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迷糊”师傅

显示全部楼层 · 2014-12-3 20:41:04

本帖最后由徐三保于 2014-12-3 20:41 编辑

我的“迷糊”师傅

“迷糊”师傅是我蒸汽机车跑车刚顶岗司炉的司机，和他配班时，我才从学校分配到单位一年多，那时他已经是开了好多年的老司机。第一次在公寓侯班楼见到他时，一番客气过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材高高瘦瘦，眉毛浓密地像隶书的“一”，眼睛细长，笑起来皱纹把整个脸变得沟沟壑壑，说他是五十多岁大概没有人会不信！

“迷糊”眼睛细小还有点近视，平常不喜欢戴眼镜，看稍远的地方东西总喜欢眯着眼。听说他儿子出生的时候，托别人买的五十个土鸡蛋，放在自己工具柜的下层，下了班却忘得干干净净，没有带回家。直到有一次下班打开工具箱闻到一股臭味，仔细寻找气味来源，才发现鸡蛋全坏了。生活中诸如用肥皂洗手，最后连洗漱袋全丢掉等类似丢三落四的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同事给他起了个外号“迷糊”。

   我和“迷糊”师傅配班时间不长的一个寒冷深夜，除了火车大灯照到的光亮外，周围全部笼罩在漆黑的夜色里。我正低头撅着腰往炉床里投煤烧火，突然发现火车紧急降速了。“迷糊”师傅表情凝重地说：“撞到人了！”,车挺稳后，便叫我拿着电筒跟他下去看看情况，我又冷又怕，磨蹭着不想去，“迷糊”师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声地吼道：“快点！动作快点！磨磨唧唧什么？我不在前面吗？怕什么？以后你自己开车遇到怎么办？”我只好寸步不离地跟在“迷糊”师傅身后，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嗖嗖的冷风在耳边呼呼地刮， “迷糊”师傅拿着电筒在他估计的范围四处寻找，终于在铁路旁边的灌木丛里找到了被撞的人。被撞的人脸色惨白，“迷糊”师傅赶紧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鼻息和手上的脉搏，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又翻看了死者的口袋，检查有没有贵重的物品和遗书，回来的时候找到了最近的公里标。到车上连忙向车站汇报死者的年龄特征及被撞的具体位置。下班回来被单位相关部门询问时， “迷糊”师傅对答如流，我顿生敬意地问他：“你不怕吗？那可是个死人！看得这么仔细，又是摸脸又是摸手，还翻翻口袋，我跟在你后面都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迷糊”师傅苦笑地说：“这是职业道德，如果人没死，你不摸怎么知道，送医院晚了，活人也会变成死人的！干这一行，就没有听说干了一辈子没有撞到人的，所以我叫你跟我下来，是怕你以后遇到不会处理，把事情搞砸了！”

   上班第二年的大年三十，刚好轮到我们中午上班，我们开车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四点了！铁路两边再也看不见一个行人的影子，只听见附近的村庄开始稀稀疏疏，后来越来越浓烈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以及大人们的欢庆声和小孩们的嬉闹声。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沉默着低头往炉膛里扔煤，脸上写满了失落！师傅停车的时候，看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想安慰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不容易投了几吨煤，累得腰酸背痛，火车头进了库，准备下班了！我手里拿着把旧棉丝，粗枝大叶地檫几下了事，心想今天是大年三十，没吃上年夜饭，孬好还能看看后半节春节晚会吧！他看看我准备收拾东西洗手，笑着说：“今天过年，我们大家都过年，也要给车子过过年吧!你老家在农村，过年的时候也要把家里旮旯打扫干净！这个火车头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明年还得靠它争气养家糊口呢！也图个吉利！”我心中烦躁极了，把擦车的旧棉丝狠狠地往地上砸了一下，但又不想大年三十和他争吵，只好又耐着性子，又车上车下陪着他擦了一个多小时！

