这么多,怎么负担得了?就像吃饭一样,得一口一口地吃;就像走路一样,得一步一步走。倘若把现在的教育和过去的教育比较一下,便看出一个惊人的事实。现在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每天要背着沉重的书包去上学,家长心里总有几分不安。孩子的收获怎么样?并不好。往往是小学毕业时连一简单的文书也写不好,连一笔账也算不清,一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大的大,小的小,横不平,竖不直的,一蛮不成个样子。
如果放大视角来看现在的小学生,他们见天在学校里究竟忙什么?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你会有许许多多的想法,学生的作业负担过重!学生的课外活动真少!学生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顶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课程太多,食而不化。改革固须改革,究竟如何改革方能改观,实属根本问题。
文娟以自己的经验在笔记本中写了自己的一些设想——
除了语数两门课程外,再开设英音体美就可以了。其它利于孩子成长的课程内容,既可以在语数音体美这几门课程中渗透,又可以由学生在课外书刊中阅读,在社会生活中实践。
不是说她主观臆想,或狂妄自大,而是说她的设想是有足够理由支持的。
首先,小学生的脑筋太简单了,课程就不能复杂多样;其次,课程一多,小学生负担太重,苦不堪言,都学不好,得不偿失;第三,其它课程因为现在的学生缺乏生活经验,又没有一定的语文基础,势必对所学内容理解不深,学了也记不住,近似于白学;第四,其它课程删去后,无碍于初中阶段课程的学习。课程这样删改后,你会立刻发现,小学生就集中精力学好语数这两门最基本的课程,为中学直至大学的学习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们还学有余力,有许多读书时间,你不由得又要惊讶了。在书的海洋里,他们可以看到最伟大的瞬间,最感人的美德,最有趣的风俗,最迷人的地方,最经典的智慧,最难解的迷宫。他们生活的大船上将有了一根根指南针。真正地给小学生一个活活泼泼、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健健康康的童年。
这并不是文娟这个“井底蛙”瞎说而已,倒是要提醒制定教学大纲的那些专家们引起足够的重视。
中期考试结束才十来天,文娟正在教室里上课,王三平突然来了。文娟连忙放下粉笔迎上去。
在宿舍里,文娟给王三平讲了自己对新课程的看法。王三平愣了好久才说:“你觉得这样想对吗?”文娟说:“我感到不开设那门课程而是经常给学生们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也很现实。”
王三平说:”你太轻狂了,学生学习的课程是国家制订的。”见文娟不言传,想了想,反而又替文娟辩解:“不过,年轻人不狂不傲,就会未老先衰。你先试一试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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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7-3-15 09:31: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7章 读书专栏
小学生的成长中,老师有一百件具体的事要做。文娟老师做了多少件难说,这里只举一件。
那天晚上,文娟把最近读书的心得体会写在了那个蓝色笔记本上,写罢还翻了翻,有些段落她还画了曲线,被画了线的文字总是夺人眼目,让人好奇——
阅读可以让一个人精神世界更加丰富。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实质上就是一个人的阅读史。而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全民族的阅读水平。俗话说粮食补身,书籍补脑。
阅读是知识的源泉,可以使人们对人类全部文明成果产生兴趣,心里翻腾起强烈的求知欲,心灵里留下终生不可魔灭的痕迹。一个不读书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尤其对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来说,学校是唯一的文化策源地,它对村子的整个智力生活和精神生活有着很大的影响。应该让书籍像明亮的火把一样从学校里放出光芒。
这是一个广阔而奇妙的世界——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远古到未来,从国内到国外,任你驰骋纵横。
穿越时空,走近名人,看到一个个杰出的人类范本。
抚今追昔,发出感叹,大千世界魅力无限,茫茫宇宙奥妙无穷!
还有一段——
儿童阅读,刻不容缓。儿童的阅读开始得越早,阅读时思维过程就越复杂,阅读对智力的发展就越有意义。教育部制定的《语文课程标准》对学生的阅读就有要求,要求培养学生广泛阅读兴趣,扩大阅读面,增加阅读量,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
文娟写罢,又想起了古人云:三日不读书,则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也。更何况,语文课老师在课堂上讲的那些东西很有趣,要学好语文,必须有大量的课外阅读。于是,她心中就掀动着激昂的感情波澜,就想启发引导学生们多读书。
星期一中午,文娟进了教室见一年级学生小月哭哭啼啼。细问之下才弄清楚,她早晨放在桌斗里的一本故事书不见了,还说这本书是她娘在城里买的。
文娟心头一震,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了。”想不到,第二节课下了,小月又跑来说:“她的书找到了。”
太奇怪了。文娟越发感到了启发引导学生们多读书的重要性。
这天晚上,文娟便开始了苦思冥想,心中的计划渐渐明朗起来:今后要开展有指导的阅读活动。可怎样开展她一时还是想不出个眉目。要求学生们多读课外书已经不算一回事,以前她经常这样要求;用班费订学习方面的报纸杂志上学期她一来就搞了,明年的也已经订了。她想起了自己读书的经历,最叫她记忆犹新的是在书店里打工的情景,那是书的海洋,你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想到这里,她突发奇想,如果能在学校里建一个图书室就好了,同学们就像她那时候在书店里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书的海洋里遨游。深入一想,一连串问题就来了。不行!这绝对不行!建图书室要花许多钱买书?现在的书都贵的怕人,要筹到那么多钱谈何容易!不往远说,就说前几年大张旗鼓的普及六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建起个图书室,现在还能想出个什么新鲜办法?
然而,就是这荒唐想法,也使文娟异常兴奋!
夜已经很深了,她从宿舍里走出,在院子里的那颗大榆树下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便对这个荒唐的想法进行详细的考虑……考虑了一会,她突然笑了起来,觉得考虑了那么多,虽然她并没有考虑出来一个成熟的方法,但觉得她的灵魂得到了丰富,对前景充满了信心。
不是说她自己读了许多书,也有了些体会,就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农民的女子,土生土长在农村,当了教师后更是知道农民太苦了。而让农民的生活改善,过上好日子,不单是要他们在土地上卖力使劲,关键是要让他们多读书学文化。于是,文娟就越发觉得引导孩子们读书一定要搞!要不是过几天她在那本长篇小说《三尺讲台》,从中看到关于农村孩子读书的一段故事,她还会茫然不知所措。她不但读了,还反复阅读,就受益匪浅。尤其是书中所述的“读书可以给学生的成长找到一根杠杆”使她更坚定了搞好这次读书活动的信念。至于说这么搞这次读书活动,她将自己的想法跟小翠和盘托出。小翠忍住心里强烈的好奇,乖乖地点了点头,说:“就按你的来。”
文娟开始行动了!
班会上,文娟没有大讲特讲读书有多么重要,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学生,而是让“小主人”们自己讨论个读书方案来。她在班里搞个什么活动,总喜欢用这种调动学生积极性的方式进行。然而,一年级学生刚进校门不长时间,叫他们参与讨论拿出个读书方案,就感到迷茫,他们一个个呆坐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说。三年级学生不感到迷茫,以前老师常引导他们参与什么讨论,但一时要往出来拿个什么读书方案却是感到了难。文娟站在讲台前面大声说:“大家可以随便说,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说什么。”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个个畅所欲言,其踊跃程度从来没有过的。这个说:“用班费和捐的钱买些书,办个图书角。”那个说:“每个同学把自己的书捐到图书角。” 还有许多学生建议:“再多订些报纸、杂志”;“办个读书专栏、人人参加” ……
文娟望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们一样。学生们热情洋溢的发言,都渗透着强烈的读书欲望,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感到,一个教师的教学工作中,有一百件可做的事情。只要对学生的学习有利,对学生的教育和成长有利,教师就应该雷厉风行地去做,而不能左顾右盼。
感到,一个教师对学生要有爱心,爱是一盏灯,照亮别人,也温暖自己。
感到,向学生奉献爱心,是每一个教师都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一句话、一个微笑、一点小小的举措……对教师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可能帮助学生走出困境,同时也美丽了自己的人生,何乐而不为呢?
臂如,这次在要学生中开展读书活动,不是说对学生成绩的提升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而是说可以对学生的成长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再臂如,学生犯了错,她不像有些老师一样把学生批评个没完,或者是写检查。也不是说她对学生的错误熟视无睹,而是叫学生把犯错的过程写成一篇日记。叫学生自己感受到了错误,才会自觉自愿地改正错误。
她认识到,学生的思想教育过程中,学生的自我感受很重要。
她认识到,农村孩子应该和城里的孩子一样,是春天里的花朵,是祖国明天最璀璨的星星,应该有个好的起点,在他们一个个幼小的心田里播下美好的种子,走自己美丽的人生道路。
办起图书角,该多好呀!
好的就像与知识的源泉通根水管,使得新知识源源而来。这些可爱的孩子们的学习条件就有所改善,可以学到更多更新的文化知识,一样会成为国家栋梁。
图书角办起来啦。
读书专栏也办起来啦。
同学们都往死里高兴,争先恐后地阅读,今天看这本书,明天看那本书,还给专栏写读书感想。好长一段时间,同学们一个个不由得心花怒放,一张张阳光般灿烂的小脸都泛着红光,乐得跟小鸟似的欢呼雀跃,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的笑声。似乎这个图书角向他们展示出一个色彩斑澜的世界……像春风化雨一样,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文娟感到如鱼得水,简直舒心极了,这比以往她在家里、书店里读书不知风光到哪里去了。
