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就这样错过了么 王秀秀和孙玉树是在公园大门口见面的。见面与见面的方式有所不同,有应约会见和双方会见之区分。应约会见往往是一厢情愿,另一方觉得见不见无所谓,见面后也许都会感到别扭,甚至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双方会见就大不相同了,往往是双方都想见面,见面后也许都兴高采烈、热情洋溢。那么孙玉树和王秀秀的这次见面会是哪一种情形?我们拭目以待!王秀秀和孙玉树走进兴庆公园,有一种与喧闹的城市隔绝的感觉。那模糊的人声、隐约的汽车喇叭声,没破坏公园的宁静。转悠一会儿,王秀秀要去租条小船,孙玉树也要去。王秀秀不依,坚持自己去租。孙玉树只好像那次看录像一样,跑到不远的水果摊买了一堆水果。王秀秀坐船头,孙玉树坐船尾,边聊天,边吃水果,边划船,驶向碧波涟涟的湖心。 公园里的广播正播放着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浆》。欢乐的歌声随着小船在碧绿的湖水中流泻,他俩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广播哼唱起来——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一小时后,小船停泊在了岸边的码头,他们交船上岸,来到了湖畔摆放的一把长椅上坐下来聊天。 聊的时候,多是王秀秀开口,热烈地讲个不停。先说宿舍里女同学七七八八的事,接着说班里男女同学的事。她本想说说班里有几个男同学对她的那点意思,有一个竟然大胆地给她写求爱信,信就装她裤斗里,想让孙玉树看看并给她拿个主意,内心里想试一试他的反映。 昨天晚上,王秀秀就遥想当年在那个公园小树林里的情景,他们缠绵拥吻,低声呻吟,是那两个小混混的“嗨嗨”的喊声如雷而至,他两才戛然而止……这号事情还有个胆儿大胆儿小的问题,有时候只要大那么一点儿,可能就会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能说的话说了,不能做是事做了。如果小那么一点点儿,你就会原地转圈子按“兵”不动。 现在,王秀秀觉得岂止是孙玉树按兵不动,还觉得他对她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就闭了眼。孙玉树感到奇怪,问她咋了?她说:“你亲我一下。”孙玉树没有亲,感到哭笑不得。 王秀秀睁开眼见他把头一扬,往远处看,又闭了眼,提示:“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心里早就有你了。”孙玉树埋下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说:“我不想谈恋爱。” 王秀秀问:“为什么?”孙玉树说:“我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王秀秀说:“那就浪费我的时间。”孙玉树起身走开几步。 王秀秀扭转话题,提说文娟的婚姻。她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孙玉树一下子警觉起来:“什么事?” 王秀秀说:“文娟定亲啦!”她紧张地望着他,显然是看看他的反应。孙玉树脑子里嗡的一下,两眼一发黑,他似乎很想抑制内心涌动的冲动,却又怎么也抑制不住,就问:“你说什么?文娟定亲了?” 王秀秀说:“是的。”孙玉树又问:“跟谁?” 王秀秀说:“你想想!”孙玉树说:“我想想。” 王秀秀说:“想起来了吧?”孙玉树说:“想不起来。” 王秀秀说:“猪脑子!”她很有感慨地说,“怎么都想不到,文娟和刘强会成为一对子。”孙玉树说:“文娟和刘强?” “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真的。”“真的?”你这是开国际玩笑哩。”'“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还听张梅说,文娟和刘强已定了日子,今年腊月就办喜事。”孙玉树以为王秀秀要说文娟跟另外的什么人,万万没有想到,却是刘强。他断然地说:“你这话说给鬼,鬼都不相信哩!” 王秀秀点了点头,说:“对对对!我刚听到也不信,还讥笑了说张梅。可她给我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刘强家给的彩礼多,文娟家里就用那彩礼给她哥哥娶婆姨。”见孙玉树神色有点不对劲——眼睛闭了,就着急地问,“你怎了?”孙玉树感到太突然了,简直没有一点儿心里准备。岁月并没有冲刷掉他心中的伤痕。