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军诗歌】《我的心分外寂寞……》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9-28 23:14:34

《我的心分外寂寞……》
文/张振军

　我的心分外寂寞
　而我的心却异常地清醒；他不愿睡去，他不愿在睡眠中回到久已失真的以往。
　而夜已深了
　暖洋洋的房间在四壁的看护下睡了
　风睡了
　声音睡了
　隐隐约约的呜咽也睡了；
　一切的颤栗、痛苦、愉悦和惆怅
　一切的猜忌、敌视、虚伪和欺骗
　都睡去了。——一切都为了暂时放弃自己而睡去了
　而我的心却醒着
　我的寂寞醒着

　我唯一的室友此刻已熟睡了，他安静地陈列在空空的床铺上。
　他的手不复活泼地舞动，而是横在胸前，藏匿在棉被的下面。
　他的矫健挺拔的双腿蜷曲着，象婴儿一般。
　他的口闭着。曾经四散飞扬的话语和谈笑声在他的腹中宿营，只留下细弱的鼻息警戒。
　没有或轻或重的鼾声。
　他的生命力正旺盛，即便睡去了也不用伪装出强悍的样子来恐吓那在睡眠间游离试探的死神。
　他的笑容解散了，回到皮肤下面，回到肌肉的纤维中间渴饮着热热的血。
　他的脑波在枕上一束一束地散开，如黑色的花朵，如黑色的千瓣菊在梦以外的地方沉默。
　他明亮的眸子在漫无尽头的夜路上滚动，在遥远而又不可窥觎的草地上寻觅着异域的乡情。
　他的心也仿佛睡去了
　他的想往
　他的欲望。如今已不可寻觅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陈列在空空的床铺上。
　他并不知道自己陈列在床铺上的样子多么地寂寞和孤单；他看不见。
　他的眼睛在渺远的水边寻觅着异域的乡情。
　他也不能想象自己的处境如何，他的思维已在睡眠之中沉默。
　他是被幽冥之中的神招安了；他的一切生动皆俯首归顺于寂静。
　而他的肌体在寂静的空气中不停地分裂着，在知觉以外的空间无痛地异化或消亡。
　我的心空自醒着，在寂寞的空气里做着徒劳的抵抗　　　　　　　　　——总有一刻，我也被这寂静所淹没！
　一切都睡去了，只剩下寂寞的空虚——在这躁动着的空虚中，我的心醒着，并在无所忙碌中感到了分外的寂寞。
　所有的灵魂都睡去了，我的身边已没有了一颗醒着的灵魂——哪怕他是在制造一些无聊的话题和噪音
　我的心因为无所忙碌而分外寂寞……

　我的目光缓缓地巡视着：——
　桌椅睡了。鞋子睡了。高挂在墙壁上的草帽和水壶睡了。空气睡了。雪亮的灯光睡了。乌黑的煤炭睡了。壁间的画面睡了。我面前的纸上的名字睡了。梦睡了。书睡了。书页间的文字也睡了。……
　我的目光缓缓地巡视着：——
　铁制的屋门睡了，它的口闭着，不再为吞吐一些人或者别的什么事物而大声地抱怨。
　铁锨和十字镐睡了，这些与我们在劳动中结成的亲密伙伴此刻带着浑身的泥土挤靠在门后的角落里疲乏地睡去了，它们的额头洒布着温暖的三百瓦电灯泡的光辉。
　衣撑也睡了，它们此刻一无牵挂，不再困囿在所谓的责任之中，——它们群集地将自己空空的身体挂在窗边的铁丝上睡着，犹如一只只昼宿夜行的蝙蝠。
　洗衣粉也在木椅下的塑料袋里睡了，它们水晶泡沫的宫殿在我的幻觉里游戏着，在滑腻的指间在抟皱的衣物里，在漾着泡沫与污波的水面上……
　窗帘也睡了，它的梦在睡梦里自由伸展。
　我的茶水杯也睡了，它的盖子仰面躺在它身边。
　变凉的茶水也睡了，氤氲的香雾早已散尽，曾深沉矜持的乌龙或是陕青如今早已放弃了自尊，不再顾忌那些斜视的目光而拥拥挤挤地淀在杯底淀在一口残茶的下面做着它们的最后一梦。
　袖珍录音机在散乱的电线、碗筷与小型稳压器中间睡了，不复再有压力也不复再有潜流催促它沙哑的声带。空空的磁带窗里的瞳孔不再转动，只有声音穿过而留下的一排排音孔如笛孔在无声里吹拍出渺渺的潮声。
　我的目光缓缓地巡视着：——
　一切都睡了
　就连寒冷的夜也在窗外的旷野里睡了；
　寂寞的树木，寂寞的山峦，寂寞的夜雾，不眠的村庄和淳朴人家黑犬的耳轮
　都睡了。星星睡了，光明睡了，秋雨也睡了。希望睡了，梦睡了，明天里的祝颂辞睡了。
　就连绸缪的相思也在这凝固的空气里睡了。
　友谊，安全，八十里外的家，千里外的梦，方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沃野，纵横无际的时空，黑皮肤，黄皮肤，白皮肤，大地、天空、海洋，小小的地球，小小的太阳系，小小的宇宙以及大大的虚空……
　睡了。睡了。睡了。睡了。都睡了
　一切都——睡了，只剩下我在这暖洋洋的空气中空虚地醒着。
　睡了，睡了，睡了，都——睡了呵！
　而我也将不堪这寂寞的消耗战而要封了炉膛中跳跃的火焰去睡了。
　我也将睡了。
　火焰也将去睡了。
　这小小的房间将只留下钟表铿锵的鼓点声在我们的睡眠之外兀自敲响
　这世界将只剩下时间寂寞的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