教师的工作神秘吗?
一点也不。教师的工作就是劳动,日复一日的劳动,大量的劳动。不必过多的强调水平、方法和别的什么,那些都只是前提。即便具备了也不一定能成为好教师。要成为一个好教师,必须付出大量艰苦的劳动。仅有劳动还不够,劳动的态度也重要。有些教师虽然也在劳动,劳动的态度却不端正不好好劳动,马马虎虎、投机取巧、得过且过。只有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一丝不苟,才能取得成就。
教师就是辛勤的园丁!
园中芳草萋萋,鲜花竞放,有什么比这更令老师高兴的呢?
瞧着这些孩子们那天真、纯洁的笑脸,文娟感慨万千。从城里来到杨家沟,她就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进行着那连轴转似的复式教学,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多么不容易啊!多少风风雨雨、多少坎坎坷坷,才有了今天这般喜人的局面。她觉得自己走进了同学们的心中,被一种愉悦包围着。一个好老师,要把每个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就必须调动全体“小主人”积极性。这样才可以使学生由知之者变为好之者,再变为乐之者。
    一次,文娟站在讲台上,乘热打铁地对大家说:“你们可别忘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臂如我们创办的专栏和图书角就算有了好的开头,以后就要看大家的了。”
在她的指导下,有两个三年级学生合作撰写了《甲乙对话分配率》等,登载在了专栏上——
甲:老师讲的“数学好玩”这句话,我今天才有所领悟。
乙:你的话让我惊讶。在我认为,语文的优美词语能令人陶醉,历史的悲壮故事能令人振奋,地理的山水名胜能令人神往……数学呢,蹦来蹦去总是那几个数字,有什么好玩的?
甲:我原来也有同感,但今天老师给我们讲了乘法的分配率,布置了一道有理数计算题:计算9999X2222+3333X3334。此题当时还真把我给难住了。
乙:我看也是,先算乘法,再算加法运算量很大。
甲:我首先想到了用分配率。
乙:分配率肯定不能用,因为原式不是a(b+c)的形式。
甲:老师也讲了分配率可以逆用。乙:这我知道,把分配率反过来就是ab+ac=a(b+c)。甲:原式不是ab+ac的形式。
乙:就是呀!原式中没有两项含相同的因数。
甲:这时,我突然有了灵感,想起了老师讲过的“转化“思想,试着把原式化成ab+ac的形式。
乙:咋转化的?
甲:我观察到了原式的数字特征, 9999=3333X3。
乙:这下原式真化成了ab+ac的形式。
甲:请看:原式=(3333X3)X2222+3333X3334 =3333x10000 =33330000。
乙:噢,真是好玩!
甲:通过解这道小小的计算题,我感到自己完成了两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1、舍繁就简;2、开发了自己的解题思路:观察——联想——转化。
乙:听了你的介绍,我也感受到了学习数学要有锲而不舍的探究精神,这样不仅可以收到“化难为易化繁为简”之功效,还可以感受到探究数学的激情和愉悦。
甲:是的。我也编了一道题目,你有兴趣看一下吗?
乙:哪能没兴趣呢?
甲:题目和解法如下: 20.05X43+200.5X3.5+10.025X44 = 20.05X43+20.05X35+20.05X22 =20.05X(43+35+22) =20.05X100=2005。
乙:不错,真有你的!
这次指导学生的读书活动和办专栏活动以后,文娟对以往有人说农村学生多么的笨,甚至还说成朽木不可雕也,不能认同。认为农村学生比城里学生笨,那是小看他们了,他们一点也不笨,或者说都他们很聪明,只要你相信他们,相信他们什么都能学会,照样可以雕逐。你要是被成见所蒙蔽,根本不相信他们,只认为他们笨,那当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问题在于老师,不在于学生,是有些农村教师不愿做开发学生智力的尝试。
文娟自己也更喜欢读书了。阅读已经不是习惯而是她工作和生活的需要。她感到书中的许多东西是耐得沮嚼的,臂如,她读那本《复式教学指南》,书中同样一句话,沮嚼一次就有一次新的体验和新的领悟。她以往读小说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书,可以一口气读完。这本书中名词多,概念书,方法多,要求多,太多了。她似乎意识到读快了会越读越含糊,就每天只读一小节,再慢慢沮嚼。然后做笔记。过去老师们常常说,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她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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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7-3-15 09:3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8章 留守儿童小月
实行责任制以来,杨家沟村还是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庄,农业以外的其它经营活动以及劳务输出是缓慢发展起来的。劳务输出就是村民进城里打工。
一年级学生小月的爹娘都进城里打工了,她就成了一个留守儿童,跟奶奶住一起。文娟对小月另眼看待格外关心,小月奶奶也很信任文娟,有几次来麻缠文娟给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写信。文娟不怕麻缠,写信很认真。有一次,小月奶奶口气有些重、有些烦,说小月这么想爹想娘,那么的想爹想娘,文娟就没有即刻写,想了一想反问:“就这样写吗?”小月的奶奶说:“就这样。”文娟却担心这样写也许会惹麻烦的,她就想着怎样把信写得口气轻些、柔软些。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她奶奶就再也不找文娟写信了。那天小月没有按照要求完成作业,她当众严厉批评了小月。当时倒没什么,可回了家小月就哭着给奶奶“告状”。奶奶看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就很气愤,认为这老师太过分就想到学校理论理论。可又想起老师平时待小月的好来,念头就消散了……
文娟听干娘钱瑞英说,小月爷爷杨二喜是一位远近闻名的歌手,却死得早,也死得惨。
时光回到二十年前。那时候杨二喜很崇拜毛主席,崇拜到了把毛主席当作神的地步。一天,他赶着一头驴去乡里供销社买货,顺便买了一尊毛主席石膏像,想拿回去当作神一样地供起来。当他要把石膏像跟货物装一起时,感到路上摇摇晃晃,一路下来会把石膏像磨损;握手里又担心一旦失了手掉地下会打碎的。他一时想不出办法便愁眉苦脸。可还想,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在当时来说很糊涂,糊涂得导致他蹲了班房,死不瞑目。他用绳子的一头栓了石膏像的脖子,另一头栓驴胺子上。尽管一路摇摇晃晃,但石膏像不会被磨损打碎。
想不到,他嘴里哼着民歌小调走在半路上,村里的一个积极分子看见了被拴着的石膏像,这下可不得了了。当下国家阶级斗争的玄绷得紧紧的,凭靠搞阶级斗争开展各项工作,人们警惕性很高,还不断被提醒着提高警惕。那积极分子粗一看,石膏像用绳子那么栓着,倒也没什么,但提高警惕仔细一看就有问题了。第一,石膏像是“毛主席”的石膏像,对石膏像这样就是对“毛主席”这样,分明在谋害“毛主席”;第二,简直不敢想象……对毛主席竟敢如此萌生歹意,真的是反正是简直是反动透顶!于是,那积极分子心急火燎地跑到乡上就把这一“敌情”报告给了派出所。当班警察一愣,眨了眨眼,好像是在想。那积极分子看到墙上贴毛主席像,说:“我向毛主席保证。”警察说:“毛主席像挂在那儿。”积极分子说:“不挂那儿,我也一样保证。”警察不说话了,还在想。积极分子感到没趣,返身走了。
警察还在想,越想越觉得杨二喜是一个活生生的现行反革命,便兴师动众,立即向县里做了汇报。据说县里召开了有关部门领导开会,决定将这一十恶不赦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绳之以法。
那天警察不辱使命地赶到杨家沟实施抓捕。他们没有直接奔赴杨二喜家里抓,而是先召开全体村民大会。村里但凡能走路的要求必须到会,连一个得了风瘫、口眼歪斜的老人也拄着拐棍来啦。
台上站着的两个警察硼着脸走来走去表情严肃。一旁有全副武装的民兵严阵以待。
实在是太严阵以待了。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肃静,不远处一头毛驴仰着脖子,发出高亢的叫声。
等叫声停了,村支书拿起话筒用手指弹了弹,听见远处树杆上绑着的喇叭传来“嘣嘣”的几声,接着,村支书用很大的嗓门说了一些大家不喜欢听的革命形势后,就突然宣布有一个反革命分子已经暴露,给他三分钟时间,自己站出来。
村民人人自危,明知这个人不是自己,却仍然这么想,“千万别是我呀”!就连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杨二喜也这么想。
时间到了!两个警察走下台来,朝开会的人群当中走,人群很快闪出一条道来,一直通到了一颗大树下,树下站着杨二喜。两名警察走到杨二喜跟前站定了。
一名警察虎视眈眈价看了杨二喜几眼,然后励声喝令小月爷爷站出来。杨二喜战战惊惊地往出来一站。另一名警察矮小墩实不言传一句,戴着一副墨镜,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便都觉得他不可捉摸。过一会儿人们看见他果然身手不凡,演戏似的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杨二喜的手。手拷即将戴上的时候人群呼啦一声拥上前去,杨二喜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跌倒,矮小墩实的警察抓着他的衣领,不容他倒,把他像死猪一样拖到了台上。人们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往常的村民大会,而是一个公捕大会。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小月的奶奶及其家人泣不成声,许多男子汉都木雕似的瞪着眼黑着脸,婆姨们都低垂着头,有软心肠的婆姨开始抽泣抹泪。
站在台上的杨二喜不驯服,警察将他的头按低,但刚一松手,他便猛地抬起来。他的反抗招致了更猛烈的压制。
村支书对着话筒带头喊口号,但台下应声寥寥无几,村支书很没趣。
会后,杨二喜被警察押往城里审讯。
审毕,警察指着笔录要杨二喜签字。杨二喜不签。警察拉着他的手硬按上了手印。
第二天,杨二喜就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杨二喜蹲班房后表现好,监狱要给他记功嘉奖,他却拒绝在决定书上签字。问他为什么不签。他说他没有犯罪,就没有给他记功嘉奖这一说。
三年后形势变了,杨二喜就被释放了。
蒙在鼓里的杨二喜因为家里找起了什么高人,心里甚为高兴,就想一回家就到那位高人家里面谢。回家后,才听人说是形势变了。他感到这形势变得太不可思议了,像夏季的天,东边晴,西边雨,下一阵雨,出一阵太阳。这不明明是拿老百姓不当人吗?说抓就抓了,说放就放了。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地的老百姓面对这件事,居然会是那么泰然、坦然,一说起就认为他是罪犯。
村长杨启银毕竟要比老百姓的思想水平高一截,就觉得杨二喜有点冤。两委会研究发放救济款时提出要照顾杨二喜,却有村干部反对。老支书最后出来拍板定案,以不予照顾为好,避免这样的“丑”事因为照顾而再度张扬。