半年过去了,虽然他再没有收到文娟的来信,可梦魂还在……他睁开眼,头一扬,过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也没想到。”王秀秀心里一酸…… 又过了一会,心肠很软的王秀秀劝孙玉树,叫他不要把文娟的事放在心上,提出一起去东边的游乐场玩一会。孙玉树不去,仰天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手掌,长久地望着高远的蓝天和幽悠飘飞的白云,眼里已莫名地盈满了泪水。他深深地向蓝色的天空吐出一声叹息…… 和孙玉树在兴庆公园的约会,王秀秀觉得很无趣,但他心里却充满了探究的的欲望。他是一个怪人,过去是现在依然是,他的生活他的脑筋和其他人太不一样了,其他人生活在人间,他生活在天上…… 王秀秀这么想不见得就正确。孙玉树归根结底是农民的儿子,又是在一种穷乡僻壤的乡村环境中长大,不论他以后进城里念高中,现在在省城念大学,感情却仍然和穷乡僻壤的乡村联结在一起。虽然他人在省城,有繁忙的学习任务,却经常会带着无比温暖的感情想起那一山一水和一草一木,想起离开了自己爱的人文娟,让他觉得仿佛活着都没有什么意思。他没爱过什么女孩子,这就是自己的初恋,也许是单方面的初恋。就算是单方面的初恋,他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大学生,你一个乡村女代课老师,也不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管他在高中读书时和王秀秀接吻过,但那不是什么初恋,权当是一时冲动。他喜爱的人文娟……现在,他要跟自己喜爱的人一块过日子的梦想破灭了,哪里还有那份心情啊!唉,人和人真是说不清,王秀秀和孙玉树都生活在省城,她想从经济上帮扶他,偏偏他却不爱和她相处。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当代课老师的文娟,他却越发觉得亲近想念。 以后直到毕业,王秀秀再没有约孙玉树出来玩。不是说她不想,而是她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再去约孙玉树,如同狗皮膏药一样硬往人家身上贴,叫人家难往下来撕,那样会很没趣的。 孙玉树那次约会以后,神情恍惚,到了不思饮食的地步,白天黑夜都想文娟,心里那自我折磨都快使他精神失常了。 一次,他要去钟楼书店,却在钟楼弄错了方向,一直走了许多路,走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南辕北辙”了。他在学习上也没有一点劲头,对宿舍里的同学也失去了他惯有的耐心,动不动就发脾气。虽然同学们没有跟他发生争吵,辅导员也没有找他谈话,但他自己已经觉得有点不像话了。 一天,他翻看着文娟送给他的《平凡的世界》,特别是扉页上的那几行赠言,勾起了他往日的情思来……觉得文娟现在虽然是一个代课老师,却是一个非凡的女子——很难得的。他起身到院子里,正好有一股清凉的风吹来,就清爽了许多,想起了过去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感到那时因了他们珍惜并努力去创造。可如今,岂不是让时光随风而逝?不!他决定写一封长信问问文娟,跟刘强倒究怎么回事? 文娟没有回信。孙玉树又写。 文娟还是没有回信。孙玉树心里不平,甚至想请假去找她当面问个明白。却是没有。不是说请不准假,或路费是个问题,而是要耽误学习。就打算学校一放假去找文娟——可学校却迟迟不放假,还有一个月时间呢! 人生中还有什么打击比得上年轻时候的失恋对人的打击呢? 孙玉树很理智,他也很想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却一时没有树立个什么远大的抱负来弥补感情上的损失,只好狠下心不让自己去想她了,废寝忘食般地学习,从星期一到星期六。到了礼拜天,他一早就进图书馆,晚上闭馆才出来,好像这样他生活就充实了。 临放暑假时,文娟正在组织学生们复习功课。忽然听到外面有停放自行车的声音,她以为是王老师来了,出教室一看,啊?孙玉树!我的天!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去年和孙玉树在城里公园见面时,他的脸上毛嘟嘟的,现在他像刚刮了胡子,胡茬儿都长出来了,显得成熟了。他的不期而至使文娟感到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说不清是一股什么滋味涌上心头。怎么都想不到他究竟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找她。她和他断了书信联系,直到前两个月接连收到他的两封来信,她连一封信都没回…… “怎么是你,孙玉树。”“哈哈哈,想不到吧,我一放假回来就到学校来看你?” 