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猫耳洞日记》

纪实小说《猫耳洞日记》

                                                             囗徐建忠

    一九七八年八月一日(星期二)。阴天，小雨。
    接替一班的守备任务，二班十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冒着绵绵细雨，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急行军，于昨天晚上十二点半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隐蔽来到了距离国境线不远的"猫耳洞"。洞外下着雨，洞内又潮又湿，还充满了一股霉臭味，刚进这"猫耳洞"，就觉得胸口有点堵，闷得有点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得以适应。
    交接班时听一班长介绍，如果天色好的话，从望远镜中就能把1米多高、三十来公分宽的国境界碑上"中国"两个红色大字看得一清二楚。平日里，在早上七点至八点左右和傍晚六点至七点左右的两个时间段里，越南炮兵就会往我们境内打冷炮，炮弹的落点有时离我们"猫耳洞"很近。还经常会有越南武装人员经常越过边境，袭击我们的老百姓。一班长临下山时让战友们务必注意安全。
    这些"猫耳洞"都挖在中国广西和云南的边境，离国境线很近很近，是为了防止越南武装人员入侵而设，肩负着保卫国家的领土完整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的重任。"猫耳洞"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猫儿藏身的洞，形状有点像猫的耳朵，洞也不大。目的是当时为了保证边境守卫部队的安全，就以班为单位，在边境一线的山上挖了不少这样的"猫耳洞"。洞内住人，洞前挖道战壕，用作埋伏以监视越方军事行动，防止其武装人员入侵。一旦对方的炮弹打来，马上撤进洞内，可确保部队人员的安全。我国南方山区植被很好，树竹茂盛，而且，满山遍野又是四季常青，所以，"猫耳洞"在绿色掩饰下的隐蔽性能极好，越方很难发现，很适应设置小股部队的潜伏设卡。
    可是，这"猫耳洞"只有一个出口，洞内通风性能不好，一到雨季，里面就十分的潮湿，就显得格外的闷。洞内空间狭小，除了堆放些弹药、食品、饮用水箱外，刚刚够十一个人挤在一起睡地舖。一到白天，就要把垫褥卷起来，人才能勉强地在洞内走动。
    今天是"八一"建军节。往年每到八一节前后，连里就热闹非凡。有地方单位慰问的;上级首长看望的;军民联欢的;还有全连的大聚餐，比过年还要热闹。可是今年的"八一"，就只有全班十一个人守在这"猫耳洞"内，没有地方的慰问，没有首长的看望，也没有军民的联欢，更没有大聚餐。听收音机，没信号，唱个歌也得压低了嗓门轻轻地哼，这样冷冷清清的，别说过节了，就算是在平时，大家也都会觉得不习惯。
    今天是中国军人最大的节日。南方的天气与北方的天气相比，早晚时差二个小时，所以天暗得迟。下午六点半，北方已经夜幕逐渐降临，南方这儿天还大亮着。没等天放黑，战士们在"猫耳洞"就准备开晚饭。战士们把七、八个空弹药箱拢在一起当作餐桌，又在四周放几个空箱当作座凳。因为在前线，又在越方大炮的射程之内，所以驻守在"猫儿洞"的战士们不能生火做饭炒菜，每天只能食用一些罐头食品和压缩饼干，以免炊烟暴露目标，引起越方的炮击。
    因为过节，班长把所有品种的罐头拿了出来，一样开了两罐。有猪肉的，牛肉的，凤尾鱼的，蕃茄炒蛋的，猪肉白菜的。主食是压缩饼干。还有昨晚临行时，连长偷偷塞给班长的两瓶"泸州老窖"白酒，说是让大伙儿过"八一"节时喝，今天也打开了，充满霉味的"猫耳洞"内顿时飘散出一股清清的酒香。     
    全班除了小四川和光头在外面掩体内担任警戒外，其余九人围坐在一起。洞外面掩体内警戒为两人一组，每组两个小时，班长作为机动替补。
