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人小说】山村女教师的故事(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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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1 11:30: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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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日记

X月 X日

我的这一年太丰富了。医院里找工作,杂货店的屈辱,书店打工那么短暂却让我经常有美好回味。当代课老师后,发生了许多事,莫名其妙的事。没法子,我今年十八岁了,十八岁本来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年龄。

今天早上,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价叫个不停。按村里老人们说,有喜事临门。果然,中午收到了李老师的来信,我激动不已。她在村小学当了一年代课老师,现在已经是大学老师,还写信鼓励我这个昔日的学生,我真高兴,真幸福啊!

报纸上刊登我的事迹感动了她,来信中这么说的。可是,报纸上见天刊登着各行各业的人们的事迹,怎么能说我的事迹偏偏感动了她呢?分明是她仍然怀念高家峁小学,怀念高家峁小学的学生们。

X月 X日

今天给李老师回了信。

信的开头写道:我在遥远的……

信的结尾写道:我会努力的。

X月 X日

今天来了一位作家,跟我算是老熟人了,就是经常光临我以前打工的那个书店的作家。我问他咋找到这儿来?他笑着说,只要我跑不出地球就能找到我。他跟我讲,听李红英老师介绍过我的情况,今天来这里愿闻其详,想以我为原型,写一部反映乡村女教师的小说。竟然还说,前苏联有一部《乡村女教师》电影影响很大。他说他写的小说出版后,要改编成剧本,倘若拍成电影,也会产生轰动效应的。

听了他的煽惑,我云里雾里的,愣在那里。

报纸上的那些报道,已经把我的工作和生活搞乱套了。如果我的那些事经李红岩添油加醋写成小说,小说的魅力我是知道的。人们一看免不了感动,就会逼迫作者说出生活中的原型。那样的话,我的工作和生活简直就不可想象了。

唉,这个多事的作家啊!

李红岩最后跟我讲,他以前的作品主要写的是农民,写农民生活的艰辛和困苦,为农民说话。现在想写我,也是想为农民说话。还说我现在虽然是个代课老师,也是个农民却不是个普通的农民,是很多人钦佩、崇拜的农民。我感到无地自容,就淡淡地说那是他们的感觉,我很普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喜欢当老师的人。李红岩把我与别的老师比。我说自己是比别人对教学工作更喜欢一些,还谈了一些看法:有人不是真正的喜欢,也有人一开始喜欢,后来不喜欢了,而我自登上了三尺讲台就始终如一地喜欢。

李老师以前来信就说过,教学作为一门科学,知识水平跟优良的教学方法是一样重要的,两者犹如一对飞翔的翅膀,缺一步可,然而顶重要的却是喜欢教学工作,喜欢才有耐力,才能克服教学工作中的一切困难,义无反顾地搞好教学工作。

我感到我就是喜欢教学工作,至于别的老师喜欢不喜欢,喜欢的程度我想不来。我还感到教学是一种乐趣,我从小就觉得当老师跟学生在一起其乐无穷。
X月X 日
“我想不到,一个人可以如此坦诚地面对困境,一个人可以如此坦荡地面对自己”。
李老师信中说的这个人,就是我。
X月X 日
今天我收到了李老师的一封来信,又翻阅了她的前几封来信,至为欣慰。我回信说,之后我的生活大船上多了一根指南针。
X月X 日
李老师来信说,她可以帮助我,但指南针不敢当。教学工作很实际也很具体,要吃透两头即教材和学生,以教材和学生为指南针,方能有所建树。信中还说她和我一样,都是教师,最多不过是一个年长的教师。
X月X 日
我写信向李老师询问,教师到底是什么?代课老师又是什么?李老师来信回答:

在封建社会,“师”仅次于“天”“地”“君”,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先生。到了功利横行的年代,教师是无权无钱无势的、最不值得亲近和巴结讨好的对象。但是,老师肩负的责任太大太重,重大的有点不公平了。

最后她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教师是一种职业,属于社会上三百六十行之一。任何一个行业的从业者,他首先是人,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教师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某些意识形态和媒体却言说教师的工作是很神圣崇高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需要教师竭尽全力地投入进去……
X月 X日
我给李老师回信中提说了,我很爱读书。李老师回信说爱读书很好,因为读书能使人清醒,使人大彻大悟,就像在漫漫长夜中的火把,给你光明和温暖。当你进入一种境界以后,世俗的东西就不太重要了,会使人永远有一颗高尚的心灵。看书不光要看小说、生活方面的书,还要看其它书,比如教育理论和哲学。还说这些书我可能一时看不懂,但接触一下有好处。
X月 X日
李老师来信说,一个教师要养成经常阅读教改和教研方面书籍和文章的习惯,这样才能开阔眼界,搞好当前的教学工作;一个教师不知道国家教改的动向和不学习别的老师的成功经验,这是很可悲的……
X月 X日
李老师来信对于我在偏僻山村的人生奋斗,进行了鼓励。
我回信只说了自己的感受。
我说,遇上难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X月 X日
夜里下了阵小雪。早上太阳出来后,由于冬至刚过,天气还未大冻,那层薄雪顷刻间就融化了。弥漫着潮润润的气息。
中午邮递员送信来了。
李老师信中说,要和我一起讨论人生,讨论对人生的感悟,还要和我一起深入探讨中国农村教育问题。
X月 X日

下大雪了,一下几天,雪天雪地,满村子白茫茫一片。

李老师几天前又来信了,我已经看过一遍了,信的内容我都记心里了。她在信中专门谈了农村教育问题。我觉得她的话有新意,有思想,能打动人,叫人心里豁亮。

我很喜欢看李老师的信,信中的话让我感到安慰。她讲的那个关于学习的“木桶理论”,在我来说并不新鲜,以前在书中看到过这方面的内容。但信中说,把当下教育问题按“木桶理论”来看,却是一针见血。她认为,如果乡村教育办不好,乡村的孩子要往县城里跑,县城里学校的学生又会往省城跑,整个教育就乱套了。

X月 X日

李老师过去经常给我们讲故事,跟我们一起玩智力游戏,实际上是在激发我们的学习兴趣,启迪我们的智慧。她的启蒙,我有了当老师的信念。顶重要的是,在教学工作中我也想把李老师对我的激发和启迪进行复制。

X月 X日

前天下午放学后,我在写教案,光线突然暗了。我出了门,抬头往天上看,一大片的黑云把太阳给遮当了。

回宿舍,继续写教案,没写几个字,一阵打雷闪电,天就下起了一场大雨。昨天再下,下得刷刷地响,哪能不刮风,风还不定向。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这样的日子里,如果没要紧事,人们都足不出户。只有学校的门照样开,课照常上。

中午才雨过天晴。村道泥泞不堪,人们都不去山里劳动了,一歪一歪地踏着泥,沾的两只鞋似两个泥碗。走来走去地串门,像是在翻地,整个村子给翻得七沟八渠的,一世界烂泥。

村长来学校很兴奋,说:“下得美!下得美!”

村长走了,邮递员来了。

李老师的来信说,我们会看到许多成功的人,顶着令人羡慕的皇冠,光彩夺目。但是还要想到,在他们成功的背后,一定堆积着无数的阻力、失败。

以我一个代课老师而言,几年来也遭受不少挫折。因为我有信念,这个代课老师我要一直当下去。

X月 X日

李老师今天来信说的,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说:“你不能一个劲地给学生讲故事,还要让学生讲故事,让他们一个个成为讲故事的好手。”

再过四五天便是 “六一”儿童节,我给学生们布置,每人准备一个故事。

“六一”那天中午,我们先在教室里举行了庆祝活动,又来到了山上的一棵大树下,进行讲故事比赛。我感到气氛不够热烈,就想起了李老师过去跟我们一起玩过的“撂手巾”游戏。

这个游戏很简单,却很热闹,热闹非凡,老师可以加入到学生队伍里去成为一员,不是敷衍的,假冒的,而是真诚的。同学们的情趣调动起来了,我便宣布讲故事比赛开始。

然后便是同学们朗朗有声、声情并茂地讲他们心中的故事。

可以说,儿童节是老师为学生谋幸福的节日,不但要为儿童谋一日之快乐,而且要为儿童谋一年之进步的幸福。有了这样的悟觉,我就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拿钱,给学生每人买了一个硬皮笔记本。

X月 X日

李老师几次来信都谈到一个问题:这么多年能坚持下来,除了因为心中有向往,追求,还凭靠了什么?
我想了很久。
昨天,我给她回信说,凭靠的是我不拿困难当事儿。

X月 X日

上次我给李老师的信中,谈了一些关于当下农村教育的问题。她回信说,当下的上上下下都瞎闹腾开了……信中还说,那些问题提醒了她,很受启发。

X月 X日

李老师来信说,她听教育官员说过,代课老师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 “文化大革命”时,学生不管上中学、上大学,没学到多少知识,许多时间在闹“革命”造成了教育的断层,其消极痕迹,随处斑驳可见。现在农村实现义务教育,首先是学生统统入学,这就需要大量的教师。任用代课老师正是在这种教育资源投入不足状况下的一种不得已的选择。从政策上来说,这些代课老师的前途很渺茫,只能痛苦地在以下二者中选择:要么走在职进修的道路,上“函大”、“业大”、“自修大学”等,要么使命完成后就会退出历史舞台。

退出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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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1 11:3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6章 检查组到来(1)
    实行改革开放以后,整个中国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在农村,实行了责任制后,农民个个都像换了个人似的抖擞起精神,一头扎进自己的责任田里,没日没夜的忙碌。忙了几年后,算是收获颇丰,过上了盼望已久的幸福生活。但有不少人没有就此满足,而是对自己发家致富的方式产生了怀疑。他们觉得老是在责任田里前刨后蹬的也不是个事儿。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刨地三尺,也刨不出来金子来呀!于是,有不少人脑瓜子一转,一改那种地里刨食的传统生存方式,许多人纷纷涌入城市,出现了中国当代历史上一场波澜壮阔的人口大流动、大迁徙。农民闹着要进城,进城这步路是阳光大道还是独木桥,他们心里就像一颗石子丢到井里,探不到深浅。
树挪死,人挪活嘛!
当下的人们就是这样想的。他们为城市建设做出了贡献,腰包也鼓了起来,不像刚刚实行生产责任制那几年,解决了吃饭问题还是愁钱。当然,这好现像也包含着一些令人忧虑的成分。一些农民进了城赚到了第一桶金后,感到谁有本事吃香的喝辣的和外人屁不相干,谁没本事受穷受硒惶也和他们不相干,就忘乎所以地把婆姨接进城里,全家人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舒心爽气。
可这毕竟属于少数。
绝大多数进城后如同杨贵的经历一样日子过得很苦,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城里是许多乡下人对未来的美丽想象,然而你身入其中,就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你想象的天堂。即便到大城市也一样,哪里的钱都难挣,就像哪里的屎都难吃一样。在城里离了钱,人就活不了。无论你每天有多么辛苦,一粒汗珠落地摔八瓣儿,甚至累得吐血,终究还是一贫如洗。男人能挣得饱一家人吃的,勉强地那么混着没让一家人饿死就算有本事了。买房的事想都不敢想,常常会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忧虑。熬到年关,忍不住要告诉亲人,现在的老板越来越心黑,辛辛苦苦干一年,你去跟要工钱就像要割他身上肉似的,能拿到一半工钱就算不错了。年后复工能不能拿到另一半,还是未知数。但他们还不死心,今生今世即便没有福气过上像城里人那样的幸福日子,也想让眼睛里长出钓鱼钩,将城里的花花世界钓在心里。后来像杨贵一样在城里折了翅膀又回到村里的人也有,但这只是个人方面的原因,怪不着政府,政府早就开放了,你的命运你做主,想去哪去哪,别说是干涉,连问都不问了。
进城者依然蜂拥如潮。进了城趁容易赚钱时多赚几个钱,赚不到钱宁可四处流浪,也不想回农村当农民。
伴随着农民进城之风兴起,农村学校里学生不断流失。
世事啊,怎么会变到这样一种地步——农民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主题,不种庄稼都往城里跑!这虽然不能动摇农村政权的根基,却也是把世事翻了个过儿。过去农民为了显示自己的经济。喜欢盖房搭屋的,这几年竟难发现有谁家再盖什么新房。这不能说是观念发生了转变,也不是什么原因,而是凡有条件的谁都不想在乡下住了。过去农村里一直喊“改天换地”的口号,结果是把城里的天和地改变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却没有改变农村的那面貌,一首歌中这么唱——
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
但改变了人气——人们做梦都想着进城里做生意搞买卖打工。不是说所有的农民都离开农村进了城。一些人因为农村苦而一心想逃脱受苦的地方,另外一些人恰恰因为在农村受过苦才留恋不想离开。当然了,一直厮守在村里多数是女人和老人,显出一种空虚和脆弱。
这时期,全国竟然掀起了大张旗鼓地普及义务教育,改善办学条件,在农村大兴土木,修建的校舍。但学校里的学生却依然跟着他们的爹娘接二连三地走,挡都挡不住,学生越来越少,就有一些村小学“寿终正寝”,学生们自然都“作鸟兽散”,他们建设家乡的愿望也随之破灭,虽说有一些学校还书声琅琅,却也是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一些“聪明”的代课老师不再抱着一本老黄历念到头,各奔东西!
在这个历史大背景下生活和工作的农村教师,当然包括像文娟这样的代课老师,他们自然会发出感叹:经历了如此深刻而富于戏剧性的历程,以后的人们会不会理解他们这些人对教育的那般复杂的体验。
杨家沟小学是其中的幸存者。但今年后半年开学有一个学生跟着他在城里打工的爹娘进城里念书了,这个学生就是小月。自从小月那次走失事件发生后,她爹娘就想给她转学到城里念书。但小月不想。其实小月并不讨厌转学。转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可以来到一个新的学校,结识一大批新的同学。小月只是离不开文娟老师,以及那些同学们。可是,小月奶奶去世后,村里没有人照看她了,她才不得不屈从爹娘的安排,有点垂头丧气地到了新学校,萎靡不振地坐在了新教室。
杨家沟小学本来学校里有二十二个学生,少一个学生倒也不算什么。但文娟不这么认为,二十二个学生就是二十二个学生,一个都不能少,突然少了一个就不是二十二个了。感到少一个,势必少第二个。果然就有学生跟着他们的爹娘接二连三地走,每走一个,文娟心里会突然一慌,一下子没着落似的感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得学生还只有十五个时,村里解聘了小翠,当然学校里的两个三年级学生又得去刘家凹小学念书,学前班也停办了。
过去轰轰烈烈地搞普及义务教育,看现在的学生不断流失,许多学校人去楼空、岌岌可危或摇摇欲坠,叫人感到寒心,想起来叫人恍如隔世。文娟从一本厚黑的书籍中悟出一个道理:用火治不了火,用水治不了水,教育拯救不了教育。社会发展永远具有不可逆转性——不管你情愿不情愿,没有国家整个政策的大变化,农村学校就这个样子了!
文娟很难过。难过之后她想,难道农村的生活条件好转了,教育就要垮塌吗?一旦农村学校关了门,经济好的有能耐的人家的孩子可以进城里念书,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家的孩子在城里念不起书,难道就让这些孩子去当文盲吗?
这可是时代的悲剧呀!
人心里最沉的是关于某种使命、自小确立的信念等,它如今依然压在文娟的头顶,让她日日夜夜伸出双手撑着,倾尽全力地支撑这个学校。只要是教学工作上的事情,她不管多么熬累也觉得畅快。这是她几年来的一贯信念,已经成了她的生活哲学。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多年来一直坚守着……
这就是不朽!
文娟看得书多思考问题就多,就有了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她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现实,却无力拒挡这个朝流。
一天,干娘钱瑞英问她:“有没有想过,不干教师进城里?”她说:“报纸把我的后路已堵死了,我现在要反悔进城也难了。”她的眼光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像不起波浪的水谭一样沉静。
又一天,她去乡里买些用品,没想到刚刚进了供销社就遇到了张梅。更想不到张梅会告诉她县上马上就要进行义务教育大检查了。果然不久,她就收到了乡学区发出的全力以赴迎接全县义务教育大检查的通知。通知后面附有几张表,其中一张表是关于义务教育的达标率,还有一张表中详细地介绍了常规教学管理量化考核办法即评分标准。
离大检查日子越来越近,王三平骑着自行车到各村小学打前站,提前督促检查,要求各乡属小学按照量化考核办法即评分标准先对照自查,查漏补缺,力争给县检查组一份满意的答卷。另外对有些相关事情也要做提前安排。
来到杨家沟小学,王三平要求学校在检查组来的头一天突击打扫卫生,不留死角,整个校园,要红旗飘扬,标语醒目。强调说,这是老传统,也是检查人员一眼望穿的,第一印象很关键。还要求文娟准备一节公开课,并要她先在班里讲几遍。
文娟一听,马上摇头说:“不用,人家就是想听我的一节课,我平时怎么讲课现在就怎么讲。”王三平立即反对:”这怎么行呢?别说县里来人,就是我们学区的公开课,也要准备几天,事先得安排一些学生发言呀!如果事先没一点准备,上课乱了套咋办?”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文娟对王三平的要求还不能马上接受。她低着头,满脸不高兴,一声也不言传。王三平只好说:“文娟你要保证把这节课讲好,重视这件事,这可不仅关系到你个人啊!”文娟抬起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知道。”
虽说文娟对公开课不感到有什么压力,但她对乡学区布置的其它工作很茫然。
王三平走后,文娟的心情很沉重。不是说她不想在这次义务教育大检查中交一份满意的答卷,而是学区要求的那些做法她无法接受。一旦真的全力以赴去迎接县上的检查,学校里的一切教学秩序就全乱套了,教师没有时间备课,没有时间改作业,还要兴师动众叫学生也跟着忙八下里忙。她感到这样的检查一点也不利于提高学校的教育质量,但不能轰轰烈烈价弄虚作假。尽管她有抵触情绪,但在大的方面精神头很足,要分出好多精力和时间来忙这件事。她一个人里里外外忙得一塌糊涂,一天忙下来筋疲力尽了。好在有村长杨贵派人将几眼窑洞用白灰粉刷一新,校舍不显得萧条和破败了,等于帮她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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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1 11:3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7章 检查组到来(2)
按要求,文娟还要写一份汇报材料,材料已经写了一半,写了学校概况以及入学率等,她就把笔放下了。这些报表上都有,可以一目了然,为什么还要写呢?可又一想,不写这些,汇报材料中写什么呢?
按照乡学区的通知,检查组明天要来。后勤工作都由村长杨贵去做了,她今天必须要抽出时间写完那份汇报材料。
第二天检查组没有来。
第三天一大早,文娟正在给学生上课,听到一阵机器声,就出教室往山下看,见王老师从一辆机动三轮车上下来,还下来两个人,像是检查人员。机动三轮车是王三平租的,检查人员走山路不行。自从发现他们乘坐的机动三轮车到杨家沟以后,逢集赶会时,就有开往乡上的机动三轮车了。
检查组来了。文娟按照乡学区统一安排,组织学校全体同学戴上红领巾,站校门口行注目礼,像欢迎国家领导人一样欢迎检查组人员。
当天下午,检查组人员听了文娟的一节复式教学课。她上课时跟平时一样,不在乎他们在下面听课。
下课后,检查组组长冯之民想对同学们说几句话。他说:“你们能成为文老师的学生那是很幸运的,文老师是一位十分优秀的老师,在她的教导下,你们会学到很多知识。”文娟没想到,冯之民会当着自己学生的面表扬自己,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冯老师,我还有许多毛病缺点……”她的话音一落,同学已经鼓掌了。冯老师笑笑,朝同学们摆了摆手,大步走出了了教室。
课后的评议会上,检查组文娟的这节课作了很高的评价。
评议会结束后,连着召开汇报会。汇报会由检查组成员之一王三平主持。他说:“今天检查组一行来到杨家沟小学,说是检查,其实也是一次调查研究。今天我们就是一听二看,先请文老师汇报一下学校的工作。简短些,不要照本宣科,抓主要的讲。”转过头问冯之民,“冯老师,你看是不是这样?”冯老师点了点头。
文娟按照王三平的要求,很简明地向检查组汇报了本校的普及义务教育工作。
汇报毕。检查组组长冯之民对杨家沟小学的工作做了总结性讲话:“今天来到杨家沟小学,听了,看了,我总的感觉是这么两句话:软件很硬,硬件很软。什么意思呢?学校管理、校容校貌、教育教学、入学率等,这些都属于软件,都做得非常好,非常硬。可是硬件呢?学校就这么几孔旧窑洞,桌凳也破烂不堪的,院子都需要整修。所有这些硬设施都很软……”
汇报会结束后,冯之民把文娟叫到一旁。文娟以为还是说他对农村教育的看法,没想到冯之民会提说那堂观摩课。他竟然还很风趣地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课上得这么好,真不简单。”文娟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冯老师,你不要当着同学的面表扬我。”
冯之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向同学们表明一个事实。”文娟不言传了。
冯之民又说:“你可是一天师范院校的门都没进过。”文娟鼓起勇气说:“念小学念初中,天天跟老师学,感觉并不隔行。”
冯之民表示不赞成。他说:“每个老师原来都是学生,不能说当过学生就会当老师,能把书教好,而是你悟性好。”这样的体己话,文娟听得很舒服。
冯之民继续说:“我是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并不感到在教学上很专业,能把课上好,我上大学老师第一堂课上就跟我们讲,师范教育就是把学生变成老师。我虽然学了许多专业知识和教育理论、教学方法,毕业前还在中学里实习过,但由于自主性差,那么几节课,都是在老师的手把手指导下进行的,毕业后真正走上了三尺讲台,仍感到很茫然。”冯子初还热心地指出了文娟这堂课教学当中的口语性毛病,并告诉她克服这个毛病至关重要。
他们说话的当中,王三平已经悄悄价进来了。等冯子初说完,他对文娟说:“冯老师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很有水平,你和他多探讨探讨。”说罢出去了。

好机会!

文娟平时与同行交流不多,王老师这么一提醒,又很热情地跟冯之民交流起来。她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就像两个久违的好朋友,坐下来总有感兴趣的话题冒出来。

他们的交流从课堂教学转到了普及义务教育上来,冯之民又是滔滔不绝地感慨:“报纸电视经常大张旗鼓地讲普及义务教育和希望工程,国家确实也为改善农村办学条件投入巨资,村民慷慨解囊捐了自己的血汗钱,一座座漂亮的学校拔地而起。普及义务教育和‘希望工程’使大批失学儿童重新回到了学校,这几年由于城市经济迅猛发展,他们跟着父母进了城,有的学校人去楼空……”文娟除了听,也不知说什么好。好一阵子,她才说:“冯老师,你说得是事实。”

冯之民摆摆手说:“一孔之见,一孔之见。”见王三平又进来了,文娟出去到灶房里帮忙了。

冯之民大学毕业,先在一中当教师凭着一腔热血潜心于教育研究,但他撰写的几篇论文都没有发表。后来调到教育督导室工作,就想撇开业务在仕途上发展。毕竟他是正正规规的大学毕业生,走过的学校多,看问题比较全面,今天,他就那么随便说得几句话,对文娟启发很大。相比之下,文娟觉得自己原来的认识有些狭窄。

检查组对杨家沟小学工作的客观公正的评价杨贵满意高兴,他就像侍奉驾临的皇帝一样殷情周到,忙里忙外的。他现在正在灶房里给主厨打下手。昨天他就安排人杀了一只羊,还派人到乡里买了一箱白酒和一些新鲜下酒菜。他还考虑到检查组来了要请个会做饭的婆姨来当主厨,至于请谁,他考虑了好半天,只有请钱瑞英比较合适。她是村干部,又做的菜好。去给钱瑞英通知,见春草回来了,突然想起县里来的检查人员都喜爱民歌,喝酒到八九成了,肯定想听的,就叫春草到时间也来,唱上几首歌,凑一凑热闹。春草高兴地说:“行!”