孙玉树说着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文娟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打量着。他握文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而且握得紧紧的,文娟的脸红了一下,主动把手抽出来,说:“进窑里坐。” 刚一坐下,孙玉树就主动开口:“这一晃,我们就有一年没见面了,心里挺想你的。”文娟的脸又红了一下,说:“来有事吗?” 孙玉树说:“你不高兴我来?”文娟很想用一句“我很高兴”或者“相见恨晚”之类的话来回敬,让他费点脑筋去琢磨。但是她没言传。她从他的眼神中没发现恶意,就是说本意上他并不想让她尴尬,而她又是不愿意给别人制造尴尬的人。她问:“你吃了没?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孙玉树说:“我以为有炊事员,没想到还得自己做饭自己吃。”文娟说:“你回答我的问题。” 孙玉树说:“我没吃饭,你这儿有东西吃吗?”文娟说:“我给你下鸡蛋面条。” 这时候,学生放学了,文娟来到灶房,熟练地柔面、打鸡蛋、点火,不一会儿功夫,鸡蛋面条就做好了。 孙玉树故意耸了耸肩,吸了几下鼻子,说:“嗅着面条香,我还真的饿了。”说罢就盛了一碗吃起来。文娟问:“好吃吗?” 孙玉树说:“好吃,好吃。”文娟说:“再好吃也是鸡蛋面条,你将就一下。” 孙玉树点点头,说:“你太客气了,哪有什么将就不将就的道理,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农民的儿子,永远都喜欢吃咱们这里的鸡蛋面条。”文娟说:“吃完我带你去干娘家。” 孙玉树没表示,他不甘心就这么和自己的心上人分手,来是想问问文娟,甚至想让她跟刘强退婚,跟自己和好如初,就说:“文娟,你看着我。”文娟看了他一眼,埋下了头。 孙玉树问:“你敢说,你不爱我吗?”文娟不言传。他又问:“你能给我说说理由吗?”文娟说:“爱是没有理由的,只有能与不能。” 人总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在一搭度过美好岁月的人,说分开就分开,真让人放不下啊!按说,孙玉树如果真喜欢文娟,文娟也喜欢他,是可以挽回的。结婚都可以离婚,文娟只是定亲,可以退掉,跟孙玉树再续前缘。事实上,没这么简单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挽回。如射出的箭,扑出的水,不是想收就能收回的。 在陕北就有句俗话说:好女不找二男嘛! 男人再不好,也不能走退婚这条路。 退婚的女人名声就不好听哩! 在陕北农村,男女一旦定婚,就如同生米煮成了熟饭,要退婚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会有多大的麻烦他也想不来。文娟已经是刘强的“风筝”,天再高,地再远,她都是风筝,一辈子要拴在刘强的无名指上。孙玉树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真混账。现在他想不开归想不开,有什么办法哩?不要说文娟而今会不会听他的话,就算文娟言听计从于他,他也不能这样做!既然聚散都是前世种下的因缘,在感情问题上,作为一个男人,要控制住自己,不让思绪飞得太远。人的理智之处,也许就在于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有些事必须这样做,哪怕心里在滴血,痛得点点滴滴。他要快刀斩乱麻,难舍也要舍,难分也要分。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别无选择。但他心里弄不明白,她怎么那时候突然价就不给他回信了?过去他也是情意绵绵的样子,怎么分别不久,就说变就变了。他用十分冷漠的目光看着他,还坚持要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文娟惊了一下。这话本来应该是她问他,他倒反过来问起她来。一年多了,她没有见孙玉树的面,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他们的联系也就随之中断了。她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痛苦后,他就变成了她记忆中的一个人。 孙玉树见她沉默不语,又说:“我收到了你的第五封来信又回了信,就再没有收到你的来信。”文娟有点不相信地问:“真的?” 孙玉树说:“真的!”文娟说:“可我没有收到你的第六封来信!” 一切都明白了。不是孙玉树绝情,而是不知什么原因她没有收到他的信。文娟想对孙玉树说说她跟刘强的前前后后,却没有说。豆蔓子缠已经到了玉米杆上,有什么好说的。