    "同志们，节日快乐。"班长第一个举起了倒着白酒的茶缸，"干!"
    "干!"战士们把茶缸举起来一碰，刚要喝，洞外就传来了刺耳的呼啸声，紧接着是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炮弹离"猫儿洞"不远。这几次爆炸，把整个洞、整座山震动了好一阵。好在光头和小四川在爆炸声响前已安全撤回洞里。
    光头是个云南兵，听到炮弹的爆炸声，他操着一口云南方言，气呼呼地骂道:"又打冷炮了。这些个狗日的，他们是在用我们中国支援他们打老美的大炮、炮弹回敬我们。这些年来，我们支援了他们多少东西。他们开口要帮忙、要支援、要东西的时候，是同志加兄弟，现在美国人打跑了，他们的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真他妈的养了头白眼狼。"
       "这帮人也真不是东西。前几年要不是我们支援抗美，他们这个国家说不定早就灭了。我们帮他们赶走了美国人，不说声感谢也就算了，可现在反过来天天在边境上闹事，朝我们这边开枪、开炮。离国境线近的好多老百姓被他们打来的炮弹炸伤，还有的被炸死。就说今天，弄得我们连建军节也过得不得安宁，给送过来几发炮弹。"小四川接着光头的话，说完，伸手从凤尾鱼罐头中拿了条凤尾鱼嚼了起来。
     "有本事让炮弹掉个头转个弯钻进猫耳洞，这才算本事。这样瞎打，吓唬哪个？我们中国人可不是厦(吓)大的学生，这种没有目标的炮弹，就是连小学生也不会害怕。"猴子说完，咪了一口"老窖"。这五十二度的白酒一入喉，只觉得一股热流似的，随着食道而下，一直暖到胃里。
     "就当他们的炮兵给我们解放军的建军节放炮仗庆祝吧。"班长笑着，往嘴里塞了块牛肉，拿起了冲锋枪，说:"你们先吃着，我和猴子去外面盯着，我们过八一，可不能让国境线对面的人钻了空子，还得防着他们的武装人员入侵。小四川和光头，你们赶紧吃，吃饱后来替换我们。"
      猴子抓起半自动步枪，紧随班长出了洞口。临走时他还不忘端起茶缸，把里面的酒大大地喝了一口，又用两根手指头在罐头中挟出一大块牛肉，一边用舌头舔着牛肉上的汁，一边朝大家点点头打着招呼。
    光头端起猴子搁下的茶缸，喝了一口，不住地啧着嘴，直嚷"好酒"。
    小四川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红山茶"香烟，打开封条问:"谁要？"
    光头从小四川手中接过一支，放在鼻子下使着狠劲贪婪地闻着，说:"真香。老子平时只抽"金沙江"，连"春城"也舍不得抽，今天喝了好酒又抽上好烟了。小四川，你可真够哥们。弟兄们来，一人一支，不抽白不抽，抽了也白抽。"说完，光头就迫不及待地把烟点上了。
    小四川原本比较节俭，平时从不乱花一分钱，也不抽烟。临出发的前一天，他听人说上"猫耳洞"就等于上战场，天天和炮弹打交道，说不定还会和入侵的越南武装人员面对面交火，危险很大，说不准哪天炮弹落在头上，就光荣了。小四川听后，心想，既然危险性这么大，部队发的津贴还留着干吗？倒不如买上几包好烟，带到"猫耳洞"大家一起抽抽，到时候就是光荣了，也不喊冤。于是小四川悄悄的来到军人服务社，买了些日用品，又花了九元八角钱买了两条服务社里最好的"红山茶"香烟。
     "光头，你们抽烟，烟灰千万别乱弹。小心弹药，还有这边的棉被，也是易燃物品。"阿黄看到光头和小四川抽着烟，便提醒道。
     "你小子是在提醒安全呢还是在心疼小四川的烟？我早就看过了，这里连马灯都能点着照亮，抽烟也就不会有事。这下边是空箱子，弹药放在那边的角落里，远着呢。在这儿抽烟影响不到。要说这棉被，那就就更加没事了，这些被褥潮得快能拧出水来。莫说烟头，就是用火柴直接点也烧不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烟头可千万不能乱扔。"阿黄把一个吃空了的马口铁罐，里面倒上些牛肉汤，放在光头面前，说，"这就是现成的烟灰缸，烟头烟灰放在里面，这才可保证万无一失。"
     "小心火烛，要得!来，为庆祝建军节，干杯"小四川把烟头往空罐盒中一扔，举起了茶缸……