今天一大早杨贵就开始忙活了,杀了几只鸡早就炖锅里了,飘在空气中的气味很香的,王三平进来从锅里捞了一块吃,感觉味道不错,有嚼头儿。毕竟是土鸡而不是城里人吃的那种肉鸡。肉鸡长得太快是速成品,全是被那种含激素的饲料催起来的,老鼠偷吃了这种饲料都胖得跑不动,肉鸡从破壳到宰杀还不到两个月。杨贵现在还要帮钱瑞英做几样拿手好菜,表示他对教育工作的重视。他一边帮厨,脑子也不由得想起以前对王三平来学校检查工作的怠慢。见王三平进来,他就说:“我这人话短言缺又不会拐弯,今天就是想让检查人员好好吃上一顿。”王三平看杨贵忙得不可开交,忍不住抿嘴微笑,说:“我不如你,文武双全!我只会吃,不会做!”王三平似乎无意但实际上把杨贵夸赞了一下,又接着说, “吃罢饭有两件事,一件是……”

杨贵高兴了,乐呵呵地说:“有小酒小菜伺候着,多上些酒,往醉着喝。”王三平说:“第二件事是……”

杨贵说:“唱歌,我也准备了。”王三平笑了笑说:“你真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

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学校要设宴招待检查人员。除过杨贵,还有老支书和老会计做陪。学校的面积本来就不大,有这么多人来,浩浩荡荡的,学校顿时洋溢起人丁兴旺的好气象。

文娟和杨贵忙得进进出出,尽快弄出几样下酒菜来。

七点钟,大炕上的八仙桌摆了酒瓶、酒杯,还有茶杯。

菜都端上来,一盘粉丝拌黄瓜,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猪肘子炒菜。

大家都围着八仙桌坐下来——为招待检查组的酒宴就算开始了。

设宴喝酒在各种检查工作中早已超越了风气而成为习惯,酒是人们相互交流的最好媒介,能喝酒就能办事,酒量越大办事效率越高,交际面也越广,这几乎成了大家的共识。检查人员抿上几口,有好酒的人甚至喝个抿叮大醉以后,回去汇报工作时就会把一切不满意的事都化释了。

杨贵的开场白是:“今天检查组到来,我心里高兴,现在以酒相待,我要说的话都在酒里。”说罢端起了一个碟子,碟子里有三杯酒。这是这搭地面上的酒文化,只要来了客人,主人首先要给客人端三杯酒,表示敬意,然后自己也喝下三杯酒,以示公平。从冯老师开始,杨贵逐个给人们敬酒,到了文娟跟前,她只喝了一杯,脸泛红,还咳嗽了一声。
文娟从杨贵手中接过碟子给人们一一敬酒。
老支书和老会计都没甚酒量,几杯酒下肚,就都有点头昏脑胀。老支书告辞走了,老会计也支撑不住,倒在一边梦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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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1 11:3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8章 陕北民歌

春草来了。文娟对她说:“你先给大家唱一首歌。”春草也不客气,说:“我唱个《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就一口好嗓音唱起来……唱罢又唱《三十里铺》——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四妹子爱了三哥哥/他是我的知心人……

春草唱时,文娟一眼一眼地看着她,她也看文娟,唱得更加起劲。最后一句唱罢,她猛地头一低又一扬,戛然而止。掌声过后,又唱《梁生哥》——

    走书房穿书房/书房院有隐壁墙/隐壁墙上栽花树/咱们二人天配就/梁生哥……

音一收,冯之民立即拍掌,说:“好!好!”春草涨红了脸。

冯之民说:“你唱的这么好,什么时候学的?”春草说:“念初中学的。那时我中考没指望,就偷偷学着唱民歌。”

杨贵拎着两瓶烧酒进来了。春草说:“村长唱得好!”王三平说:“我知道。”一盘酒端在杨贵面前说,“喝了就唱。”

杨贵顶着不喝,非要春草、王三平和他一起干杯。王三平干了一杯,春草咋都不接酒杯。文娟知道春草以前推销酒的时候,经常喝酒,喝得身体某个部位有了毛病,就辞掉了工作,又在一家婚庆公司打工,从此滴酒不沾。于是,文娟就替春草说情。杨贵不行,文娟只好抓过春草的酒杯一口喝干。

杨贵也扬脖将一杯酒都底儿朝天地倒在了口里,说:“我的嗓音不好,春草的嗓音真好,就跟银铃碰银铃一样好听……”王老师说:“我们现在就想听你高喉咙大嗓子了。”转过头问冯之民,“你说是不是?”冯之民说:“就是想听,想听村长的高喉咙大嗓子。”

杨贵经不住煽惑,想唱。他说:“唱就唱,我脸厚,今日高兴的事多,初次见到城里的冯老师,一是学校受到了冯老师的表扬,再是文老师观摩课上得好,还有乡上王老师也在场。”王三平说:“你这话多了,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赶紧唱吧。”大家以为杨贵要唱了。

杨贵却说:“我只会唱那些酸溜溜的,唱出来怕你们文人们笑话。”王三平扭头看冯子初,冯之民笑了笑,说:“都什么年代了,你尽管唱吧。”王三平也说:“你随便唱吧。”

杨贵清了清嗓子,就唱开了《拉不上话儿招一招手》——

你在脑畔我在院/拉不上话儿笑上一面/你在河畔我在沟/拉不上话儿招一招手……
杨贵唱得很投入,头摇着,脸上的五官动不动就挪了位,众人乐的哄堂大笑!等大家笑声一停,春草说她有点事,文娟就起身送她。她实际上没什么事,给文娟说,只是觉得离开家里时间久了,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想回去跟娘多呆一会。
春草走后,冯子初对杨贵说:“唱得好,内容一点也不脏,再唱一首听听。”王三平说:“唱吧。”端一杯酒递给杨贵。
杨贵又是顶着不喝,要跟检查组的两位老师干杯。等两人喝罢,他也一扬脖喝干,又唱《满天星星月不亮》——
叫声妹妹开开门/东北风刮的人凉森森/满天星星月不亮/你小心走在狗身上/白脖子狗捣眼窝/不咬别人专咬我/半夜来了鸡叫走/哥哥好比偷吃的狗……
人们哈哈大笑,笑罢又开始了喝酒吃菜。又几杯酒下肚,杨贵的脸已经通红,难得地说了几句豪言壮语,其中最让人惊讶的是,他说现在整个农村小学都生死存亡了,他预言再过一两年,全乡能办得下去的学校没几所了,杨家沟小学一直要办下去。他说得正高兴,冷不防王三平将酒杯重重地一放!意思是叫他不要忘记了古训言多必失。
杨贵立即冷静下来了。但大家却没了酒兴,原本准备了六瓶酒,只喝了三瓶。
杨贵说:“都喝呀!文老师,给各位领导都倒满!”文娟给各位倒满了。
杨贵捏着一个酒杯,说:“我再敬大家一杯!”冯之民说:“村长我不敢喝了,这酒上头。”王三平顺着冯之民的话头说:“没有不散的宴席。”
热热闹闹的酒宴很快就收场了。
检查组还要去别的学校检查,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走。村长杨贵忙拦住他们:“我们乡里人厚道,昨天你们来检查辛苦了一天,咋说都要叫你们好好吃上炖羊肉,都已经杀了一只羊,现在你都炖在锅里,你们要是就这么走了,不是把村上场子冷下了?”冯之民也明白,在杨家沟这一带山区,只有来了贵客在会杀羊招待客人,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恐怕面子上都过不去。王三平也劝他留下吃羊肉再走。他只好说:“那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老支书和老会计又被喊来了,文娟给老支书端来一大碗羊肉,问他:“这碗肉您能吃得了吗?”老支书说:“不知道,吃吃看。”文娟觉得自己多问了一句,杨贵打圆场似地说:“大家随便吃,管饱管够。”
春草这次回来,给文娟送了一份关于陕北民歌的介绍材料。关于陕北民歌,就是几本大书也讲述不完。这份材料只是简明扼要地介绍。文娟看罢,忍不住要惊叹过去那些斗大字不识二升的农民,竟然会编出这样美妙而深情的歌。其实仔细品味,就感到这是劳动者苦难而深沉的叹息……她反复阅读,又把其中颇有意义的内容记在了笔记本上。文娟当时记的是——陕北人的喜、怒、哀、乐,都会用民歌的形式来表达。无论你站在崇山峻岭之巅,还是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里,或者行进在一马平川的大路上,到处都可以听到顺风飘来的悠扬歌声。一声入耳,荡气回肠,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这就是陕北民歌。陕北民歌是是陕北人生活的最直接反映。听贯了民歌,一旦数天不听就会空落落的,耳里口里都觉得寡。陕北民歌以信天游最富有特色、最具代表性。陕北民歌昂扬着黄土地上泥土的芳香,流淌着陕北儿女最通俗的词汇和最亮丽的激情,是黄土文化的特色和精粹。不管是下地干活,上山放羊,还是进林子砍柴,赶毛驴拉煤炭,一旦心有所感,人们便放开嗓子歌唱起来。陕北民歌语言质朴,节奏鲜明,韵脚多变和谐,抒情色彩浓,曲调悠扬高亢,粗犷奔放,充分体现了陕北人的豪放性格。陕北民歌大部分产生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40年代,虽然有像著名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等革命历史民歌,多数却反映的是平淡人的平淡事。臂如,年轻人谈情说爱,大姑娘盼出嫁,多愁善感的小媳妇用歌声倾吐心中哀怨,吹鼓手迎亲,出门人思念家乡,夫妻吵嘴逗趣等。还有,受苦人用歌声驱逐生活的苦焦、寂寞和忧愁,用歌声来祈雨,逢年过节时用歌来庆祝娱乐,货郎用歌声来叫卖,男婚女嫁用歌来举行仪式,喝酒时用酒歌来猜拳,赶牲灵的人将那悠扬的歌声洒满崎岖的羊肠小道,石匠们用歌声来装饰那单调的石锤声。还有,用歌来搞社交,记叙重大历史事件和新人新事,甚至上坟哭灵也以歌代哭。乃至奇人怪事,以歌颂之;丑闻千里,以歌传之……     文娟真是一个很容易冲动的人,冲动的人很容易对一件事产生浓厚的兴趣。她除了对陕北民歌感兴趣,对农村教育方面的问题也感兴趣,脑子里不断地反思跟冯子初关于农村教育的谈话。她想起前段时间在乡上赶集时,见到一个外乡来的教师,文娟主动问她们那里学校的情况。人家连连哀叹,说别提了罢,有的学校门都关了。文娟当时没当一回事。以为瞎说哩!学校关了门,村里的孩子去哪里念书?现在冯老师也这么说,兴许真有这事哩。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社会现象!毋容置疑,国家没错,村民没错,谁错了呢?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也很深奥,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重要的是值得人们思考许多社会问题!
有很长一段时间,文娟沉浸在了对农村教育的严肃思考之中。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就感到农村教育正在处于非正常时期,作为一名处在第一线的农村教师,义不容辞地该为改善农村教育现状献计献策。她从小在农村长大,读书,当代课老师也有两年多了,平时各处弄虚作假的事她见得不少,那些事与她无关,看见也装作没看见,这回不同,她是教师了。过去学校里的教师、村上和乡上明摆着是在串通一气,把上面的义务教育验收检查组给哄了,这次让检查组吃好喝好也就蒙混着过关了,而学校破烂不堪的样子还明摆着。
检查组走了好几天了,文娟还在想,一想起就有气往上涌,她就拿起了笔,把自己对于农村教育现状之思考写成一封信想寄给李老师。信很长,长得简直不像一封信。她这么做确实显得有点草率和狂妄。一个无名小卒,就想做农村教育的大文章?简直是上天揽月,下洋捉鳖。但她却不管不顾,还一丝不苟地对其中的字句进行了推敲,润色,是要尽量修改得有文采而不至于让李老师笑话。
远在省城的李红英收到信一看也很惊讶!惊讶过后她就想,现在教育领域中存在的问题太多了。一个教育公平问题,上上下下媒体和一些教育专家呼吁了多少年,没有得到丝豪改善,却是越来越不公平,民怨四起。但她不认为文娟想这些写这些问题是自寻烦恼,而觉得文娟有一种精神。不是说文娟有一种民族精神,而是教育精神。文娟有了这种教育精神,便把农村教育的一些现状讲得头头是道。关于农村教育她们有过多次交流,却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些想法是出自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代课老师之手。她想像着文娟的头脑,里面装着什么呢?她过去就没小看过文娟,现在更是大开眼界了。之前她对农村教育没什么兴趣。农村人都往城里跑,跑得村里人所剩无几了,农村教育还有什么可说可道的。现在看到文娟的这些想法,尤其信中谈到:
学生少了,学校就不像样了,如果学习撤了,那少量的学生又去哪里念书呢?可谓一语道破当下农村教育存在的严重问题。李红英觉得农村教育不光是可说可道,而且大有文章可做!她又反复看了几遍后,首先对文娟的观点给予肯定,在回信中提出了几点建议,还鼓励文娟把想法写成文章,写文章时不一定要赞成别人的观点,而是要立足于调动自己的想象力。最后是更多地写出自己的观点,对当前农村教育的热点问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文章写好后得好好修改,修改时多看其他人写的文章,学会移花接本——把那些好词好句和美妙的表达方式都用在你的文章上,就锦上添花了,就可以给有关报刊投稿了!

投稿!

文娟听起来就感到是云里雾里的事。平静下来就感到李老师是在恰到好处地指点她,给她思路,给她灵感,给她了出奇表述自己思想的力量和法宝。

文娟忘不了,这几年在她成长的道路上,李老师对她的教导和鼓励。哪怕投稿是天方夜谭的事,她也得按照李老师的吩咐千方百计地去努力——她向来是个心怀感恩的人!她又找了几本有关教育改革方面的书都细细品过,既没有可供参考的现成内容,又没有找到任何灵感,只好利用课余时间做了些走访。

在一个星期天,文娟静静地坐在宿舍里,铺开稿纸,便思绪万千,文如泉涌,终于写出了比较满意的草稿。接着她把草稿放在煤油灯下精心琢磨、推敲,每句话都字斟句酌,终于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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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1 11:3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9章 第一次投稿

   我原来感觉我们乡的小学病了,后来看到云县的许多乡村小学病了。乡村小学既是农村发展的基础性条件,也是农村发展状况的重要表征。 人们常看到的一个现象是,农村学生离开乡下往城里跑,甚至有的学校人去楼空。究其原因,是乡村教育走错了路?

近年来,乡村小学的整体面貌从根本上得到了好转。首先是在校舍上,许多学校由原来简陋的土坯房子、土窑洞改建为砖瓦房宽敞明亮,为学生提供了更为优良的学习环境;其次是在教学的硬件设施上,一改过去破旧的拼凑起来的桌椅板凳,取而代之的是配套的全新桌椅板凳,图书、文体器材也有相应的配备;第三是学校的师资队伍有所壮大。
不是乡村教育走错了路,难道是城市建设的迅猛发展与农村经济状况的变化所带来的恶果?这些问题太深奥了,抛开不说,只说乡村小学正面临着严峻的形势和严重的困难以及存在的问题。
一、乡村小学教育定位不准
乡村村小学的最大问题是教育目标的错位。长期以来,由于乡村初级教育的普及,以及大量中学毕业生插队或者返乡加入到了农民的行列,使得城乡之间在各方面相互渗透的现象非常普遍。这样随着乡村本身的变化和发展,城市生活对农村生活的影响,农村生活城市化的追求倾向,使得农村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天地了。尤其是教育领域,乡村“克隆”城市教育模式,这与乡村的实际情况相距甚远,叫农民站在那儿望着乡村教育的衰败,而跳不到城市文明的彼岸去。看一看国家实行高校全国统一招生考试制度下的升学率,由于在乡村小学在硬件、师资水平和资讯等方面的天然劣势,学生们日后的大学入学率,只有城市学生的十分之一以下。还有学科结构失衡,导致学生的德、智、体、美等得不到全面发展。这种状况如不及时改变,不仅影响教育的普及与提高,在很大程度上还影响着未来新型农民的综合素质,更加影响社会的公正与稳定乃至现代化事业的健康发展。
 二 、教师工作负担过重
乡村小学中,教师与学生数量比例严重失调。因学生不多,教师甚少,代课老师倒是不少, 许多老师是“万金油”、“全能手”,几乎全部包班、包几个班。他们虽说具备一定的教学经验,但教育方式落后,多数教师依然是用教师讲学生听,甚至有不少学校依然采取复式教学。这种原始落后的教学方式,加重了教师和学生的负担,消耗了他们大量时间和精力,取得的却是事倍功半的教学效果。素质教育、创新教育更无从谈起。

三、教师流动大

乡村小学的校舍已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与城市小学相比,学校的生活条件仍然很差。尤其是教育经费有限,很多需求无法得到满足。首先是好教师不愿意下农村,再者是好教师留不住。这是农村教育长期缓慢发展的关键因素。不是说限制农村教育发展的瓶颈是硬件设备跟不上的问题,而是说关键在软件上——教师队伍的数量不足和质量下降。

四、缺乏家庭教育

教育往往是双向的,一方面需要学校的管理,但家庭的管理会起更大的作用。在农村,家庭这一块基本上没能对学生的教育做出多大的贡献。原因不外乎有两方面:一是家长平时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子女教育,那些留守儿童的祖父母辈就更没有闲暇也无精力对其进行教育和管理;二是家长大多文化水平不高,对于子女所学课程基本上没有能力进行指导,更谈不到其它方面的熏染力量。

五、学习劲头不足

乡村学生的基础知识不扎实早已人人皆知。但基础不扎实不过是疥癣之疾,劲头不足才是心腹大患。基础不足尚可以亡羊补牢,劲头不足则锐气大减如同釜底抽薪。今日之农村学生思想之贫大于物质之贫。学生学习劲头不足,原于“读书无用论”又在他们身上生根、发芽。

六、撤点并校造成学生上学不便
农村老一点的人都知道,普及小学义务教育是使许多乡村小学的教学条件和教学设备有所改善,却由于执行政策有偏差,原来条件差的乡村小学没有得到应有的改善。加上其他因素,越来越多的家长把孩子送到教学质量较好的城镇学校就读。导致许多乡村小学撤销只能合并,出现了寄宿制学校。寄宿制学校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集中教育资源,节省教育开支,却是无法提供良好的食宿。加上学生年幼生活不能自理等因素,使得部分偏远地方的学生上学不便。倘若学生每天来回跑,浪费了时间不论,人身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这从另一方面导致一些家长为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而背井离乡进城里打工。
总之,当前农村的小学教育情况不容乐观。回顾过去一些年,理性与人情味是我们对待农村教育问题时所缺少的。表现在太注重方便管理、提高效益、减少投入,而忽略了人的需求因素,这也脱离了近年来以人为本的国家基本执政目标与原则。农村小学教育占了义务教育的半壁河山,当下高度重视农村教育,切实解决农村教育问题并不是本末倒置。当下农村教育所存在的弊端倘若真的有所解决,便有利于实现教育公平、均衡发展。否则,就相当于丢掉了小学阶段的大多数,丢掉了整个基础教育的基础,也就谈不上什么全民素质教育了。农村教育怎么搞,除了政府倾力改善农村小学的教育条件、物质条件,还得依照农村学生的实际情况来看,政府须以至诚之意,欢迎社会各界人士一起来寻觅农村教育的曙光,支持和督促农村教育的发展,筹措教育所必须的经费。
这里有一点需要引起大家重视,根据实际需要恢复一些村校,也早已经是民众的共识。一方面,小学生年龄尚小,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充满温情、亲情和呵护的家庭环境,不适合长期的“寄宿”;另一方面,“撤点并校”造成了大量“寄宿制”,而“寄宿制”又加大了学校的管理难度,在提高教学效益的同时,未必能够提高教学质量。不说现在的撤点并校是否考虑家长的具体需要,是否符合学生成长的长远需要和学校管理的需要,是否符合《义务教育法》的规定。而是说与其把钱花在修建新校舍、提供并不营养的“免费午餐”、乱花钱买校车上,不如把钱花在培养、雇合格的教师上,不如把钱花在恢复部分村校,让每个学生都能就近入学上。  
还有一点是人所共知的。就是提高教育质量教师为本,不能老是把改善硬件当做拿手好戏,而是要在软件上也下功夫,进一步改善乡村小学教师的待遇,留得住教师,留得住教师的心,让教师安安心心工作。如此才有彻底改变乡村小学教育现状的希望。不然,任你如何轰轰烈烈想要农村教育现状改变,现状还是不能改变的。其根本的和实质性的改变,我以为恢复被撤并的那些乡村小学是当务之急。
文章写毕。文娟给李老师写了一封信,信中谈到了这么一层意思:文章中谈的观点不一定正确,但她还是要把自己的观点写出来。还说,如果她的观点都正确,李老师都很赞成,那她写文章就没趣了。
写罢这篇文章,她很激动,一点也不怕外面的黑暗,跑到院子里那棵大榆树下站了很久,才回到宿舍里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她就往乡上赶,将寄给李老师的信,亲手塞到乡邮电所的邮筒里。

李红英收到后一看,感到这篇文章切合时弊为民请命,太感天动地了。文中所涉及的切切实实存在的问题,只有长期在农村小学里工作的教师才能感到,只有全身心投入到教育事业中爱钻研的教师才能写出这样的具有忧患意识的文章。她脑海里一次次地出现“叹为观止”这个词。她将这篇文章润色后,又取了一个响亮的标题:《农村教育的衰败与希望》,想推荐给《教育导报》。《教育导报》主编前些日子打来电话,约她写篇有分量的稿子。她问写什么?总编说写什么都行,最好是写当下农村教育形势方面的,文章可长可短,怎么写都可以,而且越快越好。可她一直没有动笔。原因有二:一是她对农村教育不甚了解,二是有繁重的教学任务,不便出去考察。这下好了,文娟的这篇文章顶上来了。但她也没有忘记写信先征得文娟的同意。

文娟收到信后很高兴,高兴的立即回信感谢李老师对她的提携,还高兴得回家告诉了娘,不仅告诉了李老师要把她的文章推荐到大报上发表,还提说了李老师这一年多来跟她的书信往来。娘还是那句老话,说人与人交往是有气味的,说她和李老师是气味相投。

远在省城的李红英收到复信后,又将文章看了几遍,用心良苦地推敲了一些与读者贴心的话语,同报纸上经常唱的那些高调相比较,这实实在在的文章,肯定能让读者产生比较强烈的反应。她又写了推荐信连同文章寄出后,就想,只要将这种极具当下农村教育实际的东西拿出来,肯定能够引起许多有识之士的共鸣。没想到一声不鸣,不鸣的原因是没有发表。她写信问文娟才知道,报社是来信了,信中寥寥数语:大受赞赏,可以发表,速寄两千元版面费。

李红英当然知道,文娟连两百元也拿不出。当下有不少报刊已经不单纯是社会的晴雨表了,除了要名人的几个字的名给自己撑门面,再就是刊登能赚钱的文章。

文娟这次投稿,也让她想到了一个人生观问题。一个现实中的人要过现实的生活,而不要做太多的非分之想。不是说做一个普通人就是一个平庸人。普通并不见得就平庸。文娟过去现在都很普通,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她从小就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一些别人看来平平常常的事情,她却表现出不平常的看法和做法。臂如,她小时候就喜欢刨根问底,终于用数学知识把“乌鸦喝水”的故事中所讲的人生道理刻画到了极致,得到了天衣无缝的解决。多了,这里不一一赘述。但她现在想在报纸上登高一呼,由于人微言轻,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版面费,就横在了她面前,将她欲飞翔的翅膀给折断了!哪里能像李老师那些专家一样,不掏一分钱版面费还拿稿费。这里我们姑且不评论“版面费”收的应该不应该,也不谈文娟写这篇文章有什么“出人头地”的企图,仅就她能写这样的文章来说,我们应该公正地赞扬她的社会责任感和勇敢的进取精神,不管发表与否 ,只要她敢写,就算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应该受到敬重。

文娟的心凉了几天,就想到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无欲万事宁”。感到人一旦有了欲望,往往会给人带来这样或者那样的烦恼,而且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啊!每到这样的时刻,就想到了孙玉树,心中就涌出一种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复杂情绪。她已有的生活中,没有哪个男人像孙玉树那样使她在感情上有一种亲近感。她当教师以来,孙玉树经常来信鼓励她,使她心中常常泛起一缕温热的情思。从前途看,他们的距离会很大,她也就没有过多地考虑和他未来的关系怎样发展,却感到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这个人……她给孙玉树的回信中,也经常鼓励他专心学习,不要受任何干扰。也谈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说好着哩!

现在,当然文娟也不想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孙玉树,怕受到打扰。高考迫在眉睫,作为千军万马中一员的他,过“独木桥”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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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1-31 11:3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0章 信中他说:我想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

冬天走了,春天来了。

春天走了,夏天来了。

过了一年又一年,文娟的故事和她难忘的经历正在一点点推进。

到第三年秋天的时候,她的老同学孙玉树终于熬到头了——接到了位于省城的北方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要在第一时间将这一好消息告诉文娟。

文娟在学校临放假时就接到孙玉树的来信,约她今天这个时间在城里的公园见面。也许他以后要远走高飞了,踏入一个人生的新阶段——对他来说,这很正常,他的功没有枉使。更让他心花怒放的是,一想起这些,她的心情很沉重,心头便泛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不是说她不希望孙玉树如愿以偿地考上名牌大学,而是她禁不住要想起自己的未来。

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俗话说: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文娟来到县城的公园里,见孙玉树正站在那个大花坛跟前看着她。她也盯着他看,不知说什么。他考上大学,这是预料之中现在又让她震惊的新闻!她近前,终于结巴着说:“玉树……你……真能行……能考上名牌大学。”

孙玉树此时的心情很沉重,他微微笑了笑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又抬起头,就提议一起在公园里走走。

他们肩并肩地边走边说,来到了北面的小树林。

他俩席地而坐,交谈着,各自心潮起伏,沉浸在那明媚的景色中,心情都无限美妙。文娟原来以为小说里的人谈恋爱,女的跟男的什么都敢讲,她现在却难以启齿。但心里涌动着的那股激情,有点情不自禁,忍了忍,忍不住了,说:“让我靠会儿行吗?”孙玉树说:“行!”让他靠了。
孙玉树无限感慨地想起,前年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和王秀秀在这里……他何等的窘迫和惊恐啊!谁能想到,今天他能在同一个地方和自己的心上人文娟在一起呢?不由得要想起自己曾经度过的那无比艰难的岁月。
这几年,孙玉树很少出学校大门,每天埋头于书山题海之中疯狂地学习,旁人看来他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但凡书呆子有个共同的特点,对学习之外的事不闻不问,似乎进入一种痴呆状态而容易被人当作精神不正常。不过,一旦高考榜上有名,他们就一点也不痴呆了……他想起这些,就想起了文娟过去劝他的话,也想起王秀秀那句话:“你专心学习吧!”否则的话,就没有他的今天。还痛苦地想到,文娟的状况一如既往,难说她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前途。
孙玉树感到自己拙嘴笨舌,一时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只好随便问文娟:“我考上了大学,你高兴不?”文娟脱口而出:“高兴。”
孙玉树扭过头,说,“高兴,高兴你就笑一笑。”文娟头一偏,真的“嘻嘻嘻”笑了。
孙玉树说:“我很感激你,使你提醒了我,让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方向。没有你那时侯提醒我,让我专心学习,才有了我的今天。”说着便抓住了她的手,她低头看手,又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了一阵,孙玉树才松了手。

文娟说:“考上大学是你聪明下功,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孙玉树做出真诚状,说:“就是有关系。”

孙玉树感到该关心文娟了,就起一个话题:“你中师函授读几年了?”文娟说:“一年多。”

孙玉树问:“毕业以后能不能转为公派教师?”文娟说:“不能!”表情复杂地说,“听王老师说,按现在的政策,必须是大专毕业。”

孙玉树“噢”了一声,想了想,说:“你可以报考大专函授。”文娟说:“那要等拿到中师函授文凭,才有资格。”她想起了同学李小菊。李小菊去地区师范上学已有两年,明年毕业后就是一个堂堂的公派教师了。想想自己,当年如果跟李小菊一样补习,而今……唉!