杨二喜回到村里以后就有点怪,见天莺不拉唧的,整天睡大炕上不起来。跟家里人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任凭亲戚邻居们说上十句八句,他也不回应一句。原来他天天嘴里哼哼老民歌,而今一句也不唱了。小月爹觉得不唱民歌听听也行,就想给他买个小收音机。他却说买回来也不听。
半年后杨二喜就神志糊涂起来。又是半年后就病倒了,谁也不知他有什么病,家里人要带他去医院看病,他不肯。说要咽气了,又活了过来。从此尽说些活活死死的人话鬼话,做疯疯癫癫的怪异行为。据说,他死的时候眼大睁着——死不瞑目,他儿子和几个胆大的人都揉他的眼皮让能合闭,就是合闭不上。当地有这样的说法,心里有气疙瘩的亡人眼睛闭合不了。小月的奶奶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用手扣了一下,眼睛就闭合了。这一闭眼的奇异怪事和杨二喜死掉的噩耗霎时就传遍了整个杨家沟村,心软眼也软的婆姨们来到灵柩跟前就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引得许多男子汉也哭嚎了,声震村巷。哭嚎过了,左邻右舍的男子汉们就给死者脱净衣服,用烧酒擦洗了身子穿好寿衣后,就从炕上抬到了地下。
杨二喜跟世界上许多死掉的人一样,什么也没有带走。可有个文人却觉得他带走了一个时代——文化大革命。入葬这一天,小月奶奶还痛哭流涕地腹在灵前,谁都拉不起来。突然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儿子一声喊叫,忙去扶起,跟前的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赶紧掐她的人中,才苏醒过来。在场人见她缓过了气,很感动。那文人劝她别再难过。死者若有灵,知你这么心里有他,也该九泉含笑了。劝罢又在穿白戴孝的人们哭声中,给灵堂写了:大难不临头;乃我长眠去。横眉是:死不瞑目。当时有人劝说不要把联挂上去。小月奶奶问为什么,人家说又要被抓的。小月奶奶破罐破摔地说,要抓就抓我。
联挂出去了,没有谁来抓人。倒是有人看着这联,禁不住会为死者、为朝气蓬勃的人生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下葬那天,风很大,吹在脸上生疼,亲戚邻居来了很多人,男子汉们顶着风,轮换着抬灵,婆姨们哭嚎着都往到山上的墓地走。
墓地有几十座大小不一的坟墓按辈分自上而下价排列,像是一座大金字塔。死者就葬在最下面一排。小月奶奶迎风站在那里,似惊人的毅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悲痛,一滴眼泪都没掉。一直看着众人为杨二喜的坟墓添上最后一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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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7-12-28 10:0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9章 小月的失踪(1)
按说,死人的事如同生孩子一样,是经常发生的,人世间有生就有死,生生死死才能维持人类的基本平衡。像杨家沟这样的小山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贫困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如果永远也不死一个人的话,那也得郁闷死。杨二喜死后给活着的人留下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人们禁不住要对他进行一番怀念与回忆,纷纷议论生前的许多美德,提说他的功德圆满或不圆满,以及他的激荡人生……
文娟在书店打工时,看过反映大“革”文化“命”时代的书籍,那时候许多人的“命”就是这样被莫须有地“革”掉了的。眼下,随着读书活动的开展,学生们读书的热情高涨,但谁也想不到会出问题。不是说学生们从来没这么读过书,有前劲无后劲,有头无尾,或是说学生因为读课外书影响了正常的学习功课。读书可以开阔眼界,发展思维,对学习百利无一害。而是读书活动的开展,小月读了一篇《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文章,文章写得很好,小月饶有兴致地读罢,就勾引出她对娘的思念,学功课也就心不在焉了。已有两个月没见到娘了,这几天老是想,看人家的孩子有娘在身边,而她就像路边的一株野草,随意的飘。
今天放学后,小月回家见奶奶不在,就想娘了。平时想起只是说说而已,这次她真的要去找娘。
小月奶奶去邻居家串门了,学校放学了好半天才回到家里,不见了小月,就想这孩子死哪里去了?赶紧急急忙忙出去找。问过别的孩子,说小月明明是回了家;跟左邻右舍都问了,不见小月的踪影;村子里的旯里旯拉都找了,不见小月……
太阳落山的时候还不见小月,就怀疑小月是走丢了,她越发急了,哭声在村庄陡然响起。她边走、边哭,边喊“小月,小月……”哭声、喊声忽高忽低或上或下纷纷扬扬地飘荡着,飘荡着。飘过了院落,飘过了树丛,飘过了山岗……
有人赶来问小月奶奶哭甚哩,小月怎了?小月奶奶说,小月不见了。
人们开始操心小月了,好像小月就是大家的小月,小月奶奶的痛苦就是大家的痛苦,大家都想关心。可小月奶奶席地而坐,拉长着声音哭,怎拉也拉不起,只好一边围着小月奶奶说话宽心,一边都在为之惊心,危言耸听地谈论着。竟然有人说,该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吧,听说邻村的一个娃娃就被人贩子拐卖了;有人说会不会被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什么野牲口叼了去…… 
这些该不会发生的事实,把小月奶奶吓得毛骨悚然,越发哭得死去活来的。这哭声牵动着每一位村里人的神经,纷纷上前劝说,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大伙分头去找就是了。
小月奶奶还是哭,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揩拭脸上的泪水,似乎对人们的劝说毫无兴味。人们看看都觉着难受,干脆不劝了,小月找不到,就难给她说清道明,都说找人要紧,就分头四下里去找。
文娟和小翠此时还被蒙在鼓里。宿舍门突然“蹦”的一声开了,冒进来一个脑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师,小月,不见了!”
文娟问:“真的?”她像被什么烫着似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急忙问,“什么时候?”那个脑袋又言传:“好一会儿了。”
文娟和小翠撂下正在批改的作业,加入到了寻找小月的队伍。?
    这个晚上人命没出,但事情闹大了。杨家沟村人声嘈杂,鸡叫狗咬,纵横交错的村路上,都走着一串串握着手电筒的人。小月终于找到了,事后却是让文娟平静的生活后来变得不平静,不但使她成为了媒体关注的热点,而且发生了叫她苦恼不已的事情……
文娟和小翠找了一阵小月,天就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不是说天上今天没有月亮来照耀大地了,而是说那月亮躲在云层里了。
这没什么,村里人还在到处找小月,山前、山后,沟里、洼里,全是手电筒发出的光芒。
村长杨贵来到村部。村部是一孔破败的不像样子的一孔土窑洞,平时杨贵很少来这里办公,今天他来这里,用那个包一块红绸子的话筒拉长声调喊了几嗓子:“小月,小月,快回家,你奶奶快急死了!”这一喊,前村的人听到了,后村的人也听到了,都纷纷加入了寻找小月的对伍。
杨贵喊罢没急着离开村部,坐在椅子上边吃纸烟边想,这孩子去了哪里?想了一会没想出,关了机子就往门外走,却与一路跑来的杨二狗在门口撞了个满怀,气得说:“杨二狗,你这么急忙是想投胎了,还是怎的?”说罢就走。杨二狗跟在后面,边走边说:“我是要跟着你,一搭寻找小月。”
杨贵把杨二狗剜了一眼,说:平时我指派你个事情,难着哩,今天你咋急头急脑地跑来了?”
参与找小月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到处找,边找边喊,都喊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喊,有点像村子里一只狗叫起来,所有的狗都起来叫。拿狗来比喻人是有点不妥,不过那情形确实很像。
换了别人,跟村里人们一搭找一找,一时找不到,就会有一种失望的感觉袭上心头,顶多提醒大家再想想办法。但文娟觉得,现在走丢了的是她的学生,就心神不宁。她想,小月能去哪里呢?就像诗人常有的那种情况,她拍拍脑袋,虽说没想出来小月在哪里,却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就问小翠:“你说,小月现在最想什么?”小翠脱口而出:“当然是想她娘。”
文娟说:“你说得对!”心里就紧了,赶紧拉了小翠,急急忙忙往乡上赶。
三个多小时前,小月为找娘走在了通往乡里的路上。感到冷的时候她也开始饿了,就喊:“娘,娘,”还哭个不停。她就这么哭喊着,走着,用小鼻子使劲地吸着。
走在那个岔路口,小月不料一脚踏空,往山坡下落,侥幸被一棵树挡住了,脸被树枝划了一下,最先脸热热的,疼得不行,过一会儿就疼得不厉害了。她平常见男孩子常趴树很羡慕的,今天她不知怎么的,自己脚一抬就上了树。她感觉树上挺好玩,感到树上是她的世界。她长长地透了口气,脸部不再疼了,就死劲地折树上那细细的树枝,像鸟一样为自己做了个窝。过好一会儿,她微微困倦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冷风袭来便醒了,眼前黑黝黝的,害怕的又哭喊起来。
文娟和小翠打着手电筒走了半小时,身体开始发热,就放慢了脚步。前面有一棵大树。文娟触景生情,往事浮现在眼前,想起了半年前跟村长杨贵走在这里,杨贵被杨二狗差点推进沟里的情景……
突然听到似一个小孩的声音,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再一细听,分明是在喊“娘——娘!”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用手电筒一照,呀!小月两只小手紧握着一根树枝蜷缩在那颗大树的树叉上。
文娟把手电筒交给小翠,就喊:“小月,小月。”小月眼眨了几下,闭着嘴不说话。
文娟又喊:“小月,小月。”小月才叫了一声:“文老师。”便想站起来,走到老师身边。
文娟吃了一惊,赶紧喊道:“小月,你不要动,不要动。”小月动的越发厉害了。孩子太小,想娘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
文娟想,小月一旦站起来,就会一脚踏空,落沟里……千钧一发啊!出了事虽是是天灾人祸,但她这个当老师的也会一整年抬不起头来。
于是,文娟对小翠说:“我从这儿滑下去。”说罢,把手电筒交给小翠,就往下滑。还好,下去顺手抓住一根树叉,就上了小月的窝。她对小月说:“你不要怕,有老师和你在一起。”小月却晃了晃头,擦擦眼睛,仍喊:“我要娘,我要娘。”
文娟想马上把小月弄上去。可洼陡危险。她仰头朝上面的小翠喊道:“这里有我,你快回村里喊人们来吧。”
小翠的心一直怦怦地跳着,像看电影里一幕惊险的镜头,眼看着文娟勇敢地从上面滑下去又上了小月的那个窝。现在,文娟叫她回村里喊人,本来胆量很小的她什么也不怕了,拔腿就走。
文娟对小月说:“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你娘了。”小月说:“真的。”
文娟说:“真的。见到你娘,想对你她说些什么哩?”小月说:“我要娘天天跟我在一起。”
文娟说:“我给你讲个娘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小月回答:“想。”
文娟讲开了——
洪水把小勇和他娘逼到了一个山顶上,两天两夜了没吃一口,没喝一口。娘从水里捞起了一个苹果让小勇吃。小勇拿在手里,没吃一口,让给了娘。娘拿在手里也没吃一口,又给了小勇,苹果在小勇和娘的手中传来传去,他们谁都不肯先吃一口……