      一九七八年八月二日(星期三)，阴天，小雨。
      东方刚微微泛出鱼肚白，南方的山林被茫茫白雾笼罩着，随着天色的不断放亮，树林中的各种鸟儿也开始啼唱起来，仿佛在合奏一首动人的热带丛林交响曲。突然，一下接一下尖锐刺耳的呼啸声传来，不一会，远处传来了几下沉闷的爆炸声。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干扰下，那首动人的热带丛林交响曲也停止了演奏。
      睡在"猫耳洞"内的战士们醒得早，没有起床号的催促，他们都已经穿着整齐，趁着一清早天还没下雨，就在洞口外边的战壕里伸腿弯腰地活动开了。小四川爱卫生在军营里是出了名的，特别是每天早上的洗脸刷牙，没有十几二十分钟是拿不下来的。用他的话说，这洗脸刷牙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形象，也代表了一个人的素质。如果牙齿不好好保养，张嘴一笑露出满口的老黄牙，那多煞风景。可是到了"猫耳洞"，饮用水是运输队利用晚上时间从几十公里外的山下运上来的，一路上还要冒着越方冷炮的危险。为尽量减少运输人员的伤亡和不暴露"猫耳洞"的位置，部队就决定减少运输物资的次数。洞内的用水也实行限量供应。
    小四川想用饮用水舒舒服服地刷牙是不可能了，他只能从原本不多的饮水中省下两口来，一口用来洗洗这臭气哄哄的嘴巴，再用一口水湿湿毛巾的一个角抹抹脸。只有等到洞外的雨下得大些时，才能在雨中好好洗刷一番。
    小四川把一口水含在嘴里呼噜了好一阵，才慢慢地、十分不舍地吐出来。
    光头见了，笑道:"小四川，洗一次嘴都要半个小时，我们早饭也吃好啦。"
光头根本不洗嘴，他认为，嘴洗不洗都一样，有得这样用水洗嘴，还不如不洗，这水每天喝都不够，吐掉多可惜，就多喝一口水吧，洗脸刷牙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等到下大雨时一次性解决。
    小四川咂咂嘴说:"我这不叫洗嘴巴，只是稀释一下嘴里的臭气。这嘴巴又苦又臭，要是能舒舒服服地刷上次牙齿该有多好？如果带了现在这种味道去相亲，我敢保证，谁都会认为我有口臭。在五米以外就能把人家姑娘熏跑。"
    光头拿着压缩饼干啃了一口，边嚼边说:"就是你们四川的幺妹儿娇气。我想她们一定是属狗的，所以这鼻子的嗅觉就特别好。你看人家山东人，又吃大葱又吃蒜的，他们的口气比我们重多了，还不是照样谈情说爱？以后下山去，你要是在成都耍不到女朋友，就班长的老家，我们全班都去，反正山东姑娘不嫌弃我们口臭，让班长给我们一人分配一个山东姑娘，条件嘛，我们也不高，姑娘长得就像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里春妮一样，笑起来一对小酒窝，那样子甜甜的，多好。"
     "行，行，下山后俺去山东老家，带上一个班的姑娘出来，给你们一人分配一个婆娘。"班长用叉子在猪肉罐头中叉了一小块猪肉，填在嘴里，边吃边笑着回答。
    猴子说:"得了吧，班长你自己也还是个老大难，上山前你还在班里说什么丈母娘咋就不晓得早一点谈恋爱，哪里还会顾得上我们。我说班长，你还是动脑筋在我们云南找个老婆算了，去我们大理找朵金花，或者跟岩坎拉去西双版纳找个傣族小卜少(姑娘)，又苗条，还漂亮。"
    一直不大说话的傣族战士岩坎拉这时也开了口:"好呀，欢迎你们去我们西双版纳当上门姑爷。我给大家每人安排一个老婆。"
    "我可不当上门女婿，再说你们的傣语我也听不懂。"看来光头还是对成都妹子感兴趣，他盯着小四川问:"你快给我们说说，你们成都的姑娘漂亮不？"
     "当然漂亮啦，人人都说我们四川的幺妹一个个都小巧玲珑，水灵灵的，人见人爱。要是你光头见了，肯定来不及咽口水。"
     "什么意思？"
     "这口水沿着嘴角往外淌呗。"
    光头说: "得了吧小四川，只听说过扬州出美女，就没听说过四川出美女。顺便问一下，四川人都爱吃麻辣的，听说嘴唇上是麻辣的，舌头上是麻辣的，嘴巴里也是麻辣的，咋洗也洗不掉。还听说有个不吃辣子的上海人耍了个吃麻辣的四川幺妹做朋友，两个抱在一起一亲嘴，你们猜怎么样？"
     "光头别卖关子，快说亲嘴后呢？"大家听光头说得有声有色，都张大了嘴巴对光头望着。猴子直催着光头快点说下去。
     "那上海小伙子紧紧地抱着四川幺妹，嘴巴对着嘴巴贴了上去，舌头也伸进了幺妹的嘴里，还没有来得及找那陶醉的感觉，就觉得嘴唇上、舌尖上又麻又辣，没一会，那上海人被辣得哇哇大叫。"
    大家一阵轰笑，小四川说:"光头你就瞎吹吧，反正吹牛皮不上税。大家别听他的，我们成都幺妹的小嘴里是香香的，甜甜的。我这次下山就可以探亲，这次回去一定找个幺妹让你光头看看。"
     "你也别吹了，到时候回成都探亲再说。现在我们是在猫耳洞，又不是在你们成都，说找就能找的。快别做你的白日美梦啰。快来吃饭吧，再不吃就过了开饭时间啦。"