孙玉树说:“说不定还有其它机会。”他的话打断了文娟的思绪。她心里很清楚孙玉树所说的机会很渺茫。

孙玉树见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低落,又说:“如果转为公派教师的可能性不大,你该另有打算。”文娟说:“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当这个代课老师,要么就回家种地。”

孙玉树知道文娟在城里打工时受过屈辱,明白她不可能再次选择进城里打工,但他也不希望她这么一根筋,现在上面政策变得太快了,谁知道以后又出台个什么政策。于是他劝说:“你被录用为公派教师也许是个梦想,你还是现实一点。”文娟说:“就算是梦想吧,可我觉得人总要有些梦想。人一旦有了梦想,便看重的是体验是过程。”

孙玉树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前段时间我从报纸上看到有个大学的登山队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遭遇雪崩,队员全部遇难了。有人却认为他们的死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无论登上或者登不上顶峰,对于人类的实际生活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可我却为他们流泪了,觉得他们是因为心灵深处的呼唤而踏上征途的,是为梦想而献身的。他们的这种行动就在于证明人类的能力,给人类以鞭策,激励人们的勇气。”孙玉树说:“文娟,我明白了,你的梦想是当一名教师,当一名好教师。你现在依然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

文娟突然记起了什么,就摆了摆手说:“不说这些了,反正我以后除了当这个代课老师,再没有其它打算。”说罢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三本书,亲切地看了孙玉树一眼,说:“你念大学走了,就送你一套咱陕北人路遥写的《平凡的世界》。”孙玉树把书接手里,很兴奋地说:“这套书我早就听说了,太好了,你送这比什么都好。”

文娟说:“我原来不想送这套书,因为你将来不是个平凡人,可是在书店里瞅了半天,没瞅见比这更合适的了。”又说,“我买来就自己先看了一遍,你不怪我吧?“孙玉树说:“不怪,不怪,我倒想听听你看书后的感受。”他打开第一本,翻到前面的扉页,上面写着:

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些才能,问题在于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不过,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都会遇上阻碍,遭受挫折,能否坚持到底,就看你有没有跌倒了再爬起来的勇气。

孙玉树被这段话感动了。这就是文娟的人生观。一个人具有的这样的人生观,还有什么所畏惧的呢?他也从包里摸出要给文娟赠送的礼物——书,书名是《人生若在希望中》。扉页上这样写道——

人应该永远在希望中,因为希望召唤这人们,让人们有了向往美好生活的信念。

希望就是力量!

互赠了礼物,他俩又说了许多离别的话。他们都想说,似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心头……都在给对方送上祝福和深情……

孙玉树对文娟可谓情有独钟,文娟对孙玉树也爱慕倾心,这分别之际该有些向对方表露的什么话吧。却没有。不是说他对她,或者说她对他,变得薄情寡义,而是他们此时仅仅是一种爱情的想象吧。文娟知道,孙玉树考上了大学,她和他的关系并非那样简单,再往深处她却不敢想,太遥远了。眼下,她觉得还应该有点表示,那就是请他吃饭。这么一想就又想到自己第一次和一个男同学在公园里约会,又想一起去吃饭,感到有点别扭。可要分手了,不在一起吃一顿饭怎么行。没等文娟开口,孙玉树似抢着说出来了:“我请你吃饭,走吧。”

文娟赶紧说:“应该是我请你。”孙玉树说:“不管谁请,咱们该吃饭了,走吧。”

从饭馆出来,文娟问:“你明天几点钟的车?”孙玉树说:“早上七点。”

文娟说:“路上注意一点。”孙玉树点了点头。

文娟说:“到了学校就来信。”孙玉树又点了点头。

他们都再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心里各自都在七上八下地翻腾着……

该分手了。文娟说:“你先走。”孙玉树说:“你先走。”

文娟又说:“你先走。”孙玉树知道自己犟不过文娟,身子一拧走了。

文娟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牢牢地抓住了她……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她望着窗外,想着。他走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班车靠窗的位子上,托着腮,车子在他的沉思中启动,开了。她的心里涌上一阵淡淡的伤感……

孙玉树念大学报到的当天,忙着办手续,急着收拾床铺,排队领课本。

夜里一个人躺在黑暗里,没睡着,想家里的爹娘和妹妹,一闪而过后,就想文娟……不由得想起了过去“丢钢笔”一事。当年自己不要犯那“错误”,文娟的成绩也许会一直名列前茅,她也会念重点中学,现在跟自己一样念大学。他真的为那时候年幼无知感到惭愧忏悔。人生无常啊,往往因为一件小事情,一生的命运都为之改变……他搞不清自己夜里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搞不清睡的很香还是半醒半睡。反正他心里有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给文娟写了封信。

文娟收到信很觉得安慰,孙玉树没有把她忘到脑后。她就像个要打开一件珍贵礼物的孩子一样,觉得等待的过程就像口里含着颗糖,时间越长回味越久。

吃过晚饭,她才打开信看。越看眼睛越细,直到眯成了一条缝。

信的开头说,学校位于省城南郊,校园好大的,有好多个食堂,商店,还有邮局,银行,还有……文娟眼睛眯起来,望着远方,思绪在飘扬。嗬,跟县城差不多一样了。

信的中间说,宿舍搁四张铁架床,上下铺睡八个人,分别来自陕西、新疆、青海、甘肃、内蒙古、宁夏、河南和湖北八个省……文娟想,真有点五湖四海的。

信的末尾说,明天就开始上课了。

信的最后一句话豁然写道——我想你……她的情绪随之激动起来,脸也红了,眼前闪现出她和孙玉树在一起的几个画面,一切是那么的甜蜜和美好……

文娟的回信除了谈自己的情况,谈到孙玉树,无非是问他学校里管理严不严,课程安排紧不紧,以及生活节奏感快不快。

收到孙玉树的第二封来信,邮递员在学校院子里还没有消失,文娟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信中说,学校的管理和中学时大不一样,他们现在的学习压力不大,不紧张,凭靠自觉,许多同学在学好功课的同时,会有大量时间发展业余爱好,来充实生活。当然,不乏有对功课深钻细究,一心想考研究生的。他也想考研究生,但感到英语基础有点差,得好好提高一下英语水平。读到这里,文娟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图画:孙玉树旁若无人地大声朗读英语单词,周围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第三封信中说,他经常去图书馆阅读,也常常到图书馆借书。书籍慢慢地滋润着他,使他的思想由肤浅变得深邃;像一艘船,把他从狭隘的地方驶向无限广阔的海洋;像是给鸟儿插上了翅膀,使他的聪明才智得以开掘。读到这里,文娟忽然想起了一首歌:亲爱的,你慢慢飞……

文娟接到孙玉树的来信,看着那牛皮纸信封,看见那有棱有角的字体时,都会令她激动不已。接到孙玉树的第四封信,她一面拆信封,一面满怀激情地想:“唉,玉树,玉树!能见到你就好了。”
孙玉树在信上说,他从小就喜欢特立独行报刊,和普通孩子有所区别,觉得自己很优秀。来到大学念书才知道,天南海北来的同学们都很优秀,便目中无人。课余时间里,同学们都不停地交换各种信息,辩论古今中外,各种问题,还不时旁征博引,一个个都似以天下为己任的雄辩家。思想一个比一个解放,幻想一个比一个高远,对社会的流弊的抨击一个比一个猛烈。学校对他们新生管理很严,同学们进一样的课堂,看一样的书,做一样的题,住一样的宿舍……文娟想,暂时是这样,以后孙玉树一定会脱颖而出。信上还说,他打算和几个同学准备利用礼拜天一起在城里打零工,挣了钱买书,他想买很多书看。

第五封信中说,他已经将《平凡的世界》看完,脑海里经常想着她写的那段话,还有作家柳青的话。他在人生的岔口,一步也不想走错!还说,每当他看见《平凡的世界》就会想起她,仿佛她就在他身边。文娟想不到,信的末尾竟然又写着“我很想你!”她的心情很复杂,觉着这样不好,为什么要经常这么说呢,不说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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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3-5 11:2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1章 报复之心

每一次收到孙玉树的来信,文娟顿时兴奋起来,连眼仁都在笑,也就感受到了自己的柔软,还有猝不及防的温情。这柔软和温情让她欢畅爽气。谁说这不是恋爱呢?她的心像晒了太阳。在太阳底下,暖烘烘、懒洋洋。

她每信必复,每一封信她都花很多时间写,努力写有意思一点,不能让孙玉树看了觉着有点无聊。

每次写完信,她心情好极了,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味道。刹那间她真想令时光停住,好让她回顾自己的过去……

晚上看书,那些字都不往脑子里去,她的情绪仍然很激动。

她起脚走出学校,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好长时间……

山里的秋夜有点凉,轻风摇甩着树枝,不知有几只蟋蟀不知疲倦地在歌唱,她心中涌动着青春的热潮……

自后的日子里,文娟有了盼望,一闭眼就想起孙玉树。生活中不能没有一点点盼望,哪怕是极小极小的一点。农民盼望着多打点粮食,生意人盼望着多赚一点钱,步入仕途的人盼早点升官。文娟的盼望就是收到孙玉树的来信。

然而,有半个月了,她还是没有收到孙玉树的来信。
那天晚上,她改完作业备课,不想看书了。
站在院子里,她仰望天空。清冷幽暗的天空中,月亮早已躲得无影无踪了,有几颗孤独的星星钻在灰黑色云朵的缝隙里,一闪一闪的。秋风太卖力气了,那棵大松树上像手掌一样大小的叶子在翩翩起舞,好像一群黄蝴蝶飞了起来……

从寒露起,玉树!玉树!她在心里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盼啊,望啊,到立冬,再到冬至,仍旧没有收到孙玉树的第六封来信。

这么长时间没有收到孙玉树的来信,意味着文娟以往的盼望付诸东流,寂寞的业余生活不再有鲜艳的色彩,漫长的夜里不再有温暖的灯光,她和孙玉树这初见端倪的爱情变得不可思议,不会一直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走下去了。

原因是发生了意外。

意外并不是说孙玉树后来没有给文娟写信,只是她没有收到。按规定寄出的信若是收信人地址不详,要将此信退回。否则的话,这封信不是在邮递的过程中丢失,就是被人……

被一个人村里人抢在文娟之前偷偷把信拿走了。

这个人就是杨二狗。他听到村里人们对文娟的那些来信“另眼相看”了,都传说她的对象在省城念大学,信很多,都是厚厚的信。乡里人眼中,这似乎超出了常规,写那么多说些甚,闲得没事的婆姨们只要凑在一起就议论大半天……
引起了杨二狗的注意。
那天邮递员送信来,文娟去了干娘家里,信就放在了她宿舍的窗台上。正在村路上行走的杨二狗注意到邮递员进了学校大门又出来,而之前不长时间他看见文娟去钱瑞英家了,就猫着腰到了学校。一扫眼里果然发现窗台上搁一封信。
走近,见信封上用很公正的字写着“文娟亲启”,就好奇地拆开一看……
杨二狗为什么改邪归正后又旧病复发劣性勃起而卷土重来呢?
不能用“狗改不了吃屎”来比喻杨二狗,也不是说一个人想干一件坏事,就必然有第二次。也不是因为那次他去学校里的“骚情事”受到了杨贵和陈宏高的教训,他一直怀恨在心。而是前些日子,她婆姨彩霞被干部抓走了,抓去流产了。在乡村这样事情已司空见惯了,所以彩霞被抓去了乡里医院,村里人知道了,也只说:“把彩霞抓走了,彩霞太笨了,为甚不跑?”彩霞不是不想跑,她常听人说要跑得远远的,把娃娃生下再回来。可她就是不知道往哪里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她和杨二狗已有两个女子,还想捞个儿子,果然肚子里就有了,正准备进城里看看出来看看是不是儿子。城里有一个诊所大胆地给怀孕的婆姨们B超是不是儿子。没想到,乡里的干部像过去的游击队员一样,偷偷摸摸价夜里进村,在杨贵的带领下抓她个措手不及。彩霞被流产后,还要罚款,交不起罚款,正好上面出台了“双女户”结扎的新政策,彩霞就给结扎了,叫她和杨二狗断了生儿子的念想。杨二狗便垂头丧气,好长时间像丢了魂似的。怀恨在心的他,心里想着要干一件坏事……

倘若把孙玉树和文娟的爱情放大来看,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好多爱情往往是从美好开始,由于意想不到的因素而以不美好结束。

文娟由于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孙玉树的来信。向来遇事沉得住气的她经常独自发呆,好像心里有个疙瘩吐不出来,心里总难受。她感到孙玉树不给她回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

白天她忙于“连轴转”的复式教学。跟学生们在一起,学生们的活活拨拨把她的思虑冲到九霄云外。

夜晚站在院子里,被星光照耀着,那种情绪便像潮水一样袭来。

她悄悄回眸。

她终于看到了他。

几年前在城里大转盘那个劳务市场上,他的手按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睫毛、他的脸胧……

谁也不晓得她有多少思念和牵挂,怦怦跳动的心为了什么。

她在等待,在追忆,在想和盼。

星期六下午她没有回家,想去干娘家里,却没有。万一干娘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不能给解释。星期天上午,她没有看书,也没有吃早饭。她倒在自己的床铺上,眼大睁着。无论精神多么独立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依附,寻找一种归宿。文娟除了忙于教学工作,盼望收到孙玉树的来信,却是收不到,就心慌意乱。这种情绪有增无减地继续了好些日子,而且形成一种规律性的循环。

一次,她听到邮递员站院子里喊:“信!”以为是孙玉树的来信,赶紧跑出去接过来一看,见是南方某省的一家文化公司跟学校订购复习资料的广告和合同,她败兴极了。

想来想去,她连一点原因也想不出来。她倒没有陷入极度的苦恼之中。她猜想,一定不是薄情寡义,可能是他忙的顾不得写信了。每当这么想时,她就会拿出孙玉树给她的一张照片看。这张照片是夹在《人生若在希望中》这本书里送给他的,直到现在还保存着。但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孙玉树的回信,她就不那么想了。她的心情糟透顶了,也就没有再给他写信。他们的联系随之结束了。

这是文娟的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

然而,闲时还是不由得要去翻一翻孙玉树临别送给她的那本《人生若在希望中》,也看那五封来信。看到第五封信中的“我很想你”,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痛苦至极的文娟不由冒出个念头,想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水给好朋友春草倒一倒,春草却在城里。她就又想到了干娘。

人在这样的时候,总想和一个人倾诉——但这应该是一个适当的人。

文娟觉得只有干娘是适合倾听她诉苦的人。她觉得给干娘谈谈自己的苦恼,心情或许会好一些,说不定干娘还能给她出个主意,让她清醒地面对这场感情危机,人生命运的危机。眼下,她虽然在工作中还是充满着智慧,但在个人问题上的能力连她的那些小学生也顶不上!另外,她觉得干娘是一个理解她的人,绝不会小看她说出这样一件难于启齿的事。

想不到,那天她去了干娘钱瑞英家里,没等她开口谈自己的苦恼,干娘却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她摇摇头。干娘问:“你是不是有了?”文娟摇摇头。

钱瑞英想了想,想到了文娟的那个惦记,就问:“省城那个大学生是不是?”文娟一口否认:“不是的。”

钱瑞英说:“你讲么,我口严,什么是非到我这儿就到头了,老支书跟杨二狗婆姨彩霞的麻糊事我给谁说过?”这句话文娟倒是没有接,她不想在这些是非问题上纠缠过多,万一传到老支书耳朵里,总归是不好。

钱瑞英说罢老支书和彩霞的麻糊事就后悔了,说:“老支书跟彩霞的麻糊事,你给谁也不要说。”文娟说:“我早听人说过了。”

钱瑞英说:“看来,真的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文娟把话岔开,说:“我跟孙玉树只是同学关系。”

钱瑞英说:“我知道。可人家是大学生,读的是砖头厚的书,你初中毕业,他跟你挺难说的,我觉得不大合适。不过真要是感情好,也就没话说了。”她虽说是个村干部,但归根结底是个农村妇女,考虑问题比较实际。她知道两个年轻人相好——相好归相好,结婚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现在两个人情投意合到了一起,万一人家中途变挂了,把文娟甩在了半路上,咋办?于是她提醒文娟:“有风就有雨,有爱就有伤害。”又帮助她分析着说,“人家迟早要远走高飞,你这样等下去也不好。耗别人,也耗自己。”文娟问:“有什么不好?”

钱瑞英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将来不能在一起生活,迟早总要断的,早断一天更好。”她很纳闷,说文娟小吧,也二十了,在陕北这搭地面上,按说也早该正正经经考虑这事了吧。

这是文娟的一个失眠之夜。她睡在炕上不停地翻身,翻过来翻过去,终于明白了。孙玉树只是她的同学,还不是她的那号朋友,更不是她的恋人。不能因为他们有几封书信往来,还有几句甜言蜜语,就是那号朋友了,一定要给她回信。

这天晚上钱瑞英也无法入睡。她从文娟的婚姻问题,想到了女子春草的婚姻大事……

村长杨贵也关心文娟的大事婚姻,几次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文娟都是摇头不言传。

文娟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人们的关心,滴水不漏,惹得村里人们莫名其妙,疑惑不解,不知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她的心思有人知道。

钱瑞英作为文娟的干娘,她早已经把文娟的心思看在眼里。一次,她对文娟说:“你忘了他吧,他不是你的象,你对不上。”

春草从城里回家后,忙到下午放学了,才来学校找文娟。近窗,见文娟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

“咚咚咚!”听到有人敲门,文娟就将笔撂在桌上要起身开门,春草却是把门一推咯咯地笑着闯进来了,说:“每天就知道改作业写教案,什么事都不记!”

文娟让春草在椅子上坐下,说:“这几天事多,我没有去干娘家,家里没什么事吧?”春草不勉强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说:“你先把门锁了,跟我走吧!”

文娟说:“什么事呀?怎么神秘兮兮的。”春草说:“正经事,先不说。”

文娟总争不过春草。路上,春草问她:“你不记得了?今天是你干娘的生日,不吃点好的还行?她让我叫你去吃饭哩。”

文娟说:“你不说,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我离开家这几年还没过一次生日。”春草说:“我也是。可上了年纪的人跟娃娃一样,特别看重过生日了。”说罢,她就问起村里人的那些传说。文娟既没肯定又没否定。

在干娘家里吃罢饭,文娟从自己兜里摸出二十块钱,说:“干娘,你今天过生日,这是我孝敬您的。”钱瑞英不接。文娟只好把钱放在了炕拦石上。钱瑞英把钱拿起来往文娟手里塞。文娟说什么都不拿。

春草随文娟来到学校,听文娟细细说了跟孙玉树的前前后后,沉思了一会,就对文娟说:“你们的恋爱从开始就只有一半,一半是实的,一半是空的;一半是已知的,一半是未知的;一半在这儿,一半在那儿;一半是当然,一半是想当然。”说得很现实,文娟心里豁然开朗,心情好了一些。

文娟知道自己最近常对学生发些无名之火,想克制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原因就在孙玉树身上。虽说春草释微了她对孙玉树的思念之情,但她还不由得要想。一想起孙玉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孙玉树到底为什么这样冷淡她?她无数次这样想过,你孙玉树有什么了不起?干脆下定决心只当从来就没认识过他。她已经多次这样下决心了,可每次都没有坚持三天。她心里终于明白了,她实在不愿意放弃孙玉树。每天晚上睡在大炕上,她仔细回想她和孙玉树相处的日子……她有时候很想把自己的心事全部说给她的朋友春草听一听,但马上觉得不能说。因为在她内心深处,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仍然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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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3-5 11:2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2章 我喜欢就够了

季节又在变化。

已经是十月了,地势稍低的地方,庄稼仍在漫不经心地生长。学校院子里那棵大榆树,像一个登台亮相的模特儿,正用它那美丽的姿容装点着大地。突然一阵秋风吹来,满地落叶给大榆树下面盖了一床厚厚的金黄色棉被。又是一阵来势凶猛的旋风,就把满地的落叶卷走。看着那些将要以四海为家的小小的树叶子,让文娟想起了在甘肃当兵的哥哥文涛。

文涛来信说,他今年冬季就要复员回乡了。他23岁了,到这般年龄该有娃娃了,可他还是单身一人。他的婚事已经成了家里人的一块心病,不但他爹娘忧心忡忡,连他妹妹文娟也很操心,一旦有了邻近村里人家来登门说亲,一家人心里都热乎乎的。杭秋兰说儿子同意他们就没意见,却是为彩礼犯了愁。现在娶个婆姨,尽管政府反对出彩礼,可哪个又能少了万儿八千?人家养大一个女子也实在不容易,万儿八千算什么!可对文涛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大得简直太可怕了!倒是有一家口口声声不要彩礼,文涛探亲回来时就见过,说他死活看不上那女子。

那个媒人老谭又隔三差五地来回跑,竟然打圆场似地提说了一个儿女兼顾的办法。他说:“先让文娟嫁给刘强。刘强这娃娃长的又体面又精明,真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人才,文娟今后一点也不会受罪。刘强死跟在他爹屁股后头屁颠屁颠地跑,城里乡下的帮他爹招呼摊子,学着做生意。刘家给的彩礼多,要多少给多少,你们老两口也就不用为儿子的彩礼犯愁了,还能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

文双奎很高兴。不是说女子攀高枝找了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家,或刘强以后会有多大出息。而是因为几年来,他一直为儿子的彩礼犯愁,心里常常像猫爪子抓一样,死不能死,活不能活!现在他听媒人说人家给的彩礼多,感到儿子的彩礼不成问题了,就脑子先开了窍。这倒不是说他把儿子的婚姻当大事而把女子不当回事,给女子找人家不讲一点条件,而是说先考虑彩礼,把别的条件往后放。他叹息一声,对杭秋兰说:“歪好让女子和人家见上一次面,不能老躲闪人家而误一辈子大事。”杭秋兰也动了心,但她担心文娟不愿意,就没说一句利索话。

老谭强调:“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家。”文双奎还是叹息。
老谭有些不懂了,问他是不是还有甚放心不下的事情。文双奎手里的旱烟锅一明一灭,大家默默无语。
老谭催促:“你歪好言传一声。”文双奎嘴里噙着烟嘴,慢悠悠说道:“甭急,酝酿酝酿。”足足有一袋烟功夫,才慢悠悠价开口,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女子一直回避自己的婚姻大事,是不是心上有人了,听说有个大学生跟女子有联系。”
老谭劝他,不要异想天开了,一个大学生跟农民一起过日子是不可能的事情。杭秋兰说:“不管怎么回事,等问了女子再说。”
老谭顺着话茬子说:“如今世事不同以往,主意得由女子拿。”又七七八八地给文双奎唠唠叨叨老半天后,说:“这门亲事还是应了好。女子、儿子都长得有门扇高了,到了这般年龄,对城里人来说还不算大,对咱们农村人来说,岁数就已经到山圪梁上了。”文双奎点了点头。
老谭心里暗喜,还劝说:“再不抓紧,眼看着就要误儿女的终身大事了。”文双奎还是没表态。
老谭生气了。不是说他感到吃力不讨好,媒人自古以来是吃力不讨好,而且他嫌文家大人一点都不开窍,他心说:“其他娘一闷葫芦。”临走时,老谭还再三嘱咐文双奎和杭秋兰别迟疑,等上刘家这么个好人家就要早早抓住不放手,不要弄得像张三李四王麻子家一样,错过好人家,只有自己悲哀叹息伤心落泪了。

媒人老谭来去都像一阵风。风声消失了,没有人再提说文娟的事。文娟的婚姻大事,她的爹娘都做不了主。

老谭来到刘家。不一会儿,刘强的娘就将煮好的羊肉萝卜馅饺子端上来了。老谭边吃边对刘强的爹刘本能说:“我去文家把你儿子都夸成一朵花了,把你们家都吹上了天了,可人家大人娃娃都嘴闭得牢牢的,甚都不说一句。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世上好女子多的是,你儿子怎就看上这一个?又不是甚金枝玉叶?”刘本能说他也感到纳闷。
见多识广的老谭又说:“男女这号事,剪不断理还乱。我就知道,有号男人一旦真的迷上了一个女人,就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回不了头,感到这个女人比他爹娘都亲,要星星他给摘星星,要月亮他给摘月亮……”刘本能说:“婚姻有缘分。”老谭说:“我晓得哩,这缘分是修来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缘分这号东西,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他晓得说媒的深浅,再不想三一回五一回地往高家峁文家里跑,在南墙上碰一回又一回壁。
两人正说着,刘强手里提着一瓶酒进来了。
老谭喝了几杯酒,又吃了几个饺子,就问刘强:“世上女子千千万,你为甚就看上这一个?”刘强说:“我喜欢吧,这就够了,再什么理由也不需要。”
老谭只好话题一转,开口说道:“而今不是硬拉郎配的年代,我这个二传手也有使不上劲的时候了。”他要刘强与文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谈得成谈不成都不要紧,只要将这件事挑明了,他就好与文家大人交流了。刘强心里一阵狂喜。几年前他就把文娟当做梦中婆姨了,也曾经动过像城里人一样面对面谈情说爱的念头,但一直没有行动,只是在心里把该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行动。没有行动不是说他不敢行动,而是生怕……
老谭见刘强好半天不言传,说:“男人嘛,你怕甚哩!你就不能主动点。”刘强问:“怎么主动?”
老谭说:“就是要用女人喜欢的方式主动。臂如,你可以给他唱歌,他听了一高兴,就是一颗牛头也能煮得烂,一块冰也会化成水。”刘强说:“我明白了。”刘本能问:“你明白了甚?”
老谭朝刘本能摆了摆手后,对刘强说:“明白了就好,怕的就是榆木疙瘩。”

的确,当下陕北的一些偏僻村子,男的找婆姨,女的寻老汉,主要凭靠媒人牵线搭桥撮合。媒人的话比什么都重要,对媒人特别信任,媒人说结婚以后怎么怎么地好,他们相信;媒人说以后过日子会怎么怎么地享福,他们也相信。许多人的婚姻,与其说爹娘满意,倒不如说媒人满意。本来老谭觉得刘强看得上文娟,这婚姻本来是十拿九稳的,可文娟这女子现在无动于衷,他也无能为力。他把刘强激了一下,刘强就开始动脑筋了。

刘强不是个聪明人,却是个灵醒人,看过几篇爱情小说后,感到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得有非比寻常的耐心,有耐心才能配得上一个男人喜欢女人。俗话说男追女如水中捞月讲得就是这个理。当年媒人去文娟家提亲,文娟说她小,刘强就倔强地说,你小,那我就等,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后年不行大后年,大后年不行大大后年。你总又有长大那一天吧。这等待当然是私密的,仅仅发生在刘强的心里。今年就是大大后年了,看你还会说自己小哩?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刘强毕竟也虚荣,文娟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老同学,他不能弄出动静给同学们留下很不光彩的笑柄。在一锤定音之前,还是不要让别人晓得的好。他要是明火执仗地追文娟,闹不好会是水中捞月。倒是媒人老谭提醒了他,用女人喜欢的方式。
什么是女人喜欢的方式呢?
这就得花一点心计,做到万无一失而且不露出蛛丝马迹,把前前后后的一切都谋算的十分精当。不管什么法子都是人谋出来的,关键是要沉得住气,不能急急慌慌草率行事,一旦把万全之策谋划出来,就要果敢地去实施。怕甚哩!
学校临放假时,杨家沟出了一场骚乱。村里一女子和张家坡的一个小伙子,由媒人牵线两人见了面,彼此感觉都不错,家里人也觉得般配。于是,就按着双方爹娘的意思先处一段看看。行了就订婚,不行的话就散伙。处了一段,还行。订婚后,女方家里得了男方的八千八彩礼,定在年前结婚。之后两人都进城里打工。女子不久心就野了,跟那男子不见面便没什么,一见面就话不投机,时有口角,甚至吵吵嚷嚷。女子动不动就说要散伙,男子不是省油的灯,也说散伙就散伙。
双方爹娘都找过媒人,媒人也去找双方劝解。女的说她次次屈服,男子说他回回让步,媒人只好和稀泥事情不了了之。以往就是吊在嘴上说说而已,昨天突然女的主意打定。别看她是女流之辈,但性子直着呢,只要注意打定,九头牛拉都不回来,跟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脾气老犟的人一辈子在一搭过日子,她死都不愿意,就想一笔勾销那桩婚姻。前几天就斩钉截铁地给男子说要退婚。
男子问,真的吗?女子说,真的!
男子气得暴跳如雷,扑到女子跟前说:“真的我就X你娘!”唾了女的一口。女子也不甘示弱,唾了男子一口,说:“你X你娘去!”
男子往女子身上扑,女子不后退半步,两人扑在一块厮打。
旁人赶忙硬把他们拉开,男子骂骂咧咧价走了。
第二天,男子的爹就找了媒人说,想退婚没那么容易,一起来到了女子家里。女子的爹说,这婚退定了。男子的爹只好答应,却说退婚可以,八千八彩礼要如数退还,还另外加五千损失费。女子的爹根本不答应。媒人劝男子的爹做出让步,只退八千八彩礼。女子的爹还是不同意。男子的爹气坏了,回去动了户,今天来杨家沟找这家人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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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4-20 10: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3章 气势如虹!!!