故事是文娟有意编造的,很神话,小月却听呆了,信以为真,就问:“后来呢?”
文娟说:“第三天,他们就被赶来的解放军叔叔救走了。”故事讲完了,小月听得很高兴。
文娟也很高兴。她讲这个故事,就想让小月明白,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拥抱希望。
希望终于来临——小翠和村里的人们浩浩荡荡地赶来了。大伙都打着手电筒,向下一看,树上的文娟和小月都很安然,就都把提吊着的心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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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7-12-28 10:06: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0章 小月的失踪(2)
杨贵和几个人商议着,怎么把文娟和小月弄上来。杨二狗伸长了那细脖子,瞧着小月和文娟,不失英雄气概。他对杨贵说:“看我的吧,这事我拿手。”
小月得救了。
文娟救小月一事竟然在乡村轰动了。像一阵风一样,立刻传遍了远近的山山峁峁,沟沟岔岔,成为山区的号外新闻了。人们纷纷说她书教得好极了,人也好极了,把她说得都出奇的好,绎成了口口相传的乡村传说……
城里念高中的孙玉树听了文娟的故事后很激动,给文娟写了一封信。文娟跟孙玉树分别后彼此的交往就是书信,她经常提醒孙玉树一定要专心学习。孙玉树非常感激文娟对他的关心。
文娟收到孙玉树的来信很高兴,急忙看了起来。信中除了谈他的功课,还提说了人们对文娟的赞扬。信中还提说他压力大,生怕将来考不上大学。
考不上大学?
文娟随手将信扔在桌子上,忧心忡忡地走出宿舍。
站在院子里那棵大榆树下,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一本书中的一句话——
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时时都会感到被生活的巨浪所淹没……
回信中,她鼓励孙玉树只要继续努力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劝他不要有思想负担。希望他除了正常学习之外,经常寻找自己的薄弱环节查漏补缺,学得扎扎实实,就一定能考上大学,还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
文娟夜半三更救小月之事传到了教育专干王三平耳朵里。事情离它的真像已经很远了,它得到了加工,再加工,深度加工。它有了情节,开始了跌岩起伏,事件上升到了故事的高度。王三平一贯认为山里人说起山里的事,总是有些夸张。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代课老师,又是他的学生,倒是引起了他的重视。不过,他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要说话的人重复一遍,人家说:“好话不说二遍,信不信由你。”这话气人是气人,但它把王三平给激了一下,陷入了久久的思考之中。文娟是他直接雇用的代课老师,又是他的学生,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成了他的一部分,她将来好,有他的一部分,她将来孬,也有他的一部分。起初他认为文娟只是个初中毕业生,能够把教学工作搞的有模有样就不错了。听了文娟的一节课,他有底了,文娟的水平不差,教态也不差。但是好就说不上了,得磨练一段时间。后来越来越感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文娟把工作搞得很好,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他就感到文娟有抱负、有理想,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他过去不小视文娟,觉得文娟挺有性格,有点儿特立独行的劲头。他没想到现在人们把她说得这么好,大放光彩,似乎成了耀眼的明星,叫他这个老师不由得想到了中国一句老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三平感到文娟身上似乎有一种很不一般的东西,倒究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反正有一种感觉袭上他心头——她在教学上也许真的有过人之处。出于他一贯的谨慎,加上对当下社会“枪打出头鸟”之形势的忧虑,学区教师大会上,他没有在大家面前显摆文娟教学水平的神奇性,只是笼统地说杨家沟小学今年的各项工作有了明显的改观,连杨家沟小学中期统考中由原来的倒数第一名变成了正数第三名,提都没有提。这是他的心计,开始不要叫她处于舆论的巅峰,让人们产生过多过高的期望,保守一点低调一点。这样等出成果时,就一鸣惊人,有出奇制胜之效,从而人们放大地夸他慧眼识珠。
现在是时候了,他就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好好在全乡树一树文娟这个典型,也想找新闻记者宣传一下文娟的事迹。
记者不找自来。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村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记者。记者都是捏紧了小本子到处走的人,随便到哪个地儿转一转,便来个报道。你要真请,也许花钱都请不来呢!如今不一样了,每一个城市的杂牌子小报都雇佣一些记者,总是到富裕一些的地方捞钱拉赞助。
这个记者来杨家沟这么个穷地方干嘛了?他先在村子里转了转,一点也不心疼交卷地拍了一些照片,就去找村长杨贵。杨贵正闲着,就坐下来和记者聊天。聊了一会村里的风土人情,记者就把话题转到了退耕还林上。
杨贵心虚了。脸色徒然变了,不敢说一句,还以为这是个“假记者”。前段时间,他听说从外地来了个“假记者”就把乡政府给敲诈了一家伙。事后,乡长对人们说,记者都是无冕之王,八抬大轿都难请,不请自来的记者大都是假的。
眼下这个记者见杨贵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把话题转回到了风土人情上。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记者证,叭的一声拍在桌面上。杨贵的脸色才开始平和了。记者姓申,杨贵就喊他申记者。申记者和杨贵聊得很开心。在申记者的煽惑下,杨贵不由得将文娟的故事像竹筒里倒豆子一样讲给记者听。
中午吃饭时,杨贵到处找不着申记者,还以为他不辞而别了。想不到吃罢饭,申记者又重新露面,并解释说,自己又去村里转了转,拍了些照片。还说他要去学校,看看文娟老师最本质的那一面。杨贵很高兴,就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申记者来到学校,见了文娟,他很会来事,先将自己给学生带的学习用品和书籍让文娟收下,又拐弯抹角说了许多闲话,才开始采访文娟。先问了教学上的事情,再问她半夜三更在树上救学生的故事。文娟忽然明白,自己的那点事已被大风从山里刮到山外了。她说:“我只是做了一个老师该做的。”
申记者说:“可那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能做到,而你做到了,我今天特意登门想请你详细谈一谈那天的情况,以丰富我的采访内容。”文娟一听,脸色立即严肃起来,她摆摆手说:“记者同志,实在对不起,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谈。”
“为什么?”“请不要问为什么。”
申记者感到很为难,但他脑子转得快,说:“不谈也行,可以随便谈点你当老师以来,感触最深的东西,或者说一个老师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好老师?”文娟想了想,说:“我觉得教师的工作没小事,处处涉及到育人。要说感触最深的东西,就是作为一个教师要经常反省自己,当学生需要老师帮助,老师帮助了没有?当学生需要老师指路的时候,老师指了没有。教师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是每一个眼神,都是一个信息,都会被学生接收储存,都会给学生以信心或者伤害。”说到这里,她又很谦虚地说:“我自己在这些方面做得很一般,但我感到要做一个成功的教师,总是经常做深刻的反思,大胆地寻找教育的遗憾,查找自己的差距……”文娟边讲边看着记者快速地写字。
申记者写完了连声说:“文老师,你讲得真是太好了。”文娟说:“这只是我个人的体会,一孔之见,不一定正确。”
申记者说:“文老师,你太谦虚了。”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文老师,你能不能谈一点农村教育问题,现在农村教育摆在了党和政府的议事日程上,但据我们了解,这些年农村教育有滑坡现象,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一听提起农村教育方面的问题,文娟的兴趣来了,她说:“农村教育占了义务教育的半壁河山,农村教育怎么搞呢?如果担心农村教育会走下坡路,就先得忧虑农村教育为什么走下坡路;抱怨提高农村教学质量犹如水中捞月,先得检讨社会对农村教育的城信;你责怪农村教师身在曹营心在汉,先得反省社会对农村教师的三心二意。”又说:“不是说修建校舍,着力改善办学条件就是拿手好戏,而是要充分调动农村教师工作的积极性,比如不断地招转一批代课老师为公派教师,这样教师就会更有希望有信心,能够安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到教学工作当中。如果我们不明白农村教育的这一关键所在,即便改变农村教育现状无非是面貌的改变,进入不了实质性改变的层面,提高农村教育质量依然就是一句空话……”
“精彩,精彩!”审记者一边快速记录一边情不自禁地叫起了好。他又说:“文老师,你不要谦虚了,我到这里,村民们都没少夸你,一口一个文老师,把你飘扬得要飞到天上去了。我刚才一见你,就感到你的确能干,而且很有气质,有你这么好的老师,学生们真幸福啊!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神奇人物。”
申记者回去写了一篇稿子,登在了报纸上,题目就是《山村女教师》,文中描绘了女教师文娟的乡村生活和工作,讲了文娟创办学生图书角和专栏,以及寻找走失学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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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7-12-28 23: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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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2 18: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7-12-28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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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 15:5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1章 教育局长柳民(1)