    一九七八年八月三日(星期四)，阴，小雨
    到"猫耳洞"已经第三天了，今天还好，越南炮兵没向我们境内打冷炮。就是那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好像天漏水了似的，叫人心烦。因为洞外下着绵绵细雨，活动腰腿也只有在洞里。由于空间窄小，活动不开，大家动了两下就停下了。
    一大早，小四川就把毛巾放在洞外的灌木上，到现在湿漉漉的，正好用来抹把脸。班里好几个战士都学着小四川的样，把毛巾挂在外头，等毛巾湿了抹把睑就当洗脸。
    一天就这样平安的过去。没有了那炮弹的爆炸声，大家反而觉得有些太清静了。
    开晚饭了。空弹药箱拢成的餐桌上，放着老三样，肉罐头，蔬菜罐头，压缩饼干，再加上小半茶缸的饮用水。这罐头和压缩饼干，难得吃上一两顿还觉得味道还算不错，可是天天吃，一日三餐的都吃，不论是谁，吃了都得倒胃。
    小四川在一只弹药箱上坐下，他看了看面前的压缩饼干和罐头，皱着眉头，说:"又是压缩饼干和蔬菜罐头，天天这些东西，吃在嘴里啥子味道都没得，我是真的咽不下去。不要说吃了，就是看到了也觉得胃里泛酸。"
     "小四川，你的要求也别太高了。你看看上甘岭，我们志愿军在坑道里没水喝，渴得连嘴唇都裂开了好大的口子。还有东北抗日联军，在冰天雪地中没吃的，树皮干草的都咽下肚。比比他们，我们现在可是好多了。"光头见不得大城市的兵这副娇生惯养的样子，说:"我们云南有些山里的老百姓，现在还有吃不饱肚子的呢。"
     "我也没说不好，就是天天吃压缩饼干，罐头食品都吃腻了。你们说这蔬菜罐头里是些啥子菜嘛？吃在嘴里有啥子味道？这菜生产得也太难吃了。你说这罐头的生产厂家咋就不晓得在罐头里放点胡椒花椒辣椒调调味呢。"
     "小四川，你给厂家打个电话，让厂家专门给你生产个麻辣火锅口味的大罐头？"猴子故意问。
     "那感情好。"小四川馋得直咂嘴。
     "这好办，你再三块石头把钢盔倒过来架起，下面烧上火，咱们今天就烧个四川人爱吃的麻辣火锅？"光头故意逗着小四川。
     小四川咽了下口水，说:"光头你算是说对了，要是炒上个新鲜蔬菜，煮上一锅大米饭，哪个不想吃？"
     "蔬菜好办，在南方山里还愁没有蔬菜吃？我们去下边山沟也摘些蕨菜，挖些苦笋，还采些新鲜的蘑菇木耳，好好炒几个菜。"岩坎拉的家在西双版纳的山区，对山里的情况很熟，一说到山里，他就打开的话匣子。
     "太好了，用我们四川话说，这才叫安逸嘛。"
     "安逸个锤子! 你一生火，烟一冒，越南炮兵的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一发炮弹过来，那可真是太安逸了。"
       几个人边吃压缩饼干，边吃着那难吃的罐头菜，天南海北地聊着。
   
