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纳洛酮诗歌】中国首部医疗诗歌集：《 医生，那深渊里的守护者》

七十五





有一年，母亲的扁桃体红肿疼痛
我就去山上采挖黄连
熬了汤药，端给她喝
因为没有炮制，她喝下后感到胸闷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这件事
时常告诫自己，行医的时候要严谨
就像药王孙思邈告诫的那样
学医三年，便以为天下没有病是治不了的
真的治病三年，就觉得天下疾病复杂
没有方子可以用了

七十六





当医生久了，发现治病不仅仅是治疗疾病本身
有时候，还要治疗病人的心
有些人疾病痊愈了，但心里的焦虑还在
比如肠癌术后的张英总是担心自己病情复发
每三个月都会来复查一次肠镜
比如车祸伤的王伟，骨折虽然愈合了
但他心里的恐惧还在
每次过马路的时候，都会看看前面看看后面
并且看看左侧看看右侧

七十七





从医这几年，发现最难治愈的除了癌症
病因及病机不明的疾病
还有的就是人性中丑陋的一面
比如嫉妒，自私，阴暗和仇恨
所以我的诗歌里除了有星星，月亮
也一定有黑夜和冷风
我喜欢明媚的事物
喜欢患者生病时眼睛里对医生的信任
喜欢患者疾病治愈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这些，才是生活的中心

七十八





这个叫王万宝的病人，已经断断续续地
服用了一年多的降血压药物
但他至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高血压
只是含糊地说，有时血压高，有时又正常
我给他的建议是，多次测量血压
非同一日，三次以上测的血压高于140/90mmHg
就可以诊断高血压
但是，测量前需要安静休息10分钟
并且不要服用影响血压的药物

七十九





夜深了，值班的美小护睡意沉沉地说
外科医生,如果遇到复杂的手术
可能会不吃不喝手术10多个小时
内科医生,如果遇到一个心肌梗塞的病人
可能会忙碌整个晚上,下不了夜班
但那都是发生率很少的事件
其实,护士才是最弱势的群体
待遇低不说,还要承受各种压力
腿跑断了，也没有人可怜
她们好的出路，就是做几年的护士
找个好老公，嫁个好人家

八十





这个叫胡雅的花季少女，却因为一种叫乙型肝炎的疾病
在那一年，对生活绝望
一帖又一帖的中药，苦涩了她的舌和心
多少次，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胡主任
什么时候表面抗原能转阴
胡主任每次的回答都是，很难很难
她找到了一个又一个专家、教授
吃西药，吃中药
但每次检查的乙肝两对半都是同样的结果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乙肝表面抗原阳性
有时去治愈
经常去帮助
总是去安慰
所以，我给她说了三个字：别难过

八十一




她很平静地说，2009年的春天
命运给她关上了一道门
因肩膀疼痛去医院检查，发现肝右叶巨大瘤
切除，然后做了4次介入治疗
感觉人的生命，就像树上的叶子
一阵风吹来，总会掉落几片
别人都替她觉得惋惜，一朵花正盛开的时候
就要面临枯萎
她却微笑着说，其实命运也给她开了一扇窗
让她知道，生命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命题

八十二




12床的阿婆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
89岁的年龄，她早已忘记了家和回家的路
她忘记了所有的人，除了一个名字
“三儿”，她一直喊着这个名字
可她的病床前除了陪护阿姨，并没有其他的人
我走过去，给她轻轻地盖了盖被子
然后默默走开

八十三




这个妇科男医生说，他在许多科室都实习过
在内科时犯过心脏病
在皮肤科时得过皮肤瘙痒
在外科时他确信自己骨折
在精神病科时他觉得自己失去理智
直到到了妇产科，他才感到自己完全放松了

八十四





查房的时候，领悟到健康的人们都一样
患病的却各有不同，这个胸闷，那个头痛
这个恶心，那个呼吸困难
这个头昏，那个乏力
这个食欲不振，那个大便难解
如果可以，我想让我的每个脏器都生病一次
这样，我就会更加虔诚地供养着这尊肉体的神殿
保持他的强韧、美丽和清洁

八十五




抢救的时候，夜来欢简单问了病史
原来这个病人是河南人，家里很穷
四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
跟着自己的弟弟和老乡一起来到台州，在一家工厂打工
没日没夜地劳累
积蓄了点钱，就出去鬼混
感染了性病
可没钱看病，去了私人诊所
听老中医说以毒攻毒，于是他自找了断肠草煎汤喝
结果，就中毒了
看了心电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血压上不去
多巴胺及多巴酚丁胺用了，血压仍很低很低
血氧饱和度监测也很低，他大口地呼吸
我们知道没有什么希望了，找他的弟弟谈话
他一下子就懵了，站在那里，眼泪直流