有一阵,文娟成了云县教育领域的热门话题。

当代中国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被媒体宣传的时候,似乎是一派平静的湖水,一旦被媒体无限度地放大,就会激出万丈巨浪。哪怕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事件,也会引起舆论风暴,把当事者陷入漩涡的中心。

文娟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在她的胸膛里汹涌澎湃,感到整个世界都眉开眼笑。

杨家沟村民都乐得对文娟刮目相看。可是,温暖而幸福的激流很快就退潮了。她立刻回到了自己所处的实际生活中——她并没由“鸡”变成“凤凰”。

她还是她。

原因是云县教育局领导跟杨家沟村村民的看法不一样。

教育局这个机关比起政府的其它部门,多带些复杂和神秘。柳民上任之前的局长叫甄贤惠。甄贤慧是省城人,省城师范大学毕业后来陕北工作多年了。知识分子吃香的那年一下子由教师被破格提拔为一中校长,两年后又被破格提拔为教育局长。这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要知道,教育领域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人才济济,竟争也相当激烈。别说当个校长、局长,就是把一个副校长副局长能做稳,就相当不容易了。虽说他各方面都不错,但无论过去当教师,后来当校长,都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怎么就能升转的这么快。甄贤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他懂当官的道道,而是因为他不懂才歪打正着,坐稳了官位。做官讲究迎来送往,逢年过节得给上级送礼。送礼也很讲究层次,差一点都不行,负多少责任就得给送多少礼这是行情,甄贤慧是个例外。他任校长之后,对局长不迎不送,逢年过节也不给局长送礼。担任局长之后,对县长也不迎不送,逢年过节也不给县长送礼。
时任县长姓赵,赵县长资格老,逢年过节别的局长都给他送礼,唯有甄贤慧不送。赵县长收礼之后又爱说自己清廉,甄贤慧就成了赵县长的一个说辞。赵县长常对人说:“有人说我是个贪官,去问问教育局的甄贤慧,他可给我送过一分钱?”由于甄贤慧不给上级送礼,上行下效,教育局的干事们,还有教育领域的那些头头脑脑们逢年过节也无人给甄贤慧送礼。但他们内心里还是想给甄贤慧送礼,不送礼就感到心慌。有几个胆子大的就去送,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柳民上任后,工作上可以称得上恪尽职守煞费苦心。他下面不管是副局长还是干事,都对他都服服帖帖,谁都不敢跟他顶顶碰碰。
柳民对公文用词用句一向认真,几乎认真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所以局里那些干事们,甚至包括几个副局长对待如公文撰写等文字方面的事情从来不敢马虎,总是斟酌字句。白天时间不够,晚上加班加点还得把文章写好。
柳民常对人们讲,文章一个人的门面,也是一个单位的门面,教育局的文章写的不好是最丢人现眼的事情。
柳民平时不烟不酒不爱沾小便宜,对于人们逢年过节给他礼却不反感,觉得这是一种俯首称臣的表现。果然,几个副局长虽然逢年过节给柳民送礼,干事们也一样,逢年过节也要给柳民送礼。当然柳民也投桃报李,副局长和干事们对一些基层单位的吃拿卡要,他虽说也反感,可他也明白,水清了养不住鱼的道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可劲儿折腾吧。只是到了会议上,他还是不忘记敲打一下人们:“大家对工作也不要大而化之了,我们手中的权利是人民给的,一定要把握好,不能滥用,要讲原则……”
柳民平日里不苟言笑。不苟言笑的人,一般背地里都有些好色。柳民也不例外。一个领导好色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但柳民的好色与众不同。他单爱与女教师打乒乓球。晚上不忙的时候他总是去育才小学打一阵子乒乓球。用他自己的话说,既娱乐了,又锻炼了身体。他的对手不是育才小学的女校长就是女副校长,还有女教导主任。女副教导主任有时候也顶个缺。久而久之,这些人跟他熟惯了,他就觉得很亲,视为自己人,提拔的也就快了。
于是,外界有一个传说,跟柳民打上几次乒乓球就能提拔。
也于是,就有更多的女性争先恐后地加入到了跟柳民打乒乓球的行列。
七十年代,中国跟日本的乒乓球外交,在云县教育领域中再现。
监察局局长跟柳民是酒肉朋友,他当然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一次酒喝高了提醒柳民,只提拔重用跟自己打乒乓球的人就跟武大郎开店一样会招惹麻烦的。柳民毫不顾忌地说,接触多了,就了解也就多了,了解多了被提拔的快些很正常啊。监察局局长说他这么做会信马由缰栽跟头的。他却说他不贪污不受贿能栽什么跟头。人家说,难道贪污受贿是问题,其它都不算问题?他说,可以这么说。人家说,难道一个人不偷不抢就算一个好人吗?这标准未免太低了吧?他说人家不懂政治。人家问,政治是什么?他说,政治就是用人唯亲。人家问他谁说的。他说,没有人说,却都这么做。人家说,你做得绝。他说,有一颗老鼠屎就会坏一锅汤。
其实,有这号想法的何之是柳民这样一个县的教育局长?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提点不同意见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吗?看看报纸电视上报道的一个比一个大的腐败案件,不都是一把手把自己弄得跟旧社会的教父似的,独断专行,一个人说了算,想怎么就怎么干的结果吗?中央文件常常说要加强党内监督,事实是在不少单位副职连句话都不敢说,这哪里还有监督,弄不好也成了同流合污的腐败分子。
柳民上任有相当一段时间,教育局机关里一团和气,展现大家呕心沥血为发展教育事业像牛一般劳动的精神,齐心协力开创教育新局面的豪情壮志,却是把那些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耍权使坏的丑恶伎俩,遮盖得严严实实。
王三平担任了教育专干,局里跑的多了,对柳民的高明心知肚明,深谙这机关里的一切“机关”所在。有些事情,人家想说,又不便说;有些事,自己想问,也不好问。

教育局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神秘是无法考证的。有人说是从老百姓的子女上学难开始是有道理的。上学难不是说没学上,政府这几年加大了教育投资,每年都投资几千万新建校舍,不让一个学生失学已经不是一句响亮的口号。这里所说的上学难是难上好学校,缴不起高昂的择校费。

当今社会,择校热一浪高过一浪。为了孩子上好学校,家长们想方设法拉关系,一拉就拉到了教育局,教育局的权力就大了,越来越大。

就有一句民谣:教育局长一干,给个县长不换。

与此同时,政府的纠风办了,廉政办了,还有那三令五申,监督得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后门,得掩人耳目,暗箱操作,教育局的神秘便因此而来。

几年来,局机关里的干事总是把自己搁置在一个狭小的思维空间中,长着一双“老太太”的眼睛,一对“大姑娘”的耳朵,一张“小媳妇”的嘴巴。老太太的眼睛是说,该看见的你就得看见,该看不见的就得装瞎;大姑娘的耳朵意思是说你虽然灵敏地听到了人家议论那是是非非,你就一耳朵进一耳朵出,装聋作哑;小媳妇的嘴巴,大意是说在领导面前,说话要吞吞吐吐、多咂摸,一吐为快放出来什么话搅了领导的局,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大家都心照不宣,内里的学问书上没有,也没有老师教你,得自己慢慢琢磨。如果你呆愣愣地瞧不出事儿来,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没好日子过是小,还有大祸临头的危险。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八个字来形容局机关里干事们的心态并不为过。

这里一个个迷团被揭开会展示怎样惊人的内幕?