    一九七八年八月八日(星期二)。阴天，小雨。
    一清早，越南炮兵就连续向我们00l"猫儿洞"附近发射了几发炮弹。在爆炸的火光中，光头沿着战壕连爬带滚地冲进洞来。
    "光头这么狼狈，一大清早去外头干啥子嘛？是不是去找我们四川幺妹约会了？"小四川看到光头一身泥浆奔回来，抿着嘴直乐。
    "狗屁约会!老子昨晚午餐肉吃多了，一大早肚子里头撑得，出去阿屎。"
    "哦，原来是越南的炮兵怕我们光头拉不出屎来，打几炮为你助助劲。这叫什么来着？东风吹，战鼓擂，拉屎打炮谁怕谁？"什么话只要一经过小四川的嘴巴准得变味。
     "这同志加兄弟真的够友好的，连我们光头同志阿泡屎也要来助兴，怕你拉不出来给你加油鼓劲。光头，人家打冷炮时，你的屎拉完了？"猴子长得又黑又矮，不过人挺机灵，说起话来也常常逗得人发笑。
     "阿完个逑，老子才阿了一半，就听得一阵炮弹的尖叫声飞了过来，连忙拉起裤子，连滚带爬地跑回洞里来。"
     "屁股擦了没得？"小四川问。
     "炮弹都来了，哪个还来得及擦这屁股眼？你说是命重要还是屁股眼重要？听得那炮弹飞的尖叫声，我还硬是把那没有阿出来的一半屎给憋了回去，看来又要害得老子便秘了两天了。上次憋回去的那砣砣屎直到到今天早上才阿出来。不过还算老子跑得快，回头一看，那炮弹打得还真准，刚好掉在我阿屎的地方，把我阿出去的那一半屎给炸上了天。猴子你说，这些狗日的缺德不缺德，这炮为啥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要在我阿屎的时候打？"
    "你拉屎时戴帽子了吗？"
    "阿屎又不是打仗，戴帽子干吗？"
     "这就对了，你没有把这亮晶晶的脑壳隐蔽好，肯定是这光头给你惹的祸。说不定那边炮兵发现了有个东西一动一动地，还在闪闪发光，一定认为是我们解放军的雷达阵地才瞄准打了一炮。"
    猴子和光头的这一番话把大伙逗的，乐的差点没把这小小的猫儿洞震塌了洞口震冒了顶。
   