杨家沟人是有凑热闹的习惯,甭说是聚众闹事,就是两三人高声说话,也就有人聚拢了来要瞧个稀奇。这不,这家人院里院外的人越拥越多。有人担心闹出人命,就跑去找村长杨贵,杨贵婆姨说不在家,又结结巴巴地说去乡政府了。那人忍不住在心里骂杨贵是老狐狸,又骂杨贵的婆姨是老狐狸精。

这人从杨贵家出来,又飞跑去告诉老支书 。

老支书张着脱落了牙齿的嘴推托说:“这号事你找村长说去。”摆了摆手。那人说:“村长不在。”

老支书连那脱落了牙齿的嘴也懒得张开了。那人只好去找村妇女主任钱瑞英,钱瑞英倒是一句也没推。她赶来见黑压压一大片人在那里,张家坡人人鼻脸上皱个疙瘩,有不少人拿着棍,也有人拿一把铁铣,还有人拿半截砖,把这家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都虎视眈眈,一哇声喊着,叫这家人出来。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怕得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了。”站那里袖手旁观,打算过一会就回家,文娟今天要来家里吃饭哩。

学校放学以后,文娟往干娘家走。
院门开着,文娟进去了一看,房门却锁着。她不知干娘去哪里了,返身就走。
前边传过来乱哄哄的吵嚷声,文娟走近,就见人山人海的,感到莫名其妙。她听了一些人的纷纷议论,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钱瑞英走到文娟跟前,文娟问:“干娘,你是村干部,管不了?”钱瑞英拉了文娟到没人的地方,老气横秋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为骂仗的妇女调解是非还行,而今这么大阵势,我根本镇不住。”
文娟说:“我就不信!”钱瑞英吃惊地看着她,说:“文娟,你不要逞强上前管这号难缠事。”
文娟转脸来看着干娘说:“我就想试伙一下。”钱瑞英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心里说,干女子到底涉世不深。
文娟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妇女说:“今天没人管,要出人命的。”又走几步,听见一个妇女说:“王家庄的事跟这一样,就出人命了。”
文娟没有退缩,又往前,就听见张家坡人堆前站一男人耍脾气说难听话,一个老者像是那男子的爹则慢条斯理讲仁义道德,论乡风民俗。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挖苦讽刺,耍尽威风出尽恶气。一同来的张家坡人都一哇声喊着助威。文娟心里想,这些人咋这么汹,难道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价谈谈,非要这么大动干戈!文娟拔腿冲上前,见窑里出来一个披着头发红着眼睛的胖婆姨,朝张家坡这一群人瞪着眼。她知道这婆姨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婆姨站在窑门口边哭一边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怕的是,她的手里居然挥舞着一把剪刀!文娟昏头昏脑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女人拿剪刀的手,又朝张家坡人喊道:“你们不要乱来!”人群就哄乱起来,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那男子的爹刚想说什么,文娟的话又砸过来了。她说:“谁也不能乱来!乱来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出大乱子。”几句钟耳子话,敲得人们都鸦雀无声。
文娟一把将那婆姨推进窑里,啪的一声关了窑门!
窑外面的张家坡那一群人都愣愣价看着她。她接着警告:“不管到任何时代,打死人是要偿命的。”她的这一举动展示了她骨子里的气势如虹,把张家坡人给镇住了,事情陷入了僵局。
鸦雀无声了一会儿,张家坡人堆里闪出一个人和张家父子相互交换着眼色:是不是还要继续闹下去?觉得这样闹下去倒也不怕吃亏,只是觉得要将一场风波变成另一场风波。在头一场风波张家坡人还有理;如果演变成另一场风波,这风波就是张家坡人造成的,没理不说,还说不准要酿成什么大祸临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经文娟以提醒,他就想开了,不想忍受委屈也得忍受了。他对文娟说:“你说得有道理。”
文娟说:“我只是提醒你们一下,反正你们要冷静想一想。”那人说:“你说的对,应该冷静想一想。”
文娟问旁边的一个杨家沟人:“村长怎么没来?”这人回答:“去乡政府啦。”
文娟问:“老支书呢?”这人回答:“老支书不来。”
文娟说:“村长过一会儿会回来的,村长回来解决不了问题,还有乡政府么!”张家坡人堆里又闪出一个人问文娟:“你是谁?”
“我是学校的老师。” “你叫什么?”
文娟说:“我叫……”“你和我的侄女是同学,我侄女叫张梅,也当老师,她常给我提说你,说你很有本事。”
文娟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镇住了张家坡的来人,都不闹了。但他们还无法宽容这家人,就留下了两个人等村长杨贵回来解决问题,其他人一窝蜂返回张家坡了。
文娟来到干娘钱瑞英家里,干娘问她:“你怎就能一下子把那么大的骚乱给平息了?”文娟没有见碟下菜,夸自己的本领神奇,却是反问:“你说说,谁愿意闹事?谁愿意把事闹大起械斗打成一锅灰?没人愿意。”钱瑞英感到文娟说得在理,点了点头。文娟接着说:“这时候,只要有人挺身而出,骚乱就能制止。”钱瑞英又点了点头,随声附和:“我当了一辈子妇女主任,答了一辈子民事纠纷,对其中的道道也还是晓得点皮毛。今天听你一说,有句话昨说哩?”文娟说:“是不是茅塞顿开?”钱瑞英说:”对对对。就是茅塞顿开。”

想想也是,平常哪里发生个聚众闹事,事儿越闹越大,就是因为没人出面制止,却有人起哄,煽风点火,想把红火热闹看个够,闹得事主越来越下不了台。

杨贵今天没有去乡政府,就在家里。不是说杨贵不肯来管事,而是他知道这号事看起来是一件事,其实背后至少扯着八件事,他如何去断八件事呢?他觉得自己没有老村长杨启银那凭公论道的金刚钻,就不敢揽那瓷器活儿。即使他不顾二三地去了,也不知道帮谁说话,帮杨家,张家坡人手里的棍棒饶不了他,帮张家坡人说话,胳膊肘往外拐更不会落好。说公道话吧,那号毬长毛短的事说也说不清楚,到头来两家不落好。和稀泥吧,在这关键时刻,你稀泥抹不上墙。于是,他就不想老鼠往风箱里钻两头受气,死要面子活受罪,而是手抓两把泥,脚踩西瓜皮,能抹就抹,能滑就滑,让婆姨给来人说自己去乡政府了,静观其变。但他到底坐不住,想去管一管,刚跨出窑门,婆姨就进了院子,说:“散伙了,张家坡留下两个人等你去。”

按规矩,女方退婚要退还全部彩礼。此外,还有前三后四吃吃喝喝等费用折算成现金,也要退还。张家坡人懒得再计较这些了。
张梅的二爹将一张写好协议交给杨贵。所谓协议,其实就一句话:经甲乙双方自愿协商,同意乙方退还当初收取甲方定亲彩礼之一部分陆千元,其余两千捌佰元,甲方自愿放弃。
双方家长当场签字画押了。杨贵和张梅的二爹作为中知人也签字画押了。等杨贵从包里取出村委会的公章往上一压,协议就生效了。不是说张家坡这家人为了息事宁人而爽快地做出让步,而是他们心里明白自己的儿子跟杨家沟这家的女子有过那号事了,不让步就会由一件事又生出另一件事。
要生出另一件什么事这里不说了,只接着说文娟去她干娘家后的事。
钱瑞英感到今天要是没有文娟说那几句敲钟耳子话息事宁人,说不准很快就席卷为两个家族阵势分明的斗殴,发生头破血流也有可能。于是她兴奋地文娟说:“你哩,村里人都说你是个人尖!”文娟说:“干娘,你本来可以管一管。”
钱瑞英说:“我年轻时遇上这号事就出头管一管,这两年岁数越来越大了,从前一只手能做的事,现在两只手还不一定管用,就什么都不想管了。”文娟一时倒没了话,闷了半会儿,问干娘 :“今天吃什么?”
钱瑞英说:“你想吃什么?”文娟说:“随便。”
钱瑞英说:“你每次来吃饭,都说随便。”说罢做饭去了,文娟也去帮忙。

吃饭时,钱瑞英突然对文娟说:“你也该找老汉了。”还列举了三个,有一个就是本村的,虽说在城里摆个摊,听说赚了不少钱。这几天回来了,只要文娟点个头,今天晚上就可以见面。文娟赶紧摇摇头,说自己现在不想考虑。

不久,学校放寒假了。文娟进城里参加县上组织的中师函授辅导和考试。

回到家已经快过大年了。家里跟往年一样,还没显得热闹也没显得冷淡。一天晚上,文娟拿起一本书刚看了一会儿,杭秋兰就过来了。她先问了文娟学校里的一些情况,然后沉默了起来。文娟觉得奇怪,见娘板着脸就知道似有话跟她要说。

果然,过一会儿,杭秋兰试探着问文娟:“你觉着那事怎个?”文娟正想着书里的故事,听见娘问话,就反问:“什么事怎个?”

杭秋兰坐文娟的一边,叹着气说:“你装糊涂吧,还有甚事,我是说你和刘强的事,前几天他家里托媒人又问了,行还是不行,我好给媒人回个话。看刘家三番五次地上门求亲,他们对你是上心了。”又看了一会文娟,好像是想看看文娟明白没明白她的意思。文娟低着头,一眼都不看她娘,保持沉默。

杭秋兰将媒人的话和盘托出后,接着说:“刘家经济好就不用说了,刘强现在跟他爹在学做生意……”文娟打断:“娘,您什么都不要说了。”

杭秋兰趴在文娟耳边悄声说:“你是不是有了?”文娟说:“没有。”

杭秋兰说:“那你要找什么样的?”文娟答不上,她自己不晓得。

杭秋兰催促:“说呀。”文娟有些害羞地说:“我还得再想想。”

杭秋兰说:“这么个事,你还要想上几年哩?你听娘一句话,这亲事不能再耽搁了。”又说,“你还等什么人哩。我晓得,人家刘强一家人现在都急着等你一句话哩!”又说,“你哥文涛的彩礼,唉……”她把这件事背后的“那件事”往明挑了个头,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见文娟陷入到深思之中,又说:“文娟,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就给娘说。”叹了一口气又说:“你还想什么哩,再拖下去,好人家都定亲了。”她心里盘算,刘家在邻近村里算得上经济好的人家,几年前刘家就托人提过一次亲,现在又提,总觉得这婚事能成。但女子不表态度,她就不能强行硬来让女子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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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4-20 10: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4章 婚姻这事儿

文娟已陷入到了苦恼中去了。她现在二十一岁了,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她不像其她农村女子,年龄一大就想把自己嫁出去。今天娘跟她那么郑重其事地谈话,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谈婚论嫁的年龄。人一辈子也许谁也不能回避这件事。一考虑起这件事,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孙玉树的身影,她心里一下子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她想到了哥哥。文涛现在复员回乡了,上门说媒的人不少,有一个叫秀芹的女子哥哥一眼就看上了,媒人就上了劲。秀芹虽然后来是成为了她的嫂子,但当时事情的确还是有些麻缠。秀芹的爹按村里人说人缘脾气什么都好,不好的是性格,相当执拗。不管媒人怎么说,他都是一口价,喊出个捌千捌一分不少。媒人说一万也值,问题是文家根本就拿不出捌千捌彩礼,两千捌也要到处打闹着借,你而今不松口,这婚就订不了。秀芹她爹气得够呛,他没想到文家拿两千捌都困难,就告诉媒人:“不订就不订吧,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

媒人来到文家把女子爹的意见原原本本地反馈了。文双奎和杭秋兰倒没什么,文涛一听就绝望了。

几天后,媒人又屁颠屁颠地来了,说女子她爹终于松口了,少个一千两千也行。但文娟他们家里还是打闹不起这彩礼钱,文涛仍是光棍一条。

世上不怕别的,就怕相同的东西绞在一起,麻烦麻烦,就是相同的东西绞在一起。女子和儿子的嫁娶让文双奎和杭秋兰这两口子多犯愁啊!文娟也觉得哥哥怪可怜的,当年为了顾救她念初中,初中毕业后没补习就回家当农民。哥哥那时候学习也好,补习一年说不准能考上小中专。现在一想起,她就觉得欠哥哥的,就想补偿。她心疼哥哥,想报答哥哥的恩情。但她心目中还有个孙玉树——她永远的主题!

不同以往的是,文娟现在想问题越发现实了。想起孙玉树时心情是平静的。倒这么想,当初为什么要想入非非呢?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孙玉树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未来的生活已在他面前展示了灿烂的前景——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而她自己现在还是一个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凭靠什么想这个许多女子都想亲近的大学生。杨家沟那女子,进城几天心就野了,看不上跟她订了婚的男子,差一点闹出人命。这对她也有些启发。虽说现在世事不一样了,国家干部跟农民结婚的例子层出不穷,可终究是极少数现象。她要是当初跟孙玉树一起,念高中再念大学,跟他结合在一起是志同道合的事情。现在她不想抱怨命运,不后悔也不悲伤,尽管她的生活很艰难,但干着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工作。恐怕许多人一辈子都干不上一天自己喜欢的工作——这就是她的骄傲!那时候,她刚到书店打工时,孙玉树总是三天两头往书店里跑,是什么意思呢?他学习苦,想释微自己的苦,要找个人说说话,自己是他的同学,来找她说话正常不过了。她又想到自己和他三一回五一回的通信联系,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换了别的女同学,分别时互赠了礼品,他一样也和她三一回五一回地通信。

至于信中说的“我想你”之类的话,也许是一时冲动,或者说是他当时的想法,现在就不见得那么想了。她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承认,孙玉树的的确确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既然没有承诺过什么,那么就是她自己在单相思,怨不得人家孙玉树。归根结底,他们走的是两条道,而且是永远不会交叉的两条路。就是说,他们八字没见一撇,原来实际上没有涉及所谓的爱情。现在又退避三舍——很久没有跟她书信往来。

文娟强迫自己立刻回到现实中来以后,就想到了娘说的刘强。一想到刘强,她的心就被什么牵扯了一下,变得沉重了。刘强居然三番五次地叫人来提亲。她听说,刘强的爹娘也劝儿子不要一根筋,想再给儿子找一个有模有样的,但刘强就是要一根筋到底。看来刘强是真心喜欢她了。她原来一点都不喜欢刘强,在学校里念书时就不喜欢这个人。干什么事情都想着投机取巧,爱搞恶作剧,爱捉弄人。可是,后来常听同学们说他变了,变得很有出息。张梅在她面前一提起刘强,就夸个不停。王老师在她面前说到刘强时,就很有感慨地说,一个人在学校里读书时是一个样,出了社会也许会是另一个样,因为社会上需要的是适应能力。

无人提亲还没这些烦恼,有人提亲,倒叫人愁起来。更让人犯愁的是,遇到犯愁的事还没个商量处。春草在城里,干娘在杨家沟,以前文娟有些事不给娘说都给春草和干娘说。她多么想给她娘说说自己的苦恼,又多么不愿意给她娘带去纷扰。娘本来就在哥哥的婚姻大事上犯了愁,现在她提说孙玉树,那不是她更让娘为难吗?即便现在跑到杨家沟一五一十地说给干娘,干娘又能给她拿个什么主意。而她的知心朋友春草又是一直在城里忙着……想来想去,文娟觉得还是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主意还得自己拿。几年来她一直忙忙碌碌,很少像现在这样思量个人的终身大事,像许多有事业心的人一样,因为繁重的工作或艰难的生活,常常把个人的情感掩埋在了心灵的深处。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人,孙玉树和刘强。她的心很乱,很烦。愿意承认刘强这个人不是过去那样,刘强对她是真心实意。但是,她不喜欢他。无论刘强为她做了什么,她愿意感恩,但不喜欢。

临近过年,又落了一场雪。之前只是阴了两天,天气不怎么冷,地表温度没有下降,雪就积不起来。有人来往的村路上,很快就畅通无阻了。

今天乡上有集,听到远处有轰轰隆隆的机器声,文娟就赶紧到路口拦三轮车。之前她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到乡上赶一回集,是值得乡里的婆姨女子们好好地梳洗打扮一番的。

快过大年时,通乡路上,天天都能见到村里人,人们都冒着严寒,要去乡里置办年货。

集市也和往常大不相同了——农民们挤得脑袋插脑袋,人山人海,裹头巾、穿红红绿绿的女人居多……到处都是熟人见面热情地笑脸招呼声,偶尔出现胳膊上挽一筐土豆或萝卜的人,有气无力地呼唤着买主。

那些平日不怎么起眼的小店铺,打起了全副精神招徕顾客。

饭馆的棉门帘子每一掀起,就涌出一股灰白白的热气。

百货店不但把门窗玻璃擦的亮晶晶的,还在门口摆了折叠床,香皂、手巾、袜子、针头线脑、雪花膏、手电筒和锁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副食店门里门外堆满了各种新到食品。

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

各家的老板有的坐在那里八叉双腿,有的双膝并拢,有的干脆站着满脸堆笑,大声么喝着本店的得意商品。

卖东西讲究个么喝,么喝是有讲究的,分粗么喝和细么喝。粗么喝就是东西说东西,细么喝就是连说带唱,把自己的东西说得天花乱坠。

一个杂货店的女老板长得俊蛋蛋价,却是嘴笨,溜不成曲儿,又不甘心粗么喝,就把自己的东西说得好上加好。突然,发现两个不正相男人酸眉醋眼地描着她,不由得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抠自己的手指头,不么喝了。见那两个不正相男人没趣地走了,又抬起头来么喝,声音却不大了。

文娟走着看着,忽然同学张二妮进入了她的视野。张二妮是初三开学时退学的,跟她有三年多没见面了。她没有认出张二妮,张二妮却远远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她禁不住一愣,好半天才确定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就是张二妮,挺着个怀了身孕的大肚子招摇过市。有点像提着鸡蛋蓝子过街,不怕她挤人就怕人挤她啊!
久别重逢,两个人都很惊讶,也很激动,也很亲热,两个人还握了握手。放开对方的手之后,就站在一个门市部前说了一阵子话。张二妮问文娟买什么哩?文娟说想买件上衣,看了几家店,还是拿不定主意。张二妮说,她不去店里,而是到刘强的摊子上挑了一件,说只要能穿,穿上后分得清是男是女就行了,又说了一句:“我快生了。”就和文娟擦肩而过。
文娟返身撵上了她不无严肃地提醒:“人这么多注意点好。”张二妮却回过头,漫不经心地说:“不怕,谁也不敢撞我。”说罢朝文娟扬了下手急急走了。
文娟望着她的背影,感慨万千。同学们已经开始自己寻找自己的归宿,有的已经结婚,生儿育女,安安稳稳地过起了小日子,自己的未来生活是个什么样子,还难说……
前面,刘强站在他那个衣服摊子旁,大声么喝着:“新到成衣——物美价廉!”帮他爹做生意哩。文娟低下头赶紧躲开。不是说她讨厌刘强,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她已经不讨厌刘强了,而是她感觉见到刘强就别扭。
躲开刘强后,她走进了一个副食店,按娘的吩咐买了些年货出来后,张二妮又进入了她的视线。隔得不远,她看见张二妮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她判断,那男人是张二妮的老汉。那老汉的脚下摆了一袋袋老鼠药,老鼠药的前边摆着十几个干硬的老鼠皮,里边填些麦草破布撑起来的,证明皆是吃了摊主的老鼠药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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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4-20 10: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5章 意外的遭遇求婚

往回走时,文娟没有坐三轮车。不是说她想省钱不坐,而是集市散了才有往高家峁的三轮车。

高家峁村在乡政府以南,越往南走,那弯弯曲曲、坎坷不平越是罕见了。

山上或沟道赤裸裸地再也没什么遮掩,整个山野灰漠漠地看不见一点活物。前面没有人,后面也没有人,空中没有鸟,只有高高的蓝天,飘着大片大片的云。文娟的视力所及范围内,只有她自己。静静的,只有她小小的身影缓缓移动。正数九寒天,一蛮不像秋天那么风和日丽。路边的泥土都给冻住了,树枝颤颤巍巍地伸向空中,发出无声的叹息。

文娟的心情很快乐,荒芜人烟改变了她的心情。她走着走着,还轻轻地哼唱起了《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唱罢,又哼唱起了甜美的信天游——

哥哥呀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那哥哥的手/送到哥哥大门口……

这首信天游是陕北家喻户晓的《走西口》。走西口是陕北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历史现象。

明清时期陕北各县贫瘠的土地无川流灌溉,自然环境恶劣,十年九不收,人们被迫到内蒙古和宁夏河套一带谋生,春去秋回。因为要过长城关口,称为“走西口”。

陕北大量男子汉“走西口”、 过草原、穿戈壁、越沙漠,迁入内蒙古、宁夏中西部地区进行商业贸易活动和农业生产,将妻儿老小留在家里,演绎着一个个可歌可泣的传奇经历。《走西口》这首古老的信天游,是婆姨们送别即将“走西口”的老汉时唱响的一首凄婉深情的歌,流传一两百年了,称为离情歌曲之王。

文娟很喜欢听《走西口》,也时常唱几句。信天游是在你苦的时候越唱越苦,在你乐的时候越唱越乐的家伙。

文娟边走边唱,那低低耀动的旋律渐渐昂扬,点燃了她豪迈的感情,激动得一点都不感到累。

歌声一停,她加快了脚步。

突然,不远处闪过一个人影,就吓了一跳,喊道,谁!没有回答。又往前走了几步,不见那人,却是从前面传来器宇轩昂的信天游,飘飘荡荡、忽隐忽现——

上一道坡坡/下一道梁/想起了那个小妹妹哎/好心慌

你不去掏菜菜/崖畔上站/把我们年轻人的心扰乱
    你在山上/我在沟/看不见小亲亲/好心伤

文娟知道这首信天游叫《上一道坡坡下一道梁》,循声望去,望不见人影。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听,听罢觉得不过瘾。唱者像是钻在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的心思,停了一下,又唱《沙梁梁上站个俏妹妹》——

沙梁梁上站个俏妹妹/惹得(那个)喜鹊满(呀么)满树飞/白(格)生生脸脸柳(呀么)柳梢眉/双(了)辫辫一(了那个)甩/扭(呀么)扭嘴嘴(哟号号噢)/毛眼眼望断黄(呀么)黄河水/爱你恨你几回回/几(呀么)几回回
一收音,一个影子落在了文娟的脸上。她吃了一惊。抬眼一看,是刘强。
这几次集市上。刘强至少两次看见一个很像文娟的女子在他的衣服摊子前走过。第一次看见时他就把生意撂下叫他爹一个人招乎,自己去追撵,却是碰上了同学张梅。张梅也是来赶集的,她除了买些吃的用的,再就是想给自己买一件时新衣服。刘强只顾盯着远处看,却是与张梅劈面相逢,只好站下来跟张梅聊。聊了几句之后,张梅说想买衣服,刘强就邀请她去自己的衣服摊子上看看。张梅随刘强走过去看了看,一件也没看上,便悻悻价离开了。刘强没见到文娟,张梅过来连一件衣服也没买,心里很不高兴。
今天是第三次。刘强见到像是文娟的女子从他的衣服摊子前经过,他怔了怔,不再跑着追撵了。因为想文娟,他神魂颠倒,他爹刘本能叫他把裤子往架子挂,他却把一件上衣挂上了。刘本能问他在瞎盘算什么,他才醒过了神。忙过了一阵子后,就给他爹撒了个谎……

现在,文娟见刘强焕然一新,穿得整整齐齐很有精神,神情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见过世面的随和,一点也没有沾染生意人假模假式下的尖刻和冷漠之气;比过去胖了许多,脸盘像个园面包似的,身体真好,长得像刘欢或者像刘欢的弟弟。她看不出他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她一直看着他,直到刘强笑了笑,她才回过了神,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刘强吞吞吐吐价说:“我,我来这里,干什么来了?”摸摸后脑勺子又说,“让我,我想想。”文娟站着等他回答。

突然,刘强兴奋地笑着回答:“等你。”文娟问:“等我干什么?”