许多人想过却永远都没有揭开。有人猜测地说出一些,那只是几声飘忽不定的杂音。归拢起来说,这个机关要的是机器,一按电扭,你就可以按照领导的愿望开动了。

局里的干事们老是神神秘秘紧紧张张奇奇怪怪的,对待来办事的教师,老是鼻子不鼻子脸不脸的,把个办公室弄得跟保密局似的,要从他们那嘴里撬得一句话,费老劲了,比跟太上老君讨副灵丹妙药都难。
臂如,农村教师来提说自己的工作调动问题,不管你怎么说,听得人都不会往心里去。退一步说,就算你讲的都是真话,在农村工作的的确确困难,那也是你的困难,要你去面对,我操那份闲心干嘛?我才不在乎谁困难不困难呢。
看来干事们关系都很不错,谁见谁都彬彬有礼,一团和气,而躲在背后的人际关系却像蜘蛛网似的千丝万缕、纵横交错。不是说每个人背后都有什么“猴”牵着,惹不起,而是说你没有把各种人际关系理清楚之前,就必须像前面提说的要“长着一双老太太的眼睛,一对大姑娘的耳朵,一张小媳妇的嘴巴”。他们之所以这样,是为了眼下安稳,日后有个前途——早点提拔到领导岗位。但归根结底,不是说他们的血管理流淌的不是道德血液,或背离了人民公朴为人民服务这一神圣使命,而是缺失了信仰。人一旦缺了信仰,就飘起来了。人一旦飘起来,势必会被那些浅薄势利的东西所吸引,就不能发出生生脆响,活出自己的人生来。当然了,这浅薄势利不是人人都可以学会的。表面上看,这是一种思维习惯、反应习惯、行为习惯。从骨子里看,它乃是出自一种道德的选择和价值的选择,倘若你不持那样的道德选择和价值选择,你的浅薄、势利的尝试就不自然,不真实,就让人家一眼望穿,屁事不顶。

干事们上班都有工作要做,一天同样做八个钟点,结果却是不同。就是说提拔谁,不提拔谁,这里头的讲究就大了,全都在领导的一声么喝。当然,提拔人有提拔人的规矩,得按上面的规矩进行。可规矩有有什么用?规矩永远是由人控制的。老百姓有一句民谣——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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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 15:5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2章 教育局长柳民(2)

高高的身材,浓眉大眼,西装革履,头发油亮,神色冷淡,这就是局长柳民。柳民在官场上经营多年,肚子圆鼓鼓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养尊处优的那号。他总是把自己打扮的那么得体。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穿着,穿戴方面从来没有落伍。就有人说他是一个注意仪表、非常精细的人。

柳民像很多大人物一样,他设法弄了两大间的房子做办公室,正中安放着一张不大于乒乓球案子的办公桌,颜色紫红,桌后一张黑色高靠背真皮转椅,办公桌上常摆着一摞子厚厚的书,常常还有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文件和报纸,竟然还一本正经地插着一面鲜红的小国旗。

柳民在众人之上,给人的感觉有点阴冷吃不透。他平时不苟言笑,脸子老是灰灰的,平日里从上到下都找不到一点乐模样,沉默寡言,眉头几乎天天邹着。除了发号施令,基本上不讲什么。不是说他不擅长演讲,一旦演讲起来那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一言一行和言语的神态都是显示居高临下的气魄,显示出他这个教育领域领导人与其它部局长的水平截然区别。不知有多少人花多少时间在探究关于他的秘密。因为对于人们而言,他这个人的魅力太大了,而且具有真正的神秘感。他的家庭婚姻还有他的仕途,来来去去好大一沓子事儿,都令人费解。一些心实的人还以为他是被教育质量了、教育经费了、教师调动了,这些难缠事儿折磨的一点儿也乐不起来。其实都不是,关键的问题柳民曾在酒桌上跟几个酒肉朋友表露过,他说教育局是全县教育领域的领导机关,这里人才济济,竞争也相当激烈;全县几百所学校,几千名教师,几万个学生,当个教育局长整天嘻嘻哈哈的哪行呀,压不住。

他演讲时,喜欢用排比句,用排比句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只要是一开口,那排比句会像拧开的水龙头,水就自然而然价流出来一样,要多少有多少。那些坐在台下的人都得竖起耳朵静静价听讲。

说起人们的坐,就有些特点了,尤其是坐在前排的人,脸要端对着柳民,双膝并拢,两只手交叉着,一只手盖着另一只手,娴娴静静地放在大退上。的确,教育领域这个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不管有多高水平的人,担任教育局长之后会感到压力很大,就要气势逼人。

柳民见天像个大人物似的,坐下来和属下谈的少,要谈也是言简意赅、不容置疑。大办公室里只要有了他,空气就紧张,人们变得蹑手蹑足、低声下气,惟恐冒犯了他。他则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样干起工作来得心应手,一帆风顺。

今天早上,柳民进了办公室,见办公桌上的文件和报纸又堆得像小山一样,就在这座“山”前坐下来怔了怔,才怀着“愚公移山”的心情,随手拿起一张省报翻看起来。突然,他看到了一篇关于本县庙沟乡女代课老师文娟的报道,可把他给气坏了,自己的工作顺心顺意,咋就生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他的脸色顿时变白,眉头竖起,平时就很严肃的一张脸一下子变得更加严肃了。
他坐在办公桌前,胳膊肘放在桌子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眉头紧邹着。倒不是因为记者的报道与事实大相径庭,而是那老一套在他心里作梗,认为“鸡窝里是飞不出金凤凰的”。退一步说,即使飞出了金凤凰,媒体要宣传该给他们这个主管部门先打个招乎,怎能不把他们放眼里,史无前例地乱宣传一气?这虽不能说是给乡里县里的教育抹了黑,却是把县里搞得很被动,难说会给教育领域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按说,报纸报道本县一个乡村女教师的事迹,他一个教育局长没有不高兴的道理。然而,现实中就有像柳民这么一号领导,你说他低调他却经常大张旗鼓地唱高调;你说他高调吧,他有时候谨小慎微。说来说去是因为现在的人们并不需要事事都知道真相,有些事一旦真相大白,会令他们尴尬、难堪,甚至无所适从。即便有些手段高超的记者也不例外,他们知道了真相,也要再三斟酌,不敢贸然下笔。这号人除了把他们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外,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在左右着他们。

更叫柳民害头疼的是,不久有一家市报记者来采访柳民来,提说的还是关于文娟的事,柳民说他要去县委开会,叫副局长赵长水接待一下。

赵长水很会弄这号事,把记者硬拉着去吃喝了一顿,又是攀谈,又说三道四,说得记者高高兴兴,给胳肢窝夹了一条烟就被支走了。

其实,柳民没去开会。县委压根就没有通知他去开会,他躲猫猫一支接一支地吃纸烟,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平日里报纸上宣传各行各业的人物他看得不少,那些人与他无关。这回不同,宣传的是他属下的教育领域的一个代课老师,他就有点生气了。生了气他就要拿下面人出气。他立即抓起电话。

王三平正在跟乡中心小学教导主任苗丰谈工作,桌上电话清脆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王三平抓起电话,里面传出了局长柳民急切的声音:“是三平同志吗?”“是我,柳局长。”柳局长在电话中说,要他立马到局里。他问什么事,柳民没有说,强调事情很重要,叫他放下所有的事马上进城来局里,挂了电话。

王三平愣了,回过了神,还回想柳局长在电话里的声音,感觉柳局长的情绪好像很不对头似的,加上最后的命令口气,更叫他觉得蹊跷,有种不知深浅的隐隐虚弱的感觉。自从他上任以来,局长从来没有直接给他打过电话,即使有什么事也由办公室主任传达。今天咋了?他想不来。但柳局长说事情重要,就肯定很重要。他告戒自己,再不去想它,进了城见到局长,就什么都明白了。

送走苗丰,王三平来到公路上,想等进城里的班车。远远过来一辆大客车,他招手呐喊,却没停。车子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抬头望见车里人挤得满满价。转过头看,见一辆货车停靠在公路边。走过去一问是开往城里的,就给司机说好话,人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递了两盒烟,人家才答应把他捎到城里。

货车一路不停,跑的飞快。一下车,他又马不停蹄地往教育局走。

下午没有什么会议,柳民一般不去办公室,他的许多工作要在家里进行。好多情况下谈话就是工作,而那些“机密”的谈话在家里最合适,气氛亲切,还走漏不了风声。今天他例外了……牵挂到了媒体,这就是一件大事!

坐在办公室里,他焦灼不安。于是,他翻阅桌上的文件,看罢一份就在后面打一个勾。对于有的文件他还在后面写上几句话——通常叫“批示”,很快就成了这件事的处理意见。

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柳民边起身边说:“进,门没锁。”

王三平进来,柳民给他让了座,泡了一杯茶后,走到门前,随手把门掩了。这是告诉别人,我这儿有客人,不是大事急事就先不要打扰。而他又没有把门关死,给人一种谈话内容并不是什么机密的感觉。
回身坐下,柳民慢慢价品了一口茶,示意让王三平喝茶。王三平正渴了,他抓起茶杯连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才放下,就听柳民直截了当价问:“你们的那个文娟咋就成了陕北最美的深山女教师?这简直是胡闹!”
王三平低倾着头,好像被告一般接受审判。他好半天都不知怎么回答。他抬眼看看柳局长等他回答的神色,知道不回答是不行的,就说:“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那个记者。”
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柳民看了看来电显示,按了个静音功能没有接。抬起头来,质问:“你怎么不知道?”
王三平目瞪口呆,他默默地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然后坐直身子,眼皮垂下来。他对局长声色俱厉的表现没有不以为然,也没有想到解释,因为解释就是掩饰,在领导面前掩饰自己的错误不是明智之举。想到了眼下很吃香的撒谎,就撒了这么个谎:“那几天,婆姨有病下不了床,我回去照看了几天。”这个谎言果然奏效,局长不想听他具体解释,只是装做不大在乎,就点了一支烟,吃了几口,身子朝后仰了仰。让自己感觉舒服了些,又把头倾下来。再抬起头来,观察了王三平的表情,看到他神态还算自若,就摸了摸自己油亮的头发后,说:“既然当时你不在乡里,就不追究你责任了。”王三平结结巴巴地说:“局长,您的,意思是……”
柳民说:“不能再有下一次了,以后对这些烦人的记者得注意点,防止他们乱来。”

桌上的电话又一次响起了。这一次,柳民拿起电话,“嗯,嗯,我知道了。”放下电话,说:“县长找我汇报工作,我就不便留你了。”又顿生关怀之意,“你婆姨现在怎样?”