她转移了话题:“你回来见咱们同学了没有?”“第一个见的就是你。”孙玉树也不想问什么了——反正一切都完了。 他只是问文娟怎么决定跟他他分手的。文娟如实相告,说她是用丢硬币的方法决定的。他想说什么,嘴都张开了,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闭了嘴。再张开时,说出来的话已经变了样。 他说:“看上去丢硬币没有道理,其实是比道理更大的天理。当年我初中毕业时,就是用投硬币的方法决定放弃补习来年考中专,而是进城里念高中。果然毕业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可以后毕业了去哪里工作,我现在一点谱都没有。”文娟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孙玉树点了点头后,关心地问文娟:“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文娟不言传,她没有打算。 孙玉树从她那张坚毅的脸上读懂了——她对生活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尽管生活迫使她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她认了。当代课老师又辛苦,又无任何前途可言,农村的许多学校已经关了门,而她却还厮守着无怨无悔。他理解她,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骄傲。 孙玉树这是第二次来杨家沟找文娟了。第一次是文娟刚刚在杨家沟小学上任后的第二年。那时到现在,不觉得三年就过去了。而在一年前孙玉树考上了大学,那次他们在城里的公园约会时的情意绵绵,分手时那难舍难分的情景,分手后的那般感情上的依恋……他总觉得和她之间隔了一层东西,虽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却感到这次他要走了,分手的感觉就远不及那次了! 唉,人真是个怪物,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简直来不及做什么事! 眼下,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呆下去会更尴尬。 孙玉树没走多远,文娟提着一袋子鸡蛋从背后撵上来,塞到他手里,叫他路上饿了吃。孙玉树趁机说:“你现在还对我这么好,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说着,他又主动伸出手。文娟也伸出了手,两个人握在了一起。文娟感觉孙玉树这次握手的时间很短,握了一下,就松开了,不像刚见面,握了好半天就不松开。 孙玉树这一走,与文娟的往来就断了好长时间,年终月尽了他也没个信……再与文娟有书信往来和见面就是许多年以后了。 按说,孙玉树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来找文娟,她应该高兴得意,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才是。村里人会羡慕不已,该使她与生俱来的女人的那号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可她的心却是空落落的。自己对自己说,我也该走了,就往干娘家走。每在情绪消沉心空落落的时候,她就渴望见到干娘,这会缓解那种难以忍受的什么东西。 进了门,钱瑞英没有招呼她,而是伸出头还往门外看。文娟问:“干娘看什么?”钱瑞英说:“他呢,走啦?” 文娟说:“走啦。”钱瑞英说:“走了就算了。”说罢又把门关上了。 文娟问:“干娘,大白天你关门干什么?”钱瑞英说:“关上门说话一句也露不出去。”又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告诉文娟,孙玉树来学校的事是她去村长家说事,半路上听人说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感到蹊跷。文娟已经订了婚,一个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跑来干甚?仔细一盘算,可能就是过去常给文娟写信的那个大学生。文娟以前跟她讲过,他们已经断了联系,现在两人怎么又这么热火? 唉,这个世事啊,这些年轻人啊! 正想去问文娟,文娟却来了。说真的,这号事农村不像城里,两男女一搭理说一阵子话,闲言碎语就免不了……钱瑞英也年轻过,就吞吞吐吐地对文娟说:“你现在是有主的人了,再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