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恋 《诗经》中写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孔子也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古人眼中,大山代表着崇高、深刻、淡泊。 可对于我们凡人,这未免过于高深。小时候我就不喜欢山,因为生活在大山中,深受大山之苦太多。山里人无论采薪割草,种田打谷,走亲访友,无不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你想,开门见山,举步登山,山山相连,路路回还,起起伏伏,盘旋迂回,何况还常肩挑背驮,腰负手提,耗时费力,何其艰难。至于一切的愿望,一切的希望,也因大山阻挡而备受其挫。重重山,重重水,好像一堵堵墙,隔断了去路;好似一层层套,圈住了前程。长时间生活在大山里,对它便不由生出诸多怨恨。如此环境,不是闲人游览,谁会喜欢? 我的家乡在汉江河畔的秦岭南麓,这里是山的王国。放眼四顾,到处群山连绵,峰峦林立,沟壑纵横。千百年来,世世代代,我们无不受困于这些山水的制约,饱尝了它们所带来的艰难、困顿、阻滞。但是,又确是这些山水养育了我们的体质魂魄,锻炼了我们的品格意志,锤炼了我们坚韧不拔百折不回的精神。在我们的血脉中,奔流的不就是江河般四季不息的热血?在我们的身体里,隆起的不就是大山一样雄健的骨骼?生活在大山中,每一个人早就成为大山不可分割的部分,我们的气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情感世界,早已融入了大山的血脉精魂。 我曾经登临过一些有名的大山,泰山,华山,黄山,也到过无数无名的山。山的高峻,山的雄奇,山的伟岸,山的连绵,无不给我带来崭新的认识与感悟。我每次面对这些美丽的山川,总是激情满怀,浮想联翩。它们给我的启示,远远超越了爬山带来的疲累与劳苦。因而我喜爱山,更喜爱登山。不管是春夏秋冬,不管是朝夕阴晴,只要有时间我都会登上高山,去体验一番“山登绝顶我为峰”的那种特有的崇高感,去感受一番那种四面来风,气象万千的特有快意。是的,我不知道在过去什么年代,地壳的运动,把这些原本平坦的大地抬升起来,使之有棱有角,使之高耸入云,使之傲岸雄伟,使之坚贞不屈。名山是如此,无数无名的山又何尝不是?大凡是山无不高耸,无不巍然,无不跌宕起伏,无不气势磅礴。而有山就有谷,山与谷相连,岭与壑相交,阴与阳相生,因而造就了大地上丰富生动的万千气象。由此,你不妨也看看山间的那些流水吧,在大山之间与之永生相伴的流水,总是那样紧紧地依偎着大山,不管是涓涓溪流,还是奔腾江河,给大山带来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它们或低吟浅唱,或引吭高歌,无不深情地为大山歌唱。大山则静穆肃立,用心灵在聆听着这千古不朽、万世不衰的自然之绝响。 秦岭南麓的山虽然没有三山五岳那样独特多姿,那样雄奇闻名,但它们各有自身的特点。这里既有高耸入云的峻岭,也有连绵起伏的山峦;既有逶迤如龙的山脉,也有高低跌宕的山丛;既有从容平缓的丘陵,更有峥嵘错落的沟壑。这一切构成了清江两岸山水的万千气象。至于春天百花争艳、色彩缤纷,夏天满目葱茏、郁郁葱葱,秋天红绿相杂、层林尽染,冬天凝碧如墨、静穆生寒,以及阴晴变化,或朝阳初染,霞光万道;或雨雾蒸腾,如梦似幻,真可谓多彩斑斓,气象万千,亦真亦梦,幻化无穷。每当这时,站在山头纵目四顾,莽莽群山,仿佛从远方结伴奔来;又好像骏马扬鬃,从你的身边纵蹄而去。或大开大合,舒缓从容;或跌宕起伏,奔放无拘。汉江两岸大山的富于变化,充满意趣,就是永看不厌的山水画幅,永听常新的古典名调,永读不倦的诗词长篇。走进这些大山,你将会遇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你就会遇到“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和“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的惊艳;同样还会看见“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奇异景象。 我不知道,要是大地上没有山,将会是怎样的平淡无奇,呆板无味啊。由此,我便明白,当年孔老夫子为什么说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话来了。他生活在泰山脚下,曾经无数次登上泰山,每一次登山似乎都有新的感受,新的体验。所以他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这短短之语,不知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内心感受啊!看来,登山不仅给他带来启示与感悟,更给他树立了理想,坚定了信念。也许因此他才满怀匡民济世之宏愿,毅然出鲁,不怕挫折,不怕失败,尽管处处碰壁,却绝不回头。我想这应该是泰山的功劳,是泰山培养并塑造了孔老夫子千年不朽的思想品格与人生信条啊。 大山,是大地的脊梁。大山,更塑造了人类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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