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桃做的一双千层底布鞋,着实让我的曾祖母激动了几天,它似乎比一个教书先生写的信还好看耐读。它传递出了她未来的儿媳妇是个聪明能干而善解人意的女子。手工不错,鞋邦做得很巧很细,鞋底的针眼行行端正,疏密有致,像用尺子量过的。而最让人称奇的是,鞋底的换接细线绳处是很难让人发现的。这在一般妇人的手里都是难以完成的,何况她才十九岁。
这几天,我的曾袓母几乎天天都看这双鞋子,她都舍不得让三儿子虎子试一下,她认为这双鞋,是一份厚礼,一种厚厚的心意。一份厚礼和心意送来了,于是,就该回赠人家了。这下,我的曾祖母犯难了。她思来想去终于决定,派个人,用手推车送些礼去。一斗新米,一个很大的老南瓜,摘些未老的毛豆角,另外,送两只公鸭子,夜里让人在塘里捉些黃鳝(短时间离水不死)。还让人编了一个锅里蒸馍熘馍的浅笼屉及一个条形的船一样的可提的竹编堂笼。
捉黃鳝费了李三几个晚上的工夫,捉住后养在一个黑陶瓦盆中,经常换水,以怕死去。可也怕猫叼了去,故又用大竹盘扣住。两件竹编制品让村东头的郭老汉编了几乎三天才成。 这些办妥后,我的曾祖母总算放心了。她和我的曾祖父商量了,让有了年级的稳重的李三去郭桃家的绸布店,而且早早吃早饭,凉快,怕黃鳝在路上死了,那样反而让人家不悦。
第二天早上,我的曾袓母天一亮,右臂挽上竹编的很圆且深的担笼,拿上割麦的镰刀刃片子,割了带露水的韭菜,摘了毛豆,掐了一大把嫩豇豆用春天的竹笋皮捆扎好。几个很大很红艳的西红柿,一个条形很顺溜的嫩绿笋瓜,拔了十几根青葱,摘了一大把红辣椒。这些满满地装了一笼子,她才回到家。
到了家,老长工李三也吃完了早饭,我的曾祖母见李三换了身干净的黑大裤子和粗白布做的对襟的褂子,一双单布鞋,她才放心了。她又仔细地在手推车上,摆放这些东西,等这些东西拾缀停当,她自己都笑了,这手推车推上,到像游乡蹿村的菜贩子。而鱼笼还滳着水,里面装着黄鳝(黄鳝暂时可无水生存)。
李三推着手推车在刚升起的很红的太阳光里出发了,吱吜吱吜地向东南方向走去了。它像是推着一种承载希望的很厚重有千言万语的信。
半响午的时候,当李三的手推车到了郭家绸布店门囗时,郭桃以为是卖菜的,她来到车前,想买那个很黃的大头南瓜,但李三说不卖,说是送给郭家绸布店的。郭桃一下子睁大了眼,赶紧去了店,喊出了娘。
郭桃的娘高兴地出来,赶紧招呼李三,在确信了是三湾的亲家送来的东西,她赶紧招吁账房先生搬东西,郭桃则抱上那个大南瓜,放在了柜案上,又出去搬东西了。她动了一下鸭子,只见邦了双脚的鸭子翅膀一拍扇,嘎儿嘎儿地叫着,胡乱扑腾,把她吓了一跳。郭掌柜也乐呵呵地出来了,他先前的看法对着,三湾的夏家人就是厚道,新米下来了,就想到了自己,可交可交。他赶紧招呼老婆上街去割一吊子上好的肥肉,准备给客人李三做饭。
“赶问仁兄尊姓大名?我的亲家好吧?”他问李三。
李三搓着手,嘿嘿地笑着:“我叫李三。厦家一切都好着,我东家说,新米下来了,让我捎些来,让郭掌柜你赏个鲜。”
“谢谢了,我这个亲家就是厚道,实诚。”郭掌柜说.