刘强说:“想和你拉话。”他以前跟她一起念书时,从来没有这么贴近地正视过她,没有面对面地说过一句话。他现在想把她看个仔细,当他走近她时,她转过了脸。他略显尴尬,但很快回过了神,凭印象说:“你一点都没有变,你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亮的。”文娟说:“你也没大变化。”接着说,“你还会唱歌,我以前咋不知道。”

刘强说:“我是这几年才喜欢唱歌的,瞎唱吧。”文娟说:“蛮好听的。”

刘强高兴地问:“真的?”文娟说:“真的。”

刘强笑了笑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文娟说:“问吧。”

刘强说:“你而今有没有对象?”文娟脸红了又白了,说:“没有。”

刘强大胆地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吧。”见文娟埋下头不言传,就没有拐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介绍的就是我自己。”

这句话气势非常大,文娟的表情当即就凝重了起来,把头埋得更深了。刘强又笑吟吟地说:“怎么样?”文娟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强,就跟他告别,却是不走。

刘强说:“我还想问你一句话。”文娟声音低低的说:“我听着哩。”

刘强说:“你喜欢我不?”文娟如实说:“我不讨厌你。”

刘强说:“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行了。而今我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错了就算我没说。”没等文娟表态,就说,“我一直喜欢你,前几天又请起媒人到你家里提过亲。”直截了当说了这句话,他的脸就红了。

文娟的脸也红了。刘强竟然当面向她求婚?她吃惊地自问。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刘强打开了话匣子,如实地向她叙说了他跟着爹风里来雨里去的做生意经历。他说话的时候,她蹬着一双惊呀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受感动。

他这几年真不容易。他变了。不是说他的模样变了,模样是变了,但主要的变化不是他外表……他又滔滔不绝地谈自己目前的状况。最后做出真诚状,说:“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明白我的心吗?”文娟好半天不言传。

他又用眼睛火辣辣地盯着她,她不回避。他攥住她的手,她不往回抽手。他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一直喜欢你,咱俩是老同学,你学习好,我学习不好,那是我想你是有点异想天开攀高枝。可我不傻也不笨,这几年在生意场上已经是个行家里手。虽说你眼里我有许多缺点毛病,可我这人从来没有什么坏心眼,我要和谁好,我会掏心窝子待他。你现在就给我一句痛快话,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刘强这是在求婚。
求婚是一件常人难以启齿的事,他竟可以如此轻松,这般堂皇没有窘迫,没有顾虑,光明磊落,直截了当,如同一个平常问候,一个正常要求,随便吞吐于唇齿间,这是令文娟惊咤又惊咤的。以前只是听说,现在算是亲身经历了,感觉有点晕眩和紧张。由此,她真切地感受到,他还是他,还是那么胆大变为。但她还是不言传。

刘强笑嘻嘻价说:“不言传就是默认了,也就是你喜欢我。”文娟慌乱地摇头。

“噢,那就是不喜欢?”“不……不……”

“那就是喜欢了,那好,你答应了。”“不是……”

刘强有点耐不住了性子,说:“我是个男人,很要面子,可是为了追你,我不怕丢人。不过,你要是一点都不喜欢我,还讨厌我,我要再缠你就是不要脸。”“文娟笑嘻嘻价说:“你不是不要脸,是脸皮有点厚。”

刘强说:“脸皮厚才能成事。”他强贯了,下面的话也强:“你不要为难,这号事应该两厢情愿,谁也不能强迫谁,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立马给媒人回话……”文娟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叫他再不要往我家里跑了。”

刘强说:“你咋抢我话呢?”文娟白了他一眼,说:“怪你说话吞吞吐吐太费劲了。”

文娟到底是个女人,就是现在心里喜欢刘强,也嘴里不敢说。可不说又不行,就侧着脑袋要问刘强一个问题。刘强一往深情地看着文娟,说:“问十个问题也可以。”

“你在这守株待兔多长时间了?”“一整天了。”

“你是不是经常在半路上等女子?”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你一个。”

“真的?” “真的。”

“你一直喜欢我?” “对对对。”

“你以前可没有说过喜欢我。” “我以前脑子不开窍。”

“不是说你的脑子不开窍,而是你没有用到正经事上。”

“现在我的脑子总算用到了正经事上,要向你求婚。”“你终于说出来了。”

“要是我不说,你会说吗?”文娟想了想,说:“我……”却是绷起了脸,说:“有句话我想说,怕说出来伤你自尊。”

刘强笑嘻嘻价说:‘你尽管说吧,我这人越伤越勇。”文娟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强说:“我就喜欢你对我不客气,说吧。”文娟问:“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时侯还把蛤蟆往我桌斗里放?”

刘强埋下了头,心里在想,她怎知道的。

文娟印象中,刘强胆大包天,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他怕的人,更没有他怕的事。现在却是亲眼看到了他抬不起头的情景,就忍不住“哧、哧”笑出了声。

刘强不敢抬起头正眼看她,吞吞吐吐:“你咋提,提那老黄历的事了”见文娟不言传,就抬起头风趣地说,“那蛤蟆有,有神功,一会儿,从我桌斗里,跳你桌斗里,一会儿,又从你桌斗里,跳到我桌斗里。”文娟又想笑他,却笑不出来。

刘强接着说:“那时候,就算我是失足青年,而今已经是浪子回头了……”文娟说:“打住,后边的话不要往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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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4-20 10: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6章 现在我给不了你答案

刘强眼里,只有文娟才是他最可心的女子。在初中念书的几年里,他和她的交往就是平时瞧一下她的作业,考试瞧一下她的答卷,或递个纸条,其它方面的相互交往难说一二。那时侯,文娟一心扑在了学习上,对同学之间的交往并不热衷,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更是无从谈起。刘强却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到,那次“放蛤蟆”事件后,自己竟然偷偷地喜欢上了文娟。于是,毕业时偷偷地给她铺盖卷里塞了个小收音机,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毕业后,他跟着爹城里乡下的既帮忙又学着做生意,虽说长了不少见识,却没有太多的想法,就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并且认为这个想法一点也不过份,觉着自己怎说也比那些灰头土脸的农民强。有多少次,他都是冲着月亮发誓——非她不娶。有了这个想法,一个念头就冒出来了,不抓紧动作迟了,让别人抢先一步,他悔断了肠子都白搭。于是,他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爹娘。爹娘很高兴,夸他很懂事,不用大人多操心,就急忙在那年正月托了媒人老谭上门提亲。

老谭碰了个大钉子……

现在看来,文娟变了,如果对他没一点儿意思,就不会是他看到的这个好看的模样。以前他在乡里赶集时见过文娟,那是个什么脸色?人还不就那么回事,心里有苦装不了甜,心里有甜装不了苦。这跟富人装穷人装不出穷酸样,穷人装富人也装不出富贵相,一个理。再说那语言,男女之间的语言有时候不是语言,是语气。语气不是别的,是弦外之音。刘强每听到文娟的语气心里头就甜丝丝的。不管咋说,文娟现在只是一个代课老师,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每月的工资连养活自己都还费点劲,在生意人他面前不是执迷不悟,而是她就那性格,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那号……

刘强越想激动:“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现在既然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那我就直说了。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常想你,想你的时候,心里就像,像猫爪子抓一般。”文娟见他说话吞吞吐吐,感到好笑,就斜了他一眼说:“把你说的,跟真的似的。”
刘强说:“本来就是,真的嘛。”文娟问:你做生意有几年了,不知见过多少俊女子,为什么托媒人找我?”
刘强掏心掏肺地说:“我知道自己喜欢你是剃头刀子一头热着瞎相思,你心里没我,可我心里又装不下别的女子,因为我心里就有个你。”说罢脸就红了。文娟的脸也红了,侧着身子问他:“我再问你,两年前你托媒人提了一次亲,后来为什么不提了。”
刘强对文娟的刨根问底一点也不讨厌,就将他后来的想法一一说了:“听说你跟孙玉树好了,我知道天高地厚,我初中念书时就不是个好学生。孙玉树却是念了重点高中,气势上有点压人,我就不想挺枪出马跟孙玉树一争高下硬往你身上贴,生怕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叫人家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你是……“文娟问:“说我什么?”
刘强看了文娟一眼,说:”说你是好白菜让猪给拱了。”文娟笑弯了腰。
刘强继续往下说:“后来我的心凉了……媒人不甘心,又要去煽惑你家,我说不要,千万不要,强扭的瓜不甜。”文娟觉得刘强倒挺善解人意的。
他的话匣子一打开竟难以止住:“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不由得剃头刀子一头热着瞎相思……”他的话真多,嘴张开就没有停的意思。话一多,人也就自信起来。刘强的自信难免就表现过了头,话越说越多,一句连着一句,一句顶着一句。话题已经从孙玉树念高中又转到上大学了:“半年前,我听说,孙玉树考上大学,远走高飞了,我就想,想了好久。我觉得你和孙玉树明摆着,就像戴草帽子亲嘴——差得太远了,不可能成为两口子,我的心又动了,就觉得这是天意,天意注定我跟你有缘。我知道,论文化我配不上你,可我刘强也有优点呀,我也是个人才呀。毕业这三年,我一直跟爹走南闯北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媒人给我介绍的俊女子多的是,可我,就是喜欢你。今天我向你表白,除了你文娟,我不会娶别的女人。”刘强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满脸激动,满脸真诚。他不会用惯常的花言巧语撩人心魂,也不知道怎么把埋藏在心底的暗恋心情去倾诉,而是吞吞吐吐地说着,还用温柔的双眼盯着文娟。她有点感动。她感到刘强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看过一本书,上面说,有自知之明的男人是值得信任的,没有自知之明的男人,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心里装着坏水。

争风吃醋不是爱情,高风亮节才是爱情。

文娟看刘强这么执着,话儿也不无道理,心里乐陶陶、甜滋滋的,眼圈都发热了。过了好半天,她才惊异于刘强的侦察本领,说:“我的天,你可真像个特务,连我的什么事都知道。”刘强笑了笑说道:“我喜欢你,平时就注意你的一切……”

“看来你还是个情场老手。”“老手谈不到,只是一些经验。”

“那我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口风松动了,口吻完全是对刘强有好感了。刘强虽然不知道女人这座山有多高,女人这汪水有都深,却听出了希望。希望给了他勇气,他一反吞吐之态,滔滔不绝:“人们都说我头脑灵活又能吃苦,我决不会让你受委屈,要让你享福。你精,你纯,你好,从前我没见过,今后也不可能再遇见你这样的人了。可能我身上有一千条一万条你不满意,可有一条,我是认真的。我说出来的话都是我真心想说的,当感到老虎吃天无从下手时,我就手里攥一枚硬币,没事时就把它丢来丢去,试一试自己的运气,看你会不会喜欢我……”说说笑笑一阵,文娟想起身告辞,但恋恋不舍的刘强却舍不得让他走,一句接一句地跟她说个不停。她尽管想早点回家里,可拗不过他的一片缠绵之情,只好硬着头皮来跟他说话。

她感到,刘强说的似乎都是心里话,他太动感情了,跟所有年轻后生一样,遇到个自己的心上人就热情洋溢。

刘强的心思还大着哩。在一个越看越喜欢、无论如何也还是喜欢的女子面前,他不想约束自己,就想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手。可他不敢那么放肆,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卷钱来,笑吟吟价说:“拿着吧。”文娟不肯要。

刘强说:“别人给你可以不要,我给的,你一定要。”文娟为难地看了刘强一眼,问:“你为什么给我钱?”

刘强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给我婆姨嘛。”文娟有些害羞,说:“谁是你婆姨。”

刘强一本正经地说:“想给你买个什么,怕买不合适,你自己买吧。”文娟说:“你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她心想,自己现在跟他还未定亲,是不能接他钱的。她使劲地跟他推。

推推搡搡着,刘强亲切地看了文娟一眼,把钱往她手里塞,文娟羞得不接,幸亏刘强把钱捏得紧,钱没有掉在地上。他将钱又往文娟手里塞,还说:“不要推了,这点小钱不算甚,咱俩已经到这份儿了,你不接我会难过的。以后你需要钱用就跟我开口,我们谁也不拿谁当外人!”文娟不要,推搡了一会,推不掉,掉屁股就走。

刘强不依,撵上去使劲一拉,把她拉住了,却是因为站的位置不好,脚没站稳,也是惯性的作用,她扑他身上,跟他抱成了一团摔倒在地上。

能和文娟有一次真正的拥抱,刘强想了多少回了?说梦寐以求一点都不过分。今天他终于得到了一次这样的机会,可这又是什么样的拥抱?刘强看她,她也看刘强。

刘强大言不惭价说:“我爱你。”文娟的脸害羞的一直红到耳根,羞羞达达价问:”你说什么?”

刘强说:“我没说什么。”文娟说:”我听清楚了。”

刘强说:“不管你有没有听清楚,我都爱你。”文娟连忙从刘强怀里挣脱出,拿手使劲拧刘强的耳朵,疼得刘强直叫唤,才笑了笑松手。她站起来说:“你再这样说,我就不理睬你了。”刘强怕她不理自己,站起来盯了她一会儿,说:“文娟,你特漂亮,特动人,特有魅力。”他的目光还一动不动价盯在文娟的脸上。”说着话时就抓起文娟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文娟想把手抽回去。

刘强抓得更紧了,还把脸向她凑近。她感到他的一双眼睛很灼热,以为他要吻她,吃了一惊,就下意识地躲了躲。果然,刘强真的要吻她,两张嘴唇要合二为一时,文娟躲开了。

刘强说:“怕甚哩?这大冷天穿着棉衣棉裤,亲个嘴也弄不出个甚事来。”跟一个男人那般地,文娟又激动又害怕又不安,说:“不行!”

刘强问:“就一下,还不行?”文娟说:“不行就不行!”

刘强又扑了几扑,终于扑上去亲了一口。文娟对着他的小腿踢了一脚,他捂着小腿蹴下了。

“疼不疼?”“不疼。”

“真的?”“真的。”

她问他:“你说说,你咋喜欢我?”刘强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摸了下后脑勺子才回答:“你叫我打狗,我不打鸡。”

文娟问:“谁叫你打狗了?”刘强喜爱地看着文娟,说:“谁也没让我打狗,我是说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文娟乐了,问:“真的?”刘强说:“真的。”他就想上去在她脸蛋子上美美价亲几口,可又一想,文娟一旦生了气,以后不理他,那不就要鸡飞蛋打了吗?”他只好抓起她的手递到自己唇边吻。

文娟使劲抽回了手,说:“真的就不行。一个男子汉应该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刘强说:“对对对,我听你的,把自己从头到脚换成你喜欢的样子。”

文娟说:“如果我还不喜欢你呢?”刘强说:“我还喜欢你,不过……”

“什么?”“在喜欢的后面加个期限。”

文娟笑了笑,没言传。刘强说:“喜欢你一万年。”

文娟说:“我不喜欢你这么说。”刘强摸了摸后脑勺子,小声嘀咕:“你喜欢我怎么说?对了。”大喊:“文娟,我喜欢你!”文娟又笑了笑问:“你,你……”

她想,自己高中没考上没有补习,进城打工有苦有甜,现在当代课老师感到孙玉树像是在她面前失踪了,而刘强却是来到了她身边,真是莫名其妙。他还有点不解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在半路上等我?”刘强说:“我想好长时间了,我如果原地踏步,你永远离我远远的。”之前他并不知道这次在半路上等文娟是守株待兔,还是瓮中捉鳖。

过好一会儿,文娟才结结巴巴说:“你好好做你的生意,你要叫我喜欢你,恐怕还得再等等。我不想瞒你,现在我心里还有个人,我忘不了他。不过你放心,我有我的自尊,不属于我的我不要。”她毕竟是读过许多书的人,知道人世间许许多多事情都是不由自己的,话说得也模棱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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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6-5 10:30:08 | 显示全部楼层
87 就这样,定亲了?!!

离开刘强,一路上想着那些让人心痒痒的话,文娟的心情很轻快,充满喜悦,她回想着和刘强的谈话,还记起刘强刚才走路时款款的样子,很像孙玉树,只是看上去胖了些。随后又想,刘强真的变了,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回到家里,文双奎和杭秋兰正忙着,文娟不想给爹娘帮忙,一个人坐在那张小桌子前,仔仔细细地照了照镜子。照完镜子,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就神经质地在裤兜里摸索,摸索出了一卷钱。刘强不知什么时候乘她不备,还是把那叠钱塞进了她的裤兜里……一下子,今天和刘强见面的情形,总是在她脑海里翻腾不已,眼前不时晃动着刘强的影子。这时候他全在想刘强的好处,他的缺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也不愿想起来了。令文娟心情沉重的是,她不明白自己算不算喜欢上了刘强。说不算吧,对——他过去很讨厌刘强,现在也不是说喜欢上了刘强。说算吧,也对——正是由于老师和同学在她面前经常夸刘强,还有那三番五次价上门的媒人把刘强夸到了天上,使她对刘强改变了看法,有了好感……

晚饭时,文娟隐约地希望爹娘再提起刘强,他们却一句也没有提说。

夜里,文娟翻过来调过去睡不着,默默地想着心事。这几年,隔三差五地有媒人来家里提亲,也有人当面给她介绍对象,还经历了跟孙玉树那朦胧的爱情,所以这号事也不是没想过,却是想想而已。今天,刘强这个大胆的家伙,把她心中沉睡的少女的感情一下子唤醒了。

刘强又闯进她的脑子里了。他已经三番五次地和她说过,真的喜欢她,那么以后会怎样呢?他现在做生意赚了钱,以后还会赚更多的钱,一定会有很多女子喜欢他……又想到了孙玉树。虽说她跟孙玉树的缘分尽了,可情还在,被压在了深处,冷不丁出来要往她心上扎一刀。

人啊人,为什么这样一个念着一个,一个追着一个,却又一个躲着一个?又往深处想,尽管记忆深处全是美好,但她越来越清楚,她要是跟孙玉树继续好下去,实际上等于把他给害了。像他那样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跟他志同道合的大学生。于是她就竭力想让孙玉树真的像一只鸟一样从她的脑海里飞走,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却步那么容易,他的形象、声音、话语等,老是像苍蝇一样在她的眼前飞来舞去。说真的,她这么想,并不是出于世俗的考虑,而是从客观实际出发。将一颗头想成两个大了,她的脑子里还是装着两个人,刘强和孙玉树。最后,她只好用有人说过的丢硬币的的方法来确定……

刘强回到他们那个售衣服摊子时,集市已经散了,他爹刘本能不容解释,劈头盖脸地对他就是一顿臭骂。等他爹骂够了,刘强才将见到文娟的前前后后娓娓道来。刘本能听后大喜。大喜过后,就很有趣地说:“你得稳住,万里长城你这只是走了第一步。”

第二天,天忽然变了,来了一股西伯利亚的寒流就把气温骤降。早上不出门睡在被窝里就能感觉到气温下降了许多,冷得谁都不想出门!

然而,媒人老谭冻得鼻青脸肿价一步闯了进来,冲着文双奎和杭秋兰,话就横着出来了:“哎,你们女子的嫁妆准备的怎样了?日子定甚时候了?咱们今日要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文双奎和杭秋兰愣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话。他这次来口气咋这么大,跟前几次大不一样?

老谭觉得原来是剃头刀子一头热,他夹在中间,还受了夹板气,不敢说一句硬话,生怕把事说的走了样。这次他一看文双奎和杭秋兰那脸子,就知道他们女子还羞羞答答把昨天的“敖包相会”没告诉爹娘,被蒙在鼓里。他喝了一口水,点上一支烟吃了一口,才开口说话。他的话和刘强直白的求亲相比,当然要婉转一些。不过直也好,婉转也好,总少不了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最后还是那句话,刘家说了,文娟是儿子喜欢的女子,彩礼随你们家要。文双奎和杭秋兰听得高兴的不得了。

高兴过后,杭秋兰还是不放心。她一直觉得女子很犟,就不想在婚姻大事上为女子作主,得取决于女子本人的态度。她不知什么时候就接受了这种新时尚,不想跟政府的婚姻法场对台戏,认为婚姻大事是女子自己的事,父母是不能强差人意的,要讲婚姻自由。现在刘家三一回五一回地托媒人上门提亲,令她高兴的是刘家又是个好人家。她对老谭说:“女大不由娘啊,你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去问女子吧。”

老谭问文娟:“你愿意嫁给刘强吗?”文娟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她想,今天媒人一上门,她那潜藏在心底的疑虑很快得以化释。人生一世,不能说许多事情是命中注定,但这婚姻大事许多人都说是命中注定的。她感到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岂不是又把家里人弄的愁眉苦脸吗?她羞答答地说:“爹娘作主吧。”

老谭有一种瓜熟蒂落的感觉,心里宽敞了许多,踏踏实实价转身对文双奎说:“刘家可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家哩!”文双奎点了点头。

老谭又对杭秋兰说:“那我明天就带刘强来相亲。”杭秋兰望着媒人,又看着文娟的表情,轻声说:“好吧。”

媒人老谭走后,杭秋兰再问文娟一遍时,文娟点了点头。

虽说文娟更加感到刘强真的喜欢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跟她往结婚的路上走的那般。但她心里还有孙玉树,一直没有对娘提说,现在也不想说。杭秋兰知道女子对这婚姻并不是高兴满意。家里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彩礼钱给儿子娶婆姨,自己又搁不下脸面去跟左邻右舍、远近亲戚去借,竟然把女子“逼”到了这样的地步。她感到鼻子酸酸的。

晚上,杭秋兰看到文娟眼泪盈眶,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我明天就找媒人说退话。”文娟的情绪被这句话破坏了,没好气地说:“娘,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你怎这么说。”

杭秋兰过好一会才开口问:“文娟,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人?”文娟不理娘,转过头不看娘。

杭秋兰又说:“你要是心里有人,就叫人家来提亲,只要你愿意,娘都答应。”文娟把头转过来,看了一眼娘,说:“谁心里有人?我心里谁也没有。”

深夜,院子里月光如水,文娟躺在炕上月光却照进来,让她好久睡不着,心里空落落的。

文娟一定亲,文涛娶婆姨的彩礼就不成为问题,婚事就顺理成章了。至于订吹手的钱,酒席钱,买其它结婚用品也不成问题了。过了几天,文双奎就去找媒人郑重地提出下定礼连着年后就给文涛办婚事的意图,让媒人告知女方的爹娘,女方爹娘因为女子看上了文涛,早已着急,只是因为彩礼问题和羞于面子不便催文家快娶。现在文家托媒人正式交涉,婚事当即就拍板定夺。

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文涛的婚礼是正月初八举行的。

这天,文家的院子里外挤满了贺喜的宾客和看红火热闹的人群。小娃娃们窜来窜去大呼小叫,婆姨女子们指手划脚地说说笑笑。除了文涛和和他婆姨秀芹俩人引人注目外,还有一个更引人注目的角色是总管。在陕北这搭地面上,流行一个习俗,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叫上个什么人来布置安排大事小情,这个人就被称总管。总管是一个在村子里有较高威望、头脑灵活、能说会道、风趣幽默、精通乡俗礼规的精能人,熟悉婚事中的诸多礼仪以及一些注意事项。俗话说,过事三天不由主。过事的几天里,主家不宜指派任何人,里里外外只能依赖总管安排,主家和帮忙的人都得言听计从。总管把婚礼指挥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不时与前来帮忙的男人女人调笑耍逗,笑声带来了热烈和轻松的气氛,也使得事情过的顺畅圆满,贺喜来的亲朋好友高兴满意,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大喝一顿。

这不,总管那张嘴皮子又动起来了:“鸣炮!”几个小伙子放一阵“噼噼啪啪”价炸耳朵的花炮,响彻云霄……

总管喊:“奏乐!”几个吹鼓手把吃着的纸烟捏灭别在耳朵上,腮帮子一下子鼓得像拳头一般大,吱哩哇喇价吹了起来……

花炮声和这欢乐乐曲冲散了村里死巷僻角的凄凉,一种令人激荡的生命的旋律在每个人心头震响……

照陕北的风俗,一个婚姻从无到有,从下定礼到城亲,起码得一年以上。当然有三四年的,还有那些娃娃亲的,指腹为婚的就提也不能提了。文涛的婚事腊月二十六下定礼,正月初八就娶亲,前后只用了十多天时间。

刘强参加罢文涛的婚礼,就想到了自己什么时候跟文娟举办婚礼。奇怪的是他回到家里后,对文娟的思念竟像海浪一样涌动,一天也不想等了。他爹娘心里也一样,就支使媒人老谭赶紧到文家,直截了当价跟文双奎和杭秋兰商量办喜事的日子。他说:“刘家的意思,就在这个正月连着办。”文双奎说:“我们没意见,也想早点把事办了。”
老谭很高兴地说:“我这就去通知刘家,订吹手,准备酒席,至于其它结婚用的东西刘家两年前就置办齐了。”杭秋兰却说不能急。
老谭说:“这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我的意思是及早不及晚,早办早踏实。”杭秋兰哪里能说的过油嘴滑舌的媒人,只好说等问过文娟再定。

文娟终于选择了刘强,就让我们想起两个字:理解。在我们的生活经验中,许多人是热衷于理解的,如果不去理解,就很难明白一些事情和人。文娟对刘强突然改变了看法,变得不讨厌刘强,把心事移动到刘强身上。她做这个决定时还是慎重的。一直问自己,选择孙玉树呢,还是刘强?哪个更难。倘若选择孙玉树,虽然他是她最想爱的人,却是选择了难的。文娟心里还有一条逻辑关系。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她念初中,哥哥初中毕业后就补习;如果哥哥补习的话,一年两年后总能考上小中专,成为国家干部;如果哥哥成为国家干部,找对象就不要彩礼了。现在哥哥不是国家干部,彩礼就免不了。家里拿不出彩礼,哥哥就得打一辈子光棍。这样的话岂止是哥哥,她们这一家人在村里都会抬不起头。

文娟总感到哥哥的婚姻问题对他们一家人来说,是大事,是急事,也是难事。

再说孙玉树吧,文娟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她处境截然不同。不同生活处境的人应该寻找各自的归宿。即便孙玉树现在心里有她,可他是个前程似锦的大学生呀,大学毕业后一旦不理睬她怎办?尽管她晓得自己是勇敢的,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敢作敢为,只是这勇敢要寻找一种方式才能……她是有勇不颓败的勇气,却也是一直处于奇特的两难之中,在徘徊中咀嚼了无数痛楚。她渴望,她追求,可又只能远远的凝望。现实生活已经强迫她由一个理想主义者变为现实主义者!

