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下李说 于 2015-10-28 15:59 编辑
【 黄昏之湖 】
这是从黄昏走进黑暗的时刻,我在一片湖水边。 秋色已经浓重,到处有着黄叶。黑灰色的湖水上,也浮满了枯黄,叶就半浮半淹着。 没有风,湖水却在动,不,是湖面上的落叶在动。仿佛湖水在漂移,慢慢的,向着一个方向移去。 湖面上,仍浮着一团一团的暗影,像一个个无光的圈儿,固定不动的。好似湖水上按着的无数枚墨色的印章,平平地贴在水面上。 其实,这圆圆的印章才是湖水的生机所在。仔细去瞧,它是暗绿的颜色,有着生命的叶脉线,那是湖中最富生机的荷叶了。然而在这深秋的暮色里,它却平平地贴在水面上,显出如此般的沉静,像要入睡一样,静静地融进了湖的梦境里。 突然的,平静的湖面上绽出一个裂口,水花儿泛起,像被撕破的玻璃。却因湖色太暗,怎么都看不清水中之物。想必一定是条鱼儿,在湖水入梦之前,去释放着最后的一点喜悦。 水面上荧荧地泛着夜空的余光,明灭晦暗中竟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圈儿,亮亮的,闪烁着夜光。慢慢就多,就密集起来。 天空开始落雨。 雨丝儿细细的,含着秋的凄凉。就让人滋生悲催,看着湖中那一丛苇叶,枯黄的卷缩着,苇花儿凄凄的样子,孤零零地立在这冰冷的湖水中。在等待着秋夜的到来,且无依无靠的。 湖边的青石已被雨水打湿,潮潮的石凳上,却坐着一位老者。他在钓鱼,鱼竿上的线几乎是看不到了,然而他却稳如石塑。 我的脚步声很轻,从他身边走过也有沙沙的声音,竟没能打动他。依旧静若湖水。 我好奇,停下。 “老先生,这么晚了,还能钓上鱼么!”我问。 老者依然未动,却说:“能。” “都看不见了啊!”我纳闷。 “早就看不见了,我的眼神不好啊。” 我更奇,又问:“那你如何钓得!” “听啊。”老者这才扭过了头,看了我一眼。 噢,老人的面目清癯,眉角已经花白,眉宇间却透出一种坚毅和智慧来。 又是沉静。 忽儿,他提起鱼竿,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居然看到了一尾小鱼,一寸来长,在他的手心中翻跳。他笑笑,随手摘下鱼儿,出乎意料地抛向湖心。那里就有了一个轻微的水声,湖面动了,波纹在夜色下闪着亮光。 我似乎感知到了一种东西,在这昏暗的湖边。我便轻轻地走,静静地听。 真的,我原以为黑暗和沉寂的到来,人心是很悲凉的。可当你唤醒了一种智慧时,眼前的沉寂就发生了变化。 夜的湖并不曾入梦。 你能听到湖水悠悠的流动声,是那般的轻柔和低调,它流动着,旋转着,相互抚摸着,在轻声叹言。鱼儿也没有睡觉,在湖水的细流里,悄悄地游窜,时儿会去湖面上戏水,时儿去吃那老者的鱼勾儿,让他听到甩勾时的欢悦声。 尽管秋已深重,湖边时时有落叶入水,噗儿一声,半淹在湖面上。那一丛芦苇,叶儿已经发黄,苇花在夜风中丝丝的鸣唱。那根茎却在湖底的淤泥之中,滋滋地吮吸着湖中的乳汁。即便是要进入休眠期,生命的运动且不会停息,生命之音时时刻刻都在演奏。 雨点儿在持续,湖面上的欢悦也在持续,看着静静地跳动,细听就有着噌噌噌的音响。这音响一定会传的很远很远,传至湖水深处,传至湖的岸边,也传至湖上的天空,只是你用心灵去感受,它才会有心弦的拨动。 人类的感觉是有限的,听觉也是有限的,可人类的心灵感应却可以跨越这个界限。就像你没有亲临过大海,却可以从影像与图片中获得海洋的印象,从而想象海洋的波澜壮阔一样。 在这静谧的湖水边,这昏黑的秋夜里,你感应到了这世界中的各种声音:天空中云雨的滚动声,雨珠从天而降的滴答声,风在湖面丝丝的亲吻声,鱼儿在水中噌噌地划动声。还有那荷叶、芦苇、水草、浮游生物的生命运动之声,那土地间生长着的花草树木,在这秋夜里瑟瑟的落叶声。 