    一九七八年八月十一日(星期五)。上午阴天。下午小雨。
    开早饭了。猴子拿着一块压缩饼干刚要吃，却看到坐在对面小四川脚上渗出一片血迹，染红了草绿色的军裤。"小四川，你脚上有蚂蟥。"
      原本在弹药箱上坐得好好的小四川一下跳起来，头撞在洞顶上，疼得裂着嘴哇哇直叫，边叫边抖动着双脚。
     猴子问:"小四川，脚上怎么爬上了蚂蟥？你早上出去过了？"
     小四川苦着脸说:"天不亮趁越南人没开炮时才出去一小下，就是在战壕外面拉了砣屎撒了泡尿。"
     原来，这山蚂蟥是天没放亮时，小四川在外头方便时不注意，让它爬在鞋上带进洞里来的。小四川生在成都长在成都，没见过这蚂蟥，只听说过这蚂蟥会吸人的血，这被蚂蟥叮过的疮口血还止不住，有的蚂蟥还会钻进人的皮肤里。所以，小四川见了蚂蟥就十分地害怕。
      "没事，小四川别慌。"猴子和光头生在南方山区，这种山蚂蟥见多了，当然不在乎。他俩借着洞口进来的微弱光线，把小四川脚上的蚂蟥捉了下来，又在洞内的地上仔细寻找了半天，终于又找到了两条，小四川见了就要用匕首剁，被猴子止住了。
     "你们别剁，这蚂蟥是剁不死的，剁成两段就会变成两条，剁成四段就会变成四条。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柴杆顶着蚂蟥的嘴翻进它肚子，再从它屁股顶出来，里外翻了个儿，他就活不了。"
      说完，猴子一手捏住蚂蟥，一手拿着根火柴杆，顶住蚂蟥的嘴后轻轻一使劲，蚂蟥就里外翻了个儿。小四川见了"卟哧"一下笑出声来，连连说好玩，他从光头手中拿过蚂蟥，学着猴子的动作，用火柴杆把蚂蟥里外一翻，果然蚂蟥死了。

    一九七八年八月十四日(星期一)。阴天，小雨。
    清晨，趁早大伙儿活动一下身子骨。小四川的一跳一蹦，不仅仅是把脑袋撞在了洞顶上，那裆下的阴囊也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原来，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时间一呆长，就会得一种烂裆的病。那阴囊上薄薄的一层皮，会因为长时间潮湿而脱掉，还会渗出不少脓水。那浓水就会沾在当时部队发的的确良内裤上，就这样干了湿，湿了干，几天下来，那变得又硬又臭的内裤对档上那玩艺儿又挤又擦，把刚长出来的嫩皮磨掉，又是血又是脓水的往外渗着，最后越烂越严重。但是，班里的战士谁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这是隐私。     "小四川，烂裆了？"班长看到小四川皱着眉，不时地背着人悄悄用手拉裤裆，便轻声问道。其实，班长他也烂裆几天了，只是没说。
     "嗯。班长，我都烂了好几天了。再烂下去，我怕这两个乱子也要保不住了。"小四川急得话音也有点发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别急，其实我也烂裆好几天了"。班长不停地安慰小四川，说:"都是这潮湿的环境惹的祸，自从进这猫儿洞，下面就没有干燥过。还有这他妈的内裤，如果天天换就好了。可是，没有水洗，怎么换？如果天天要换，又哪来这么多内裤呀？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们上来时宁可啥也不带，就带内裤，不要的确良的，就带棉毛针织的，那内裤软。"
    班长说到这儿，用爱怜的目光扫视了一遍眼前的战友，深情地问道:"同志们，你们还有谁烂裆的？"
     "我!"
     "我!"
     "还有我……"
    是啊，在这种潮湿的环境下谁不烂裆。
     "同志们，为了祖国，为了身后我们的家园，为了身后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还要坚守阵地，我们就不能让自己的裆再受伤、再烂了。现在没有内裤换，只有一个办法，脱掉外裤，脱掉内裤，系上毛巾，再不能让裆上那东西受到磨蹭，保持干燥。"说完，班长带头脱下了外裤，也脱下了内裤，围上了毛巾。
    一个班的战士你看我，我看你，稍微犹豫着。小四川嘟囔着，说:"班长，脱掉了裤子扎条毛巾，这解放军的军容风纪……"
     "是啊，万一连长来检查，不给个处分才怪呢。" 猴子应附着。
     "扯蛋。鸡巴蛋都快烂掉了还讲什么军容风纪。"班长说到这儿，他整了整帽檐，草绿色的的确良军帽檐上方正中央的那颗五角星发着血红的光。"同志们，这就是我们的军容风纪。都是大老爷们，还在乎什么？还犹豫什么？现在我命令，脱!"
    也像班长一样，全班战士脱下了外裤内裤，扎上了毛巾，全班战士也像班长一样，庄严地整了整帽檐。
     "班长，这样一来，下面轻松多了，也不疼了。"小四川抬了抬脚，又跳了几下，直叫好。他回过头问光头，说:"大光头，你说这烂过裆了，会不会影响结婚生孩子？"
    光头笑着说:"小四川你就放心吧。只要那两只乱子没事，就一定不影响你讨娘子，生儿子，说不定还会给你生个双胞胎。"
     "班长，"小四川突然严肃起来，说:"班长，如果哪一天我牺牲了，你可千万别忘了给我穿上裤子。"
    班长火了: "混蛋! 你们他妈的都给我好好的活着!"