她选择刘强,却是选择了容易些的。

人世间有多少这样的阴差阳错?

这类悲剧的发生不能像有人所说,是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是由于事情背后的许多复杂因素导致的。城里人难以想象农村女子的婚姻,也许会认为农村女子土头土脑的不懂得多少感情。实际也许与这种偏见恰恰相反。不能说农村女子不懂感情,而是说她们的感情更丰富。她们不光有自己的思想,更多的讲实际。想着自己的幸福,也考虑家人的幸福。她们往往会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身不由己地做出让步。或这样来理解,许多人由于过去的理想和追求一次次被现实所粉碎,在当下便也现实起来。

文娟的选择算是可以理解的。让人们难以理解的还是刘强,以他的家境在农村找个对象的确不发愁,甚至可以有挑有捡。可刘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发愁,大有非文娟不娶之坚定不移的气概。唉,人的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一种现象……

文娟同意跟刘强定亲,既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被爱,刘强当时充其量算喜欢她罢了。不过,她当时倒是冒出这么个想法,她命中的老汉就是刘强。不是说这是她通过抛硬币后知道的,而是因为她眼下垂多次想过,认为孙玉树既然已经走出农村念了大学,将来一定会很有前途,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因为希望过后便是失望。更是因为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哥哥的彩礼问题摆在了她面前。想当年哥哥为她念初中而放弃补习,她心里一直内疚着。再说了,爹娘辛苦大半辈子,她和哥哥的婚事早点办了,爹娘就可以轻轻松松价过一个正常老人的生活,享享清福。

杭秋兰试探着问文娟婚期,说要正月连着办。文娟没有答应。没答应是因为在她心里一直是有一点期待的。她期待着中师函授文凭,想拿到这个文凭后再结婚。她就是这么对回答娘的,杭秋兰对媒人老谭也这么说,还对老谭提说了一句:“你还要给刘家说,让他们儿子甭在半路上把我女子蹬了。”老谭拍胸脯做了保证后又和他们商量办事的日子。老谭来时就有思想准备,再没有敲锣打鼓地说一定要在正月连着办,说:“而今定亲,将来结婚,水到渠成。”商量来商量去,就将办喜事的日子推在了蜡月,倒究那一天,得找“阴阳”看看。

顺便提一提,陕北这搭地面上,年前年后这两个月是人们最清闲的日子,一些儿大女大的人家,大都想着在这个时间给儿子娶媳妇,或者出嫁女子,都喜欢在这时间操办喜事,想把事情办的红火,让亲朋好友美美气气价吃上几顿,快快乐乐价热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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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6-5 10:30:44 | 显示全部楼层
88 王秀秀的大学梦

时光就这样飞逝着——转眼又是冬去春来了。

开学了,文娟的日子过得既快活又不尽人意。快活是因为她干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每天备课、上课、批改作业,都觉得十分有意思。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在她的教育下,一天天茁壮成长,总让她心里感到一点自豪,感受到了人家欢乐之源泉,产生美好的想像,。

不尽人意是因为她不能和自己的心上人……一个人平静地坐下来,就忍不住想自己的心事。虽然她没有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但常常感到躁动不安,心中充满着对孙玉树的友爱和思念。唉,她的心事给谁说呢?春草是村里唯一跟她要好的女子,能说说掏心窝子话,却去了城里。村里跟她一样大的女子,都定了亲,她们在一起的话题,总围绕着出嫁,张家给多少彩礼,李家给多少衣服钱,王家的家底厚实不厚实,她听了总感到不是个滋味。

一天,文娟来到干娘家里,一五一十都给干娘说了。干娘首先说:“从心底里讲,你还是愿意的。”

文娟说:“如果愿意,我就不跟你这么说了。”干娘说:“你恰恰说反了,如果不愿意,你就会不同意,也就不会这么说了,说你已经定亲了。”

文娟还要说什么,钱瑞英用手止住她,说:“同意就对了。在咱们农村,许多女子的命就是这样。”

远在省城教育学院读书的王秀秀心里也感到不是个滋味。念高中仗她爹王顺有钱,先开始受城里花花世界的影响,功课一蛮抓得不紧,吊儿郎当,再加上自己基础本来就不行,不是考上高中的。那次跟孙玉树在公园里“初吻”后,她改“邪”归正,也想亡羊补牢,可她所在的这个普通班里不爱学习贪玩的人多,就觉得这学习环境有问题。有一段时间她倒是这么想,在这个普通班念下去,考上大学的希望很渺茫,想往重点班里跳。后来放弃了这一想法。不是说她没办法往重点班里跳,办这事在她爹来说是小菜一碟。而是她一看到老同学孙玉树那书呆子样,就觉得重点班的学生都压力大,她跳到了重点班念书,那功课会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她气都喘不过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却是怨恨起学校来。为什么要分重点班和普通班?如果像初中和小学一样,好赖学生在一搭,可以同学相长。

这里关于学校设置重点班的问题提一提。学校里设置重点班是为了将好学生和好教师这两好并一好,为国家培养拔尖人才。王秀秀上学时只分重点班和普通班。后来有太多的功利因素,一些校长把重点班看成他贩卖的商品,竟然还如生产厂家,生发出系列产品——火箭班、奥赛班、预科班、重点班、普通班等。这种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从表面上看,是教育不公平,实质是完全忽略了学校的目标是培养每个学生。却是把学生抛到一个激烈竞争的环境而泯灭了他们美好的个性。为保几个重点班学生,丢掉一大批学生,这不是全面贯彻教育方针,也不是在实施素质教育,而是违背教育目的、规律和教育原则。再说了,多几个重点大学生,学校脸上就光彩了吗?不见得。这边多了几个重点大学生,那边多几个违反犯罪的学生,得不偿失。
许多学生家长吃着碗里的,眼巴巴还瞧着锅里的;学生身在曹营心在汉,普通班学生想进重点班……更何况,一些优秀生不能进入到重点班,他们中有的人仅差一分之差,因为家长找不起关系,只好进普通班学习,这就使得一些有内潜力的优秀学生流失,相反有些考试分数不太高的学生,家长找起关系照样可以进重点班。这样说来,所谓的也并不是说把全年级优秀的学生都集中起来……这完全不符合教育规律。

学校生活是社会生活的起点。学校应该成为学生积累智慧与洞察力的场所,学校应该成为学生充分发现自己的舞台,学校应该成为一个学生丰富人生经验的历程。然而,学生今天在学校“享受”了教育之不公平,明天到了社会上,怎么去促进社会公平……

书归正传。

生活中,不知道是时间太快,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三年时光好像一眨眼功夫就结束了,又到了重新规划自己前途命运的时间。用王秀秀自己的话说,还没觉得怎么着呢,有许多心理的想法还没有实施呢,就要毕业了。

毕业也就毕业吧。

早在两个月前,王秀秀就想过自己高中毕业以后的问题了。她知道念了三年高中仅能说明个学历罢了,脑子里没装进多少东西。当她就要面临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关口高考时,才隐隐地感到大势已去,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她听说那些城里的同学开始动员他们的爹娘为自己寻找出路,心里就隐隐地感到一种恐慌。

高中毕业后怎么办?

这是明摆着的问题。

她常常梦见自己没有考上大学,梦醒之后,手里捏着两把冷汗……她爹王顺倒很平静,一点也不担心女子的出路会有什么问题,轻轻地安慰她,好好念你的,几个月时间了,能学多少算多少,有爹在你什么也不要愁。王顺虽说这么安慰女子,心里却也急,急得第二天就去找他的酒肉朋友——教育局副局长赵长水。

赵长水用手理了理他的那绺头发,说:“大学跟高中是两码子事,念大学不是谁说一句话就能上,连省长说了也不做数,凭靠的是成绩。要说有什么办法,只是过录取线,学校还有点办法可以挑肥拣瘦价‘点录’。问题是你女子的成绩在班里不是正数着而是倒数着,过录取线恐怕一点希望都没有。”王顺一开始喜出望外,现在被泼了一盆冷水,感到很失望:“那我女子就没有念大学的命啦。”
赵长水平静地说:“可以念成人大学。”王顺突然眼睛发亮,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兴高采烈地说:“不管什么大学,只要能念就行。”
高兴的有点太早了,他听了赵长水的话:“念成人大学也有问题。你女子不光是资格存在问题,就那成绩也很成问题,考试恐怕过不了关。”脸又灰了,埋下了头,半天不言传。赵长水见状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和招生办主任熟不熟?”王顺不以为然地说:“有一面之交,人不熟钱熟嘛!”赵长水打心眼里佩服王顺心眼直敢作敢为,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说:”这件事凭靠招生办主任办不了。你跟我掏心窝子,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成人高考不像普通高考那么严格,上面的要求就宽松,是有余地的,想办法可以过关。报名时要找乡上开证明,证明你女子任代课老师,教龄在三年以上。排考场时要特别安排,考试时从主考到监考……”他把到捣鬼搞窍的勾当都说得这么顺理成章气壮山河的。
按说,成人高考也有严格的一套规定,得按规定进行。并且在你的世界里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眼睛,你还咋徇私舞弊呢?可规定又有什么用?规定永远是由人把控的,人又可以挖空了心思也要钻规定的空子。不要说成人高考了,就是那人们常常认为公正严明的普通高考,捣鬼搞窍屡的事见不鲜。臂如,主考跟一个临考人员要一套多余的试题看看总可以吧?把试题拿到个有复印机的地方复印后马上还回来,这有什么破锭么?没有。问题是主考想徇私舞弊的话,就拿着这套复印件找人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做出答案,想叫哪个考生受用,主考只须找相关的监考人员配合就能心想事成——这有什么破绽?什么破绽都没有。万一相关的人员不配合,那也很简单,两个字,塞钱。价码也都是心照不宣。对于这号行为,虽然考试规定中没有涉及,可党纪国法的规定极其严格,绝对禁止。可现在的人哪里能被一纸空文锁住了手脚。监考人员的两只眼睛睁一只闭一只,在一睁一闭之间,那些跟主考沾亲带故的考生就可以周周正正的受用了,想上北大的上北大,想上清华的上清华……这些学生报到后,学校一看,功课一蛮差得不行,含水量太大。想退回去吧,谈何容易,何况能办这号事的人,都非等闲之辈,再找关系一疏通就不成问题了。更何况,这些年招生录取工作中确实肥了一大批人,谁都不愿意把这号丑事件抖落出来。其实知情人都明白,教育领域已经成了事故多发地,教育的腐败已经相当严重,只是因为但凡教育上的腐败问题都涉及面广、牵涉人多,担心刨根问底地揭露出来,社会面影响太坏了,所以无论新闻媒体或有关部门对教育上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查究也是轻描淡写……
这是高考招生的一个黑洞,洞有多深,谁也难说清楚。
王顺还是第一次从赵长水嘴里听说“代课老师”一词,这才知道成人高考里面还有这么多渠渠道道。虽说他听着挺新鲜,也觉着麻烦,女子念高中时的麻烦现在他还记忆犹新。那次,他拿着赵长水的条子,去一中找到了校长。校长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条子接下了撂在了一边,瞪着一双奇特的眼睛看他,说:“这样的条子他见的多了。”不搭理他了,还摇了摇手叫他出去。
王顺感到意外。
其实并不意外。
这几年,择校的热浪一年高过一年,一中毕竟是重点中学,师资力量和教学设施在云县都数一流,除了中考考入的学生外,考入普通高中的尖子生们,便开始向一中流动,校长一支笔审批。成绩一般的学生也想来,校长不批了。于是人们开始找关系,穿梭于一中和各党政部门之间、各社会能人之间。来找校长的人太多了,校内外各式各样的高档轿车一个赛过一个排起了车的长龙,校长办公室门前更是排起了长队。校长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一个个地叫号,外面由办公室主任负责维秩序。进来的如果带着位高权重的领导的条子,校长大笔一挥,写了“安排该学生入学”这几个字。如果手里拿着一般领导的条子,校长就三言二语把人给打发走了。若有灵醒人,把一个鼓嚷嚷的信封塞到办公桌斗里,校长也大笔一挥,写“请教务处接收”这几个字。一天下来,校长少说也收入十几个信封,虽说送钱的人多,人也太杂,信封里的钱多少不等,有上万的,几千的,也有混水摸鱼装几百的,但就这些,足足有他三四年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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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6-5 10:31:22 | 显示全部楼层
89 王秀秀心中的再续前缘

王顺就是个灵人,事先有准备,从包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放校长面前,校长东张西望了一下,抓起信封掂了掂轻重后,一把拉开抽屉将信封撂进去了,才给他掏心掏肺地说:“不是不给赵局长面子,实在是给不来。”写了张条子,叫他去找主管副校长。副校长的毛病跟校长一个样,竟然连教导处主任也跟校长的毛病一个样,仍然不松口不给他办,理由是教室里学生已经满得一个都塞不进去了,再塞进一个就会把教室给憋塌了。王顺一眼就把他的花花肠子看透了。他们无非就是想要几个钱花花,就故伎重演。倒是班主任对待王顺像春风一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怎么能不笑呢,王顺一见面就给他递上了一个红包,把她的嘴都乐歪了。

王顺感慨,连学校这清水衙门都变成了这样子,上上下下都不是一尊吃素不吃荤的真神,他算看透了当今的世态变化和其中的奥秘,学校里这些头头脑脑,官不大架子摆得比骆驼还大。他觉得跑路花钱那都没甚,他有的是钱,就觉得求人说话看人脸子却难哩。想不明白的一点是,赵长水是副局长跟局长柳民关系又硬实,写个条子怎会这么不顶事哩?有灵人对他说,下面那些校长对他比对柳民还要殷勤,校长们都很灵醒,在柳民面前哪怕受批评遭斥责,毕竟是脸对脸眼对眼,而赵长水回去给柳民戳弄起是非来就没深浅了。可是,你拿的是赵长水的字条,这样的字条校长们收到的确确实实太多了,校长们就是想认也认不过来。王顺这个灵醒人,很明白社会上的道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就塞钱给校长把事办了,而另外的人还拿着“鸡毛当令箭”,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又一鼻子灰。这次,王顺实在是不想看那么多脸子了。他常听人说,脸厚的人才能成大事。但他只想在自己的房地产生意上脸厚起来。

求人办事的滋味是难受的,老要忍着……现在王顺只求一个人。他从包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递赵长水手里,说:“这事就全靠你大局长了,你找那些人都会得心应手……”赵长水不收,从表情上看,甚至还有点儿生气了:“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可是老朋友!”王顺说:“朋友是朋友,事儿是事儿,这钱你要是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这个朋友,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就是不想给我这朋友帮忙哩!”
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几句话把赵长水给将住了。他一脸抱歉地说:“好吧,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女子考试的事情你放心好了,只要没什么意外,就是板上钉钉知道事情了。”的确,在云县办大事没有势力不行。就说学生考试捣鬼搞窍的事,赵长水副局长一上手,从招生到主考监考等都得给让路,没有一个红灯,而且都很主动,赵长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事办成还被遮盖的严严实实。要是王顺自己到招生办找有关人员,考试中找主考、监考,跑断了腿花多少钱也不见得能将事办成,你有钱,有钱人多的是,何况有人还不吃你那一套……

省城进修开阔了王秀秀的视野,与人交往她天生的自来熟,很快认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抄录了人们的电话号码。每逢周末,不是这帮人请她跳舞,就是那帮人邀她唱歌。礼拜天跟这伙人逛公园,或跟那伙人去郊区游玩。有时候她都忙得拿不定主意,是跟这帮人走呢,还是跟那伙人去呢?不管跟哪些人去,她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快快乐乐,心灵获得了亲切的抚慰。

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像个孩子才叫活人哩!

这时候的王秀秀还产生了一个念头,在与她交往的这些男同学中,选定一个为自己的男朋友。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应该有一个男朋友了。中文系高年级的一个男学生开言吐语不凡,很让王秀秀羡慕。他也看出来了她对他的倾心。

一天,他持两张音乐会的票来约王秀秀,跟一起看演出。她高兴地同意了,还 “嘻嘻”一笑之后再加上一句“谢谢你!”谢谢你。男学生不爱听。他请王秀秀看音乐会不是为了听这三个字。

吃罢晚饭,俩人一起乘公交车往省体育馆赶。

车上,那男学生旁若无人,闪电般地对王秀秀说些情意绵绵的话,王秀秀听得有点肉麻,好不自在。

进了体育馆,坐定不久,灯光便暗下来,演出开始了。

王秀秀神情专注的看那精彩的演唱。那男的却不老实,摸了一下王秀秀的大腿,她没有反应;又摸还向上游动,她被摸得心惊肉跳的,就用手掀开他的手。心里说,没一点教养,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在女孩子身上乱摸呢?她想离开了,可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花钱请自己来看演出,这么一走了之,自己都于心不忍,更何况那些精彩节目还吸引着她。于是,她想到了宽容。但她也知道宽容是有度的,如果你对宽容的国度不加任何防卫,宽容者也许会被蚕食。果然,又过了有十来分钟,那男的又摸她,竟然还胆大妄为价要摸她的“X”,幸亏她早有防备,抓起他的手往开一甩,瞪了那男的一眼,恼羞成怒地扬长而去……

王秀秀的心苍茫起来了,空阔起来了。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可满世界都是毫不相干的鱼,满世界都是毫不相干的鸟,有一个还是披着人皮的色狼。她感到郁闷,一天一天郁闷下去了。郁闷不是别的,它有利息。利滚利,王秀秀的郁闷就是这样越积越深。郁闷中王秀秀想起了一个人——北方科技大学的老同学孙玉树。她和孙玉树以前有些往来,岂止是往来,还在云县的小公园里接吻过。但早已经断开了。为什么又再续前缘呢?除了在省城念书的老同学只有孙玉树外,还因为她觉得这省城太复杂,处处是陷阱,很难看清楚一个人。孙玉树毕竟是她老同学,老实敦厚又知根知底,她可以省略过程。虽然她听人说孙玉树跟文娟好,但她觉得在感情问题上不需要那么认真。她找了几次孙玉树。第一次孙玉树蛮热情,她就很兴奋,就想着为他做点什么。孙玉树说他英语基础差,想报名到外语高级辅导班学习,但举棋不定。她就知道是因为拿报名费困难,表示自己可以从生活费中拿出钱给他交报名费。孙玉树没有参加那个辅导班,王秀秀当然也没有出那笔钱。王秀秀是何等脸面的一个人,可她在孙玉树面前硬是流露出了“贱相”。这也就罢了,王秀秀在孙玉树的面前也越来越“贱相”,她又去找了几次,孙玉树对她不咸不淡的。可也没有像她在校园里见到的那些同学一样,以为自己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表现出老成持重顶天立地的神气。她一直觉得孙玉树聪明好学、老实正直,假期都不回家,边复习功课,边打工挣钱。穷人家的孩子考上个大学是希望,也是个头疼事。她也不想多打扰他,拖他后腿。这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在一起话说不到一起。一个专心致志读他的功课,一个依然无心功课跟同学们一来二往,你今天请我出去吃,我明天请你出去吃,倒也开开心心。尽管她和他有过初吻,那只能算是两颗少年的心轻轻的靠近了一下——确切地说是王秀秀的心往孙玉树的心考近了一下,寻找感情上的温热。但他们时至今日谁都没向对方表白那号意思。有时候她对孙玉树感到很失望。不是说她没有希望,而是说她的希望和所有女子一样,喜欢被人哄,有人爱,孙玉树却不是这号人。但她仍不死心。按说,男女相好是两厢情愿的事,咋能“剃头担子一头热”呢?这也许就是人们常常吊在嘴上的那句话,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她就这样一天天从秋天熬到冬天。寒假回家,王秀秀见到张梅,听说了文娟跟刘强订婚的事,就感到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会成为一对子呢?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文娟讨厌刘强,这个王秀秀知道,同学们都知道。王秀秀把这件事放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些日子,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没有结果吧,反正她知道文娟和刘强订婚了。开学不久的一个礼拜天,王秀秀要和孙玉树一起到兴庆公园玩。在此之前的她就跟孙玉树约定这天中午12点在兴庆公园见面。岁月的流逝,似乎并没有给孙玉树这个年轻人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瞧,他依然是浓密的黑发,个子当然也没再长,可从外表看,他脸色严峻,粗胳膊壮腿,一副十足的男子汉架势。尽管他穿戴平常,却极招女孩子喜欢,班里有个女同学多次约他去街上吃饭、转悠,他没有言听计从,推三推四的。他之所以对男女同学的关系提不起兴致来,怕乱花钱是一方面,还知道那要挥霍浪费他许多时间。那个女同学知道他寒假都没有回去住学校里在外面打工,就知道他家里穷,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出去花的钱全由她拿。他却觉得那样的话就没有了男子汉的尊严。孙玉树还是孙玉树。他念大学以后,功课抓得很紧。但这时候的紧张跟高中那几年不一样,那时候迫于一种压力,现在则是在知识的海洋遨游渴望学到更多的知识。昨天王秀秀突然打电话约他出去玩,他担心王秀秀会沾上自己影响学习,但因为是老同学,好久不见了,他就一口答应了。更何况,那是他常常想去的地方——兴庆公园。兴庆公园不仅以它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和优美的园林风光吸引中外游人,更是省城市民和游客休憩娱乐的最佳场所。园内有一圆形喷水池三面环湖,湖泊足有百余亩大,湖畔种些柳树、松树,树林间有路可游园散步。园中有许多石凳、石桌、长椅可以休闲、看书、冥想。这湖泊简直是一种天然美景、人间天堂。多年来兴庆公园成为了一个热心向往的地方。孙玉树的同学们一旦从那里回来,免不了要说自己的惊讶和感动,告诉大家兴庆公园有多么的好,玩得有多么开心、多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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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6-5 10:32:02 | 显示全部楼层
90 就这样错过了么
王秀秀和孙玉树是在公园大门口见面的。见面与见面的方式有所不同,有应约会见和双方会见之区分。应约会见往往是一厢情愿,另一方觉得见不见无所谓,见面后也许都会感到别扭,甚至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双方会见就大不相同了,往往是双方都想见面,见面后也许都兴高采烈、热情洋溢。那么孙玉树和王秀秀的这次见面会是哪一种情形?我们拭目以待!王秀秀和孙玉树走进兴庆公园,有一种与喧闹的城市隔绝的感觉。那模糊的人声、隐约的汽车喇叭声,没破坏公园的宁静。转悠一会儿,王秀秀要去租条小船,孙玉树也要去。王秀秀不依,坚持自己去租。孙玉树只好像那次看录像一样,跑到不远的水果摊买了一堆水果。

王秀秀坐船头,孙玉树坐船尾,边聊天,边吃水果,边划船,驶向碧波涟涟的湖心。

公园里的广播正播放着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浆》。欢乐的歌声随着小船在碧绿的湖水中流泻,他俩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广播哼唱起来——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一小时后,小船停泊在了岸边的码头,他们交船上岸,来到了湖畔摆放的一把长椅上坐下来聊天。

聊的时候,多是王秀秀开口,热烈地讲个不停。先说宿舍里女同学七七八八的事,接着说班里男女同学的事。她本想说说班里有几个男同学对她的那点意思,有一个竟然大胆地给她写求爱信,信就装她裤斗里,想让孙玉树看看并给她拿个主意,内心里想试一试他的反映。

  昨天晚上,王秀秀就遥想当年在那个公园小树林里的情景,他们缠绵拥吻,低声呻吟,是那两个小混混的“嗨嗨”的喊声如雷而至,他两才戛然而止……这号事情还有个胆儿大胆儿小的问题,有时候只要大那么一点儿,可能就会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能说的话说了,不能做是事做了。如果小那么一点点儿,你就会原地转圈子按“兵”不动。

现在,王秀秀觉得岂止是孙玉树按兵不动,还觉得他对她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就闭了眼。孙玉树感到奇怪,问她咋了?她说:“你亲我一下。”孙玉树没有亲,感到哭笑不得。

王秀秀睁开眼见他把头一扬,往远处看,又闭了眼,提示:“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心里早就有你了。”孙玉树埋下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说:“我不想谈恋爱。”

王秀秀问:“为什么?”孙玉树说:“我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王秀秀说:“那就浪费我的时间。”孙玉树起身走开几步。

王秀秀扭转话题,提说文娟的婚姻。她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孙玉树一下子警觉起来:“什么事?”

