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是座名城。 荆州之所以是座名城，在我看来，主要还不是因为楚纪南故城越王之剑三国攻守，而是另有原因：万历首辅张居正的故居就在这里。 早就想重访荆州。阳春十月，我们一家带着两个小侄女儿如期而至。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们在东门外稍事休息。就着这个空档，我注意到，岸边坐着的一排垂柳全倒映在静静的护城河里，顺右手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大桥，桥的年龄应该不是很老，因为取代吊桥跑上汽车并不是遥远的时代，城墙有过修补的痕迹，但仍然在低处留下了斑驳黝黑的墙砖，我用手轻抚着凹陷的地方，想象着万历年间的这些砖块也许才刚刚摸上新的灰浆。 直到孩子们叫我，我才把思绪拉回来。走进东门，还有一段内城墙，与外墙一般的高度，人夹在中间，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城头，感觉得出一种庄严和肃静。脚底是大块的石板，光滑如镜，隐约现出当年的马蹄印来，这当然是我的想象。一个首辅的居所门前，定然是车水马龙。跨过内墙的拱形门洞，我们一眼就看到了张居正的宅院。 我没有急于进去，对着这座典型的明清风格的建筑，我在探寻着一个宰辅来到自家大门前的心思，也在体味着时隔几百年后一个过客的神往与崇拜。张居正，是继徐阶、高拱之后明朝最有作为的辅臣，开创了万历新政，制定了一条鞭法，把明朝的中兴气象推到了一个极致，但是他生前的清廉却是所有明朝官员望尘莫及的，要不是他父亲有着那么一点子贵父荣的小九九，或许张家的宅院还没有眼前的景况。 其实，张居正在这个院子生活的日子并不多。在我看来，真正算起来，应该只有两次。一次是张居正的父亲去世，一次是张居正去世。一任首辅就象许多古今中外的政治家一样，国和家常常是不能兼顾的。好在北京城里还有一个纱帽胡同可供首辅公办之后的小憩，我在北京没有专访过纱帽胡同里张居正的宅第，因为我觉得张居正不管在政坛上有多大建树，他永远都是属于荆州的，他的生死两极都在荆州，北京只不过是匆匆烟云，一段争斗的日子。 跨进宅门，眼前的景象，让我觉得来得真不是时候，张居正的故居正在维修。不过也好，如果一旦年久失修或者坍圮，反而会给我们留下许多的遗憾。院子很大，一进一进往里走，我没有细数，有单池有回廓，有字画有石刻，石碑上周恩来、李先念还有很多人的题诗，但大多好象不是专为张居正的宅邸所题，我疑惑怎么没有看到张居正及列祖列宗的画像。于是，我找了位临近的工人打听，原来张居正的故居早已毁于清朝末年的战乱之中，但是真实的故居就在这碑园的附近，却是一点不假。为了两全其美，不重复建设，市府决定把故居和碑园合二为一了。不管怎样，后人有了一个瞻仰一代名相的地方，总比凭吊一堆废墟的好。 我来荆州之前就已读过熊召政的四卷本历史小说《张居正》，深知张居正的一生实在是可歌可泣。张居正当年接手的是一个乱摊子，国库空虚，不得不以胡椒苏木折奉；吏治腐败，不得不实行京察考绩；偷税漏税，不得不从富豪大户着手，重新丈量子粒田。短短十年，他把一个国家治理得人丰民泰。张居正不为别的，一是为了隆庆皇帝的顾命之托，二是慈宁太后的信任之重，当然，担任次辅的多年执政思考在首辅的位置上一下子得到了实现，这也正是张居正多年的夙愿。 张居正不愧是一个精明的人，他把所有的困难都想到了，也把所有的后果都想到了。然而他仍然雷厉风行，鞠躬尽瘁，直到把万历新政的重大举措一一落到实处，也把自己一生的抱负交给了百姓。 然而，张居正的新政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得罪了权贵，得罪了小人，最可怕的是得罪了朱家皇帝。一生的心血在他身后，几乎是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京察期间贬谪的官员陆续回到了朝廷，生前追随左右的人彻底背叛了他的栽培，尤其是压抑了十年，用他自己的话说被控制了十年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一下子变成了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反攻倒算，直至下旨抄家平了张居正的坟头。 朝野上下都不明白，张居正一死，皇上咋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全然不顾师生之谊，社稷之重，这是为什么！其实道理很简单，皇上他要自己做主，既然要做主，当然就要按自己的意思办，当然就要废除张居正推行的一切治国方针。于是张居正的结果必然成为一场悲剧。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玉娘。玉娘来了，携一壶酒两根蜡烛，酒是毒酒，玉娘留给自己喝的，蜡烛是红蜡烛，那是为张居正点的，那是一支永远点在玉娘心中的灯。令人感喟的是一介风尘女子，居然以死相报，了却了积香庐的一段情债，安然入睡在张居正的墓旁，一如当年张居正从朝廷的值房归来。 可是历史不会被遮住双眼，张居正就是张居正，张居正永远站在明朝的顶峰。不管那些小人们怎样挑唆，不管皇上怎样疯狂肆虐，张居正永远是山顶第一人。当后人回望这一段历程的时候，谁也不会否认那场惊心动魄的伟大变革。 我不知道纱帽胡同与乌纱帽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却毫无来由地把这二者联系在了一起，张居正在北京城里的纱帽胡同宅邸，大概是一个既可以让你戴上官帽也可以让你丢掉官职的地方。就象荆州与京都都有一个“jing”的读音，是不是宿命观给这位万历首辅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你进了京城终究还是要回到荆州？ 早听说中央电视台拍摄了《万历首辅张居正》，看来，张居正的一生确是值得研究的，不仅是因为明朝的历史。不管别人怎么惋惜怎么遗恨，我始终站在张居正的身后，把眼光看向山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