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草民小说】老程（三）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0-20 16:37:08

本帖最后由永远红梅于 2015-10-20 23:47 编辑

　　　　　　　　　　　　　　　　　　　　　　　　　 老程（三） 三
　　最让老程烦心的还有一件事，媳妇天天喊叫后背酸痛。去医院做了Ｂ超检查，可恶的医生竟说是得了胆结石，需要手术。银行的折子上刚有了些积蓄，事就来了。老程劝媳妇，说手术风险很大，肚子上要割开很大一个口子，即便是手术后伤口长好，遇到阴天刮风下雨，伤口就会发痒。你自己考虑，花钱不是什么问题，钱花了，今后还可以再积攒……
　　老程媳妇是乡村生，农村长，没有多少文化。听了老程这番话，浑身发颤，后背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每次后背疼痛的时候，就会想起老程的话，惊吓的竟忘记了后背的疼痛。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手术也没有做，后背照样疼痛，只能坚持着，这正合了老程的心愿，省下了不少钱。
　　老程继续每月给银行卡上存着钱，看着存折，心中乐开了花。
　　一家四口人，唯独老程的户口在城里，儿子和女儿的户口随了母亲，还在农村。十二年前，可以花钱买城市户口的时候，老程花了一千四百元将锁子娘俩的户口都迁到了城里，成为非农业户口。农村户口依然保留着，照样耕种着家里的土地。这些年，一家四口住在城里，土地只好租赁给别人。唯独把女儿玉的户口留在了农村。这究竟是为什么？老程心中有他自己的打算。女儿迟早要嫁人，嫁出去的闺女如泼出去的水，就成了别人家的人，花七百块钱买个城市户口，不值得。七百块钱，在老程看来，不吃不喝需要他两个月的工资，他真舍不得。
　　自打锁子离家以后，锁子娘天天唠叨老程。老程受不了媳妇的埋怨和数落，便把她们母女俩送回了农村老家。其实这正合了锁子娘的心意，她看不惯老程那副嗜钱如命、谎话连篇、假惺惺的嘴脸，离开他，看不见他，心里清净。老程答应每月给她们母女二人五百元的生活费。老程媳妇说五百元太少。可老程却说，把租赁出去的土地要回来，自己种，打下一年的粮食可以吃三年，每月五百元的零花钱难道还不够吗？锁子娘知道，跟老程说再多也没有用，知道老程最爱钱，钱是老程这辈子的唯一。没有爹妈媳妇孩子都可以，没有钱不行，这就是老程的观念。
　　玉跟着娘在农村生活。一家女百家求，玉二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总算结婚了。因为要上班，路程又远，玉结婚的那天，作为老程的同事，都无法去参加婚礼，但是，礼钱大家早早就给了老程。婚后一个多月过去了，老程方想起请上班的同事喝女儿的婚宴喜酒。酒宴安排在街道上一个食堂里，只有两桌饭。每桌只有一瓶酒，喜欢喝酒的同事满肚子怨气。老程说：“酒有啥喝的，一瓶就可以了，多吃饭……”无奈之下，同事们只好稀里糊涂吃点，不到一个小时，宴席就散了，喝喜酒的人心中都很凉。老程的这种做法，同事之间谁都不说什么，只是记在心里，成为一个很难解开的疙瘩，这个疙瘩也许会成为一个死结。
　　老程付了饭菜钱，还落了不小的进项（剩余钱），很是高兴。老程对钱的挚爱，已经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他永远无法明白同事们今天不悦的心情是因何而来……
　　 “孩子下个月结婚，你一定要来喝喜酒啊。”一个老乡面对面对老程说。
　　 “哦，知道了。”老程仰望着天空，想了想又说：“你娃结婚的那天，我刚好休班，有事，要回屋里（老家）去，喜酒怕是喝不成了。这样吧，酒席我不参加了，礼钱也不用给你了。俗话说得好，陕西到河南——两省，你看咋样？”
　　老程这几句话，把他老乡说的哑口无言，如同斗败的鹌鹑，不知道脸往哪搁。只好离开老程，感觉就像世界末日到来一样。老程女儿结婚的时候，老乡给老程随礼五百元。此刻，老程仅用了几句话就把老乡打发走了。
　　看着老乡远去的背影，老程竟轻声唱起了秦腔《拾玉镯》。
　　因为老程始终舍不得买部手机，锁子的爷爷去世的那天，老程也不知道。外甥头带孝布，骑摩托车赶了三个小时的路程来找他，老程也不相信父亲会死。怀疑是姐姐和两个妹子设的局，骗他回去掏钱给父亲治病。外甥看舅舅不相信他，只好骑车走了。这一切，单位上的人都看见了。在同事们的劝说和咒骂声中，老程到银行取了两千元钱，半信半疑地赶回家……
　　兄妹间早有约定，老程只管两个老人的后事。所以呢，这些年来，老程不曾给过父母一分钱，过年过节也不去看看老人。只有锁子妈瞒着老程，经常偷偷买点东西去看望一下老人。父亲一咽气，姊妹三人直接把老人的尸体送进了老程在农村的家里。
　　农村有个规矩，死在外面的人，尸体是不允许进村的。好在这些年，村子里不管大事小情的，锁子娘都能跑前跑后，大伙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老人方进了村子。其实呢，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想看老程的笑话。看看这个只管老人死，不管老人活的人是如何安葬自己父亲的。人总是有良心的，看在死去人的颜面上，村上人帮着把老人很顺利地下葬了。下葬的那天，锁子的三个姑姑始终没有走进老程的家门，一直在门外等着。起灵后，她们跟在后面，把自己的父亲送往墓地，以表做女儿最后的孝心。
　　父亲的这场丧事，把老程搞得是晕头转向。身上的两千块钱，岂能把这场丧事办好？只好硬着头皮，披麻戴孝，跪在别人家门前借钱。因为他有孝在身，不能走进他人家的大门，见人矮一辈，所以求人的时候只能跪在门前的地上。受尽了冷面和刁难，恨自己回来时为什么不多取点钱，也更增添了他对金钱的喜爱。村上的人知道他在钱上很抠门、吝啬，这场丧事办下来，凭空让他多花了五千块钱，心疼地让他直咬牙。