   等我们回到休息的处所，“迷糊”师傅上去开房间了，值班室里没有人，值班的领导大概也看春晚去了！我不甘心地冲到食堂，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中年妇女斜靠在食堂值班室里看电视，我的心像外面寒冷的空气一样冰冷！我忍住性子问了一句：“喂，师傅！大年三十下班，没有加餐吗？”开始问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懒得理我，我吼了一句:“我要加餐吃饭，听不到啊？”中年妇女也朝我瞪了一眼：“吃饭就吃饭！这里没加餐，要加餐找你们领导去，大过年的你叫唤什么叫唤？”我今年过年上班的气一股脑儿撒了出来：“你还晓得今天过年，要不是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地累，你们吃个屁！”中年妇女气得立刻从床上下来，撸了撸衣袖，冲到我面前，大声地嚷嚷说：“我看你小子今天是吃枪子了，大过年的朝谁发火？”这时师傅换了衣服，正准备洗澡，听见争吵，赶紧跑了过来把我劝走，叫我去洗澡！我草草地洗完澡，气呼呼地跑到房间，肚子又饿又郁闷，每年在老家和家人一起过年温馨的场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眼看着春晚已快结束，也没那个心情看了！这时“迷糊”师傅用盘子端了一大海碗水饺，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旁边还放了两个里面有调好佐料的空碗及汤勺。看见我气呼呼的样子，他憨笑着说：“没在外面过过年吧！趁热吃，吃饱了不想家！”说完拿起汤勺，往两个碗里舀水饺。我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一边吃水饺，一边静静地听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记忆最深的大年三十。

“迷糊”师傅特别爱唱歌，只要他在澡堂里洗澡，就能听到浑厚的歌声从澡堂里飘出，而且唱得颇有些水准，在单位组织的比赛中还得过名次呢！“迷糊”师傅只有一个儿子，学习成绩不好，普通高中没考上，上了职高学厨师，最后认为没前途，吵着要学习音乐。“迷糊”师傅自小爱唱歌，家里条件差，同是火车司机的父亲要他子承父业，才放弃唱歌上了铁路。既然儿子喜欢音乐，“迷糊”师傅最后咬牙花钱在北京一所音乐学院让儿子听课！亲朋好友都劝“迷糊”师傅，搞音乐这条路太艰难了，劝劝儿子谋一份普通的职业是正事。“迷糊”师傅笑着但坚定地说：“你们说得都对，以前我喜欢唱歌，当时家庭条件艰难，不得不招工上了铁路。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既然儿子愿意唱歌，喜欢唱歌，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支持他，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至少他这一辈子不会后悔了！”儿子是“迷糊”师傅的希望，但是儿子在“他退休的前一年，涉世不深，被传销组织盯上并控制住。“迷糊”师傅的儿子想趁别人半夜睡觉时，顺着下水道管溜下来，被人发现，一紧张，没抱住，摔了下来，听说把腰椎摔坏了！“迷糊”师傅为了给儿子看病，卖掉了准备以后给儿子结婚的房子！

   不久前我在公交车站偶然遇见了“迷糊”师傅，他头发全白了，而且变得稀稀疏疏，腰有点佝偻着，脸瘦得颧骨特别明显地凸出来，整个人瘦得像一根细竹竿一样。我和“迷糊”师傅寒暄了几句，得知“迷糊”师傅和他妻子在北京一边打工，一边帮儿子在一家康复中心治疗，“迷糊”师傅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虽然治愈的希望渺茫，但总是希望我们闭眼的时候，他能站起来自己照顾自己啊！不然以后他可怎么办呦！”说完他和我挥挥手上了公交车。我望着渐渐远去的公交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我很幸运在刚上班的时候和“迷糊”师傅一起共处了几年的时光，经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插曲，有过开心的欢笑，也有过失落的惆怅。在我刚步入社会时性格莽撞、思想幼稚的年纪，教会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告诉我面对生活的挫折，不要不怨天尤人，永怀一颗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