很奇怪,这一切全能感应到。 你又去注视那位老者,那里已空静无人。 你开始自省,回想刚刚的经历,一个“听”字,让你心静神安,孤独了自己,开始与天地神往,与自己的灵魂相遇。 想起美国作家梭罗的《瓦尔登湖》,那恬静和孤独相融的书,特别是在黄昏之后,当你的心情渐渐远离尘嚣和烦扰,直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人的内心世界才会像天地之间的瓦尔登湖水一样,平静、自在、坦然、简单而又充满了生机、希望和力量。 这是生命的希望和自然的力量。 是从孤独中、闻籁中,从眼前生机勃勃的湖水中获得的。 夜已漆黑,湖水幽幽的闪动着,细雨开始蒙面。我从湖边走出,从孤独中走来。 终于,我发现了自己。
【 腊 月 之 花 】
这花就在这个季节里开。它开在花园里,独独的,就那么丛丛一团。 它已活过十余年,年年这个时候,农历称之为腊月,它就开花,人就叫它腊梅。 我对花儿锺爱,都是在绿叶陪衬下的花。无论花是怎样的颜色,有绿色陪衬,什么花都能看出好来。就象山水画家做画,泼墨为骨,点彩成肌。有了艳丽花色,托在绿墨之上,这花就能跳脱出,令人赏心悦目。 腊梅是种什么花!清晨,寒风刺骨。我静静走近它,一团黄黄的晕,没有光泽,淡落在晨雾里。花儿静静的,不见张扬,不动声色。含着一张小口,如涂了冷腊,又似冰凌般在凝固。怎么瞧,都羞涩满枝,像羞答答的少女,让人猜不透。 十多年了,它就在这园里开放。无声无息,从不招摇,安静如水。常常开花数日,才有人发现那干瘦的枝条上,竟然开的是花,那么清淡,像一抹云气,轻风都能将它吹散。 记起一首古诗,出自宋代陈师道:“色轻花更艳,体弱香自永。玉质金作裳,山明风弄影。”他对梅的感觉真是妙到极处。 又如王安石诗:“墙角数枝梅,凌风独自开。”这又道出了梅的孤清品性。 很好奇这个世界里的物种,怎么处处都有令人思索的东西。 这腊梅终究给我了什么? 寒风凛冽,万物凋零。落叶归落叶,枯萎归枯萎,就连四季如春的家里,那只可爱的花栗鼠也不大出窝了。偏偏这个时候,腊梅却顶风雪,耐寒冻而欢笑怒放。 它面临的,是严酷寒冬,冰雪摧残,似如长夜般的孤独和清冷,无人赏识的寂寞和冷遇。它却能耐得,依然独自开,耐严酷,不求赏荣。 这种品性,得到人的赞赏。自古来,赏梅文字就没有断,赞它不畏严寒,独步早春;赞它甘于寂寞,淡泊名利;还赞它把春天留给别人,将寒冻留给自己。无私、冷耐、清苦、淡雅的品质就为人类所扬。 然而,我却在思索另一个问题。 心想:我若是一树腊梅,会是如何呢! 生于寒冬腊月,此乃命中注定。而孤芳自赏,心中定有不平。再清苦一生,淡泊无名,我就会问:此花究竟为谁开! 我与梅探讨,它一定就笑,因为它没有想着花是为他人所开。若与人探讨,就有诸多的不同。对于不畏、寂寞与淡泊,不同人会有不同说法。这里有平庸与高雅之分,有思想与灵魂之别。 在读周国平的《哲思录》,录出一段话:人和猪的区别就在于,人有灵魂,猪没有灵魂。苏格拉底和傻瓜的区别就在于,苏格拉底的灵魂醒着,傻瓜的灵魂昏睡着。灵魂生活开始于不满足。不满是什么?不满足于像动物那样活着。正是在这不满足之中,人展开了对意义的寻求,创造了丰富的精神世界。 这在告诉我什么!人是有精神世界的,有着自我这个境界。在自我境界中,人是孤独的。而孤独里才会产生灵魂与万物的对话,聆听到天籁,悟到人生本质。这时,你不担心寂寞,忧虑淡泊,不会畏惧孤独。你努力在超脱纤尘,完善自我。 这时,你就具有腊梅的品性,懂得此花究竟为谁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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