王秀秀说:“文娟定亲啦!”她紧张地望着他,显然是看看他的反应。孙玉树脑子里嗡的一下,两眼一发黑,他似乎很想抑制内心涌动的冲动,却又怎么也抑制不住,就问:“你说什么?文娟定亲了?”

王秀秀说:“是的。”孙玉树又问:“跟谁?”

王秀秀说:“你想想!”孙玉树说:“我想想。”

王秀秀说:“想起来了吧?”孙玉树说:“想不起来。”

王秀秀说:“猪脑子!”她很有感慨地说,“怎么都想不到,文娟和刘强会成为一对子。”孙玉树说:“文娟和刘强?”

“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真的。”“真的?”你这是开国际玩笑哩。”'“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还听张梅说,文娟和刘强已定了日子,今年腊月就办喜事。”孙玉树以为王秀秀要说文娟跟另外的什么人,万万没有想到,却是刘强。他断然地说:“你这话说给鬼,鬼都不相信哩!”

王秀秀点了点头,说:“对对对!我刚听到也不信,还讥笑了说张梅。可她给我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刘强家给的彩礼多,文娟家里就用那彩礼给她哥哥娶婆姨。”见孙玉树神色有点不对劲——眼睛闭了,就着急地问,“你怎了?”孙玉树感到太突然了,简直没有一点儿心里准备。岁月并没有冲刷掉他心中的伤痕。半年过去了,虽然他再没有收到文娟的来信,可梦魂还在……他睁开眼,头一扬,过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也没想到。”王秀秀心里一酸……

又过了一会,心肠很软的王秀秀劝孙玉树,叫他不要把文娟的事放在心上,提出一起去东边的游乐场玩一会。孙玉树不去,仰天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手掌,长久地望着高远的蓝天和幽悠飘飞的白云,眼里已莫名地盈满了泪水。他深深地向蓝色的天空吐出一声叹息……

和孙玉树在兴庆公园的约会,王秀秀觉得很无趣,但他心里却充满了探究的的欲望。他是一个怪人,过去是现在依然是,他的生活他的脑筋和其他人太不一样了,其他人生活在人间,他生活在天上……
王秀秀这么想不见得就正确。孙玉树归根结底是农民的儿子,又是在一种穷乡僻壤的乡村环境中长大,不论他以后进城里念高中,现在在省城念大学,感情却仍然和穷乡僻壤的乡村联结在一起。虽然他人在省城,有繁忙的学习任务,却经常会带着无比温暖的感情想起那一山一水和一草一木,想起离开了自己爱的人文娟,让他觉得仿佛活着都没有什么意思。他没爱过什么女孩子,这就是自己的初恋,也许是单方面的初恋。就算是单方面的初恋,他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大学生,你一个乡村女代课老师,也不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管他在高中读书时和王秀秀接吻过,但那不是什么初恋,权当是一时冲动。他喜爱的人文娟……现在,他要跟自己喜爱的人一块过日子的梦想破灭了,哪里还有那份心情啊!唉,人和人真是说不清,王秀秀和孙玉树都生活在省城,她想从经济上帮扶他,偏偏他却不爱和她相处。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当代课老师的文娟,他却越发觉得亲近想念。

以后直到毕业,王秀秀再没有约孙玉树出来玩。不是说她不想,而是她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再去约孙玉树,如同狗皮膏药一样硬往人家身上贴,叫人家难往下来撕,那样会很没趣的。

孙玉树那次约会以后,神情恍惚,到了不思饮食的地步,白天黑夜都想文娟,心里那自我折磨都快使他精神失常了。

一次,他要去钟楼书店,却在钟楼弄错了方向,一直走了许多路,走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南辕北辙”了。他在学习上也没有一点劲头,对宿舍里的同学也失去了他惯有的耐心,动不动就发脾气。虽然同学们没有跟他发生争吵,辅导员也没有找他谈话,但他自己已经觉得有点不像话了。

一天,他翻看着文娟送给他的《平凡的世界》,特别是扉页上的那几行赠言,勾起了他往日的情思来……觉得文娟现在虽然是一个代课老师,却是一个非凡的女子——很难得的。他起身到院子里,正好有一股清凉的风吹来,就清爽了许多,想起了过去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感到那时因了他们珍惜并努力去创造。可如今,岂不是让时光随风而逝?不!他决定写一封长信问问文娟,跟刘强倒究怎么回事?

文娟没有回信。孙玉树又写。

文娟还是没有回信。孙玉树心里不平,甚至想请假去找她当面问个明白。却是没有。不是说请不准假,或路费是个问题,而是要耽误学习。就打算学校一放假去找文娟——可学校却迟迟不放假,还有一个月时间呢!

人生中还有什么打击比得上年轻时候的失恋对人的打击呢?

孙玉树很理智,他也很想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却一时没有树立个什么远大的抱负来弥补感情上的损失,只好狠下心不让自己去想她了,废寝忘食般地学习,从星期一到星期六。到了礼拜天,他一早就进图书馆,晚上闭馆才出来,好像这样他生活就充实了。

临放暑假时,文娟正在组织学生们复习功课。忽然听到外面有停放自行车的声音,她以为是王老师来了,出教室一看,啊?孙玉树!我的天!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去年和孙玉树在城里公园见面时,他的脸上毛嘟嘟的,现在他像刚刮了胡子,胡茬儿都长出来了,显得成熟了。他的不期而至使文娟感到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说不清是一股什么滋味涌上心头。怎么都想不到他究竟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找她。她和他断了书信联系,直到前两个月接连收到他的两封来信,她连一封信都没回……
“怎么是你,孙玉树。”“哈哈哈,想不到吧,我一放假回来就到学校来看你?”
孙玉树说着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文娟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打量着。他握文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而且握得紧紧的,文娟的脸红了一下,主动把手抽出来,说:“进窑里坐。”
刚一坐下,孙玉树就主动开口:“这一晃,我们就有一年没见面了,心里挺想你的。”文娟的脸又红了一下,说:“来有事吗?”
孙玉树说:“你不高兴我来?”文娟很想用一句“我很高兴”或者“相见恨晚”之类的话来回敬,让他费点脑筋去琢磨。但是她没言传。她从他的眼神中没发现恶意,就是说本意上他并不想让她尴尬,而她又是不愿意给别人制造尴尬的人。她问:“你吃了没?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孙玉树说:“我以为有炊事员,没想到还得自己做饭自己吃。”文娟说:“你回答我的问题。”
孙玉树说:“我没吃饭,你这儿有东西吃吗?”文娟说:“我给你下鸡蛋面条。”

这时候,学生放学了,文娟来到灶房,熟练地柔面、打鸡蛋、点火,不一会儿功夫,鸡蛋面条就做好了。

孙玉树故意耸了耸肩,吸了几下鼻子,说:“嗅着面条香,我还真的饿了。”说罢就盛了一碗吃起来。文娟问:“好吃吗?”

孙玉树说:“好吃,好吃。”文娟说:“再好吃也是鸡蛋面条,你将就一下。”

孙玉树点点头,说:“你太客气了,哪有什么将就不将就的道理,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农民的儿子,永远都喜欢吃咱们这里的鸡蛋面条。”文娟说:“吃完我带你去干娘家。”

孙玉树没表示,他不甘心就这么和自己的心上人分手,来是想问问文娟,甚至想让她跟刘强退婚,跟自己和好如初,就说:“文娟,你看着我。”文娟看了他一眼,埋下了头。

孙玉树问:“你敢说,你不爱我吗?”文娟不言传。他又问:“你能给我说说理由吗?”文娟说:“爱是没有理由的,只有能与不能。”

人总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在一搭度过美好岁月的人,说分开就分开,真让人放不下啊!按说,孙玉树如果真喜欢文娟,文娟也喜欢他,是可以挽回的。结婚都可以离婚,文娟只是定亲,可以退掉,跟孙玉树再续前缘。事实上,没这么简单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挽回。如射出的箭,扑出的水,不是想收就能收回的。
在陕北就有句俗话说:好女不找二男嘛!
男人再不好,也不能走退婚这条路。
退婚的女人名声就不好听哩!
在陕北农村,男女一旦定婚,就如同生米煮成了熟饭,要退婚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会有多大的麻烦他也想不来。文娟已经是刘强的“风筝”,天再高,地再远,她都是风筝,一辈子要拴在刘强的无名指上。孙玉树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真混账。现在他想不开归想不开,有什么办法哩?不要说文娟而今会不会听他的话,就算文娟言听计从于他,他也不能这样做!既然聚散都是前世种下的因缘,在感情问题上,作为一个男人,要控制住自己,不让思绪飞得太远。人的理智之处,也许就在于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有些事必须这样做,哪怕心里在滴血,痛得点点滴滴。他要快刀斩乱麻,难舍也要舍,难分也要分。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别无选择。但他心里弄不明白,她怎么那时候突然价就不给他回信了?过去他也是情意绵绵的样子,怎么分别不久,就说变就变了。他用十分冷漠的目光看着他,还坚持要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文娟惊了一下。这话本来应该是她问他,他倒反过来问起她来。一年多了,她没有见孙玉树的面,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他们的联系也就随之中断了。她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痛苦后,他就变成了她记忆中的一个人。
孙玉树见她沉默不语,又说:“我收到了你的第五封来信又回了信,就再没有收到你的来信。”文娟有点不相信地问:“真的?”
孙玉树说:“真的!”文娟说:“可我没有收到你的第六封来信!”

一切都明白了。不是孙玉树绝情,而是不知什么原因她没有收到他的信。文娟想对孙玉树说说她跟刘强的前前后后,却没有说。豆蔓子缠已经到了玉米杆上,有什么好说的。她转移了话题:“你回来见咱们同学了没有?”“第一个见的就是你。”孙玉树也不想问什么了——反正一切都完了。

他只是问文娟怎么决定跟他他分手的。文娟如实相告,说她是用丢硬币的方法决定的。他想说什么,嘴都张开了,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闭了嘴。再张开时,说出来的话已经变了样。

他说:“看上去丢硬币没有道理,其实是比道理更大的天理。当年我初中毕业时,就是用投硬币的方法决定放弃补习来年考中专,而是进城里念高中。果然毕业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可以后毕业了去哪里工作,我现在一点谱都没有。”文娟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孙玉树点了点头后,关心地问文娟:“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文娟不言传,她没有打算。

孙玉树从她那张坚毅的脸上读懂了——她对生活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尽管生活迫使她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她认了。当代课老师又辛苦,又无任何前途可言,农村的许多学校已经关了门,而她却还厮守着无怨无悔。他理解她,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骄傲。

孙玉树这是第二次来杨家沟找文娟了。第一次是文娟刚刚在杨家沟小学上任后的第二年。那时到现在,不觉得三年就过去了。而在一年前孙玉树考上了大学,那次他们在城里的公园约会时的情意绵绵,分手时那难舍难分的情景,分手后的那般感情上的依恋……他总觉得和她之间隔了一层东西,虽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却感到这次他要走了,分手的感觉就远不及那次了!

唉,人真是个怪物,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简直来不及做什么事!

眼下,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呆下去会更尴尬。

孙玉树没走多远,文娟提着一袋子鸡蛋从背后撵上来,塞到他手里,叫他路上饿了吃。孙玉树趁机说:“你现在还对我这么好,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说着,他又主动伸出手。文娟也伸出了手,两个人握在了一起。文娟感觉孙玉树这次握手的时间很短,握了一下,就松开了,不像刚见面,握了好半天就不松开。

孙玉树这一走,与文娟的往来就断了好长时间,年终月尽了他也没个信……再与文娟有书信往来和见面就是许多年以后了。

按说,孙玉树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来找文娟,她应该高兴得意,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才是。村里人会羡慕不已,该使她与生俱来的女人的那号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可她的心却是空落落的。自己对自己说,我也该走了,就往干娘家走。每在情绪消沉心空落落的时候,她就渴望见到干娘,这会缓解那种难以忍受的什么东西。

进了门,钱瑞英没有招呼她,而是伸出头还往门外看。文娟问:“干娘看什么?”钱瑞英说:“他呢,走啦?”

文娟说:“走啦。”钱瑞英说:“走了就算了。”说罢又把门关上了。

文娟问:“干娘,大白天你关门干什么?”钱瑞英说:“关上门说话一句也露不出去。”又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告诉文娟,孙玉树来学校的事是她去村长家说事,半路上听人说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感到蹊跷。文娟已经订了婚,一个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跑来干甚?仔细一盘算,可能就是过去常给文娟写信的那个大学生。文娟以前跟她讲过,他们已经断了联系,现在两人怎么又这么热火?

唉,这个世事啊,这些年轻人啊!

正想去问文娟,文娟却来了。说真的,这号事农村不像城里,两男女一搭理说一阵子话,闲言碎语就免不了……钱瑞英也年轻过,就吞吞吐吐地对文娟说:“你现在是有主的人了,再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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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7-13 10:07:09 | 显示全部楼层
91 他们结婚了(1

   走过了春的希冀,夏的火热,秋的喜悦,农民们迎来了冬的清静。尽管冬日的乡村满目荒凉,没有夏日那耀目而和熙的阳光,没有春天和秋天的风和日丽,却也洋溢着喜气和欢笑。冬日是农民们的长假,不用下地了。每日吃过早饭,婆姨们三五成群地聚一搭,一边做着各自的针线活,一边家长里短地说着笑着。那些腰弓得像一颗弯弯的老柳树一样的老人们,也三三两两倚靠在墙根下享受着“日光浴”的同时,一锅一锅地吃着旱烟,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他们感兴趣的话语。

今天是个好日子,是良辰吉日,是文娟和刘强大喜的日子——他们要在今日举行婚礼!

结婚也许是一种仪式,两情相悦才至关重要。两情相悦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大可不必在乎别人说长道短。此外婚礼也显得至关重要。

这天一大早,文家和刘家的大门都贴了大大的红“喜”字。高家峁村的人们就关心起文家,往文家聚集。刘家凹的人们关心起刘家,往刘家聚集。

高家峁和刘家凹两个村庄都热热闹闹。

刘家特意杀了一头猪。杀猪的是邻近几个村子出了名的“大把式”,只见刀在他手里翻飞,一头猪转眼间变成一码码肉条,人们看得眼花缭乱,争相叫好。“大把式”又连着杀了两只羊。院子里搭了一个很大的席棚,席棚下面一伙人正忙着做席面,准备招待贺喜的亲朋好友。

娶亲的队伍早就出发了,一路上热闹非凡地行进着。

刘强一身西装革履,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显得很有风度。

进了高家峁村,队伍缓缓行进,两个吹鼓手的腮帮子鼓起,吱哩哇喇地吹了起来。

老远老远了,文家院子里外已经“噼噼啪啪”响起了炸耳朵的鞭炮声……

文娟从一大早里里外外就换上了新衣服。前几天她跟刘强进城里买衣服,来回跑了两遍,刘强见她老是拿不定主意,心里有点烦,表面上却是劝她不要急,来回跑二十遍也没事,不行的话就去省城买。文娟听得有点烦,回头看了几家店,就将衣服都买好了。

文娟把那朵红纸花佩戴在胸前,心就跳得厉害了,手脚都有些发软。

娶亲的队伍来了。刘强站在文娟面前时,她忽然想起了孙玉树,即使院子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响个不停,她的脑子里仍然闪出孙玉树那张严峻的脸孔,心情也随之激动起来。她以为,走出家门就会平静下来。

不料,越接近刘家凹村,跳得越快。

队伍到了刘家凹的村口,两个唢呐手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炸耳朵的鞭炮声也随之响成了一片,她的心干脆不跳了。

刘家院门上的对联“四海翻腾云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为婚礼增添了激荡的气氛。刘家待客请的人并不多,只请些老亲旧戚,三朋四友,左邻右舍。看热闹的人却多,院子里外挤满了人。人们好像不是来观看婚礼,而是来看新娘子的。

新娘子一到,人们便掂脚昂首地瞧来瞧去,一些人大呼小叫着,不时发出一阵阵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又一阵“噼噼啪啪”炸耳朵的鞭炮声响起,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文娟的红扑扑的脸,还有那门窗上贴的大红“喜”字,红红火火的场面映红了每一张笑脸。

新房里面挂满了一条条五颜六色的纸环组成的各种形状的彩链。文娟进门时,刘强的那些表兄妹们就一拥而上,堵在了洞房的门口,大有不给红包就门难进、脸难看、饭难吃的架势。

刘强将红包从门缝里一一塞进去,才进得门里。

饭端上来了。刘强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花,胖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吃过饭,刘强对文娟说:“今天是按你的意思来办的,没有大张旗鼓”文娟说:“我又不是金枝玉叶,大操大办有什么好。”

院子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又响了有十几分钟,欲罢不休地零落下来,就开席了。

各窑里的炕上都在坐席,坐的都是生亲戚——新娘子文娟的娘家人,桌桌人扎堆,个个绽笑脸,座次有规矩,动筷子分主次,时时得小心,缺一是打忌。席口有人“打通关”,人们边看划拳边吃那丰盛的美味佳肴,都吃得喝得津津有味。

院子里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刘强的那些本家亲戚和表亲们都穿上了自己体面的衣服,在不同的地方忙碌着。不忙的人在院子里一堆一伙地拉闲话,要等新娘子娘家人吃罢才能坐席。

几个好酒的老汉闲不住聚一起,围着一个红油漆八仙桌,桌面上一壶烧酒居中,白瓷酒杯转边一圈摆放。他们没有去跟管事人要几个菜,不是怕人家不给,也不是不好意思开口,是怕新媳妇娘家亲戚笑话,就空腹喝酒。陕北人喝酒空腹不空腹无所谓,很喜欢那号入口的火辣,喜欢享受那号酒后似醉非醉的感觉。

一位中年人手里捏一盒纸烟,脸上堆着笑,听着众人不断重复着的恭维套话——再没有比这些套话叫人心里更快活的事了。他只是憨笑着,更加殷情更加诚挚地价满院子转着,给众人散烟让茶,对所有的亲朋好友不分彼此不管亲疏一律价平等对待。

门外进来一个叫花子。按乡俗,结婚喜事有个叫花子上门是吉利的征兆。于是,中年人表现出十分通达贤明的态度,赶紧跑过去笑嘻嘻价给叫花子递了烟,又十分殷勤地叫人给叫花子端一杯酒、弄一大碗菜,才跑到那酒摊场跟前,对众人说:“都把酒杯端起了吧?”众人说,早都端起了。

他说:“那就干,都得喝净!”自己先扬脖喝净,众人也都扬脖喝净,才往下坐。

他喊,“总管在哪?”有人跑过来。

他说:“给他们多上些酒,往醉着喝。”那人点头哈腰说:“好好好!”走了。众人哈哈大笑。

他说:“你们好好价喝!”急急忙忙也走了。他就是刘强的爹刘本能。刘强是他的亲生儿子,今天他不忙让谁忙?

这期间,仍然有新到的客人走进院子。院子里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此时,人们好像不光是看新娘子的,而是还有什么热闹景致要看了。

果然,那几个好酒的老汉,一个个袖口挽过肘,脸红脖子粗,指头甩的展,胳膊抡个圆,那高喉咙大嗓子,划拳声一浪高过一浪,喝彩声一波接一波,雄壮激昂震撼人心,院里院外一阵接一阵地传播开来——

五魁首呀两眼红!宝一对呀两眼红!八匹马呀两眼红!七个巧呀两眼红!四喜才呀两眼红!二人好呀两眼红!六六顺呀两眼红!三星照呀两眼红!一心敬呀两眼红!全来到呀两眼红!快喝酒呀两眼红!……

陕北人骨子里就好酒。细细考究因素有三:首先是陕北北邻内蒙古草原,自古就融合了草原文化的独特个性和生活习性;其次与气候有关,冬天寒风凛洌,刺骨穿心的冷,人们就想着用酒来抵御严寒;三是人们面对荒山沟壑,形成了粗犷豪放的性格,一有点闲暇就想饮酒消遣,排除内心的压抑,消减疲惫。酒喝到肚里那号刺激喉咙火辣辣的气味人们也觉着难受,却是高兴愿意。甚至还津津有味价说,酒是好东西,越喝关系越近。麻将有什么搓头,越搓关系越远。

陕北人喝酒还喜欢硬撑,实在喝不下了,不由得说怎也不喝了。结果换来的却是,“你喝醉了?我还不晓得你的酒量,看得起就喝,看不起就不勉强”。这如同将了你一军,心里一想,“我能不喝吗?我是那号宁肯伤别人心,也不愿去伤自己胃的人吗?”就一扬脖,将一杯酒儿朝天倒在了口里。

酒场上顶痛快的是猜拳行令吵得人仰马翻,渐渐进入苦不觉苦乐不觉乐的飘飘摇摇的轻松境界。不乏有人为了少喝酒编出些怪话来反驳,臂如,“酒坏君子水坏路,神仙吃不了酒的够”。但许多陕北人养成了一种习惯,喝酒讲究一醉方休,不醉不归,谁喝的干脆,喝得干净,喝得多,围观者站起说话腰不疼,翘起大拇指夸“打关人”其海量,捧“应关人”拳路好,喝彩声中带煽惑,笑容背后藏捉弄,成心要叫人家都往醉了喝。

对所有敬酒的人是来者不拒,也不想多说一句“我喝醉了,不能再喝了”,知道说了也白说。陕北人喝酒只要人对路、话对头,那豪爽劲、憨实劲就来了,不管你是腰缠万贯的大富翁还是吃苦受罪的揽工汉,不管你是当官带长的还是平民百姓,他们都把你当皇帝尊,当神神敬,号称你是酒神,瓶子不倒人不倒,没几个醉汉不尽兴不罢休。醉汉晚上下午见得多,十冬腊月最普遍。醉汉的醉态各异,有一闲人编了一首《醉汉歌》——

面色不红如土灰,神情惶惑若木鸡,眼屎不去擦一下,一头裁在桌底下;拉起扯成一团面,放下如同一堆泥,尿在裤裆不服输,吐下一摊不说醉;拉起还说没喝好,站起好像鸡啄米,走路恰似驴抬蹄,前行一步三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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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7-13 10:08:20 | 显示全部楼层
92 他们结婚了(2
陕北人喝酒,简单中有讲究,豪爽中礼数多,淳朴而不失文雅,憨厚而不失智慧。倒酒有倒酒的讲究,用壶不用瓶,杯要斟得满,酒要双手端,脸要露微笑……
喝酒还是陕北人的生活特征,交际平台,文化缩影。袖手旁观陕北人喝酒,那又是一种兴致,一种感觉,一种韵味。让人看了有劲,听了有趣,品了有味……

喝酒划拳的声音此起彼伏时,门外突然一阵锣鼓震天震地价敲,唢呐声声,人们循声望去,眼前一亮,门外进来一支壮观的队伍,一个个昂首阔步、神气十足、披红挂绿,浩浩荡荡价进院子里来,手舞足蹈价应声而起,热闹非凡的气氛霎时达到了高潮。这些红男绿女的姿态十分雄健优美,摇晃生姿,一会儿把腰扭得像风摆杨柳,一会儿甩胳膊扬腿……又有许多村里人撵着锣鼓声、唢呐声跑来。

院子里人山人海,都激动的想看个清楚,你推我,我推你,推重了,就恼了:“你挤甚,把我的鞋都踩了。”看到对方的笑脸,又不由得笑了笑。

哄笑声中,有些胳膊腿痒痒的人不管不顾地随着锣鼓点子跟在秧歌队后面拧晃起来。不但拧晃起来,还拧出些别致来。婚礼一时间显得盛况空前热闹非凡。人们平时价寂寞无聊而喜欢红火热闹,逢哪个人家有了这样的喜庆,就想赶去看一看听一听过一回瘾,便是给办事这家人捧捧场增添一点喜庆的气氛。

突然,秧歌队中闪出一人,鼻子上画一块白颜色,弄胳膊撂腿价扮成个“小丑”,有些憨厚,有些调皮,有些羞涩,又有些开朗,提肩掀胯,一犟一笑。笑罢又用双手遮脸,再一寸一寸拉开,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下价惊了众人,齐声给他喝彩,逗引得那些碎脑娃娃们顾不上抹去鼻涕,咿咿呀呀,撵着看他出尽洋相。

鼓手是秧歌队的领导,他对这些碎脑娃娃崩出来在场子捣乱有些反感,还担心他们砸场子。谁知这些碎脑娃娃一出场,不但没砸场子却是增添了几分热闹,他眉开眼笑,就叫旁人打鼓,他往场子中央一站。

人们都认得,他是这搭地面出了名的歌手,年龄约莫五十来岁,爱红火热闹,最爱唱民歌。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唱多少首民歌。反正他信手拈来、妙语连珠。他敲得一手好鼓,鼓点儿是整个锣鼓的核心是灵魂是指挥。后来他喜欢上了唱民歌,就培养了一个人替他敲鼓,每年正月里,出尽了风头。现在,他拿腔拿调价唱开了——

一出大门朝南照/两眼眼流泪谁知道/哥哥想我满滩跑/妹想哥哥大门上照/远远照见好象哥哥你/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又要招手又要叫,又要说话又要笑/拉住哥哥手亲一个嘴/一肚子冰疙瘩化成水
他的声音并不是细气婉转听起来优雅悦耳,却是干炸脆亮,唱的时候不停地挤眉弄眼,在场人一个个都被逗得眉开眼笑。
歌声落下,便是一片叫号声,几个年轻后生一旁起哄。
刘本能赶紧跑过来,将手里捏着的红包塞到歌手手里。歌手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唱,旁边有人递上一大杯酒,他说太满了。
有人喊,快喝酒呀。众人接着喊,呼咳!
旁边人又喊,快喝酒呀么。众人又接着喊,呼咳!
他一扬脖干了,又唱——
看上电视抿着酒/甜蜜的日子在后头/年轻人看见年轻人亲/长胡子老汉毬逝了/捉住你胳膊拦住你手/难说难笑难开口……

