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人间烟火 于 2015-10-24 18:51 编辑
收玉米
没有成熟的时候,玉米们齐整整站在路边的地里,浑圆的棒子依偎在杆上,让人想起女人饱满的乳房,浅黄的缨子像少女刚刚梳理了的刘海,优美地捲在额头,一个个身披绿装,精神饱满。
深秋的玉米就不同了。杆和叶儿失去了绿色,浑圆的棒子表面上看去也松了、皱了。刘海般的缨子也干枯了,粘成一小撮。深秋的玉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人们:我成熟了。青葱岁月时,精神饱满,外表光鲜,成熟丰厚时,却满身沧桑,没有丝毫张扬。这就是秋天的玉米,成熟的玉米。越是成熟越不张扬。
于是,一场秋事就开始了。
外表沧桑的玉米棒子被粗糙的手在“咔咔”的脆响中,扳进竹笼里、编织袋里。那些日子,与玉米地相连的乡间路上,到处是肩挑背扛农车拉运玉米的乡亲。老家最常用装载工具是背篓,满满一背篓玉米压在肩背上越走越沉。坡路边的土坎上,隔几十米元就有一个和背篓底部大小差不多的土台。背玉米的人走累了就把满载的背篓放在土台上,不需要把背篓从肩上卸下就可以歇息。背着玉米走在那段路上,那土台就像饥渴时的一杯水、一口饭,让我渴望着,忍耐着负累,向土台靠近。负重前行的苦累和小憩的轻松,这么交替着,我越是苦累,到达土台后的小憩越是轻松惬意。如今的乡间,秋收都靠机动三轮车运载,有的是全机械化收获,摆脱了那种背负玉米坡路前行的苦累,却也少了那种苦累和歇息交替的劳作的滋味。
家里的院子里、过道里很快就被大堆的玉米棒子挤占了。人们白天在地里忙碌,晚上就围在玉米堆边剥玉米棒子的壳儿,剥好的棒子再辫成串儿。看着那一大推玉米棒子,想着要一个一个撕开,剥壳,辫串,我在心里就熬煎:啥时才能剥完啊!然而,睡一觉起来,那诺大的玉米堆就不见了,院子的墙头上、树杈上、房顶上,就金灿灿的,一串一串、一垛一垛……不用笔墨,不需构思,粗糙的手就把一副副浓墨重彩的秋收图描绘在了乡村的背景里。
种 秋
收获之后的玉米地里,扳去棒子的玉米秆失了魂儿似的,无精打采。秋风吹过,干枯的叶子发出“刷啦啦”一片叹息的声音。
乡村的劳作永远是那么重复而单调,苦累而繁冗。收了玉米,人们又要把这些萧索的玉米秆连根挖起,归拢起来,又是怀抱,又是肩扛,清理出去。村人称作“腾地”,总让我想起“腾笼换鸟”这个词来,觉得乡里人也是很智慧的。腾出的地里,残落的玉米秆、叶、壳,还有在地里顽强挣扎了整整一秋的杂草,凌乱一片。
一个秋风凌厉的早晨,一个人、一头牛、一把犁来到了这片凌乱的地里。男人端起一盆雪一样白的尿素或氢胺肥料,左手把盆子携在腋下的腰间,右手抓起肥料,一边走一边抡起胳膊,把手里的肥料掷撒出去,雪白的肥料立刻散落成一条弧线,瞬间又散落在男人脚下的土地上。他就这么跨一步撒一次,划出一条弧, 跨一步撒一次,划出一条弧,动作连贯,姿态优美。他好像不是在撒肥料,而是在检阅他的土地,此刻,他不是农人,他是一位威武的将军,他手一挥掷出的不是肥料,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刀戟。
还是这样的动作,撒完了麦种,宽大的三角形犁铧插入土地,随着一声只有牛能听得懂的吆喝,健硕的黄牛迈开粗壮的蹄子,犁铧下立刻泛起黝黑的泥土浪花,田野里弥漫起新泥特有的味道。太阳升上东边的山头时,地里已经铺满了泥土浪花的雕塑,凌乱的玉米地一改容颜,成了整齐的泛着泥土亮色的等待出苗的麦田。
再经过一番耙耱整修,平整的田地里静静地伸展在深秋的风里,等待一场新的萌发……
卸柿子
村里人把“摘柿子”,不叫“摘”,叫“卸柿子”。卸,有轻取轻放的意思,似乎人们对摘柿子这事儿很重视似的。其实不然,柿子若是比玉米成熟早些日子,人们就先收获柿子,若是和玉米同时熟,那就先收玉米了,柿子永远没有玉米重要。之所以,叫“卸柿子”,是因为成熟的柿子大都比较软,如果和打枣那样,一竿子下去,全都烂了,特别是有些熟透了的软柿子,一旦掉在地上,立刻粉身碎骨,跟泼出去的水差不多,不但拾不起来,而且很脏很难看。
乡村人其实是很智慧的,长在低处手能够着的,自然是直接卸下来。长在高处,手臂无法企及的,人们用竹竿制作成一种简单的卸柿子工具,把竹竿根部的一短削成楔形,再在楔形的中间把竹竿稍微破开,楔形的下部用铁丝箍紧,楔形的竹端就成了一个夹子。人站在地面上,把夹子对准高处长着柿子的树枝,向前稍一用力,树枝就被夹住了,然后手一拧转,连着柿子的树枝就折断了,把夹着柿子的竹竿一端收回来,就可以取下柿子。这样的竹竿村人给它取名“夹竿”。
柿子虽然没有玉米重要,但在粮食短缺的年代,却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卸下来的柿子可以旋柿饼,可以放软生吃,或者与大麦拌成柿粑,再磨成柿面等等,各种各样的做法和吃法,和用夹竿卸柿子的办法一样,虽然包含着艰苦生活的无奈,却也展现着乡村的劳动智慧。尤其是刚旋的柿饼用细绳结成串儿,挂在屋檐下,或者一个个晾晒在苇箔上,也是乡村秋色不可或缺的经典符号。
鸦群
秋播之后,一个礼拜的功夫,嫩绿中还泛着浅黄的麦苗,就齐刷刷钻出了田地。这时的田野空旷一片,到处都是反着浅绿的麦田。
总有一片麦田里孤零零地长着一颗枝桠交错,树冠庞大的柿树。深秋时分,柿叶也落了,裸露出虬龙一般肆意伸展交错的枝干。在已有寒意的风里守望着新生的麦田。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乌鸦,黑压压一大片,云一般从天边飘来,如一张网散落在麦田里,忽而又齐刷刷飞起,栖落在柿树的枝桠间,像被柿树吸进去了一般,立刻消失的无踪无影。一会儿,又扯出一片黑云似的,从树上落到地上,或者向天边飘去。
那时,我常常站在村头的埝畔上,欣赏着那一大群乌鸦在蓝色的天空下,变换着没有形状的队形,一会儿黑压压迅疾而来,一会儿烟云一般飘渺而去,一会儿被吸进柿树里,一会儿又洒落在麦田里。想着它们是在啄食麦田里刚刚吐出的麦苗,还是觅食散落在麦田里没有发芽的麦粒,抑或是炫耀他们集体飞翔,遨游空中的本领?如果是啄食新生的麦苗,村人怎么不去驱赶?来年的麦子照样丰收?
然而,我到底都没有想清楚,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深秋的旷野,是不是还有大片的麦田,还有没有黑压压的乌鸦群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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