    一九七八年九月十六日(星期六，农历八月十四)阴天。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晚饭时，在昏黄的马灯光下大家围坐在一起，望着眼前打开了的罐头和压缩饼干，谁也没有动嘴。
      光头没话找话，问小四川:"又在想你们成都幺妹了？"
       "远隔千山万水，想了也没得用，想了也白想。我是在想，以后要是把我们在猫耳洞的写成小说、拍成电影，会不会出现我们这样不穿裤子的镜头？"
       "不一定。在作家眼中的解放军一个个都是衣冠整齐口号响亮的战士，哪会出现光屁股的解放军？再说银幕上出现这种镜头，肯定会说这是对解放军的污蔑。"光头说。
      猴子说:"要真拍猫耳洞的电影，让我们去演，一定真实。"
      光头呸了一声说:"臭美，就你猴子这尖嘴猴腮的模样还想当明星演电影？就拍个光屁股的背影吧。"
      "你们说，真的拍成电影，还要配个插曲，女声独唱。唱什么好呢？电影《上甘岭》那首。"小四川说着，情不自禁地哼了起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
      "哒哒哒哒…"突然传来一阵冲锋枪声。
    小四川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提着半自动步枪冲进洞，急切地说:"班长，越南武装人员入境袭击我们的运输队。"
    "这狗日的也欺人太甚了。"班长一把抓起冲锋枪，说:"光头带上机枪，同志们，准备战斗，跟我上!"
    全班在班长的带领下，迅速向入侵的越南武装人员靠近。"打!"
    班长的冲锋枪首先开火，一串愤怒的子弹向侵略者射去。接着，机枪、冲锋枪、半自动步枪都开了火。昏黄的夜色中，一条条火舌扑向了窜入境内在向我运输队开枪的越南武装人员。顿时对方有数人倒下，余下的拖着他们同伴的尸体和伤员，仓忙向境外逃去。
    负责向001猫耳洞输送物资的武装运输队有五人，除一人手臂轻伤外，其他人员安然无恙。运输队给"猫耳洞"补充了食品，饮用水，送来了中秋月饼，更送来了最珍贵的、大家盼望已久的家信。当班长把家信分发到每个人手中时，大家都迅速拆开，聚在唯一的马灯下，头碰头地读着。
    运输队的老刘看到战士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也乐。但当他看到战士们下身没穿裤子，只围着一条毛巾时，疑惑地望着班长:"这……"
    "哦，老刘，这猫耳洞内太潮，又没有裤衩换，换下来也没办法洗，大家都烂裆。只能临时采取这个办法应应急，现在好多了。给连里反映一下，下次运输队来时，尽量多带些棉织内裤和毛巾。"
     "好的，"老刘望着战士们，一阵心酸。"放心吧，我回去以前马上向连里反映，尽快把内裤和毛巾送上山来。同志们还有什么要求？"
     "老刘，铝饭盒中装一盒新鲜的炒青菜，加点辣椒。"
     "好，一定带来。"老刘握住班长的手，说，"我们该下山了，天亮前不赶回去，连首长会担心的。"
     "好，路上小心。"
     "你们也是，同志们在山上也多多保重，再见!"
     "再见!"……
    没顾上歇一口气，也没顾上喝一口水，老刘带着他的运输队就匆匆离去，消失在夜幕中。班长送出洞口，老刘从挎包里拿出两瓶五粮液和两包云烟(这烟当时在云南烟中属于上等卷烟，与中华一个价位)交给班长:"这是上山前连长用自己的津贴去服务社买的。他就一句话，说他想念山上的同志们。"