　　
　　　　　　　　　　　　　　　　　　　　　　　　　四
　　七月中旬的一天，锁子回来了，就像被带走的时候那样，没有外人知道他的去向和行踪，他的归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儿子的回来，并没有让老程感觉到父子团圆的喜悦和欣慰。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就等于多了一份额外的开销。锁子回来，没有回农村老家，而是直接来城里看父亲。监狱里的生活没有让锁子消瘦，反而比过去胖了不少，睛里已经看不到浮躁的迹象，稳重了很多。身高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很结实。
　　锁子今年二十八岁了。这个年龄，要是在农村，孩子早都会跑了，可他一无所有。锁子在父亲这里只住了三天，一天三顿方便面让他吃的直发恶心。第三天下午，他便离开父亲，回了农村老家。他喜欢娘做的手擀面，快八年没有吃过了。临走的时候，给父亲打了招呼，可老程呢，只是“哼”了一声，艰难地从内裤里面取出二十元钱递给儿子。锁子接过钱，啥也没有说。
　　儿子在的这三天，老程也是顿顿方便面，打嗝都会从嗓子眼冒出方便面的味道。锁子走后的第二天早上，老程去了市场，破天荒地买回来一大块卤肉。
　　 “老程，今个咋舍得花钱买卤肉吃了？日子不准备过了吗？”一个同事看见后，故意逗老程。
　　 “不过了，今天先吃好再说，不管明天。”老程应和着。
　　 “娃这两天在你这儿呆着你不买肉，娃昨天下午走了，今天早上你就把肉买回来了，世上哪有你这当爸的！”
　　 “这你就不明白了，娃还年轻，今后吃肉的机会多的是。”老程笑呵呵地说。
　　同事听了，摇摇头，不想辩驳，走了。
　　回到屋子里，老程反锁了门，在屋里准备调卤肉吃。他一天只吃两顿饭，现在是早上十点，是第一顿饭，下午四点是第二顿。此刻，倘若有人来找他，即便是把门敲烂，老程也不会去开门。找他的人一定会认为屋里没有人，自然就会离去。今天如果没有买肉，回到屋里后，他是不会把门反锁着的。
　　儿子能平安回来，锁子娘甚是高兴，天天改善生活。半月后，高兴劲自然就淡了，她不是怕儿子吃喝，是为儿子的婚事发愁。找来村子里两个媒人，并许愿，如果把儿子的婚事说成，每人两千元的辛苦费。媒人如同接到皇上的圣旨一般，不敢耽搁，开始四处寻觅……锁子的年龄在媒人的嘴里无形中就少了四岁，狱中之事，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十一月中旬，锁子当上了新郎官。锁子的婚事，多亏了这两个媒人。两千元的诱惑，让她们俩几乎跑细了腿，轮番进出女方家。好事多磨，媳妇总算娶进了老程家的大门。既然许了愿，就要还愿，为这四千元钱，老程恨不得拿刀杀了锁子娘，骂她是败家子。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锁子娘没有遮拦地把儿子过去的一切行为，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媒人。为了堵住媒人的嘴，不让村里的老少爷们知道儿子曾蹲过监狱，每人两千元钱是非给不可了。
　　锁子没有职业，就没有经济收入，买盒香烟还得给父亲要钱。他不想看见父亲吝啬的面孔，也不想让娘为难。婚后不到一个月，锁子就告别了实际上比他小六岁的媳妇到南方打工去了。
　　 “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等年过了，你再走，好吗？”媳妇含着泪，眼里同时带着期盼和恋恋不舍说道。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她不想让自己的老公离开她。
　　没等锁子开口，老程便把话接了过去：“都过了二十多个年了，过年有啥稀罕？早一个月找下活，就早一个月挣到钱……”
　　老程的这句话，让刚过门的锁子媳妇没有了话语。丈夫这一走，孤单一定会伴随着她，好在家里还有婆婆陪她，她这样想。
　　这几天，天阴的很重。腊月二十四，锁子娘就去了老程单位，打算在城里过年，把锁子媳妇一个人留在农村的家里。前后两处院落，夜幕降临，安静的令人恐怖。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年轻女孩子，现在一个人看护着这么大一个家，实属受罪。农村的老鼠很多，吓得她晚上上厕所都不敢去。第二天早上起来，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她锁了大门，只好回娘家过年。
　　回到娘家，她哭了。
　　 “狗日的，不是人。马上该过年了，你们可到好，把俺女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你们跑到城里去过年，都是啥东西吗！等过了年再说……”
　　 ……
　　老程看了手腕上的表，已经快下午四点了，肚子也开始叫唤了。他叹了一声，唉——看样子今天是没有希望了。原打算今天同事为他送行，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农村老家了，屋里并没有准备下午吃的东西。
　　老程锁了门，想去街道上买一碗面吃，一碗面八块钱，太贵了。
　　他不等同事们为他送行了。明天回家。老程下了决心。
　　　
　　　　　　　　　　　　　　　　　　　　　　　　　　　　　　　　　　　　　 2015年4月清明铜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