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帅小说 挽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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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931 | 回复0 | 2015-11-3 17:53: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港港!把这提回去。承港接过父亲手里的竹筐,但这并不是自家的竹筐,他的疑问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就听见竹筐里有“呲呲”声,揭开竹筐里的草帽,是一只鸽子,一只灰颜色的鸽子。父亲取下锄把上的韭菜,抽了一小撮给了麦婆。三槐媳妇蔫楚楚的瞅了一眼竹筐,端碗转身回去了。麦婆抹抹嘴,“吆!这么嫩的韭菜,你这人勤快,心还长!”父亲没有接话茬就进了门。
“哪来的鸽子?”承港问。
“地里拾的。”
“身上没见伤,不知道是咋?!飞不动,像被下药了。”
母亲在厨房里说,“那就不敢吃,先放后院养几天,看看能不能缓过来。”
承港捧出鸽子,他仔细瞧了瞧,灰鸽子嘴上有一些粘稠的液体,腋下有一簇绵白的羽毛,又见鸽子脚皮上有一道血口子,凉洌洌,有些瘆人。他给鸽子喂水,病恹恹的鸽子拨开了承港手里掬的水,努力钻进装麸子的蛇皮袋子。
承港试着去抚摸它,鸽子惊惶未定的眼神里抖出一丝警觉,立马闪开。对于这陌生的突如其来的爱抚它是敏感的,它还在挣扎着想飞起来,但只是“忽闪”的打了几下翅膀,就退却了。这种声音就像指甲在水泥墙上刮过,让人内心毛躁,不寒而栗。
承港除了上学,照顾鸽子成了他惦记的一个重要事情。他天天用包谷粒,小麦,从桐树上捉的虫子喂它,甚至偷着给鸽子喝白糖水。鸽子在承港的照顾下精神渐渐活跃起来,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鸽子先从笼子放出来,追着鸽子在自家的院子跑来跑去。
鸽子飞起来了,这是承港第一次看见会飞的鸽子在以他为中心飞翔。鸽子摊平翅膀,象匍匐在一片看不见的美丽的涡流中,能感觉到俯视和仰视对撞的专注和喜悦。鸽子的力量似乎要挣脱了,把承港的手勒出一条红印,他丢开绑在鸽子脚上的麻绳,鸽子越出门楼外,他又急忙拽住绳子,害怕鸽子飞走了。
厨房里的柴禾棍,锅碗瓢盆,被鸽子搅和的天翻地覆。母亲骂着追了出来给了鸽子一扫帚,灰鸽子翅膀夸张的腾起,细喉咙鸣笛似的叫了起来。尾翎上一根烟灰色的羽毛旋转着,蹭着半截矮墙,象钟摆晃了一下,耷拉在苞谷叶子上,他心里有些不满母亲,看到这他心里有些难受。
鸽子朝承港靠了过来,翅膀在他裸露的胳膊上摊的很平,敲着他的手背。他象梳头一样抚摸着鸽子。鸽子捉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子,他扯了下来,系在了鸽脖上,鸽子却挣脱了,他又把红毛线系在鸽腿上,为了不使得鸽子挣脱,他打了个死疙瘩。这红色显得尤为醒目,尤其是鸽子的身体一半于阳光中,一半于房影中。
“一天把心思全放在这上了,没一点出息!”母亲唠叨着。
母亲看见鸽子鸽腿上的红毛线,说“你还给它打扮上了。”
承港没有顶嘴,一面收拾厨房,一面看着院子中央。母亲挠了挠脸颊说,你再把鸽子往被窝抱,我就把它杀了。
承港喜欢添好柴禾后闻着稀饭的香味看鸽子。灰色羽态的鸽子踱着脚步,在院子的中央灵敏的扭着头,它大概总能体察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此时厨房熏黑的窗棱上飘出柴禾的烟味,还有炒菜的油味,这两种味道的形状搅在一起,成灰黑色漂浮着。阳光斜刺拉的从房脊上穿下来,把整个院落点缀的祥和宁谧。
由于经常往家里后院的半截墙上挂玉米,墙上的黄土被磨的很光滑,这个时候的半截墙在阳光中倒像一蹲木雕,一件再自然不过,浑厚不过,冗长不过的艺术品。承港就蹲在鸽子的跟前,任它尖锐涨韧的爪子扣他脚前的土,鸽子橘红色的眼睛填充着一些晶莹的红色砂质,就像山楂果皮。它光滑的羽毛透着特别的凝重,承港不觉得它是一个寄居者,而是漫溢着一种乖巧,听话的小伙伴。承港想伸手抚摸它,它却“扑楞楞”飞到那座木雕上去了。
天亮的时候,承港被一阵凉风刮醒了,透过窗帘看见亮白的天,雨水的湿气浇注成了一圈浮动的氤氲的萦绕感。听见雨水从房檐上很有秩序的撞击着地面上的水窝。他卷紧了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跟煎饼果子似的。鸽子拨弄着竹筐的声音在他耳膜血流形成的挖掘声中被敏感区分并拉住。承港没有勾鞋,跳下炕就往外走,掀开粗布门帘,竹筐的口上缠了一条青绿色的蛇。
鸽子立在装麸子的袋子上,打着翅膀。承港抽了根扫帚管,挑落了蛇。蛇扭动着妖媚的身姿,飘飘悠悠的在积聚雨水的洼地上滑行。
挨近房门的地方有一道砖砌成的狗牙,还有一些抓住机会从砖缝往上噌的茅草。茅草像一把梳子把雨水梳的既细,且柔,也顺。湍流的浅水照着鸽子的灰影,以褶皱的流感,忽隐忽现。鸽子的脚一下水,红色的流苏在水上盈盈漂浮,那是一种静的发美的凝望,从鸽子身上传然到承港身上的。鸽子走的很慢,可以用观望和等待来形容,鸽子的脚尾随蛇的绿影,待蛇从墙的豁口隐去,它身上挂了水珠,哗哗啦啦的抖着。
五月的一个下午,雨后放晴的天,豁亮的蓝,泥水中泛起后晌的阳光打在房门上。鸽子的爪子在院内低洼处扑踏扑踏的踩着泥水点。麦婆在自家门前收拾被雨水冲下来的嫩皂角,扫帚半天剃不出黏在地上的叶子。鸽子细声叫了一下,麦婆踟蹰的向街两端望了望。
承港立在自家的门楼前,对着鸽子招手,鸽子似乎还没有意识过来,鸽子扭头对着承港,停顿了一下。他把鸽子抱了出来,蹲在门楼前的石头敦上,此时鸽子翅膀很自然的张开了,钻出了承港的怀抱,在雨后的阳光中真实,美丽的撩拨着它那一袭裙裳。
麦婆看着承港,她的脸如枣核,眼如变质的桂圆。握着一只畸斜的榆树杆,眼皮耷拉着,每挪一步,都谨小慎微,但又似乎很无意识。鸽子飞向麦婆的皂角树,抖下了一小缕雨水。麦婆抬头张望着鸽子,脚不小心搁在了鸡的爪子上,鸡咯咯的叫着,鸽子俯冲而下。麦婆受惊吓一样,用手上的榆树杆挥走公鸡。鸽子落在了麦婆的身前,啄着麦婆的棍子。麦婆躬身拾起被雨水冲下来的虫子,向鸽子嘴递了过去。鸽子毫无惧怕,津津有味的咀嚼着。麦婆摊开手掌在鸽子的脖子上摸了摸,然后坐在门槛上安详地看着鸽子乖巧的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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