“实诚个啥? 要不是你女子做的那双鞋, 厦家那能白送这么些东西?” 郭桃望了一眼父亲, 心里想。
卸完了手推车上所有的东西,李三就问了郭掌柜,看有无要捎的话或口信,他要回去,地里还有活计呢。被郭掌柜挡住了,死活不让走,说中午饭马上就好了,吃过了饭,他还要捎东西给厦家呢。李三拗不过,只好做罢,进了绸布店。
郭掌柜给李三倒着茶水,两人一问一答谝开了田地里的事情。郭桃和母亲在锅灶上忙活开了。等了好大的工夫,郭桃将两个凉菜端在了店堂的八仙桌上。一个凉拌豆芽和一盘酱牛肉。郭桃的母亲拿来了一个黃黑的细瓷洒坛,账房李先生则拿来了小酒壶,再给三个人放了三个白瓷的小酒盅,用小酒壶斟满了酒。郭桃拿来了刷了红土漆的竹筷子,随即又走了,和母亲忙锅灶上的事情去了。
“来,李师傅,账房先生,举杯,干。”郭掌柜开了口,招呼着李三。
“我,我不会喝,郭掌柜,一会儿还要赶路呢。”李三敢紧解释。
“不怕,才不到十里路,急啥?早早就回去了。”账房李先生说。
“喝,没亊,解乏。”郭掌柜把盅递给了李三:“这杯,替你家厦掌柜喝,这家人心诚心长得很。”
李三接过了盅,一仰脖,干了。账房李先生赶紧用小酒壶又给李三的小盅斟满。
“第二杯,感谢你了,这热的天,给我家还送东西来了。”郭掌柜笑呵呵地说。
“这……” 李三又没法推辞,只好又干了。账房李先生赶紧又给斟满。
“第三杯,咱一块儿干。”说罢,郭掌柜一仰脖,干了。
正在这时,郭桃端上来了一盘炒鸡蛋和一盘炒辣豆腐。
“来,吃菜。”郭掌柜拿起了筷子:“今年秋庄稼怎样?”
“头伏和中伏落了几场偏雨,玉米和谷子长得很好。”李三嘴里嚼着炒鸡蛋回答。
“稻子呢?”账房李先生一边吃一边问。
“比前三年的都长得好,病和虫都没有。”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答着谝着,煞是高兴,不大功夫,郭桃用一个耀州产粗白瓷大老碗,端来了辣子油红上面飘着肉臊子,汤汪的细面条,放在了李三的面前:“李叔,你先吃吧,我爸和我老李叔的面正捞着,看盐醋合适不?”
“让你爸先吃.” 李三推辞着, 把碗放到了郭掌柜面前。
“你先吃, 我的就好了.” 郭掌柜又把碗放到李三面前. 这时, 郭桃端了个小碗递给了 账房李先生来, 李先生觉得再推辞也就见外了, 就端了起来。
郭桃给父亲端来了一小碗面时, 又要接过李三的碗, 要给他再捞些面去, 李三赶紧说: “上午又没干活, 一碗就够了,你们也赶快吃去。”
吃了饭, 账房先生赶紧出门了, 他去了镇子西头的杂货店, 买了个不大的细瓷罐, 并买了五斤半陕北大板盐装进去, 买了个小白瓷蝶封了口, 又称了二斤白糖, 用麻纸包了, 用细扎的纸绳提在右手上, 左手抱个盐罐往绸布店赶。
李三回来的时候,他的手推车上放了四件礼物。五尺用麻纸卷好的红绸,一封点心,一小包用麻纸包的茶叶,一个盐罐和二斤白糖。我的曾祖母要李三称几斤盐,但郭掌柜代劳了,他高兴地推着车子,再加上又饮了几杯白酒,很是兴奋与高兴。一出终南镇西,见着小路两旁浅黄色的稻田,他就放开了声,吼开了秦腔《二堂舍子》:
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怀抱上娇儿小沉香。
官宅内不是你亲生母,你母是华岳三娘娘。
自从那年王开选,为父我投考奔帝邦。
闻听你母多灵验,华岳庙抽签问吉祥。
连抽三签无上下,将诗留在粉壁墙。
出得了岳庙遇大雨,因避雨招亲在戴贤庄。
你母赠银三百两,在长安科场把名扬。
奉旨雒州把任上,路遇妖怪把父伤。
你母驾云从天降,宝莲灯救父出了祸殃。
你舅舅杨戬火气旺,怨你母私配了凡夫刘彦昌。
将你母压在华山上,华山之上产儿郎。
多蒙灵芝把你救,父子才得聚一堂。
父把这来历对儿讲,还要你你自己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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