王三平说:“好了,好了。”柳民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就好好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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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8 10: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3章 教学评议会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王三平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把刚才压抑的心情缓了缓后,不由得自言自语:“要是不撒那么个谎麻烦就大了!”局长说的“情况”王三平有预想,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严重是严重,他并不大惊小怪,甚至有些暗喜,打心里佩服这个昔日的学生,对她在教学工作中的勇气和魄力表示敬重。如果说这一年来自己取得了一些成绩的话,文娟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他很想帮帮她。可他一个乡教育专干,尽管在学区一言九鼎,能帮她什么呢?他一个当过多年教师的人深深地感到,教师中踏实认真尽职尽责的居多数,但像文娟这样一头扎进教学工作中忘我的人难出其右。眼下她只是个时下不吃香的代课老师,虽说不时有代课老师不知通过什么旁门左道被录用为公派教师,但对于广大代课老师来说就是希望渺茫!他想来想去觉得大忙帮不上了,只能尽自己之所能帮一些小忙,解决一些后顾之忧而使她生活趋于平静,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教学当中。他还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担心,生怕文娟把一腔热血变成了一厢情愿。

学校放寒假前,虽然天气渐渐寒冷,王三平依然要去杨家沟小学例行检查。这次检查他喊了两个乡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苗丰和一个教师跟他一搭去。
三个人骑一辆摩托车从乡出发。

近几年来,城里不少人骑摩托车。它的好处是方便快捷省钱。一个时期摩托车成为人们出外的主要交通工具,大街小巷、乡上、国道,到处可以见到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尽管这种交通工具充满危险,但是对于解决了温饱问题正在奔小康的人来说,它毕竟比过去的马车和自行车好多少倍。每年发生不少交通事故有摩托车司机命丧车轮下,让人们能目惊心,但人们依然乐比不彼地赌着生命游戏。

王三平一行三人的这次检查事先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算是个突然袭击,但不算是阴谋,因为他平常去村小学检查工作、听课,事先就不打招呼,老师们也习惯了。这次他们几个人到了杨家沟,通知文娟准备一节观摩课,文娟还是紧张了一阵子。

上课时,王三平等人都在后排听。

这节课文娟给三年级的学生上语文课,一年级上数学课。文娟给三年级学生布置了预习内容后,就给一年级上课。课堂气氛一直很活跃,布置了课后的练习题中的单数题,看着学生扒桌子上写起来,她又转向右边的三年级学生,依然兴致勃勃,课上得格外地生动形象,学生和老师的双边活动进行的也很热烈。几位听课的老师也不停地点头称是。无疑,文娟比他们这些老教师还技高一筹。

王三平对文娟的这堂课也感到满意,觉得这一堂课比之前他听过她的那堂课有明显的进步。

下了课,他一边转前转后地看着文娟,一边肯定地说道:“不错,好样的。”

评议会在宿舍里举行。会上,王三平让随来的苗丰和那个教师先发言。每个人的发言都字斟句酌,先把文娟轻描淡写地夸了一下,至少又指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缺点。王三平最后讲,他首先肯定这堂课讲得比较成功,接着就是一堆可圈可点的褒奖之词,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倒是很想把文娟美美气气价表扬一番,却没有。不是说因为有中心小学那两个公派教师在场,公派教师是学区的骨干力量,他不能当他们的面说一个代课老师的课讲得多么好,否则的话他以后怎么面对那些公派教师呢?何况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说代课老师就是教师中的“水货”。而是因为以往记者写文章表扬了文娟,他因此受到了局长的批评,也因此对她的学生文娟的情感有些复杂了。

王三平对文娟归拢起来说,一直还是佩服、赞同的。这次评议会他却不想多表扬文娟一句,而是找了些问题提示文娟。臂如说,辅导学生活动有点乱,教师主导作用发挥的不够。还有几个问题王三平忍着没有说。臂如说,动不动就将教鞭甩得叭叭响。不是说他不想说,而是觉得如果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太没趣了,别人还会说你是吹毛求疵。就他明打明地说出来的那几个问题,文娟都难以接受。她想,以前的一次学区教师会上,王老师强调,上课的主体是学生,有的书上也这么说。既然上课的主体是学生,课堂上调动学生的积极性,让学生多说多讲多动脑筋,才能更好地理解和掌握所学知识。一堂课老师不停地讲,学生什么也不说,还能说上课的主体是学生吗?至于辅导学生,这可是个大技能,自己当教师还没一年时间,哪能驾轻就熟!她不指望王老师给她锦上添花,也不希望这么给她泼凉水。但她的脸上尽量没有流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在王三平讲话当中还不失时机地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明显是挤出来的。

王三平没看出来,以为文娟赞成他的说法,就大谈了教学方法,顺便又找了课堂上的几个毛病。臂如,给学生布置课后练习题和作业题,不能许多人价布置什么单数题或双数题,而是要根据讲授内容和题目的具体情况而定。王三平原来是一个很有水平的数学教师,听课时要给教师找几个毛病缺点,那是小菜一碟,而且他讲起来没有废话,也没有趣话,一字一板。文娟听着,看到同来的两个教师边认真地听,一边还在笔记本上写动。

文娟左一下儿看,乡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苗丰,她上次在教学点见过,他的笔记本显示的是——

钱多钱少,够吃就好。屋大屋小,能住就好。人丑人美,顺眼就好。人老人少,健康就好。家穷家富,和气就好。名不名牌,能穿就好。两轮四轮,能架就好。一切烦恼,能解就好。坚持执着,放下最好。天地万物,随缘即好。人的一生,平安就好。说这么多,明白就好。

居然是一个段子。文娟感到苗丰写的这个段子很有意思。她右一下儿看,那个老师笔记本上显示的是——

文化是一种力量,文化是一种情怀,文化是一种温暖,文化是一种影响,文化是一种希望。

居然是她宿舍墙上一幅字画中的名言警句。

王三平不晓得他们两个人写什么,总觉得他在上面讲,下面有人记,这个气氛他很满意。最后他兴奋地对大家说:“评议课堂教学时,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说得模棱两可。”又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嘛,必须把坏处说坏,好处说好,才于教师有益,评议不流于形式。”苗丰和那个教师会意地点点头。

苗丰这个人很爱说玩笑话,这次来了突然谨慎起来。文娟跟他接触过几次了,看出他是个眼儿活的人,爱见碟下菜。听了王三平的一番话,苗丰就想顺着话茬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给王三平撑撑面子。他说:“王老师说得好,这尤其对年轻教师有好处……”

评议会上,小翠一直坐下那里当听众。杨贵是被王三平临时叫来听课的,听罢接着参加了评议会。王三平对文娟表扬的话他听罢笑在脸上喜在心上,觉得公派教师没什么了不起,代课老师也不见得不行。他希望人们都能纠正那种偏见,反正他没有偏见了。王三平继续讲,他就听不懂了,毕竟他对教学一窍不通,不知道讲些什么,思想开始走私了。他想今天得好好把王三平跟这几个同行的老师招待一下,让他们以后多鼓励支持夸奖文娟老师。杨家沟小学越办越好,他杨贵的脸上有光。

听到王三平批评文娟的话语后,杨贵就感到苗头不对,心里空落落的,露出一脸不屑,对王三平又点头又摆手的似斑马的脑袋说得头头是道——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有点生气,心怀不满。他就觉得文娟老师的课上的好,不听也知道。他常说只要学生说老师课上得好,这个老师就上得好,你王三平身为教育专干却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谝了不说,还不识好歹一长二短地净是扯蛋,给人家的一片热情浇一盆凉水。

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而今这年头不管什么人下来检查都有各种各样的顾忌,发现问题一般不敢声张。就算有什么大问题,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检查人员才好回去向上级汇报。杨贵很讨厌这几个人评课时吹毛求疵。但他没言传,恼得坐在一边吃纸烟。

谢天谢地,评议会总算结束了。杨贵心里却装了一肚子不满。他常说他应付不了两种人,一是喝醉了酒的,一是给你说好话的。这说好话的,你拒绝不行接受也不行,只好听还得认真地听,还得笑着让人家也高兴。王三平他们几个说了难听的话后,他就在心里说:“去去去。”没了招待他们的心肠。但客气话还是要说的。他掏出纸烟,给来人递了烟,向文娟要火柴,烟都给点着了,就对王三平说:“文娟老师的课上得好着哩。”王三平说:“好是好,可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

杨贵眯缝着眼睛问:“谁说的?”王三平说:“毛主席说的。”

杨贵瓷了瓷,说:“毛主席说的而今过时了。”王三平明白村长今天是不会给他们面子,便自找台阶下:“其实我也是好心,想让文娟老师更上一层楼。”