    一九七八年九月十七日(星期天，中秋节)阴雨。
    洞外，开始下起雨来，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存积在林间的落叶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每当天下大雨，都是战士们最高兴的时刻。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冲出"猫耳洞"。小四川的牙刷上挤满了牙膏，就着雨水用劲地刷着，边刷边直嚷着"爽、爽"。光头最在乎的是他那大大亮亮的脑壳，虽然刮得光光的，但他还是抹了一层厚厚的香皂，使劲地搓着刚冒出头发茬的头皮。还有班长、猴子、阿黄、岩坎拉……他们脱掉上衣，光着身子淋在雨中，尽情地享受着雨水带来的欢乐，任凭雨水冲涮着全身每一个地方，冲洗着全身每一寸皮肤。
    平日里下大雨时，对方不向中方境内打冷炮。可是今天是八月十五，他们把更多的炮弹泻向了中国境内。正当战士们在雨中尽兴洗刷时，几发罪恶的炮弹尖叫着飞来。
     "卧倒!"在班长的飞快地把小四川、光头推倒在战壕里的同时，炮弹已经爆炸开来……
     "班长!"
    小四川，光头，猴子，阿黄、岩坎拉他们冒着炮火把浑身鲜血的班长抬进了"猫耳洞"，他们用毛巾轻轻擦去班长脸上的血迹，为班长解掉围在档前的毛巾，穿上了军裤，穿上了军衣。
    小四川淌着泪，为班长扣好风纪扣:"班长，你不是说都要好好活着吗？你他妈的咋就走了呢？你快给我们回来!"
    光头替班长戴上军帽，正了正军帽的帽檐。那军帽上被鲜血染过的五星帽徽发出更红更亮的光……
    几个月以后，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打响了。
  

(作者简介:本名徐建忠，上海作协团体会员浦东文协理事，《浦东文学》杂志 《华东文学》杂志(小说)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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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沙 发表于 2014-12-5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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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洛沙老师，遥颂冬安

济白水 发表于 2014-12-6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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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白水老师。遥祝编安

徐玉虎 发表于 2014-12-6 17:21
呵呵错了，是现场感很强。

谢谢玉虎老师，那时还我在云南。当听说军委慰问团上前线慰问，问前线首长战友们需要什么时，首长说，需要大量的毛巾、棉毛短裤时，我内心震撼了。我知道男人烂裆的疼，因为刚到云南水利二团在雨季施工时，我和战友们也得过……说多了。再次谢谢玉虎老师。遥祝冬安

徐玉虎 发表于 2014-12-6 17:21
很好的一篇小说，现场感情，人物形象鲜明。

谢谢玉虎老师，遥祝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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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年代，难忘的猫耳洞！

柳芽儿 发表于 2014-12-8 13:45
难忘的年代，难忘的猫耳洞！

血染的风采

欣赏佳作，问好文友！

榆林人 发表于 2014-12-9 16:31
欣赏佳作，问好文友！

谢谢老师，遥颂冬安

柳芽儿 发表于 2014-12-8 13:45
难忘的年代，难忘的猫耳洞！

难忘的年代，血染的风采

欣赏佳作，文字很震撼人，真实，难忘，令人感慨！

水菱 发表于 2014-12-10 23:31
令我想起那部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感人至深，似乎亲临在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
欣赏老师佳作，问候！

谢谢水菱老师。遥祝冬安

永远红梅 发表于 2014-12-13 20:54
欣赏佳作，文字很震撼人，真实，难忘，令人感慨！

谢谢红梅老师。恭祝编安

那个年代，那个年代的军人，让人感动。欣赏，问候，

焦红琳 发表于 2015-1-31 20:44
那个年代，那个年代的军人，让人感动。欣赏，问候，

谢谢焦老师，遥祝春安

宁静 发表于 2014-12-8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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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宁静老师。迟复致歉，恭祝万安

读完老师的佳作，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仿佛看到了哥哥的身影。老师是不是当过兵啊
问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