八十六


买了早餐，去了科室
大家都在议论着，那个14岁的白血病小女孩
得病后住院期间，父亲一直没来看望
据说是父母离婚，孩子的爸爸不愿意管
孩子临终前最后一句话：妈妈，我想见爸爸
孩子死后，孩子的妈妈在医院跳楼了
而现在，他的爸爸正向医院讨要人命钱

八十七


美小护的口头禅是，相信那些美好的事物
比如真诚，善良，信任
她经常提到这两个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第一次在注射室实习的时候
带教的老师让我为一个年纪很轻的男生做皮试
那是我第一次为病人做皮试，手都在发抖
他看出我的紧张，安慰我说
别怕，也别紧张，就当是猪肉
在急诊的时候，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输液
血管太细，我戳了两次才找对地方
我内疚的要命
那个母亲却很和蔼的说，没关系姑娘
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挺不容易的

八十八




最近微信上流行着一个笑话
飞机上有个人病倒了，所有人都大喊着
医生呢，医生都死哪儿去了？
半响，一个人说
医生没有十一假期，都死在医院里了

八十九


这个叫蝴蝶的护士，她有一颗像蝴蝶一样自由的心灵
曾不止一次地说到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递上那份辞职报告
我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写好它
　　辞职后，我会在街角处开个书店，不大不小
　　想看耽美就看耽美，想看言情就看言情
　　再也不用半夜一点钟爬起来去上班
　　想几点钟开门就几点钟开门
　　不高兴，就整天关着门睡觉
　　生活中，再也不用随便给别人说“对不起”这个词语
想翻白眼就翻白眼，想骂人就骂人
再也没有地方可以投诉我
一顿饭，吃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
再也不会胃痛，不会有人催我接班
头发想染成红色就染成红色
想染成白色就白色
我爱扎头发就扎个马尾辫
不爱扎，就散的像个鬼一样
每天跟健康人接触，再也不要
每天提心吊胆地跟艾滋梅毒患者接触了
再也没人考问我，什么是三查七对
什么是无菌制度
　　再难搞的人也无所谓了，爷不伺候
　　书店里的书，你爱买不买，不买拉到
　　那时，一定要每天涂手指甲
　　红橙黄绿青蓝紫，一天换一种颜色
　　记得有一句话
　　工作就像结婚一样，要过大半辈子
　　总要找个称心如意的
　　我不想死的时候，回忆起来每天都是痛苦的
总有一天，姐会辞职的
其实，这又何尝是她一个人的梦想
也许，每个护士都做过这样的梦
但梦，毕竟是梦
很多人都在柴米油盐的泥潭中，越走越深

九十




交班的时候，护士长叹息着自己的职业病
长期没有规律的饮食，得了消化道溃疡
泛酸，疼痛，饱胀日日折磨着她
没有足够的睡眠，出现了神经衰弱
失眠，多梦，丢三落四
为节约时间，少喝水少上厕所，患上了尿路结石
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撕心裂肺的肾绞痛
长时间的站立，弄成了静脉曲张
腿胀，腿痛，行走困难
奥美拉唑扮演上帝的角色说，你们被人称为天使
你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完仰着头，扭动着脖子，嘎巴嘎巴两声
他日益严重的颈椎病，也是他从医这几年的证据

九十一



有个患者问胡主任，为什么做了心电图
又要做心脏彩超，还要做心脏造影
胡主任的解释是，心脏是间屋子
心脏彩超看屋子有多大，墙结不结实，漏不漏水
心电图看电路通不通，有没有短路，漏电
而心脏造影是看水管堵没堵
这管子都是铁皮包着
里面锈成什么样，心电图和心脏彩超根本看不着
只能做造影，三个检查是不能互相替代的
这么一说，病人心里就亮堂了

九十二

记得小时候，咳嗽了
母亲就在火炉上用蜂蜜熬核桃仁，一口一口喂我
那时觉得生病并不可怕，反而很幸福
肚子胀，不想吃饭，母亲就在我肚子上扣两下
受凉了，就在背上扣两下
她说这是中医，我们来自自然，取之于自然
做了医生，我明白了这里面除了中医
还有的就是母亲那份不言语的爱
所以，在这个夜晚
我好想回到故乡，生一场病
让母亲用蜂蜜给我熬一勺核桃仁

九十三




一个患者到附近的一家诊所输液
青霉素假阴性过敏死亡
家属直接叫了一大堆人，把诊所砸了
交班的时候，大家一致认为
从医过程中，如果真的遇到这万中无一的概率
那就只好认命了

九十四





夜来欢说他患上了一种病，下班沉默症
每次下班回家的路上，无论是坐车还是走路
他都将那些时间用来发呆
回到家里，也是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一度，他那个多疑的女人以为他有了外遇
不断地试探，求证，争吵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这个工作时充满激情的中年男人
会患上这种病，并长期服用一种叫黛力新的药物
关于这些，他不断地说到工作上的累，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