要是他唱罢就撤,也许还没事。他吧酒杯递在旁边人手中情了清嗓子还想唱,旁边人又给他递一个满杯,还挤眉弄眼价给他悄悄递话,来段荤的吧。幸亏他有原则,从来不唱一句荤的。在这种场合唱荤的不光是对主家的不敬,而且影响恶劣,以后谁还敢接待你!他一扬脖把酒干了,说:“去去去。”又敞开喉咙唱《圪梁梁》——

对畔畔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那个要命的二妹妹/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沟 /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白领领的布衫杉穿在妹妹的身 /哥哥要出门想你见不上个人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沟 /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满天天的那个星星一颗颗明 /有两颗颗最明那就是咱二人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沟 /看中了那个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对畔畔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那个要命的二妹妹/不爱东来不爱西,单爱哥哥的二十一
最后这句有点晕,所以最后这首歌算是撑台歌子,年轻后生们听了感觉体内的血液在潮涌,年轻女子们听了都面若桃红。

秧歌扭了,撑台的歌也唱了,得有个交待了。陕北这搭地面上,大人娃娃谁都能上场来扭几下秧歌。农村冬闲时间,爱红火热闹的人才和把式就像着了磨似的卷入到了闹秧歌这欢乐的浪潮中去了——组成几个秧歌队,排练一阵子,到过大年时聚一起,不征得乡上村上的意见,像小偷一样形成了各自的地盘巡回演出。他们雄心勃勃,信誓旦旦,既不正正经经价扭,不正正经经价唱,取观众个高兴满意喜笑颜开;不下流价扭,下流价唱,注意点精神文明。一阵阵小小的欢腾,给寂静的小山村增加着难以置信的快乐与祥和。像一群快乐的强盗,无论来到哪一家,现编现唱都来得快,唱词里说些红火吉祥的话语叫主人高兴快活,主人都会心领神会地塞钱给他们。遇上办喜事的人家,便要进院子里助兴,好一阵子演出,办事人家会兴高采烈地还给他们些烟酒。经济好的人家还塞给他们一个红包,

整个婚礼上没有出现文娟的朋友春草的身影。张梅作为文娟的同学和朋友参加了婚礼。张梅除了坐席,能做的事情再有一个,就是沉默。内心的活动却一点一点地加剧了。羡慕有一些,酸楚有一些。
酒席散后就到了黄昏。杯盘狼藉,脏,乱,还咣叮咣当的。其实,许多婚礼的酒席散后,都是这个样子,与中国人自称自己是礼仪之邦大相往庭。不过中国人的婚礼自有迷人的地方。除过白天的那些红火热闹景致,还有洞房。
古人云,人生三样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把“洞房花烛夜”排在第一有它的道理。许多女人就是抵挡不住“洞房”对她的诱惑,死死地保留了自己的女子身。无论什么男人,当然包括自己的恋人,尽管甜言蜜语、死缠烂打,她们都说“不”,绝对地拒绝婚前那号事。

陕北人闹洞房也别有风趣。平日村里实在是太寂寞了,嘴上的荤话就很多,说一说,乐一乐,好像也能解馋。村里谁家办喜事,年轻人总爱用几杯酒将自己灌成醉生梦死的样子,要耍耍新郎新娘找找乐趣,找无穷的乐趣,找无穷开心的乐趣。他们把准备好的一些“荤”味十足的小节目拿出来,借机开眼界,过“荤”瘾。闹的时候,人们嘴里还乐而不疲价说“越闹越发达”、“新房无大小”。借发酒疯假戏真做,不亚于公开闹事。

现在就有村里的一群年轻人和刘强文娟的几个同学,在新房里闹腾开了。

第一个节目是“鹊桥相会”。新郎新娘相对站在一条非常窄的条凳两端,相会后要交换位置。这个不难,刘强将文娟抱起,转了一个180度,就完成了节目。人们都叫好呼好喊好。

第二个节目是“囊中取宝”。将几颗花生和糖果从新娘的内衣领口撂进去,然后要新郎用手从领口处一个一个价拈出来。在规定的时间里少拈出来一个,就由其他人就可以代替新郎来拈。刘强伸手拈“宝”时,文娟大方不扭扭捏捏价,按规定时间都拈出来了,没给闹洞房人留下瞎闹腾的机会……
红红火火价闹洞房戛然而止,闹洞房的人也烟消云散,剩下的事只能靠刘强和文娟自己了。人们离开时,都像做了坏事一样奇门而逃。
万藉俱寂。但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发出声音,那就是新娘子文娟的心脏,扑通、扑通、扑通价跳。刘强在那里盯着文娟看,看了一阵后说:“文娟,初中毕业你回家当农民,我就喜欢上了你,就觉得你是我刘强的婆姨。”文娟不言传。刘强又说:“你躺下的样子真好看。”说罢也躺下。
文娟意志再怎么坚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原本她想,与刘强的新婚之夜,她应该面对红烛坐至天明,以示她对孙玉树的谦疚与怀念之情。
十二点钟时,刘强就用脚牙撞文娟的脚牙。蓦然间,她的脸上飞来两片红云,猛然想到了男女之间最实质的问题,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回避的,不管你是上流社会的淑女,还是乡村野女子,新婚之夜的实质都是一样的。文娟和那些未有过性经历的女子一样,对此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朦胧的期待。因为她恐惧,就躲。
刘强就是刘强。
他强事做贯了,在这新婚之夜文娟哪里能躲过他,只见他不由分说地钻进文娟的被窝里,把她紧紧搂住,双臂上显示着急迫与贪婪。文娟推他的胳膊,推不动,推他的胸,也推不动。他凝视着她,此时期待战胜了恐惧,她垂下眼睛,不动了。嘴贴到她的嘴上,舌头递进她的嘴唇,双手用力地拖拽她的腰。她处在完全无知完全慌乱中,感觉像作梦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他,读懂了那种表情……

只到了最后,文娟的身子才开始剧烈颠簸。这颠簸让人想起车轱辘碾过一道道坎坷,而后使上坦途。

驶过坦途,刘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与风浪搏击,九死一生归来的海员……

文娟则感到自己像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沙漠旅行者看见了无边的绿洲……

哇,男人和女人原来就这么回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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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8-31 10: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3章 他们结婚了(3)
刘强成了文娟的老汉,一股巨大的激情闯进了她的生活,占据了她那颗渴望工作的心。开头几天,她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正月十五一过,学校就要开学了。她忙着要到乡里领课本,去杨家沟小学教学,刘强也要忙着做生意。

有些人结了婚,会有一种到了头的感觉。文娟却不愿意自己也到了头,假如这么早到了头,还有什么吸引人往前走呢?也有些人结了婚,就想痛痛快快地享受一下真真切切价的爱情和生活的甜蜜。却是事与愿违。结婚是一时之事,过日子可是细水长流。过起琐碎日子,不是想不到一起,就是说不到一起,或者两个人不对脾气。文娟和刘强倒不是说他们想不到一起,或说不到一起,或不对脾气,而是他们之间存在差异。存在差异不是说谁比谁强,而是性格、爱好、追求和对生活看法不尽相同。文娟结婚以后一点也没感到真切的爱情和生活的甜蜜,只觉得找个人结了婚,生活一下子跟以前变得不一样了,很多情况下她感到烦,真烦。尽管刘强每次来到学校,拿一大堆好吃的,有点时间给她砍一堆烧火柴。文娟看他砍柴时累得出了汗,就说:“我来砍吧。”刘强说:“这不是女人价干的话。”

文娟问:“女人价干什么活。”刘强笑了笑,说:“用不着我这个猪脑子来告诉你,你自己明白着哩。”

文娟感到想法不一致话说不到一搭的人结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她觉得和刘强结婚是她人生当中最不如愿的事情。但是她不后悔。她静心想过,为了哥哥的彩礼钱,就应该这样,无需后悔。虽然她心里不喜欢刘强,却不像有的女人,一旦不喜欢自己的老汉,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汉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刘强所处的情况却不是这样一种情况。刘强起初不觉得跟文娟有什么不和,但文娟不像有的女人小鸟依人似的,叫他大失所望。不是说文娟有什么叫他不满意的地方,而是感到文娟跟他原来想象中的不一样。结婚之前他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文娟的实际情况,反正他喜欢文娟,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一结婚正是蜜月期,他高兴得也顾不了想这想那,后来他十分渴望她回到他身边来,却是不能,她撂不下那“代课老师”工作。现在失望的是,他虽然是男子汉大丈夫,她的一切他却无法改变!

唉,不改变就不改变吧。

只要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过什么日子都畅快!

男女刚结婚出现别扭这很正常,原因不止是原来了解的很肤浅,更是结婚后彼此对对方的要求提高了的缘故,甚至一些要求成了苛求。刘强有一次对文娟说:“我有个发现。”文娟问:“什么?”

刘强说:“你对我说话时眼里没有我。”文娟说:“现在你看我眼里有没有你。”

刘强说:“有!”文娟说:“所以你说的不对。”

他们两个人很难沟通。平时各忙各的,刘强不忙的时候就来杨家沟,见了面就好像几个月没见似的,天还没黑,就不停地朝文娟做些亲昵动作。

一到晚上,刘强就拉文娟上床,亲热起来……他心满意足地搂着文娟,密密麻麻价吻了她身上所有能吻的地方后,就呼呼大睡。

有一次,刘强半夜醒来,把刚入睡的文娟给闹醒了,双手搂住她,得意地说:“我一直想娶你当我的婆姨,我的话应验了吧。”文娟说:“谁是你婆姨?”说罢就挣脱了。又说,“你睡醒就不让别人睡。”背过身去又接一句,“以后你少烦人,听见了没有?”

又有一次,文娟正在写教案,刘强门里进来,她看见了没言传,刘强气得说:“文娟,你变了,变大了,变得见了自己的老汉都不言传一声。”

文娟扭头说:“你没看见我在写教案吗?”回头又写。刘强着了气,说:“你看看人家城里人的爱情,咱们这叫爱情吗?”

文娟没好气地说:“你不要把咱们往爱情上扯。”刘强气得扳着脸,站在镜子面前自言自语:“刘强呀刘强,你这么帅,还有人不喜欢你?”

文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听见他叹了口气又说,“我要替天下帅男人悲哀。”她就笑出了声,刘强跑过来把她一把搂在了怀里,美美价亲了几口。

还有一次,刘强一见到文娟就说很想她。她问哪儿想?他说浑身都想。她刨根问底地问到底是哪儿想?他说下面的那X一想心里就想。晚上,刘强想干那号事,文娟不想。以往文娟不想,刘强想干也就干了,这时候文娟不想就不依,叫刘强哭笑不得,就脱口而出:“你是我婆姨我想干就干,由不得你!”文娟发愣了。这是结婚以后刘强对她说的第一句硬话。话硬文娟也不怕,刘强说一句,她能说十句。但此时她什么也没说,穿起衣服,坐办公桌前看书去了,把刘强一个人撂在炕上。

那天晚饭后,文娟坐在办公桌前翻一本书,刘强靠在铺盖卷上无所事事。文娟看了约莫有一个小时,轻轻地舒了口气,目光移到刘强的脸上。问自己,他是一个称心如意的老汉吗?他懂得对婆姨应有的关心吗?没有答案,有点儿茫茫然。她一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和他的关系,像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搭似的。

刘强突然头一扬问她:“你准备还当几年代课老师?”文娟的思绪被打断了,回答:“现在没打算。”

刘强说:“我看你就是个忙碌命,有福不会享。”文娟翻了一页书,扭过头对刘强说:“书上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我信。”

刘强从炕上坐起,打起精神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好?”文娟不听刘强说的,脸上现出勉强的笑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娟内心从来不认为自己生活的不好。当代课老师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正因为她心中有这样一个喜欢,才能幻想和沉湎,能够顽强地迎接和承受。世上再也没有比日复一日的那连轴转的复式教学叫人感到烦心了,可是她奇迹般的承受了。
工作中,文娟很努力,也付出了,却扭转不了乾坤。现在都说以人为本,学校里就以学生为本,学生越来越少,她的工作热情就退了许多,甚至有些苦恼。但她从不把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些苦恼和不顺心的事跟任何人说,包括爹娘。有时候别人问她也不说。
张梅就有一次问她:“你和刘强的关系好吗?”文娟愣了愣?喃喃地回答:“谁知道呢?就那么回事吧。”
张梅追问:“怎么回事?”文娟的头倾了一下,好半天没言传。
张梅再没追问。不是说她不想追问,而是她知道再追问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呀!更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嘛!想了想后,她那张烦人的嘴又张开了:“你俩的性格不大一样,你比较内向。”文娟说:“也许吧。”张梅说:“你别介意,我就那么瞎问呢。”文娟说:“没事。”张梅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本书读。”文娟感到奇怪,问:“真的?”张梅回答:“真的。”文娟问:“你读懂了吗?”张梅说:“永远读不懂。”
干娘钱瑞英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劝文娟把什么事都想开些,说:“人活一世,值得爱的东西很多,不要因为一个方面不满意,就灰心……”

刘强常常给文娟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她对此从不发表意见。她待刘强的家人很客气,却不大亲热。她当不当代课老师的问题上,刘强他爹刘本能一直持反对意见,一天都不想让她当了。好的是,刘本能没有发现丝毫的迹象显示出她和刘强有什么不和,就顺其自然了。刘强也不失时机地劝她不要当那个没意思透顶的代课老师。文娟却说她当代课老师有前途,将来可以转为公派教师。她这么说表明她喜欢当老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如果不当代课老师,就要跟刘强一起做生意,逢集赶会时摆一个售衣服摊子?她不想,她想不来跟刘强一起站在售衣服摊子面前是一番什么情景。

有一次刘强明确地说:“我爹的意思是不想让你当代课老师了。”文娟说:“我不当老师再干什么?现在不让你做生意,你愿意不愿意?”刘强不愿意。文娟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她就想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尽管他们反驳她的理由很多,却似乎没有一个理由在她面前站得住脚。以后谁都再也没有提说文娟当不当代课老师的事。

倒是文娟有一次突然问刘强:“你说我还当几年代课老师?”刘强看了她一眼说:“你早就有主意了,还来问我?”

又有一次,文娟问刘强:“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娶我这么个婆姨?”刘强说:“你是我费了牛劲打着灯笼才找到的婆姨。”他指指自己的鼻子说,“我会后悔?”

刘强娘想抱孙子心切,心里对文娟很恼火,就常在刘本能面前唠唠叨叨,说文娟毛病咋那么多。刘本能瞪了她一眼说:“毛病多也是你儿子看中的,要说也是你儿子瞎眼了。”

过了一年,又过了两年,文娟仍然当代课老师,巴望着有一天能转为公派教师。她已经拿到了中师函授文凭,再能考取个高师函授,按现行政策,转为公派教师就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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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8-8-31 10: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4章 张梅的苦恼

张梅并不像文娟那样,对转为公派教师抱有那么大的希望。她初中毕业就在本村担任代课老师,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没结婚不是因为早年和一个师范毕业的公派教师谈过恋爱伤了心。也不是说她跟许多高不来低不就的农村女子一样,觉得两个农民绑在一起,那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了,发誓要找个端公家饭碗子的人而没有找着。后来她又觉得自己虽然是个代课老师,却是个农民,农民对农民本来也没什么可说,但她觉得自己这是退一步了,找个农民就要找个模样、脾气、相互说得着的。单讲一条遍地都是,几样凑到一起就难了。要么这人脾气好,但生性窝囊,撑不起门面;要么这人模样好,但话说不到一起。倒是碰到过一个几样都合适的,就有一点是家里穷的叮当响,她考虑到生活是残酷的,一成亲,别的不说,日子就难过,就犹豫不决。竟然忍不住感叹,世界上最难吃的是屎,最难寻找的是老汉。于是,她的婚事不上不下,在那里悬着,一悬就是几年。几年过去了,她仍然是孤身一人。
无论命运会怎样无情,张梅决不想屈服,要争取自己幸福的未来!这不是说她以后一定会有似景的前程,却是说她要去抗争,别人得到的,她也想得到。眼下她感到当代课老师前途太渺茫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还是个代课老师。原来学校里学生多工作忙,闲时间少就想得不多。现在学生少了,本乡就有几个村小学因为学生少而关门了,原来的学生有的到附近村小学念书了,有的干脆进城里念书了。她听说还有两所学校打算明年关门。虽说她们张家坡村小学现在还没有关门的迹象,但只需要一个教师就行了,幸亏她教学上还算踏踏实实,受到了村里人的好评,加上她二爹在村里当会计,学校里仍然是她和一个不需要村里负担的公派教师任教。工作轻松了,学生在校时间就可以抽空批改作业备课,学生放学就闲了,闲时就常常想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老是想转为公派教师以后再考虑婚姻问题,转为公派教师简直就成了她的信仰。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自己的信仰,就有决心和毅力去浪费时光。可是,时间长了,张梅的信仰无力了。她所等待的不是被转为公派教师,是时间,时间本身。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比她的耐心永远多一个“明天”。明天深不见底,遥遥无期。张梅终于意识到了,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她感到自己长了一颗公派教师的心,却是代课老师的命,好多时候是自己折磨自己,好在现在终于算明白过来,干脆一走了之进城里,不去想那出头之日在哪里。至于进城里干什么,她也没多想。后来听王老师说,拿到高师函授文凭就可以转为公派教师,她才有了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可是,一经打听,问题又出现了,报考高师函授是有要求的,须具备中专或高中学历。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听文娟的劝告。倘若那时跟文娟一起参加中师函授,文凭就到手了。现在报名参加中师函授,三年后才能够拿到文凭,才具备报考高师函授的资格。否则的话,她永远都拿不到高师函授文凭,转为公派教师对她来说也就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一旦想到了辞职不干,张梅免不了有些不甘心,有许多割舍不下的东西。毕竟当了多年的代课老师,不要说她在教学业务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就是走下讲台离开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会生出些失落感……唉,有失落感就有失落感吧。现在有失落感的人多了,人总得为自己活着,为自己着想才是现实。于是她就在心里决定,不再继续当这个没一点出息的代课老师,好歹把这半年凑合着干下来,就进城里去!
她没有将这个决定告诉爹娘,却想着过些日子乘教学点活动的机会,给文娟说一说自己的心思。不是说文娟好为人师,而是说文娟的身上有许多别人没有的东西,脑子比一般人不知开多少窍,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七弄八弄的,总能想出个好办法来。文娟做什么都有板有眼,想的说的净和别人不一样,总让她无话可说,又心悦诚服。张梅说不清楚她的这种感觉,但她觉得许多说不清楚的事情,文娟心里都很明白。她一想起这些,就好高兴,就认为文娟是她的知心知己。张梅心里怀着这样的心情就越发着急,想早点给文娟说。

那天是星期五,上午张梅把课上完,给学生布置了些练习题,便托同事替她照看一下学生,就往杨家沟走。

见到文娟,张梅就将自己的心里话给文娟和盘托出。文娟问:“你听我的话吗?”

张梅回答:“我这不是在听吗?”文娟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张梅问:“你又要对我进行什么教诲了?”文娟劝她:“你跟我一起读高师函授吧。”

张梅说:“我不想。”文娟耐心地引导她:“咱们读了高师函授,退一万步说,即使转不了公派教师,也不会损失什么呐。”

张梅说:“损失了时间呀!”她奇怪地看着文娟,认为文娟连这个都不懂。文娟看着她问:“你现在课余时间是用来做什么呢?”

张梅说:“不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也不愿浪费时间。”

这次谈话很不投机。过了一段时间,张梅又来到杨家沟。文娟又劝张梅,不要身在曹营心在汉:“现在政策变得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像以前那些民请教师一样,上面突然下个文件考一下试,我们就转为公派教师了。”张梅能体谅文娟对自己的一片好心。但她还是乐观不起来。她说:“你说的只是可能,我觉得这个可能实现不了。上面的政策水分太大,信不得,不光我这么看,许多代课老师都这么看,有些比你我教龄长的人现在都打算辞职不干了。”

文娟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力,这是无可非议的。对于其他代课老师的离弃,文娟想也不去想,可对于自己的同学又是好朋友张梅,她的想法截然不同。她问张梅:“你原来喜欢当老师的,现在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还没等文娟把话继续说下去,张梅就不耐烦地摆着手说:“行了行了,你可别这也喜欢那也喜欢的啦!你说喜欢不就是为了转为公派教师!现在有多少代课老师都在做这个梦,你我都清楚着哩!”提到这个梦想,她更不耐烦地说:“别做你的美梦了,你看看转那几个都是些甚人?咱是甚人?再转多少个也轮不到你我头上。”

张梅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只是措辞上未加考虑,不顺耳,很难听,戗得文娟哭笑不得,同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委屈了一会,她说:“咱们每个代课老师都做着同一个梦,就是转为公派教师。我不管是望梅止渴也好,画饼充饥也罢,无所谓,反正我喜欢当老师。”张梅推心置腹地说:“你说得不错,那样的单纯谁都有过。你喜欢当老师,我也喜欢,可我们的喜欢不一样。”

文娟问:“咋不一样?”张梅想了想说:“反正不一样。”

文娟说:“我想听你说怎么不一样。”张梅:“你原来喜欢,现在仍然喜欢,我呢?”嘿嘿笑了笑说,“此一时,彼一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原来认为当老师会有出息,现在看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不想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为了一个喜欢,去苦一辈子。”

文娟一时再想不出劝说张梅的话,只好这么说:“后事想不来,现在咱们得打起精神熬。”张梅说:“我想打起精神熬,可精神就是冒不出来嘛!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活着毫无乐趣吗,一年四季地奔波劳碌苦熬着,就是为了幻想着有一天转为公派教师,可现在看来这可能性太小了。”

文娟说:“可能性小还得熬着,再熬上一两年再说。”张梅一听这话气得要命,没好气的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文娟不依不饶地说:“我坐着说话也不腰疼。”张梅说:“我告诉你,人生苦短,你已经结婚了,你可以熬,我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不能熬了。”

文娟在工作不顺心顺意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过不干这个代课老师,可不干了去哪里呢?她不想跟刘强一起做生意,也不想二回头去城里打工。打工除了受苦还要受罪,她是晓得的,还是凭着自己对教师工作的喜欢坚持下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文娟是相信的。任何事情都要把时间拉长了来看,拉长了,人生就好看了,不能急。现在她看张梅对她的劝说无动于衷,她说一句她顶一句,关于当不当代课老师的话题便就此搁到了一边。她说:“那你就找一个先结婚再说。”张梅说:“找对象又不像在市场上买萝卜,挑起哪一个就成。”

文娟又扭转话题:“那你而今有什么打算?”张梅倒打一耙地说:“我没打算,哪里像你一样,百折不弯。”

文娟简直不想迁就张梅,她要笑出声了:“你去查查词典,什么叫‘百折不弯。’”张梅知道自己用错了词儿,就是不晓得该怎样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确实觉得当代课老师是一点前途也没有了。

文娟又问:“那你想上哪儿呀?”张梅不知道,她的脑子里转悠着许多想法,想过进城里打工,但也想到了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了。初中一毕业年龄小,进城里打工干什么都行。现在年龄大了,对进城里打工的前景心里直打鼓。所以文娟问她上哪儿,她就没说自己要进城里打工的事,而是说:“谁知道呢,瞎想吧。”

文娟见她的话张梅一句也听不进去,就想到了王老师。她说:“你把刚才跟我说的这些话再给王老师说说,说不定他能会给你拿个主意。”张梅总算开了点窍。

不久,王老师来张家坡小学检查工作,张梅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还说是文娟的意见。王老师对她说:“文娟说得有道理,你报考高师函授的资格不是什么问题,我写个与高中具有同等学历的证明。如果招生办审查时把你卡住了,我想想办法,还是能通过的。”

张梅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准备一边教学,一边按照考试大纲进行复习,到时候跟文娟一起报考高师函授。

     不说文娟和张梅第一次参加成人高考,因为没有学过高中课程(中师函授课程与高中课程不同)第一年落榜;不说她们又经过一年的废寝忘食般地自学,都如愿以偿地考上高师函授,开始了长达三年之久的高师函授学习,只说她们的老同学王秀秀。

王秀秀毕业了。当时的省教育学院属于成人高校,毕业生与普通高校毕业的大学生不一样。普通高校毕业生国家都包分配,王秀秀她们属于“五大学生”,按规定属于待录用,时间没个准。王秀秀她爹王顺犯了愁,心里立刻火烧火燎起来。女子当初到省城教育学院念书,他就想到了毕业后的工作问题。那时候赵长水就提醒过他,说成人高校毕业生国家不包分配。他觉得也是,要不这成人高校怎这么好念哩!他听人说某局长很有眼光,儿子高中一毕业连大学都不考就上班了,生怕念了大学毕业后工作不好安排;某局长的女子高中一毕业也上班了,工作一两个月又到省城进修捞文凭去了,工作和文凭两不误。人家是局长,王顺有自知之明而不敢和局长攀比。可他觉得女子的工作是大事。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王顺还是一筹莫展,想不出个眉目。

这天晚上七点钟,王顺回到了家。这是一处普通的的民宅,单门独户。年前女子王秀秀到省城念书去了,才买了这套楼板平房。打开房门,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羊肉味,他知道婆姨已经把饭做好了。吃罢饭,他来到院子里,回头望望,像孩子一样突发奇想——用这一套房子给女子换得一份工作,他也心甘情愿。唉!人常说花钱买工作,可没听说过用房子换工作啊!就是这不着边际的荒唐想法,把王顺弄得来了灵感:能不能把这房子卖了,再用卖房子的钱,为女子安排工作。他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便对这设想进行详细的考虑。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跟以往女子上学的事比起来,那就是不值得一提的七七八八的小事。女子一旦有了个好工作,找个好女婿便顺理成章。但深入一想,问题接二连三地又来了。不用说办这么大的事应该找一个别有权势的人,而给这个人送钱是叫他最头疼的事情。他对有人说过的花钱买工作深信不疑,尽管这是市井传说,但他也信。要不有的人突然有工作进单位里上班了,而有的人却是连单位的门都摸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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