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爬到我家墙上干啥?!”三槐媳妇问 “我寻我家鸽子” “三槐媳妇把黏在扫帚上的鸡屎在猪圈上掸了掸,“哪有你家鸽子?!” “承港的胳膊最大限度伸进墙内,指着,“就是那个灰颜色的?” “你胡说啥,这是你三槐叔在集上才买的。” “这就是我家的,我认得。” “你认得个屁。” “我家的鸽子脚上有个红绳绳,就是这个灰颜色的!你看!红绳绳还在。” “三槐媳妇瞅见灰鸽子的腿上的确有红绳子,说,“有红绳子就是你家的,这是我家喜娃绑的!” “赶紧走!------走!” “你把鸽子给我。” 三槐媳妇的扫帚抡了过来,承港捂着头跑着骂“不要脸!不要脸!” 哎!过来。喜娃的小步子欢腾的冲承港跑来,手指头搭在牙上流着涎水。你去把你家的灰鸽子抱出来,咱两个玩一会。承港把一个大红富士苹果在身上揩了揩,你让我玩一会,我就让你把这个苹果吃了。承港用刀子削了一块苹果,喜娃脆脆的嚼着奔回了家门口。喜娃临进门时怔怔的看了看承港,承港的眼神全然聚集着命令,喜娃进去了。 可当承港满怀希望的站在皂角树下等喜娃拿鸽子时,喜娃喜啦啦的抱着一个苹果。站在三槐媳妇身旁,冲他摇着苹果显示。承港勾着指头把喜娃叫了过去,玩石头剪子布,把喜娃手里的苹果赢了。这次他强制喜娃偷鸽子,条件是两个苹果。可喜娃不干了,哭喊着要吃苹果,承港竖起指头,喜娃在他脸上吐了一口。 咋了!哭啥! 喜娃哼哼唧唧的说了承港要他拿鸽子的事情。 三槐媳妇火急火燎冲向承港家门口,顺手从承港的怀里把苹果抢了过去。 “你多大了,欺负碎娃。” “谁欺负,是你娃输给我的,你问他。” 喜娃只管抽噎着,三槐媳妇勒令喜娃:哭啥!还哭!别哭了! 本来他应该叫三槐叔,但是现在他学会了三槐媳妇的说话方式,不是背着三槐骂“狗日的!把我家鸽子藏哪了?!”就是趁三槐门口没人,往他家里的石头敦敦上吐一口唾沫,再小声骂一句“驴日的!把我家鸽子赶紧送出来”又或者怂恿喜娃用土疙瘩打狗,惹得狗撵着喜娃摔的流鼻血。 三槐媳妇说:“鸽子不是我逮的,是它自个飞到我家的,你有能耐自己把他叫回去。” 母亲骂着:“你家的鸽子和你一样,爱占便宜!” “鸽子的便宜不是我占的,是我家鸽子占的,鸽子和鸽子之间的事情我管不了,你有本事你管呀!” 这种吵闹使得难听的语言轮番上阵,父亲给了承港一巴掌,用脚把他踢回了家。 三槐媳妇的嘴和舌头,像织毛衣时握在手里的竹签子,迅速,灵活,准确的挑动着一系列名词。 可这种气氛却又让承港内心愈发叛逆,固执的转动着眼珠子,暗暗下定决心“不给,就自己想办法逮。” 划燃火柴后,他特别留意周围,还仔细听了墙外的声音。麦秸秆猛烈吸食的火星逐渐变大,变得蹭亮。一声狗叫使得他在紧张中慌忙的踩灭了刚燃旺的火焰。 他找了一个烟盒,还放了一颗别人抽过的烟把,点着后冲着三槐家麦秸堆的方位扔了进去。 “如果烧了起来,那就是活该,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随便一扔,谁知道。谁让你家鸽子把我家鸽子领走,还常住你家,现在连我家都不来了,连我都不认识了。狗日的!还不承认。” 承港前脚跨进门,一股蓝黑色的烟也跟了他来,他心里此时有两种声音,一种是解气的喝彩声,一种是忐忑不安的逃逸声,而两种声音在他看见烟时竞搅成了恐惧。 承港蹬上半旧的自行车,在铺满初春暖阳的石子路上一个劲的踩。由于机动三轮车常年驶过,路上大多都留有车轧过的车渠,轱辘在车渠间交替变换轨迹,自行车上的零件哐哐作响,承港的心情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种莫名的兴奋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歇斯底里感。 由于两个挨的很近的车渠,又没有掌握好平衡,滑到了,把他撂进了绿焰式的麦田里。他是来挖野菜的,这是他杜撰的理由,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平静一下。 承港的眼睛扫到田垄飞来一只白鸽子,云朵一样落进槐叶深处。可能因为灰鸽子,他更敏感白鸽子,因为灰鸽子他更希望能带白鸽子回家,如果这样灰鸽子也就能回来。他“蹭!”的坐起,小步快速的朝槐树方向迂回,内心激进踊跃,唐突与新奇交替在他瞳孔中翻阅。仿佛这是一个惊奇的发现,继而一种大胆的冲动在怂恿他,他很想带这只白鸽子回家。 能有什么办法抓住,正在思考当中,机动三轮车发动机的“哒哒”声,搅扰了他还没有实行的计划。白鸽子翅膀一挥,田野霎时变得鲜活明亮。顺着田垄追着白鸽子,越过一片杨树林,继而又钻进了柳树。他看得很清楚,是三槐家的鸽子,因为它身上的墨点还在。他追着,追着,累了。最后跑进了一片凹地,满是芦苇,密密麻麻的金黄色。他躺在芦苇中,喘息着,望着白色的鸽影在蓝澈的天空中翱翔着,他的瞳孔中仍有一丝不甘心---------- 承港身体焦躁的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浮出一些影子,时而象凸透镜上的鸽子眼,时而变成凹透镜上麦婆的黑手,忽近忽远,令他惊慌失措。 承港不觉进入了梦乡,白鸽子眼里的红,象灶膛里溅出的火星,把灰鸽子的眼睛也点燃了,两双眼睛如同一对殷红的锥子,对着他怒不可遏! 承港!承港!有一只手抓着他的脚,他打了个冷颤。不让他走。起来,起来!愤慨的叫着。 承港仿佛又看见了自家那只灰鸽子。一对红爪子像尖利的扣子紧紧的立在半截土墙上,一抹光亮打在它平整的尾翎上。它翘着头张望墙的这一侧和另一侧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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