杨贵不言传了。直到王三平说:“我们走啦,我们走啦。”杨贵才说:“吃了再走。”苗丰对王三平也说:“那就吃罢再走。”

王三平见杨贵板着脸,便知道杨贵说要留他们吃饭是虚情假意。在乡里时,来了县上的客人,他有时候也这样对待。于是,他说得也很客气:“不了不了,时间还早,我们回去吃吧。”

王三平他们要走了,文娟忽然感到失望。站在她旁边的杨贵突然说:“快去,王老师叫你哩。”一看王老师在招手,就连忙跑去,到了跟前。

王三平将文娟盯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说:“今天批评你,真的是为了你的成长,你不要多想。”文娟没打算说什么。王老师来时,跟往常一样,她对他有太多的话要说。现在她不想说了。

王三平略显尴尬,表情显得很怪,说:“文娟我们走了。”她点点头。

王三平转过身时,她也转过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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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8 10: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4章 启蒙老师的来信
杨贵走到她跟前,用一种宽慰的口气,说:“毬的,你教的好着哩。领导的那两只眼睛就是刀子,是专门挑毛病的。他们给你不挑出点毛病,那他还算领导吗?”“这……倒也是。”文娟听了杨贵的话点点头承认。
杨贵接着说:“文老师,你好好教你的,让他们说吧,甚都不要想。”文娟点点头。
杨贵又说:“不瞒你说,自从你那次在城里找下工作又放弃了,我就有了一块心病。我是村长,我要为你保驾护航。那次杨二狗半夜跑到学校耍骚使坏,我真怕你受不了那号打击,咱杨家沟小学刚刚见好,你要出点事儿,学校以后怎么哩!他两眼望着文娟真诚地说着。文娟知道,这半年多来,村长杨贵一直在默默地关心她,支持她的工作。她说:“村长,我真的很感谢您,你说的话我也都明白。”她不明白的是,王老师以往总是鼓励她表扬她,而今却是把她批评个没完。这表扬和批评,她是怎么也联系不起来的。

几天来,她的情绪一直很灰。

去干娘家里。钱瑞英见文娟板着脸,就问:“你咋了?有不顺心顺意的事了?”文娟将自己的心里话给干娘一一说了。

钱瑞英以自己的经验对她说:“以往王老师听罢课说几句很随便,可今天他在会议上说,声势就不一样了。”又说,“会议是一个特别的东西,人们一开会,除了腔调和平日里不一样,人人还都要站在一个立场上发言。”又说,“会议就这样,立场不统一,会就散了。立场统一了,结果就出来了。”还说了许多宽心话,劝她往宽处想。

文娟的心情好些了,也感到教师要经常保持良好的情绪,而要保持良好的情绪就要注重与人沟通。没有良好的情绪的话怎么面对学生呢?直到过了几年后,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她才明白,这表扬和批评不是为了有益于她,而是王老师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能够左右逢圆。

    文娟并不像他的老师王三平担心的那样,虽然她那青春激流打起的一个浪头——受到了媒体和上级的关注,民间也纷纷传颂,而在她内心却渐渐地平伏了。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跟农民没什么两样的代课老师,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正正常常的生活,而不能常常想着有惊人一跳的事情发生。可她也不想做一个平庸的人,就想在许多平常的事情中,表现出不平常的看法和做法来。最近生活中还有些值得她高兴的事。她已经被评为乡模范教师,过几天就去乡上参加表彰大会。她不全是为这荣誉高兴,而是感到她的付出不仅得到了那些学生和家长的肯定,也得到了乡上的认可,她有了一个教师所看重的尊严和自豪感,心情就感到格外地好。

这期间,村里也有人发现文娟的工作热情没有以往那么高涨,就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她,认为她这个“喧天喉地”的教师,不过如此罢了!但是,村长杨贵不这样认为,他一见文娟还是那句老话,你教的好着哩!干娘也经常劝她,人生都有个三曲两折哩!

远在省城的李红英在一张报纸上突然看到标题为“陕北最美的深山女教师”一文,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怦怦乱跳。因为她是陕北人,且是一个教育工作者。她看到文中反映的是女代课老师文娟的事迹,就颇感兴趣地阅读了全文。读罢她感到那事迹既不传奇也不浪漫,平凡但高尚。她的眼睛就眯起来,望着远方,陷入沉思中……她一次又一次想,只有像她一样在贫困的农村生活经历过一段时间的人,才能感到那地方的任何变化都牵动着她的心肠,才能深刻地体会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事情过去许多年了,像是昨天发生一样,她禁不住想起自己多年前在高家峁村小学当代课老师的情景,想起了那个聪明伶俐的女学生文娟……

当年离开高家峁,她就来到了省师范大学教育系念书。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后,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三年后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在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性格没变,依旧是一颗年轻的心。她以往也回忆起在高家峁当代课老师的岁月,那时候她并不觉得当代课老师对她有多么地重要,离开后才知道那一段生活太重要叫她铭记。她想着那些学生的命运,特别想着给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女学生文娟的命运。多少年来,一直记得文娟锲而不舍地探索那个“乌鸦喝水”的故事。那时候她就仔细观察过这孩子,不知这孩子脑瓜里究竟有些什么新奇想法?她也琢磨不来这孩子长大后会怎样。虽然这个女孩子的上面是一颗智慧的头颅,但似乎有过假设,这个学生也许不会逃避大多数农村女子的命运——学校毕业后回家里见天在土地上卖命,被黄土弄得灰头土脸,经过几年的辛劳,长成个大女子就寻个满意的男人,生儿育女男耕女织自得其乐,满嘴说的都是吃,牙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为几根柴禾跟邻居吵吵嚷嚷。不是说考不上大学又进不了公家门的农村青年就一定会干不出什么名堂,而是说即使你性格非凡,天赋很高,到头来你的精神境界很可能被淹埋在小农意识的汪洋大海之中……

但这些仅仅假设。

报纸上的文娟是不是她以前的那个学生?

她琢磨了好几天,越来越深信不疑,一个决定就涌上心头。今晚就写一封信,明天就寄。

那天,文娟刚刚下课走出教室。王三平来了,文娟把他领到了宿舍,倒了一杯茶水。王三平喝了几口,伸手在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是李红英写给王三平并转文娟的。文娟无视王老师的存在,激动地把每个字读了有十来遍,往日的岁月便袭上心头。眼前不断地浮现出多年前李老师在高家峁小学当代课老师的情形——那言谈举止、音容笑貌,令她胸中那积蓄多年的怀念之情如潮水般起伏涌动,久久难以平复。她手里捧着李老师赠送的那个蓝色笔记本,在脚地上走来走去。

李老师离开高家峁后,虽然她常常想念,也只是想想而已。现在手里捧着李老师的信,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人家现在是一个大学老师能看得起她这个昔日的小学生,来信问这问那。

王老师离开后,感到不胜荣幸之至的文娟激动了好一阵子,就想去干娘家里给干娘说一说。

钱瑞英高兴地说,你能攀上个大学老师是你的福气。

第二天,文娟便给李老师回了信。

李红英接到文娟的来信又回了信。

元旦来临的一天,学生们正在上自习,文娟站在讲台上正想着元旦庆祝活动的安排,除了给学生赠送一张贺卡,出一期庆祝元旦专栏,还想搞些娱乐活动。
邮递员来了。他在邮包里掏了半天,最终递上来的只是一张贺年卡和一封信,都是李老师寄来的。贺年卡上写道:祝学生文娟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大展宏图!那封信写得并不长,主要是关注文娟的生活和命运方面的内容。信中写道——
……你过去学习不错,现在还有很多潜力,你很优秀,暂时有烦恼和失落感是正常的,是对你意志的磨练和考验。你能够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一点也不慌乱、浮躁。不迷茫孤独,而是更有信心,一直在追寻自我,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我相信你未来的道路会一片光明。

自后的日子里,李红英成为了文娟的思想导师,是文娟精神上可以依托的人。人的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是需要得到比自己思想水平较高明的人指教的。文娟念小学时,在李老师的教育下,有了一个当老师的心愿。现在这个心愿实现了,已成为了一名老师,又要在李老师的影响下,关心和注视着学校以外的更广阔世界,似思想插上了翅膀……关注着中国的乡村教育。但这又离不开老师的指导。可是两人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只能进行传统的书信交流。通讯设备很不发达的乡村,要与大城市进行远程交流,最好的办法无疑是书信。

文娟很愉快,给李老师写回信这桩事她赋予了很大的热忱,写信比在学校里写作文进步多了,言简意核,文字生动,字迹公正。她感到要写的东西很多,很想写,每封信写的不长,很流畅,生怕李老师生气不想看她的信。每次给李老师写罢信,心里就充满了一种带点神秘色彩的幸福感。

李红英看了文娟的几封来信,就认为文娟是一个优秀的乡村女教师,她不仅仅是聪慧——聪慧的教师多了。她的优秀是因为她有比聪慧更重要的东西,臂如献身精神、责任感、宗教般的虔诚……感到文娟是一个对生活有独特理解的人,这个学生虽然没有幸运地念高中进入大学,当然也就没有成为公派教师而加入到教育事业发展的主潮之中,但是她不甘心随波逐流也不放弃自己的精神追求,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奋斗是难能可贵的。

文娟每次收到李老师的来信,就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读完,她不是急急忙忙地给李老师写回信,而是静静地坐一会。回信是要写的,但那不是今天而是今后的事。她急着要做的是从抽斗里拿出那个蓝色笔记本写日记,日记中写读罢李老师信的感受。这日记也就像一个她心头的心灵述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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